她确信，脚下微弱的震颤正变得越来越强烈——自从他们来到这座山上，这种战栗就始终不曾停息过。而现在，就连空气中也回荡着低沉的、几乎可以听到的颤音。盖莱特只觉得一道虚幻的波浪从自己全身滚过，震得她摇晃起来。她抬起头，看到夜空中几颗闪烁的星斗似乎突然变得更加明亮，而其他的星星都向四外逃开，因为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方出现了一片椭圆形的空间，那片区域中，夜空变得扭曲起来，里面慢慢聚集起一团黑暗。
主测试官仍在用单调低沉的声音继续着自己的长篇大论。考德维纳·阿佩尔波全神贯注地听着，一脸昏昏沉沉的茫然之色。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一身白羽的格布鲁人变得越来越不耐烦。盖莱特完全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现在超空间分路站已经预热完毕，准备好投入使用，每耽搁一分钟都会让入侵者付出巨大的代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盖莱特不由得对这位啰里啰唆的塞伦廷人心生好感。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米什埃拉，她那位朋友像是正在打盹儿，现在连忙做出一副专注的神情。
有好几次，那个格布鲁人张开长喙，像是要打算无礼地打断主测试官。终于，那位蜘蛛似的生物暂时停下来喘一口气，鸟儿急忙尖声插了进来。盖莱特曾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用心学习格莱蒂克三号语，此时她能毫不费力地听懂格布鲁人的抗议：
“——您这是在拖延时间！您的动机非常可疑！我坚持请您快一点履行程序！”
但主测试官的腔调依然有条不紊，继续用格莱蒂克七号语说道：
“今天，你们经受了艰难的考验，这些测试比我此前目睹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严峻。你们证明了自己作为我们这个文明的初级公民所应当具有的价值，而且也为自己的种族带来了荣誉。
“我们今天赋予你们应得的权利，你们有权再次表达对自己庇护主的热爱，并且选择一位提升期伙伴。后者也相当重要。你们必须挑选一个知名的、呼吸氧气的、具有跨越星际能力的、并非出自本族系的种族作为自己的伙伴。这个种族将维护你们的利益，公正地调解你们和庇护主之间的纠纷。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选来自克拉尔尼斯族系的泰姆布立米人，迄今为止，他们一直是你们族类的伙伴和顾问。当然你们可以做一下改变。
“另外，你们还有一种选择：终止加入格莱蒂克文明，请求撤销强加在你们身上的提升干涉。尽管这个程序过于极端，但先祖也对其早有规定，以确保所有生命的基本权利不受侵害。”
我们能吗？我们真能这样做？盖莱特对此无动于衷。不过她知道，尽管这种做法几乎完全不可能被获准付诸实现，但确实还有这种选择！
她打了个寒战，重新集中起注意力，此时主测试官祝福似的举起了两只手臂。“以提升公会的名义，在一切格莱蒂克的文明面前，我在此宣布，你们，作为自己种族的代表，有资格而且有能力选择见证人，接受应得的智慧。勇往直前吧，去做令一切生命感到骄傲的事情！”
塞伦廷人后退一步。现在终于轮到仪式的承办方发言了。通常，充当这种角色的都是地球人或泰姆布立米人，但这次不是。那个格布鲁人使节不耐烦地舞动了一下身躯，随后飞快地朝着一只翻译机号叫起来。于是，大家便听着机器翻译出来的格莱蒂克七号语：
“你们当中的十名代表将前往分路站充当见证人。而最终被选出的一对代表将作为种族精英去承担光荣的重任。现在我来宣布这一对代表的名字。
“来自地球种族，地球联邦的加斯星球公民，盖莱特·琼斯博士，雌性。”
盖莱特不想采取什么行动，但她的朋友出卖了她。米什埃拉把手放在盖莱特的后腰上轻轻一推，催她上前答礼。她向前走了两步，朝三位高官俯身鞠躬。随后，翻译机又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来自地球种族，地球联邦的加斯星球公民，铁钳·汉森，雄性。”
盖莱特身后的大多数黑猩猩都因为吃惊和沮丧而呼吸急促起来，但她只是闭上双眼，她所担心的最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此刻之前，她一直不愿放弃希望，盼着正道宗主还能在格布鲁人当中掌握一定的权力，那样还有可能迫使三人组合光明正大地行事。但现在……
她感觉到，那个家伙站到了自己身边。她知道，那只雄性黑猩猩的脸上正挂着最让她痛恨的笑容……
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主测试官肯定对这次仪式有所怀疑。如果我告诉她……
但是她动弹不得。她张不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盖莱特的头脑一下子变得异常清醒。她真正明白了，她为什么在这场闹剧中一直受人摆布了这么久！
他们作弄了我的意识！
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她想起了那些梦……无助的噩梦中，格布鲁人无情的利爪中那台诡秘的机器，强硬地胁迫着她。
提升公会绝不会想到对受庇护种族受到的这种精神逼迫进行测试。
他们当然想不到！提升仪式一直都是欢乐的庆典，庇护主和受庇护种族欢聚一处。有谁曾听说过，一个种族代表被人用精神暗示法或是强迫的手段逼上典礼台？
肯定是在法本被带走后，敌人就开始对她下手了。正道宗主不可能赞成这种事情。只要主测试官知道了真相，我们就有可能迫使格布鲁人做出赔偿，而那价值抵得上一颗星球！
盖莱特张开嘴巴。“我……”她拼尽全力想要说出话来。主测试官看着她。
盖莱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她必须控告敌人的行径。哪怕是暗示也好！
但她的大脑像是凝固成了硬块。此时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已经忘记了如何说话！
失语症。没错。格布鲁人早就明白，这种精神阴影轻易就能征服一只新生黑猩猩。若是换作一个人类，或许还能摆脱敌人的精神控制，但盖莱特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挣扎也全是徒劳。
盖莱特看不懂节肢类高等智能生命的表情，但似乎塞伦廷人显得有些失望。主测试官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请前往超空间分路站。”
不！盖莱特想高声尖叫。但她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同时感到自己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伸向“铁钳”的左手。那个劣种握住她的手，而她根本无法挣脱。
这时，她感到自己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个影子，那是一张鸟脸，生着黄色的长喙和冷酷的、一眨不眨的眼睛。任何努力都无法让她驱散这张面孔。盖莱特毛骨悚然，她完全能够肯定，自己将被迫想着这副嘴脸登上典礼台的顶端，而一旦到了那里，她和“铁钳”脑海中的这张面孔将被投射到头顶椭圆形的扭曲空间中，让所有的生命都看到他们做出的选择。那时，不仅是加斯，还包括成千上万的星球，全都会知道——新生黑猩猩选择了格布鲁人。
现在她的大脑中，只有主司推理的那一部分还属于她自己，独立于被敌人控制的意识之外，能够分析出这个阴谋中阴险狡诈的逻辑。
唉，地球人肯定会提出申诉，今天受庇护种族所做的选择被敌人暗中操纵了，而且，大概有半数以上的五大星系种族都会相信地球人的指控。但那已经于事无补。新生黑猩猩所做的选择将会依然成立！不然，整个体制都将蒙受耻辱。此时的星际文明已经如同危石累卵，再也无法承受任何压力。
实际上，相当多的种族都会认为，一个小小的“狼崽子”部族已经让他们费尽了心神。不管正确还是错误，总该有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这时，盖莱特恍然大悟。格布鲁人并不只想成为黑猩猩的提升期伙伴、保护人。他们妄图一步步继续施展手段，最终消灭地球人类。一旦敌人达到了这个目的，黑猩猩种族便会转而归其他庇护主收养，而她毫不怀疑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盖莱特的心狂跳起来。她拼命挣扎，不让自己跟着“铁钳”朝前方走，但没有一点用处。她绝望地祈求，让自己中风倒地。
让我死去吧！
她的性命已经无关紧要。敌人肯定早就策划好，一旦仪式结束，便让她马上“消失”，这样才能毁灭证据。啊，上天，让我现在就倒下吧！她想尖叫。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喊声。而这些话……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停！这里存在不公正的行为，我要求举行听证会！”
盖莱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不能再快了，而心动过速令她浑身虚弱。哦，老天，随它去吧……
她听到“铁钳”咒骂着，松开了她的手。这只能让她感到欣喜。耳边又传来了格布鲁人愤怒的尖叫，还有黑猩猩们吃惊的“咿呀”声。有人——她意识到，是米什埃拉——抓住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
此时已是深夜。高台上明亮的灯光直射天宇，照亮了片片支离的残云，而在这座人造山峰上方，现出了一条骚动不宁、闪烁着微光的能量隧道。在悬浮车前灯投射出的惨白的光柱中，大家看到一只形只影单的新生黑猩猩，穿着满是灰尘的典礼长袍，正离开最后一座测试站，朝这里走来。
是法本。盖莱特想。尽管头晕目眩，但她发觉老习惯又在自己的头脑中占了上风。哦，法本，不要那么自负！千万别忘了礼节……
当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有多么荒唐。暂时性的歇斯底里让盖莱特突然吃吃地笑出了声。这样一来，她倒是感到自己不像刚才那样一丝也动弹不得了。她费力地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哦，法本。”她叹道。
“铁钳”爆发出一阵咆哮，但法本根本没有理睬这个劣种。他发现盖莱特正看着自己，便向她眨了眨眼睛。盖莱特想起来，这个表情过去曾让她多么懊恼，但现在却令她欣喜得双膝发软。
法本走到三位官员面前，深鞠一躬。随后，他恭敬地双手相扣，等待对方允许自己讲话。
“——卑鄙可耻、不可救药、无法容忍，又来中途打断我们——”格布鲁人的翻译机发出低沉的吼声，“我们要求马上对他进行制裁和惩罚——”
叫嚣声戛然而止，原来是主测试官伸出一只手臂，关掉了翻译机。她仪态优雅地走上前，对法本说道：
“小伙子，我祝贺你全凭一己之力到达了这个地方。你的努力让我们倍感兴奋，也令这次的仪式更不寻常，使之成为有史以来最令人难忘的盛典之一。你凭借测试得分和其他成绩，在这座山顶上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塞伦廷人交叉双臂，俯下前半截身体。“现在，”当她挺直身体后说道，“我们能认为你是想提出申诉吗？你有什么重要的理由能解释自己如此唐突地打断仪式？”
盖莱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或许主测试官心怀同情，但她的言辞中暗藏威胁之意。法本最好能妥善处理。他只要犯一点点错误就可能让情况变得比刚才更糟。
法本再次鞠躬，“我……我满怀敬意地请求诸位，能否解释一下……种族代表是如何被选拔出来的。”
回答得不错。但盖莱特仍在与控制着自己的精神胁迫苦苦相斗。如果她能走上前去帮帮他，那就好了。
不知从何时起，在被灯光照亮的这片区域四周，山坡上已经挤满了格莱蒂克权贵。那些早先曾去山下看热闹的贵宾现在都回来了。此时他们一言不发，看着这个资历最浅、地位最低的受庇护种族成员向一位公会的尊主提出要求。
主测试官的声音充满耐心，她答道：“仪式的承办方有权在通过测试的受庇护种族成员中挑出一对代表，这符合传统。的确，这次典礼的承办方与你的种族为敌，然而当这场仪式结束，他们的敌意便会随之终结。和平将降临在地球人种族和古克须-格布鲁人之间。你反对我这个观点吗，年轻人？”
“不，”法本摇摇头，“我并不反对这一点。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必须完全接受承办方的选择吗？我们必须绝对承认这两位代表吗？”
格布鲁使节马上怒气冲冲地号叫起来。黑猩猩们全都吃惊地面面相觑。“铁钳”咕哝道：“等这一结束，我就要把这个大学生……”
主测试官挥挥手，示意其他人保持安静。她用生有许多棱面的眼睛看着法本：“年轻人，如果由你来决定的话，你会怎么做？你希望我们安排你的同伴们来一次投票表决吗？”
法本鞠躬施礼，“是的，尊敬的阁下，我希望如此。”
这次格布鲁人发出的尖叫简直能把大家的耳朵刺得生疼。盖莱特再次努力，试图迈步向前，但“铁钳”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被迫站在原地，听那个劣种不停地低声咒骂。
塞伦廷人官员最后说道：“尽管我对你表示同情，但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批准你的请求。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
“不，有先例！”
这是一个新的、低沉的声音在喊话，来自三位官员身后那道漆黑的山坡。这时，四个身影从格莱蒂克来宾群中走出来，来到了灯光下。刚才法本的出现已经让盖莱特大吃一惊，而现在她只能呆呆地看着来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乌赛卡尔丁！
在身材细高的泰姆布立米人身边，是一个满脸胡须的男性地球人，他那件极不合身的典礼长袍大概是从某个生有双腿但不似人形的格莱蒂克来宾那里借来的，而他身上的皮肤就像野兽一样粗糙。在这个年轻男人身旁，走着一只新生黑猩猩，显然他无法完全站直身体，还带有许多返祖特征。当他们渐渐走近时，黑猩猩有意落在后面，似乎他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第四个人，身材壮硕高大，头上庄重地竖着颜色亮丽的羽冠，他随随便便地向主测试官鞠了个躬，说道：
“您好，提升公会的考弗奎因三号大人。”
塞伦廷人鞠躬还礼，“您好，尊敬的泰纳尼大使库尔特先生，还有您，泰姆布立米大使乌赛卡尔丁先生，还有你们的同伴，真高兴能看到你们安全到达。”
大块头泰纳尼人伸开双臂，“我感谢阁下允许我使用您的发报设备与我的种族联络。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被迫同家园星球音讯隔绝。”
“这里是中立区，您敬请放心。”提升公会的官员说道，“另外我还知道，关于这颗行星，您掌握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情况，一俟这场仪式结束就要与公会商讨。
“但现在，我必须要求大家言归正传。您可愿意解释一下，您刚才到来时说的那句话？”
库尔特朝乌赛卡尔丁打了个手势，“这位可敬的使节代表着泰姆布立米种族，他们始终为新生黑猩猩充当着提升期伙伴和保护人的角色，自从他们的‘狼崽子’庇护主开始与格莱蒂克文明打交道时就一直如此。我请他来告诉您。”
盖莱特突然注意到，乌赛卡尔丁显得那么疲惫。这个泰姆布立米人平时极富表现力的卷须现在无力地耷拉在头上，而且他的眼睛黯淡无神。显然他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走上近前，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黑色记忆块。“这里面的资料可供您参考。”乌赛卡尔丁说道。
一个机器人走过来，从他手中接过数据存储块。公会的职员马上开始检视其中可供援引的例证。主测试官专注地听乌赛卡尔丁讲道：
“这些文献资料表明，在格莱蒂克历史的最初阶段，先祖为了避免自己犯下道义上的过失而采取了某些措施，提升仪式便源于这个初衷。庇护主在开始提升进程的时候经常与自己的受庇护种族磋商，就像今天的地球人类做的一样；而庇护主也绝不把自己选择的种族代表强加于受庇护种族。”
乌赛卡尔丁指了指聚在一起的黑猩猩。
“严格地讲，仪式的承办人在选择受庇护种族代表的时候，只能提出自己的建议。而法律允许经历了当前提升阶段全部测试的受庇护种族成员可以无视仪式承办方的选择。从最单纯的意义上讲，这片土地是他们的疆域。我们在这里的身份只是宾客。”
盖莱特发现，格莱蒂克观察员们骚动起来。许多人打开自己的数据处理器，开始查询乌赛卡尔丁谈到的先例。四周响起了各种语言汇集起来的议论声。这时，又一辆悬浮车缓缓降落，从里面走出几名格布鲁人，搬下一台便携式通信设备。显然入侵者也在疯狂地为自己寻找理论依据。
现在，大家能够感到超空间分路站的能量正变得越来越强。此时低沉的震颤已经扩散到所有的物体中，盖莱特的筋腱随着这无法抗拒的节奏而一阵阵发抖。
主测试官转身向那位有名无实的地球人官员考德维纳·阿佩尔波问道：“请您以自己种族的名义回答，您支持这项有违常规的请求吗？”
阿佩尔波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看看乌赛卡尔丁，然后看看法本，随即又转向泰姆布立米大使。这时，大家第一次看到这个地球男人露出了微笑。“见鬼，是的！我当然支持！”他用安格力克语叫道，但他脸上一红，转而用措辞严谨的格莱蒂克七号语说：“以我种族的名义，我支持乌赛卡尔丁大使的请求。”
主测试官转过身听自己的随员报告。当她回身时，整个山坡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大家一动不动，凝神观望。最后，塞伦廷人朝法本俯身鞠躬。
“的确，对先例的解释结果支持你的请求。我应该请你的伙伴举手表决，还是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做出选择？”
“好啊！”这时有人用安格力克语发出一声轻唤。那个站在乌赛卡尔丁身旁的年轻男人咧嘴一笑，朝法本竖起了大拇指。幸运的是，没有一个格莱蒂克人看到了这个无礼之举。
法本强装出一副郑重的神情，再次鞠躬，“嗯，举手表决就很好，阁下。谢谢您。”
表决开始举行，盖莱特心中更加茫然。她竭尽全力想要制止自己为自己提名，但就像刚才无法开口时一样，同一种狡猾的胁迫意念，同一种无法抗拒的控制力，逼着她支持了自己的提名。于是，全体同意将她选为代表。
雄性代表的竞选同样直截了当。法本站在“铁钳”对面，扬起头，镇静地望着高大的劣种那双凶暴的眼睛。盖莱特发觉，她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只是弃权，这让另外几只黑猩猩都吃惊地看着她。
尽管如此，轻松感还是令她几乎呜咽起来，因为选举结果是九比三……多数票支持法本·伯尔格。当法本来到她身边，盖莱特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法本说道。尽管他的话是那么老套，但他的声音令她倍感安慰，“我告诉过你，我一定会回来，没错吧？”
她抽泣着点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看来她也应该用老套的谀辞来回敬他。她抚摸着他的面颊，声音中只是稍稍显出一点点挖苦：“你是我的英雄。”
其他的黑猩猩——除了那占少数的三个劣种之外——都围过来欢呼雀跃。直到现在，这场仪式似乎才真正有了喜庆的气氛。
大家列队站好，每两个一排，跟在法本和盖莱特后面，开始顺着最后一段小路朝顶点进发。不久之后，典礼台顶端便会出现一条能量纽带，将这颗星球和无数遥远的世界连接起来。
这时，一阵尖厉的呼啸声在这片高地的上空回荡起来。又一辆悬浮车降落在黑猩猩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哦，不。”法本呻吟道。他立刻就认出，车上的乘客正是格布鲁侵略军的那三位宗主。
正道宗主看上去一脸沮丧。他低伏在自己的栖木上，垂头丧气，甚至没有朝下面的黑猩猩看上一眼。然而，另外两名首脑却显得劲头十足，他们敏捷地跳下车，对主测试官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们也希望能提供……一个先例！”
(1)此处原文为拉丁文。
第九十一章 法 本
眼看就要胜利，却突然面对败局，事情怎会这么容易就发生逆转？
法本脱掉礼袍，任由两个黑猩猩伙伴在他的双肩上涂抹着油脂，这时他还在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他伸展了一下身体，强打起精神，盼着自己还能多记起一些往日的摔跤经历，好让他今天免于重蹈失败的覆辙。
要说玩这种把戏，我的岁数可是太大了，他暗想，而且今天已经把我累惨了。
刚才格布鲁人兴高采烈地自称找到了扭转败局的办法，他们可不是在开玩笑。盖莱特想趁法本热身的时候为他仔细解释一下。同往常一样，其中道理还是那么抽象。
“据我的理解，法本，格莱蒂克人并不否认‘进化’这个概念，起码是智能的进化。他们坚信，生灵之所以发展成潜在的智能生命，其过程也符合一种理论，就像是我们所说的‘达尔文进化论’。而且，这种理论认为大自然相当明智，能够迫使每一个物种在自然状态下充分展示自己的适应性，也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法本叹了口气，“拜托，盖莱特，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吗？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非要和那个畜生对决。即便是从外星人的标准来看，通过打斗来考验强者不也是很愚蠢吗？”
盖莱特摇摇头。一时之间她好像患上了失语症。不过，当她的头脑一如既往又像个学究似的思考问题的时候，她的语言障碍便消失了。
“不，并不愚蠢。如果你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并非如此。你明白吗，当庇护主把一个新的受庇护种族一直提升为能够跨越星系的智能生命时，他们要冒许多风险，其中之一便是：他们可能会干涉过多，从而使受庇护种族丧失自己的先天本质，丧失使受庇护种族当初有资格成为提升候选者的那种适应性。”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格布鲁人可以指控地球人剥夺了黑猩猩的先天适应性，而唯一能够反驳这种这种指责的方法就是证明我们仍然充满激情、坚忍顽强，而且体格强壮。”
“可我以为那些测试——”
盖莱特摇摇头，“那些测试只能证明，最终到达这片高地的黑猩猩符合晋升至第三提升阶段的标准。就连——”盖莱特做了个鬼脸，似乎正在费力地寻找合适的词，“——就连那些劣种也非常出色，至少按照公会的章程进行的大部分测试都证明了这一点。只有以我们自己这些离奇古怪的地球标准来衡量，他们才有缺陷。”
“比如说行为不端和体味发臭。没错。可我还是不明白——”
“法本，公会才不真正关心谁将踏上分路站呢。一旦我们通过全部测试，他们就履行了自己的职责。现在格布鲁人只是根据另一条标准提出要求，我们的雄性种族代表应当证明自己更出色，更具有‘适应性’，而这种做法早有先例。实际上，这种选择精英的方式过去已被广为采用，要比投票方式更普遍。”
在这片小小的空地对面，“铁钳”屈伸着身体，朝法本咧开嘴巴阴险地冷笑，身后是他那两名同伙。“黄鼠狼”和“钢条”正同强壮的劣种头子打诨逗趣，狂妄地哈哈大笑。此时形势突然变得对他们极为有利，让这三个劣种洋洋自得。
现在轮到法本摇头了，他低声咕哝道：“老天，他们居然按照这种方法解决星系发展的大问题。或许普拉萨楚松说的真没错。”
“他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法本答道。这时他看到，裁判员——一个皮拉人公会官员——走到了格斗场中央。法本转过身，看着盖莱特的眼睛。“你要答应我，如果我赢了就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