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逊算什么？”法本高声问道。他大笑着扭转舵轮，重新启动了小船。这次他没有半点犹豫，径直朝警戒线冲去，毫不理会那些机器在他头脑中灌输的种种疑虑。
“归根结底，”他低声说，“如果一个家伙像偏执狂一样相信自己做的事情完全正确，它们还怎么能动摇他的信心呢？”法本将那排制造精神疑虑的浮标甩在身后，心中暗想，这次敌人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刚才那种无能为力的心虚之感反而让现在重新积聚在他胸中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他紧蹙双眉，脸上现出一副果断的神情，毅然朝着对面的海岬驶去。
有个东西拍打着他的膝盖。法本低头一看，原来是他从监狱壁橱中找到的那件银亮的典礼长袍。肯定是在跳到泰可背上匆忙赶往港口之前，他把它塞到了腰带里——怪不得在码头上的时候，大家都盯着他看！
法本大笑起来。他用一只手把住舵轮，穿上了这件柔滑闪亮的礼服，这时眼前出现了一道寂静无声的海滩。海滩尽头的悬崖挡住了他的视线，不知这座狭长半岛的另一侧海滨正发生着什么事情。仍在降落的飞行器发出一阵阵“嗡嗡”的轰鸣声，他希望这说明自己来得还不算太迟。
他驾船冲到一片白亮的沙滩前。现在这片沙滩上堆了不少被潮水卷来的垃圾，令人大倒胃口。法本正想跳进齐膝深的海水，但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海伦尼亚城那里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隔着海湾还能听到对岸传来一阵阵模糊的惊叫声。码头边那一大片棕色的人潮现在正朝右侧涌去。
法本拿起挂在绞盘旁的望远镜，调好焦距望向码头区。
大家四处跑来跑去，很多老百姓都激动地朝着东面指指点点，那里是进入城区的主要入口。有些黑猩猩正朝那个方向奔去，但越来越多的市民像是在朝相反的方向奔跑……而且显然他们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慌乱。一些更加激动的黑猩猩正在上蹦下跳，甚至有几个黑猩猩还掉进了水里，只得被那些更稳重些的同伴救起来。
无论那边出了什么事，也不该让大家如此惊慌，他们像是完全陷入了迷乱之中。
法本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分神去琢磨刚刚出现的谜团。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一点集中注意力的诀窍。
一次只集中考虑一个问题，他对自己说，那就是——去找盖莱特。告诉她，你很后悔离开她。告诉她，你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盖莱特会理解他的意思。他自己也明白。
法本顺着一条狭窄的小路从海滩向山崖上爬去。这条路上到处是崩塌，十分危险，而且现在还刮起了阵阵狂风。但他仍在不停地飞奔。只有当他的肺叶和心脏实在无法为肌体提供足够的氧分时，他才不得不放慢脚步。
第八十四章 乌赛卡尔丁
他们四个结成了模样古怪的一队，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向北匆匆而行。不时有几只个头矮小的野生动物抬头看看他们，吃惊地眨眨眼睛，然后便飞蹿进自己的洞穴。看到这奇异的一行人，这些小兽或许会怀疑，是吃了熟过头的果子让它们生出了幻觉。
但对于乌赛卡尔丁来讲，不得不与他人结伴同行真有些像是一种耻辱，因为另外三个同伴都比他更具有优势。
库尔特气喘吁吁，显然他并不喜欢脚下崎岖不平的道路。可一旦这个身形庞大的泰纳尼人迈开脚步，他便拥有了看似不可阻挡的动量。
至于乔乔，现在看来，这只小个子黑猩猩简直就像是专门为这种环境而生的。乌赛卡尔丁给他下达了严格的命令，绝对不可以在库尔特面前用指节撑着地面行走，因为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泰纳尼人生疑。于是，当道路过于崎岖难行的时候，乔乔就直接从障碍物上爬过去，根本不去费劲绕开；而一旦碰到较长的平坦道路，乔乔便干脆骑到了罗伯特的背上。
罗伯特坚持要背着黑猩猩，他并不在乎他们之间身份地位有多么悬殊。其实，这个地球人小伙子只是没有耐心，只想尽快赶路。显然，他宁愿一路跑回去。
罗伯特·奥尼格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而且远远不是身体上的变化。昨夜，当库尔特再三请求这个年轻人讲讲自己的故事时，罗伯特的头顶上不自觉地生出了一股简单却非常清晰的精神信息流，表明他无意多做交流。乌赛卡尔丁感觉到，这个地球人居然可以熟练地利用意识云团来抑制自己的沮丧之感，因而表面上绝不会对泰纳尼人疏于礼数。
乌赛卡尔丁能够体会到，对于许多事情，罗伯特并不想多讲。但他说出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我知道梅根低估了他的儿子，但没想到罗伯特会如此出色。
显然，他也低估了自己的女儿。
显然如此。乌赛卡尔丁尽力劝解自己，不必痛恨自己的血肉之躯无法给女儿以最大的帮助，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力量，这力量能够劫夺他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自认能够承受的限度。
尽管乌赛卡尔丁拼尽全力想跟上同伴，但他体内主司变化的一个个腺体已经在疲惫地悸动了。这不只是因为泰姆布立米人的耐力要稍逊于他们适应环境的能力，还因为他的意志也出了毛病。其他人都心怀目标，甚至满腔热情。
而他只想着能继续走下去。
库尔特在一片高地的顶端停下脚步，四周赫然耸立着座座峰峦，显得威严而又壮丽。现在他们已经走进一片灌木树林，地势愈行愈高。乌赛卡尔丁抬头望了望前方云遮雾绕的一道道陡坡，他知道笼罩在山坡上的云雾可能正酝酿着风雪，于是暗自期望，但愿他们不必再继续攀爬多远就能抵达目的地。
库尔特伸出巨掌，紧紧拉住乌赛卡尔丁的手，帮他完成了最后几米的艰难跋涉。乌赛卡尔丁坐在地上，张大鼻孔费力地喘着粗气，泰纳尼人耐心地等在一旁。
“我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库尔特说道，“尊敬的同僚，那个地球人讲的故事听起来不太真实。”
“弗纳图……”乌赛卡尔丁刚说出这一个词便马上换成了安格力克语，似乎他认为这样便不会走漏风声。“什么事让您难以置信？您认为罗伯特在撒谎？”
库尔特连连摆手，他的羽冠一下子勃然立起。“当然不！我只觉得那个年轻人有些太天真了。”
“天真？您是怎么看出来的？”乌赛卡尔丁不必用眼睛看就能感受到那两个地球生物。现在看不到罗伯特和乔乔，他们两个肯定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我的意思是，显然格布鲁人想要达到的目的远不止他们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他们提出了交易条件：与地球讲和，而作为交换，他们将获得加斯某些岛屿的租赁权和对新生黑猩猩遗传基因的二级购买权。可是，这种交易似乎并不值得投入巨资去举办一场星际仪式。我的朋友，我怀疑他们想搞鬼，他们真正希望得到的是另外某样东西。”
“您认为他们想要什么？”
库尔特左右转动了一下他那颗几乎没有脖子的头颅，似乎想看看四周是否确实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话。随后他压低嗓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怀疑，他们想在仪式上突然宣布收养受庇护种族，给大家来个措手不及。”
“收养？哦……您的意思是，他们要收养——”
“加斯人。”库尔特替乌赛卡尔丁说出了这个名字，“真侥幸，您的地球佬盟友给我们带来了这个消息。我们现在只能希望地球人真像他们承诺的那样，为我们提供交通工具，否则我们根本来不及去阻止这场可怕的悲剧！”
乌赛卡尔丁为自己元气尽失而深感伤心。因为库尔特提出的这个复杂问题，真值得用一股精巧的精神信息流去细细揣摩，大加嘲讽。
的确，乌赛卡尔丁绝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如此成功。据罗伯特讲，格布鲁人完全相信了“加斯人”这个虚构出来的故事。这至少能在一段时间之内令他们付出代价、陷入困窘。
库尔特也越来越相信这个幽灵般的谎言。不过，他声称自己的仪器已经证实了加斯人的传说，这到底又能怪谁呢？
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而现在，从格布鲁人的动向看来，他们并不仅仅相信他伪造的那些线索。他们在采取行动，就好像他们已经确认了加斯人的存在！
老乌赛卡尔丁本该生出一股充满了乖张念头的精神信息流，用阴险的戏谑来庆祝这些令人惊奇的转变。但是，此时他却只感到思绪混乱，而且疲惫不堪。
一声喊叫令他们两个转过身来。乌赛卡尔丁眯起眼睛，盼着能用自己多余的精神感应能力换来更管用一点的视力。
他分辨出，是罗伯特·奥尼格站在前面那道山梁上。乔乔坐在小伙子的肩上，正朝这里挥动着双手。而他们身边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一团闪烁不停的蓝光，正在两个地球生物旁边旋转，散放出只有恶作剧大使才会有的促狭念头。
自从坠机之后，几个月以来一直是那只引路的灯标在指引乌赛卡尔丁前行。
“他们在喊什么？”库尔特问道，“我听不清楚。”
乌赛卡尔丁也听不清。但他通过精神感应知道了那个地球人所说的话。“我想他们在说，我们不必再走多远了。”他松了一口气，答道，“他们说，他们已经为我们找到了交通工具。”
泰纳尼人满意地张开了腮缝。“很好。现在我们只需盼着格布鲁人能遵照惯例严守停火协定，并且用得体的外交礼仪来对待外族使节。”
乌赛卡尔丁点点头。但是，当他们开始一起大步朝山顶走去时，他明白，他们该担心的事情并不止这些。
第八十五章 艾萨克莱娜
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如果她显出激动的样子，肯定会对其他人造成严重的影响，甚至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但她不可能让兴奋的心情藏而不露，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股股精致而又华丽的信息流在她不停飘舞的卷须上飞旋，同时四散开去，穿过树丛，让林间空地中充满了她的狂喜。艾萨克莱娜流转的眼波里洋溢着欢欣，她只有用手捂住嘴巴，才能不让那些闷闷不乐的黑猩猩看到她脸上地球人类般的笑容。
为了增强信号接收能力，他们把便携式全息投影仪安装在一道山脊上，从这里可以俯瞰西北方向的信德谷地。全息屏幕上正在播放海伦尼亚发来的电视节目。实行停火之后，格布鲁人对新闻审查制度放宽了限制。现在即便加斯首都已没有一个地球人，城里还是出现了大量的黑猩猩“新闻记者”，用便携摄像机拍摄着一个个令人震惊的场面。
“我受不了了。”本杰明呻吟道。艾莱娜·苏一边看节目，一边喃喃自语：“简直要让人疯掉。”
她说得一点不错。因为全息投影仪上显示出了入侵者在海伦尼亚周围建起的那道古怪的城墙……现在翻倒在地，被撕成了碎片。画面中，目瞪口呆的黑猩猩市民正漫无目的地围着城墙的残骸打转，而满地的狼藉之物就像是刚刚遭到了飓风的袭击。大家都惊愕地打量着四周，在地上的碎块中拣拾着东西。其中，有些胸无城府、头脑发热的市民正喜气洋洋地把一块块围墙碎片抛向空中，还有一些黑猩猩甚至捶打着胸膛，庆祝几分钟前在那里达到高潮的暴力狂澜，而现在，那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在摧毁了城墙之后，正朝城市汹涌而去。
大多数电视台的解说配音都是由电脑合成的，但二频道的黑猩猩播音员正用自己的声音抒发着他的激动之情：
“起……起初，我们都以为这是噩梦变成了现实。要知道……这就像地球二十世纪老电影中的场面。什么东西都没法阻挡他们！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把格布鲁人建造的围墙撕得粉碎，就好像那玩意儿是用卫……卫生纸糊起来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自己当时真以为，他们中最壮硕的那个家伙会抓住我们最漂亮的黑猩猩姑娘，拖着她们爬上地球联邦大厦的顶端……”
艾萨克莱娜把手紧紧捂在嘴上，不让自己大声笑出来，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不能自已——法本的朋友茜尔薇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笑。许多黑猩猩都不满地朝她皱起了眉头。毕竟，这种事很严重！但是，当艾萨克莱娜同那只雌性黑猩猩目光相触时，还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欣喜之色。
“但是，显……显然这些家伙并不完全像老电影里的金刚。他……他们摧毁围墙之后，便突袭了海伦尼亚，不过似乎并未造成多大的破坏。现在，他们大多数只是四处乱逛，开门入室，大吃水果，去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毕竟一只四百磅重的大……哦，对不起。”
这次，另外一只黑猩猩与茜尔薇一同大笑起来。艾萨克莱娜强忍住笑出来的眼泪，用力摇摇头。播音员继续说道：
“格布鲁人的精神感应机器人似乎对他们不起任何作用，显然那些机器的干扰程序与这些生物的大脑模式并不对路……”
其实，早在两天前，艾萨克莱娜和山地战士们就已经知道大猩猩要去哪里了。他们也曾狂乱地试图让这些孔武有力的潜在智能生物转移注意力，但经过一番徒劳的努力之后，还是放弃了。碰到有谁挡住自己的路，大猩猩便会彬彬有礼地把对方推到一边，或是直接从对方身上迈过去。没有任何办法能拦住他们。
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拦住艾普丽尔·吴。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找自己的父母，而且如果不想冒伤害她的风险，谁都无法把她从那只巨型银背大猩猩的肩头上抱下来。
总之，艾普丽尔一本正经地告诉黑猩猩们，一定要有人陪同并且监督这些大猩猩，不然他们可能会招惹麻烦！
艾萨克莱娜看着被大猩猩摧毁的格布鲁人城墙，想起了小艾普丽尔说过的话。如果没有人监督他们，天知道他们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不管怎样，既然大猩猩的秘密已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便没有任何理由不让这个人类孩子与自己的家人团聚。现在她说的任何话都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损害了。
豪莱茨研究中心的秘密计划终于以这个结局收场。此时，艾萨克莱娜只需把搜集起来的所有证据统统扔掉就完事大吉。回想当初，几个月前那个可怕的晚上，她费尽力气才尽职尽责地收集了那些资料。过不了多久，整个五大星系便会知道这些生物的存在。从某些方面看，这不啻为一场灾难。但是……
艾萨克莱娜还记得春天的那个日子，当她发现了隐藏在森林中的非法提升实验后，她曾那么震惊，那么愤慨。可现在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当时竟会是那个样子。难道过去我真是个一本正经、多管闲事的小道学先生么？
现在，从她的卷须中冒出一股股意念云团，而那种期待着耍弄恶作剧的精神信息流只能算作其中最简单、最庄重的一种。就连黑猩猩们也禁不住被她这种恣肆的态度所感染。又有两只黑猩猩大笑起来，因为画面中出现了一辆外星人的指挥车，驾驶车子的科瓦克人恼怒地尖叫着，因为一群大猩猩正围着车子撕下一块块装甲，似乎极想尝尝这玩意儿的味道。看到这个场面，另外一只黑猩猩也吃吃地笑出了声。随后，大家全都放声大笑起来。
没错，她暗想，这个玩笑开得妙极了。对于泰姆布立米人来讲，只有能把开玩笑的人自己也逗乐的玩笑才算得上最出色。而现在这个完全合乎标准。实际上，它让艾萨克莱娜经历了一次宗教上的体验。因为她的种族相信，宇宙并不只是一个随着时间延续而发展的物理学概念，也并不只是命运女神用机会和运气来摆布众生的反复无常的潮水。
泰姆布立米人的圣贤曾经说过，每当现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一个人便能真正意识到，冥冥之中仍然有神祇掌管着看似无常的世事。
那么，我过去也是个不可知论者吗？我真是太傻了。我真要感谢您，上神。还有你，父亲，是你们给了我这个奇迹。
现在，全息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码头区，黑猩猩们正在街头手舞足蹈，抚摸着他们那些身形巨大、富于耐心的同宗兄弟的毛发。尽管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引发悲剧性的后果，但艾萨克莱娜和她的战士们还是不禁微笑起来，显然那些棕色毛发的远亲之间正洋溢着喜悦的亲情。至少现在，海伦尼亚全城的黑猩猩都在为大猩猩而自豪。
一只大猩猩幼崽戴着用格布鲁精神感应机器人的碎片做成的项链，在摄像机前舞动着身体，看到这个场面，就连丽迪娅·麦库中尉和她那个审慎的下士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还瞥见了小艾普丽尔，她正骑在大猩猩肩上穿街过巷庆祝胜利，而一个人类孩子的出现，似乎让围观的群众大为振奋。
现在，林间空地上已满是她的精神信息流。艾萨克莱娜转身走开，让别人去共享作弄人的喜悦。她踏上一条林间小路，向上攀登，最后停下脚步，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西面的群山。她站在那儿，探出心神，用卷须细细感受。
后来，一名黑猩猩信使找到了她。他匆匆爬上山坡，敬礼之后交给她一张纸条。艾萨克莱娜谢过他，打开了那封信，不过她认为自己已经知道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维茨-塔纳，乌赛卡尔丁。”她柔声唤道。她的父亲终于又有了音讯。不管过去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她心中始终坚信父亲会平安归来，这个念头也始终支撑着她。不过，只有在无线电中确认了乌赛卡尔丁的生还消息之后，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当然，她早就相信罗伯特一定能够成功。正因为这个，她才没有和法本一起前往海伦尼亚，后来也没有随同大猩猩去那儿。她这点可怜的本事，比起父亲来要差上一千倍，她去海伦尼亚能起到什么作用？如果说真有谁能把他们微薄的希望变成令人惊叹的奇迹，那就只有乌赛卡尔丁了。
是的，这里才是她的职责所在。因为即便有奇迹发生，命运女神也希望凡夫俗子来确保这奇迹万无一失。
她抬手遮在双眼上方，向天空眺望。尽管她并不指望能够亲眼看到一架小小的飞行器出现在光彩熠熠的云端，但还是一直在空中搜寻着那个小点，盼它带着自己的爱和全部的祈望早早出现。
第八十六章 格莱蒂克人
一座座色彩鲜艳的大帐在精心修饰的山坡上星罗棋布，阵风吹来，篷布波荡起伏，猎猎作响。行动敏捷的机器人正忙着把大风卷来的一块块残片清理干净。还有一些机器人来回奔走，为一群群高官显贵送上饮料点心。
形体不同、肤色各异的格莱蒂克人结成灵活机动的小群，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散开来，用优雅端庄的外交礼节互致敬意。大家彼此谦恭地鞠躬致意，俯首施礼，舞动着触手或是触须，而这些礼仪显示出了他们身份和地位上复杂的细微差别。一位学识渊博的观察家可能会分辨出其中大量的微妙之处，而今天有很多学识渊博的观察家出席了这场盛会。
当然这里也有许多不拘礼节的非正式交流。一个身材粗短、酷似熊类动物的皮拉人，正用清晰简洁的超声波同一个身体瘦长的林顿人园丁交谈。在一道斜坡上，三名约弗尔人教士发出一连串哀号，同声向一位来自战争公会的官员控告星际航线上发生的某种违规行为。
人们常说，各方在提升仪式上获得的实际外交成果，要比他们在正式谈判会议上达成的外交协议多得多。不止一个联盟将在今天组建，也有不止一个盟约将被撕毁。
只有少数几位格莱蒂克来宾稍稍留意到了那些将在今天获得荣誉的黑猩猩——整个上午，那群矮小的棕色身形一直在接受测试。他们从典礼高台的脚下出发，沿着围绕高台盘旋而上的考验之路缓慢地向前推进，朝台顶的终点努力。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绕了四圈。
到目前为止，作为候选种族代表的新生黑猩猩已有三分之一在一个个测试中被淘汰。那些失败者垂头丧气地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正沿着坡道朝台下走来。
还剩大约四十只黑猩猩，仍在继续向上行进。脚下这条迂回而上的道路象征性地代表了他们的提升进程，而登上顶点则意味着他们的种族将到达自己历史上的一个新阶段。不过，四周山坡上那些显赫的来宾几乎全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当然，并非所有到场的观察家都漫不经心。在顶点附近，来自格莱蒂克提升公会的专员们正在密切关注着通过一个个测试站传递上来的结果。而就在近旁，他们的大帐下面，一群新生黑猩猩的地球人庇护主也在面目阴沉地观察着测试进程。
这些人类显得有些沮丧无助，他们在今天早晨才被格布鲁人从希尔马岛带到了这里，其中有几位市长和教授，还有一名本地提升委员会的成员。地球人代表团曾提交了一份抗议书，对这次仪式以如此不正常的方式出台表示抗议。但在向当局施加压力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一个地球人声称想要取消仪式。因为如果他们这样做，可能招致的后果会相当严重。
另外他们仍在嘀咕，万一这仪式并不是格布鲁人的诡计呢？二百年来，地球一直在拼命努力，希望为新生黑猩猩举行一场这样的仪式。
地球人观察员全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没有几个格莱蒂克使节向他们屈尊致意，哪怕是用非正式的外交礼节随便打打招呼。
在评估委员的大帐对面，是仪式承办人专用的样式优雅的帐篷。许多格布鲁人和科瓦克人都站在外面，一次又一次不安地跳跃起来，用一眨不眨的、挑剔的眼睛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不久前，格布鲁人的三位首脑也在外面，其中两人神气活现地炫耀着自己的羽毛，上面的颜色已经露出换羽的端倪。而第三人仍然固执地站在自己的栖木上。
后来，一位宗主接到了一份报告，于是三人急匆匆地一齐消失在帐篷中。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还是没有重新露面。
政务宗主拍动着翅膀啐了一口，存贮着报告的记忆块滚落到地上。
“我反对！这种干扰让我不能接受！而且这是无法容忍的背叛行为！”
正道宗主站在栖木上低头看着他，完全不明所以。过去的事实证明，政务宗主是位阴险狡诈的对手，但他从来不曾故意让自己显得这样愚蠢。显然出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烦乱。
卑躬屈膝的科瓦克侍从连忙捡起地上的记忆块，复制之后将副本呈送给另外两位格布鲁宗主。正道宗主看着显示出的图像，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只新生黑猩猩，正在高耸的典礼台下层的斜坡上攀爬。他迅速地突破了设在第一层地台上的一道道自动屏障，继续朝山坡高处前进，慢慢地接近了那片将他和贵宾们隔开的开阔区域。
这只新生黑猩猩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种顽强的决心，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非常果断。而那些被淘汰的同类和正沿着盘旋而上的坡道慢慢前行的黑猩猩，起初都吃惊地看着他，随后纷纷咧开嘴巴笑了起来，看到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家伙从他们身边经过，还伸出手抚摸他身上的长袍。他们都在向他说着鼓励的话。
“这可不是——这跟彩排可是一点也不一样！”军务宗主咬牙切齿地叫道。这位军事指挥官大喊起来，“他竟敢擅闯禁地，我要把他烧焦！”
“您不能这样做！”正道宗主怒气冲冲地尖叫道，“现在我们还没有达到终极的一致！换羽也没有完全结束！您还不曾拥有女王的智慧呢！
“我们应当遵照光荣的传统举行仪式！受庇护种族中的任何一员都可以参加，都可以接受测试和评估！”
第三位宗主猛地张开长喙，随即又不安地闭了起来。最后，政务宗主抖抖蓬乱的羽毛，同意了正道宗主的意见：“如果我们违反传统，便会令这场仪式前功尽弃。我们将不得不赔偿一切损失。公会官员会离开，会对我们进行制裁……我们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转过脸，竖起羽毛。“那么就不要管他了。现在，区区一只黑猩猩生不出多少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