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居住在岩洞里的飞行动物已被地球人和他们的喧嚣声赶到了洞外,地面上堆积着它们千百代留下的粪便。艾萨克莱娜缓慢而又无声地走在上面。她稳住呼吸,默想着那个默不作声的地球人的样子,约束着自己的思绪。
仅仅在几天前,她还不曾试过同时生出三股精神信息流,现在却显得轻松平常,就像是她早已这样做过几百遍了。
她用一种泰姆布立米人极少提起、甚至更没有多少人尝试过的特殊方法,从乌赛卡尔丁身上夺走了这种本领,还有其他许多技巧。
我变成了丛林战士,还和一个地球人幽会,现在又搞这一套。唉,我的同学们肯定会大吃一惊。
她如此粗暴地榨干了父亲的身体,不知他是否还为自己留下了些什么。
爸爸,你和妈妈在很久以前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为我做好了准备。难道早在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知道,我总有一天会需要你们这样的帮助?
她心中感到悲伤,担心自己夺走的东西太多,会令乌赛卡尔丁无法承受。可是,她得到的这些本领还不够。还差得太远。她在内心中感到非常肯定,除了父亲本人之外,谁也无法使这种包容了无数星球和物种的神奇之物达到自己的极致。
负责探路的精神信息流盘旋在一条悬垂的布帘前。艾萨克莱娜走过去伸出手,她的指尖触到了帘幕,但眼睛还是无法看到。完成了使命的侦察云团慢慢消散,融入了她的卷须之中。
她缓慢地轻轻撩开布帘,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内室。负责警戒的信息流感觉到,室内没有人知道艾萨克莱娜的到来。她只听到一个地球人熟睡时平稳的呼吸声。
当然,普拉萨楚松少校并不打鼾。他睡得很轻,仍然保持着警惕。艾萨克莱娜的意识轻轻拂过他时刻竖立在头脑中的精神感应屏障,正是这道屏障保护着他的思维、他的梦境和他那些军事知识。
他们的士兵很优秀,而且越来越出色。她想。多年来,泰姆布立米顾问一直在努力指导他们的“狼崽子”盟友,教他们如何成为凶残可怕的格莱蒂克战士。而泰姆布立米人自己却去钻研令人着迷的花招和诡计,在格莱蒂克文明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任何种族都不曾琢磨出他们那些鬼点子。
但地球人的作战部队——联邦陆战队,却没有请外星人做顾问。他们不合潮流,是真正的“狼崽子”。
负责探察精神感应的信息流谨慎地飘近那个熟睡的地球人。它缓缓下降,艾萨克莱娜感到这团意念云雾就像是一只液态金属球。它轻触着普拉萨楚松的精神感应屏障,在那东西的表面上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光痕,很快就把整个屏障罩在了一层柔腻的光彩之下。
艾萨克莱娜的呼吸稍稍放松了一点。她轻轻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只玻璃安瓿。她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蹲在床边。当她把盛有麻醉气体的小瓶凑到熟睡者的面前时,手指不禁僵直起来。
“我才不会闻这玩意儿。”普拉萨楚松突然用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
艾萨克莱娜一下子喘不上气来。她还没来得及抽身,他便飞快地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在昏黑之中,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白。尽管普拉萨楚松醒着,可他的精神感应屏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依然辐射着熟睡者的意识波。她这时才恍然大悟,这屏障是个假象,是一个精心伪装的陷阱!
“你们这帮外星人总是低估我们,不对吗?就连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泰姆布立米人也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这一点。”
生化酶激素在艾萨克莱娜的全身奔涌。她站起身,将双臂向后用力一扯,想要挣脱对方的掌握,但普拉萨楚松的双手就像一对铁钳。她伸手用指甲向他抓去,但他灵活地扭转着自己的手腕,让她无法抓到他结满老茧的手。当她想要侧身用脚踢他的时候,他熟练地轻轻一扭她的胳膊,就像使用杠杆一样按着她跪倒在地。对方力量之强,令她大声呻吟起来。装着麻醉气体的药瓶从她无力的手中滚落下来。
“你要明白,”普拉萨楚松用和蔼的声调说道,“我们当中有些人认为,妥协是一个错误。我们凭什么非要把自己变成格莱蒂克良民不可?那有什么好处?”他冷笑一声,“即便我们融入了格莱蒂克社会,也只会变成一些可怕的畜生,完全有悖于地球人类的真正意义。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们不会让我们成为格莱蒂克社会的一员。他们早就做了手脚,要从中作梗。咱们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对吧?”
艾萨克莱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生化酶催动着她的身体不停地推扯,与这个地球人不可思议的力量对抗,但挣扎了许久之后,看来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灵活和敏捷都无法对付他那训练有素的自如反应。
“我们有自己的秘密,你知道吗?”普拉萨楚松直言相告,“有些事情,我们并没有告诉泰姆布立米朋友,甚至我们大部分的自己人也不知道。你想知道这是些什么样的秘密吗?想知道吗?”
艾萨克莱娜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要说回答了。普拉萨楚松的双眼露出凶光,几乎像野兽一样凶残。
“唉,若是我告诉了你,便等于是判了你的死刑。”他说道,“而且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该这么做。那么,我还是告诉你一件你们的人已经知道的事情吧。”
眨眼间,他飞快地用一只手钳住了她的两个手腕,而腾出来的那只手摸索着伸向她的咽喉。
“你明白吗?我们的陆战队还学习怎样杀人,甚至包括干掉一个外星盟友种族的成员。你想知道我要花多长时间就能让你失去知觉吗,小姐?咱们可以试试。你干吗不开始数数计时呢?”
艾萨克莱娜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但没有用。她只感到自己的喉咙被紧紧地箍住,疼痛难忍。空气好像变得越来越浓稠,让她很难吸入肺中。模糊之中,她听到普拉萨楚松在低声自言自语:
“这个宇宙简直他妈的糟透了。”
四周本来已经漆黑一团,但一种更黑暗的东西开始从四周朝她紧逼过来。艾萨克莱娜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次醒来。对不起,爸爸。她觉得心中的这句忏悔大概应该是自己最后的遗言了。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她的意识并未停顿。紧紧掐住她喉咙的那只手仍令她十分疼痛,但似乎比刚才稍稍有所放松。她吸进了一点点空气,同时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普拉萨楚松的双臂不停地颤抖。她能感觉到他正在用力,但她的脖子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力量!
她过热的卷须也帮不上忙,对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惘然无知,而且惊奇万分,因为普拉萨楚松居然松开了手指。她一下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现在,那个地球人正急促地喘息着。黑暗中传来一阵阵用力挣扎时发出的闷哼,随后又是“咔嚓”一声,听上去是小床翻倒了。接着,水罐在地上摔得粉碎,而后又响起一声撞击,听上去像是一台数据存储器掉在了地上。
艾萨克莱娜摸到了一样东西。是那只安瓿。普拉萨楚松到底出了什么事?
尽管体内的生化酶已经用尽,但她还是挣扎着朝某个方向爬去,这时,她的手忽然按在了那台摔坏的数据存储器上面。纯属无意,她的手指碰到了机器的电源开关,于是存储器变形的屏幕发出了微弱的荧光。
借着微光,艾萨克莱娜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个男人在极力拼挣,他强健有力的肌肉全都暴凸起来,绷得又硬又紧,对抗着从身后抱住他的两只棕色长臂。
普拉萨楚松弓起脊背用力摇晃,口中“嘶嘶”作响。随后他又左右甩动身体,但每一次努力都无法让他挣脱束缚。艾萨克莱娜在那男人的肩膀后面看到了一双棕色的眼睛。她只迟疑了短短一刻,随即拿起安瓿冲了过去。
现在,普拉萨楚松的意识已经没有了精神感应屏障的保护。如果谁还有能力去感受他的思想,可以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他心中的憎恨。艾萨克莱娜举起小瓶,在他鼻子底下掰断了瓶颈,他拼命地挺直了身子。
一小团蓝色的气体在他鼻孔四周悬浮了片刻,随后缓缓地飘落到地上。“他屏住了呼吸。”那只新生黑猩猩咕哝道。
“好吧。”艾萨克莱娜答道。她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十只安瓿。
一看到这些东西,普拉萨楚松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他鼓起双倍的力量想要挣脱,但只能让自己更快地耗尽气息,从而最终还是不得不吸进空气。不过,这个人非常顽强,依然不喘一口气。过了足有五分钟,他才昏厥过去,而艾萨克莱娜怀疑,他失去知觉可能是因为屏息造成的缺氧,而不是吸入了药物。
“这家伙不好对付。”法本松开手说道,“老天,这些陆战队员可真壮啊。”他浑身颤抖着瘫倒在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身旁。
艾萨克莱娜颓然坐在他对面。
“谢谢你,法本。”她轻轻说道。
他耸耸肩,“见鬼,攻击庇护主是要被定为叛国罪吧?一天之内我就落到了这个下场。”
她指了指他挂在胸前的吊带,从他逃离海伦尼亚的那个晚上起,他的左臂就一直吊在那里。“哦,您说这个?”法本咧嘴一笑,“唉,我一直在榨取别人的同情啊。请别告诉任何人,好吗?”
随后,他换作一副郑重的神情,注视着艾萨克莱娜,“或许我看问题并不算什么内行,但我敢打赌,今晚发生的事情不会让提升委员会对我有任何好感。”
他看了艾萨克莱娜一眼,随后淡淡一笑。尽管她今晚生出了这么多事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突然之间这一切都变得像一场闹剧,热闹而又有趣。
她发觉自己正在大笑,虽然悄无声息,却是在内心中用爸爸那种嘹亮的声调大笑。不知为何,她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事情还没有做完。法本扛起昏厥的少校在昏黑的隧道中穿行,艾萨克莱娜精疲力竭地跟在他后面。当他们蹑手蹑脚地从普拉萨楚松手下一名打盹儿的下士身边走过时,艾萨克莱娜伸出软弱无力的卷须触探着那个陆战队员的睡梦。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在帆布床上翻了个身。艾萨克莱娜现在已非常谨慎,她加倍小心地探察着,这才确定那个人的精神感应屏障不是诡计,他当真在熟睡。
她领着法本狼狈地越过一片很久以前因为岩洞塌方而形成的碎石堆。法本喘着粗气,撅起嘴唇做了个鬼脸。随后,他们走进了一条确定不为陆战队员所知的小隧道,至少,这条通道不在她原先为游击队数据库绘制的那幅岩洞地图上。
他们在黑暗中艰难地行进,每当法本的脚趾碰上石块,他的意识中便会出现一阵尖锐的骚动。无疑,他正在心里诅咒普拉萨楚松结实而又沉重的身体。但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他们走出洞口,来到了潮湿、寂静的夜色里。
“这趟健身运动真让我脱胎换骨啊!”他叹了口,放下了压在肩头的重负,“至少普拉萨楚松还不是个高个子。要是他的手脚一直拖在地上,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他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天上没有月亮,但一片雾霭从附近的山崖上弥漫而下,就像是一片由蒸汽形成的洪水,而雾气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法本回头看了艾萨克莱娜一眼。“现在该怎么办,头儿?几个小时后洞里就会闹翻天。尤其是等罗伯特和麦库中尉回来以后,他们不乱作一团才怪呢。您觉得我是不是该把泰可找来,把我这个地球受庇护种族的坏榜样给您拉走?这样做就意味着开小差,但管它呢,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个好兵。”
艾萨克莱娜摇摇头。她用卷须在空中搜寻着,而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精神痕迹。“不,法本。我不能要求你做那种事。不过,你要完成另一个任务。你之所以逃出海伦尼亚,是想提醒我们小心对待格布鲁人提的建议。现在你必须回去,面对你自己的命运。”
法本皱起眉头,“您当真认为我该这么做?您不需要我了?”
艾萨克莱娜把双手罩在嘴上,轻轻发出了一声夜鸟带着颤音的鸣叫。从山下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她转身对法本说:“我当然需要你。我们所有的人都需要你。但你在那边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而且我能感觉到,你自己也希望回去。”
法本揪扯着自己的大拇指,“我猜自己肯定是疯了。”
艾萨克莱娜微微一笑,“不,这只能更有力地证明,正道宗主挑你做代表并没选错人……不过他可能更希望,你对自己的庇护主应该稍稍表现出更多的尊重。”
法本紧张起来,但马上明白了她话中的讽刺意味。他笑了。这时,山下的小路上传来轻轻的马蹄声。“好吧。”他说着,弯下腰拉起了普拉萨楚松少校无力的身躯。“得了,老爹,”他对少校说道,“这次我可会表现得温柔体贴,就像对待我的亲姨妈一样。”说完,他把嘴唇凑在陆战队军官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他抬眼看着艾萨克莱娜。
“这就好多了吧,长官?”
从父亲身上借来的某种东西让她疲惫的卷须兴奋地“嘶嘶”作响。“没错,法本。”她大笑起来,“确实好多了。”
曙光降临时,丽迪娅和罗伯特回到岩洞,却发现他们的法定长官已经失踪了,二人不免疑虑重重。其他几名地球联邦陆战队的军人,都带着明显的不信任神情看着艾萨克莱娜。昨夜,在任何一个地球人进入普拉萨楚松的房间之前,一小群黑猩猩已经将那里彻底整理了一遍,清除掉了一切打斗的痕迹,但他们却无法隐藏一个事实:普拉萨楚松没有留下一张字条,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就这样消失了。
罗伯特命令艾萨克莱娜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他们调查期间哪儿也不准去,还派了一名陆战队员守门。虽然他稍稍松了口气,进攻计划看来必须暂缓实施,但怒气冲冲的责任感令他顾不上暗自庆幸。同他相比,麦库中尉反倒显得冷静——表面上她若无其事,似乎少校只是出去散散步,但只有艾萨克莱娜才能感觉到这个地球女人内心中的慌乱和矛盾。
他们费尽力气,但是无济于事。几支搜索队已经出发。他们追上了艾萨克莱娜属下的一支黑猩猩小队,那些黑猩猩正骑马返回大猩猩的隐蔽所。但那时,普拉萨楚松已经不在这支小队中了。他已被转移到高处的密林里,现在神志清醒、火冒三丈,但完全动弹不得,因为他被捆得像木乃伊一样。
现在是人类饱尝自己“自由主义”苦果的时候了。他们将自己的受庇护种族培养成独立自主的个体和公民,所以黑猩猩就有可能认为,为了全局而监禁一个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而普拉萨楚松也以自己的方式促成了这个结果。他那副屈尊俯就的傲慢模样,那种满含轻蔑的无礼态度,让他最终得到了报偿。但尽管如此,艾萨克莱娜还是下令要悉心优待这位陆战队军官。
这天晚上,罗伯特召开了一次新的作战会议。他们撤销了原先那个含意模糊的命令,艾萨克莱娜不必继续被软禁在房间中,因而她也有机会参加。列席会议的还有法本和几名获得名誉晋级的黑猩猩中尉,以及陆战队的无军衔军官。
无论是丽迪娅还是罗伯特,都没有提出要继续执行普拉萨楚松的计划。大家都心照不宣,少校绝不愿意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实施这个计划。
“说不定他只是一个人出去搞侦察,不然就是去哪个前哨突击检查了。今晚或是明天,他肯定能回来。”艾莱娜·苏带着一种完全天真无辜的神情猜测道。
“或许如此。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罗伯特说道。他有意不去看艾萨克莱娜。“为了预防万一,我们最好还是向委员会的庇护所报个信。我估计,大概要花上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得到委员会的回音,而且他们还会派来一位新的长官顶替少校的位置。”
显然他相信,梅根·奥尼格绝不会让他来接过指挥权。
“嗯,我想回到海伦尼亚去。”法本平平淡淡地说道,“我应该打入敌人内部,尽可能接近问题的中心。而且,不管怎样,盖莱特需要我。”
“你怎么会认为格布鲁人在你逃走后还会接纳你呢?”麦库中尉问道,“他们不会直接把你枪决了事吗?”
法本耸耸肩,“如果我回去后找错了宗主,他们确实可能会干掉我。”
大家沉默良久。当罗伯特询问与会者是否有其他提议时,人类和黑猩猩仍然一言不发。当普拉萨楚松在这里的时候,他始终控制着讨论内容和会议气氛,用专横的自信压制住了所有人的疑虑。而现在,大家都能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愿思考了。但他们是一支小部队,可做的选择也很有限。而对于敌人正要采取的行动,他们甚至都根本不懂,更不要说采取对策了。
艾萨克莱娜一直在等待,直到会议的气氛变得阴郁而又凝滞,她这才说道:“我们需要我的父亲。”
令她吃惊的是,罗伯特和丽迪娅都点头同意。即便流亡委员会的命令最终到来,里面的指示很可能仍像往常一样毫无头绪而且自相矛盾。显然他们会听取专家的忠告,尤其是现在,地球与格莱蒂克人的外交局面正处于危急关头。
至少麦库不像普拉萨楚松那样极度排外。艾萨克莱娜想。她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她所感觉到的这个地球女人的精神内涵令她颇为赞许。
“罗伯特告诉我说,你能肯定你的父亲还活着。”丽迪娅说,“这真是太好了。但他在哪里?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艾萨克莱娜向前俯过身,尽力让自己的卷须平静如常。“我
知道他在哪儿。”
“你知道?”罗伯特吃惊地眨着眼睛,“可是……”他渐渐放低了声音,因为他正探出意识之手触摸着她的内心感受,这是他自从昨天以来第一次这么做。随着罗伯特的触探,艾萨克莱娜想起了自己昨天的感觉——当她看到罗伯特握住丽迪娅的手时,不禁心痛难忍。只有一瞬间,她抗拒着他的窥探,但随后觉得这样做很傻,便随他去了。
罗伯特沉重地靠回椅背,吐了一口气。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哦。”只说出了这一个字。
丽迪娅来回看着这两个人,瞅瞅罗伯特又瞧瞧艾萨克莱娜。一时之间,她的意识中微弱地闪过了一点像是嫉妒的东西。
我也可以通过某种你所没有的方式拥有他。艾萨克莱娜默想道。但她已顾不上深思这类念头,只想和罗伯特共同品味此刻默契的心神交流。
“纳塔霍,乌赛卡尔丁,”罗伯特用格莱蒂克七号语唤道,“我们该采取行动了,而且越快越好。”
第七十七章 法本和茜尔薇
茜尔薇知道法本正牵着泰可离开石窟山谷的小路,因此,她坐在“之”字形山道旁一棵伸展着树冠的五针松下,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走近后,她才开口问道:“你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溜出来了,对吧?”她穿着一条长裙,伸出双臂抱着膝盖。
法本把马缰系在一根粗枝上,随后坐在了她身边。“没错,但还是被你给抓到了。”他答道,“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茜尔薇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咧开嘴巴笑。她不屑地吸了吸鼻子,转头再次朝山谷望去,那里的晨雾正在慢慢消散,预示着一个晴朗无云的白天即将到来。“我猜你是打算回海伦尼亚?”
“我必须回去,茜尔薇。我——”
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肩负着责任。你应该回去找盖莱特。她需要你,法本。”
法本点点头。他并不需要提醒就能记起,自己也对茜尔薇负有责任。“嗯,我整理行李的时候,苏博士正巧来找我,我就……”
“你就把她给你的那支试管装满了。我知道。”茜尔薇说着,垂下了头,“谢谢你。我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优厚的报酬。”(1)
法本低下头。拐弯抹角地谈论这个话题让他觉得很难堪。“你什么时候——”(2)
“我猜是今晚,我已经准备好了。但谁能说得准呢?”
茜尔薇的风衣和长裙掩盖了发情期到来的所有外部迹象。不过,她说得没错。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证明了这一点。“我真心希望你能如愿以偿,茜尔薇。”
她又点点头。他们尴尬地坐在那里。法本总想找什么话来说,但他只觉得头昏脑涨,思维迟钝。他知道,无论自己想说什么,到头来肯定会出错。
突然,就在下面“之”字形山路朝几个方向分成一条条小道的地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一个高大的人类绕过岩石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一直在慢步奔跑,像是根本不知疲倦。这是罗伯特·奥尼格,他身上只背着长弓和轻便背包,朝着几条小径的汇集处奔去。
他仰头向上瞥了一眼,看到两只黑猩猩后便放慢了脚步。见法本挥手,罗伯特咧嘴一笑,但到达交叉口后他向南转了弯,踏上了一条极少有人涉足的小路。不久之后,他就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他干什么?”茜尔薇问道。
“看上去像是正在跑啊。”
她在他肩头拍了一掌,“我看到了。他要去哪儿?”
“他要在下雪前穿过山口。”
“穿过山口?可是——”
“由于普拉萨楚松少校失踪,而且时间又非常紧迫,所以麦库中尉和其他陆战队员已经同意,执行罗伯特和艾萨克莱娜制订的另一个计划。”
“可他在向南跑。”茜尔薇说。罗伯特顺着那条人迹罕至的山道只能到达穆伦山脉的更深处。
法本点点头,“他去找人。只有他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茜尔薇从他的语调中明显感到,对于这件事他只能说这么多了。
他们在那儿又坐了一会儿,但仍旧默不作声。只有刚才匆匆经过的罗伯特才暂时打破了僵局。这可真是傻透了,法本想。他喜欢茜尔薇。非常喜欢。他们以前从没有多少时间交谈,而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你从来都没对我讲过你的头一个孩子。”他的声调显得很急迫,而且满含疑惑。他说这话的样子,就好像他理所应当问个究竟。
茜尔薇显然已经生养过,而且哺育过孩子。在一个有四分之一雌性成员不育的族类里,生产纹代表着极强的吸引力。不过他知道,那也代表着痛苦。
“那是五年前。当时我还很年轻。”她的声音很平和,但同时却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他名叫——我们都叫他西西。提升委员会对他进行了测试,这很平常,但他却被查出……‘反常’。”
“‘反常’?”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根据他们的分类,他在某些方面非常优秀,但在另一些方面却很‘古怪’。他们说,他没有明显的缺陷,但却具有一些‘奇怪的’特点。几个官员对此很关心。提升委员会决定要把他送到地球去做进一步评估。
“他们还真体谅我,”她鄙夷地吸了吸鼻子,“他们让我选择是不是跟着一起去。”
法本吃惊地眨眨眼,“但你并没有去。”
她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坏极了。正因为这个我才一直没给你讲过。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拒绝答应我提的条件。你会认为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不,我——”
“但当时并不是那么回事。我的母亲病得很重。我们没有加入家族,而且我觉得自己不该丢下她留给陌生人去照顾。还有,我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时我只有一个黄卡。我知道,我的孩子会在地球找到一个好家庭,或者……也许他能得到优待,被一个高等级的新生黑猩猩家庭收养,但也可能会遭遇到我并不想知道的命运。我非常担心,生怕我们俩一起去了地球,而他会被人从我身边带走。我想我也害怕蒙受耻辱,因为他可能被宣称是一个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