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尔薇碰了碰他的左肩。他疼得身体一缩，扭头才发现那里有一块严重的烧伤。真奇怪，他并不觉得这个伤口比身上那些轻一点的青肿更疼。
“你嘲弄奚落了暴风雨，法本。”她用抚慰的声调说道，“你向它挑战，引它从天上下来和你决斗；而当它来了之后……你又让它听从你的命令。”
法本闭上眼睛。哦，老天，她怎么尽说些迷信的蠢话！
可在内心深处，他竟由衷地感到满足。似乎他的潜意识相信这一切都事出有因，相信他当真做了茜尔薇所说的那些事情！
法本打了个哆嗦，“帮我坐起来，好吗？”
一时之间，地平线像是突然倾斜过来，他只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但当茜尔薇帮他坐稳之后，眼前的世界就不再摇晃了。法本打了个手势，要她帮他站起来。
“你应该休息，法本。”
“等咱们到了穆伦山脉再休息吧。”他对她说，“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暴风雨也不会永不停息。别耽搁了，你可以扶着我。”
她把他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他费力地站起身。
“要知道，”他说道，“别看你个头不大，可你这姑娘还真有劲儿啊。哦，你把我从城墙那儿一直背到了这里，是吗？”
她点点头，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法本笑了，“好啊，”他说道，“真是好样的。”
他们一起出发，一瘸一拐地朝着东方那片黑色的山丘走去。
第五部 复仇者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海神波塞冬还统治着世上的汪洋，那时人类的船只还像干树枝一样脆弱，一条色雷斯人的货船遭遇了厄运，在初冬的一场风暴中沉没，整条船粉身碎骨，所有的水手都葬身无情的波浪中，只有这条船的吉祥物，一只猴子，活了下来。
也是它命不该绝，正当猴子气息奄奄的时候，一只海豚出现了。猴子知道人类和海豚之间非常友爱，便大喊道：“救救我！在雅典我还有可怜的孩子啊，看在他们的分上救救我吧！”
海豚马上飞快地游过来，让猴子爬到自己宽宽的脊背上。“你看上去怪模怪样，又小又丑，不像个人类呀。”海豚说道，这时猴子死命地抓住了它。
“可在人类当中，我还算相当漂亮呢。”猴子答道。它一面咳嗽，一面紧紧抱住海豚，让它载着自己朝陆地游去。“你说你是个雅典人？”机警的海豚问道。
“当然了，如果我不是雅典人，干吗非要说自己是呢？”猴子说。
“那你认得比雷埃夫斯(1)吗？”心存怀疑的海豚接着问道。
猴子飞快地转了转念头。“啊，认得！”它叫道，“比雷埃夫斯和我是好朋友。我在上个星期还刚刚和他聊过天呢！”
听到这话，海豚恼火地腾空跃起，猴子就这样被丢到海里淹死了。看来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们，当一个人假扮别人的时候，就该弄明白自己冒充的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M.N.普拉诺(2)
(1)希腊中东部城市。
(2)作者大卫·布林的笔名。
第六十八章 格莱蒂克人
全息显示器中的图像在闪烁颤动。这并不奇怪，因为图像来自许多秒差距之外，是通过普米恩中转站的折叠空间辗转传送到这里的。黯淡的画面不停地抖动，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不过，对于正道宗主来讲，这段图像信息的含义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全息图像显示出一群形态各异的生物，正站在宗主大人的栖木前。他凭外貌就能分辨出这些人的种族。其中有皮拉人，个头矮小，毛发纷披，长着又粗又短的双臂；还有身材细高的臧人，站在蜘蛛模样的塞伦廷人身旁；白格人正懒洋洋地盘起蛇形身体，瞪着阴郁的眼睛。但宗主大人没能马上认出白格人身边的那个生物，可能那是个受庇护种族，也可能只是一头宠物。
让宗主大人感到沮丧而又惊愕的是，这个代表团的成员中还有一个辛希安人和一个地球人。
地球人！
但正道宗主根本无权抱怨。既然加斯星球已被注册为“狼崽子”的租赁地，那么地球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这些官方观察员中的一员，只要这个地球人合格就行。但宗主大人觉得，提升公会的有关部门过去肯定没有雇用任何一个地球人！
或许这又是一个征兆，说明五大星系的政局正变得愈加糟糕。家园星球的主宰者们发来通知说，星系旋臂间的局势发生了严重的逆转。战事进行得相当不顺利。事实证明，盟友们并不可靠。坦度人和索罗人的舰队控制了一度为格布鲁人带来极大利益的贸易通道，而且现在他们自己垄断了对地球的包围。
对于伟大强盛的古克须-格布鲁种族来讲，艰难时刻已经到来了。现在，一切希望都取决于那些有实力的中间派庇护主种族。如果能把一两个这样的族类拉过来结为盟友，胜利可能仍然属于正义的格布鲁人。
但反过来讲，如果任何一个中间派转而与伟大的格布鲁族类作对，那就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当初正道宗主之所以提议攻取加斯，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想通过军事行动造成影响，以便稳定胜局、巩固盟友。本来，这次远征是要挟制人质，以便逼迫地球的高级指挥层吐露海豚飞船的秘密。然而，精神因素总是能够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发挥决定性的制胜作用。“狼崽子”真是些顽固透顶的家伙。
唉，主宰者们当初之所以采纳教士大人的建议，是因为这次行动有可能为种族大业带来荣誉，通过出人意料的绝妙策略，把举棋不定的中间派争取为新盟友。而起初事态的发展是那么顺利！第一位政务宗主——
教士大人低沉地吱啁一声，抒发着心中的悲痛。他以前从未意识到，他们失去的那位同伴有多么睿智。已故的事务官大人用自己深奥而又值得信赖的判断力制止了两个年轻人轻率的莽撞之举。
如果他还活着，我们将会团结一致，达成共识，制订高明的政策。
可是现在，缺乏团结的三头政治组合内部还在无休止地争斗，坏消息又接踵而至。地球人居然加入了提升公会的官方观察团。其中的含意让教士大人一想起来就颇觉不快。
而且最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宗主正沮丧地看着图像，那个地球佬上前一步，竟然充当了发言人的角色！那家伙开始用清晰的格莱蒂克七号语讲话：
“古克须-格布鲁种族军队中的三位首脑，你们好。据悉，目前你们的军队有争议地占据了限制性租赁星球加斯。我以提升公会主测试官考弗奎因三号的名义向你们致以问候。我们在飞船启航之前，预先通过最快捷的渠道向诸位发送了这段信息，以便你们提前做好准备迎接我们的到来。据估计，超空间和中转站的状况应当能够确保我们出席你们提议举行的仪式，而且我们可以在你们要求的时间和地点进行相关的智能生命测试。
“另外，我们还要告知诸位，格莱蒂克提升公会已经极度宽容，尽量对你们提出的不寻常的要求给予通融。首先，我们不得不如此匆忙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其次，你们提交的有关信息又如此有限。
“提升仪式是欢庆大典，尤其在目前这样的动乱时期更是难得。仪式的目的便是，以最可敬的先祖的名义，不断地弘扬格莱蒂克文明。受庇护种族是我们自身文明的希望和未来，而我们也将在这样的场合证明自己的职责、荣誉，还有爱。
“因而，我们着手开始工作，同时充满了好奇，不知古克须-格布鲁人将把哪一个受庇护种族展现在五大星系面前。”
随后，画面消失了，只剩下宗主大人深切思考这段信息。
当然，如果现在撤销邀请、取消仪式，那已经太迟了——就连另外两位宗主也是同样的看法。分路站必须完工，他们也必须准备好迎接贵宾。不然的话，格布鲁种族的大业便会遭受无法挽回的损失。
宗主大人跃动着愤怒而又沮丧的舞步。他压低声音，短促而又凶狠地诅咒起来。
诅咒邪恶的骗子，泰姆布立米人！现在回想起来，加斯人——在布鲁拉里人大屠杀之后幸存下来的土生智能生命——这个念头简直太荒谬了。可是，那些虚假证据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又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地真实，让人一想到其中可能暗藏的机会便神魂颠倒！
当这次远征刚开始的时候，正道宗主本来处于领先位置。当第一位政务宗主过早死去时，他竞争换羽的地位似乎更加巩固。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们找不到加斯人。事态越来越明显：正道被彻底愚弄了。还有，他找不到证据，无法证明地球人滥用了加斯的资源或是错误地提升了受庇护种族。这意味着，宗主依然无法踏足这颗星球的土地。但这样一来，就使他在成功之后变性封王的激素分泌得愈加迟缓。所有这些因素都在加剧事态的恶化，令最终的换羽人选变成了疑问。
而新生黑猩猩的暴动，则帮助军务宗主占据了竞争的领先位置。现在将军大人正在迅速地崛起，变得比两位同僚更加引人注目，势不可挡。
即将到来的换羽让正道宗主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但即便是失败的竞争者，也本应对这种事情满怀胜利的喜悦，自认卓越而又优秀。换羽的吉期是实现种族更新和完成性别飞跃的大好日子。这个伟大时刻的到来，代表着新政策的成形，标志着大家已经达成一致，共同致力于正确的行动。
然而，现在大家还远未达成一致。关于这次换羽，某件事情其实是大错特错了。
三位宗主所取得的唯一共识就是，超空间分路站必须投入使用——举行提升仪式，不然的话简直就等于自杀。但除了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之外，他们之间便全是分歧。三人之间无休止的争论已经对整个远征军造成了影响：越来越多笃信宗教的利爪兵喜欢同战友争吵；曾在军中服役的行政官员站在了过去的战友一边，为他们申请后勤经费，而当主管官员驳回他们的请求之后，这些官吏就闹起了情绪，意志消沉；另外，连教士派系中也时常出现纠纷，对本来已经达成一致的意见重新争论不休。
教士大人最近才认识到派系斗争的后果。分裂将最终导致相互间的背叛！不然的话，他狱中那两名黑猩猩种族领袖中的一位为什么会被偷走呢？
现在，政务宗主坚持要再挑选一只新的雄性黑猩猩。无疑，对于黑猩猩法本·伯尔格的“出逃”，事务官大人肯定应该负首要责任！那只黑猩猩是个多么具有潜力的家伙啊！此时他肯定已经灰飞烟灭，被毁尸灭迹了。
当然，既然那只黑猩猩已死，教士大人便根本无法将这件事归罪于任何一位同自己竞争的宗主。
一个科瓦克侍从走上前来跪倒在地，他的长喙中衔着一只数据存储记忆块。得到允许之后，这个侍从将记忆块插进了播放器中。
房间昏暗下来，正道宗主看到了一台摄像机在暴雨和黑暗中摄下的画面。图像中，丑陋、潮湿而又污秽的“狼崽子”城市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摄像机扫过阴暗的小巷中一片泥泞的地面……一间用铁丝和木板搭起的小屋，破破烂烂，地球人在那里面饲养鸟类当作宠物……一堆湿透的衣服，旁边是一间关闭的厂房……杂沓的足迹，一直延伸到一片被踩得稀烂的泥地，然后是一段弯曲的围墙，已经被捣毁……更多的足迹，伸向漆黑的荒野……
不等调查员报告自己的结论，宗主大人就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含意。
那只雄性黑猩猩识破了为他设下的圈套！看来他已经成功脱逃了！
宗主大人在栖木上舞动着身体，只有出身古老世系的贵胄才会迈出如此矫揉造作的舞步：
“我们的计划
遭到了严重损害。
但并非
无法补救！”
看到大人打了个手势，科瓦克随从们急忙上前。宗主直截了当地下达了命令：
“我们必须增加承诺的条件，
进一步引诱和鼓励。
通知那只雌性黑猩猩，
我们接受她的请求——
“她可以去数据库。”
仆从躬身施礼，其他科瓦克人都一齐低声吼道：“呜——！”
第六十九章 流亡政府
当星际传送的信息结束后，全息投影仪的图像骤然消失。灯光亮起，委员会的成员们困惑地面面相觑。“这……这段信息到底意味着什么？”麦文上校问道。
“我说不准，”凯里指挥官答道，“但显然格布鲁人正在酝酿什么事情。”
庇护所管理官陈慕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看来，图像中的那些人是提升公会的官员。似乎入侵者计划举行某种提升仪式，并且已经邀请见证人前去赴会。”
这些都显而易见。梅根想。“你们认为，这件事同海伦尼亚南面那座神秘的建筑有什么关联？”她问道。近来，他们对那个地方进行过不少讨论。
麦文上校点点头，“以前我不愿承认有这种可能性，但现在我只能承认，确实可能有关联。”
黑猩猩成员说话了：“他们是想在加斯星球上为科瓦克人举行提升仪式吗？那没有任何意义。难道那样做有助于他们取消我们的租赁权，从而把加斯据为己有？”
“我觉得不大可能。”梅根说，“或许……或许那座建筑并不是为科瓦克人建造的。”
“但那又是为谁建造的呢？”
梅根耸耸肩。凯里说道：“提升公会的那些官员似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家良久无语。后来凯里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看到地球人充当发言人，你们认为这有什么意义吗？”
梅根笑了，“显然这意味着对格布鲁人的奚落。那个地球人大概只不过是当地提升分会中的一个低等实习职员。把他放在皮拉人、臧人和塞伦廷人前面，意在表明地球还没有被打垮——颇有些实力派想让格布鲁人明白这一点。”
“嗯，皮拉人，那可是些难对付的家伙；索罗人更不是善类。让地球人担任发言人的角色可能会是对格布鲁人的一种侮辱，但并不能保证地球就可以安全无虞。”
梅根明白凯里的意思。如果现在是索罗人控制着地球所在的太空，难受的日子就还在后头呢。
房间中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麦文上校说话了：
“他们提到了超空间分路站。建造那种东西可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格布鲁人肯定对这个仪式寄予了厚望。”
一点不错。梅根想。她知道，有一项对格布鲁人发起进攻的动议已被提交到委员会等候核准。泰姆布立米大使先生曾经建议，对待格布鲁人还需谨慎，不可轻举妄动，而她也一直在支持乌赛卡尔丁的意见。但这次她意识到，说不定自己继续坚持下去会错失良机。
“你是想建议我们袭击那个目标吗，上校？”
“确实如此，协调官大人。”麦文坐直身体，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认为这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与会者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大家这是在集体表决，他们全都厌烦了枯燥无聊的地下生活，不愿再继续消沉沮丧下去，幽闭烦躁症快要把他们逼疯了。梅根明白这些。另外，难道这次不是绝佳的机会吗？如果不抓住便会永远失去。
“一旦提升公会的使节到来，我们就无法发动攻击了。”梅根强调道，她发现大家也都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不过，我觉得或许机会能对我们敞开一扇窗口，我们可以趁机实施打击。”
显然大家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但在内心中，梅根觉得这件事还应进行更慎重的商讨。不过，她和其他人一样，早已急不可耐了。
“那么，我们将要向普拉萨楚松少校下达新命令。他可以全权自由决策，唯一的条件就是，他必须在十一月初之前完成攻击任务。诸位同意吗？”
与会者纷纷举手表示赞成。指挥官凯里犹豫了一下，最后也附和众议，举起了手。
我们肩负起了责任。梅根想。她心中暗自思忖，地狱中是不是专为那些把自己儿子送上战场的母亲预留了位置？
第七十章 罗伯特
她根本不必离开，不是吗？她自己说过她不介意啊。
罗伯特揉搓着生满胡茬的下巴。他觉得自己该洗个淋浴再刮刮胡子了。天大亮之后，普拉萨楚松少校可能会召集开会，而那位长官喜欢看到自己的军官仪表整洁。
我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睡觉，罗伯特知道。他和丽迪娅刚刚温习过了情人在晚上需要做的全套功课。现在抓紧时间休息才是明智之举。
昨晚他断断续续睡了一两个小时，醒来后发现自己十分兴奋，浑身充满了骚动不安，让他无法再躺在床上。于是，他起床来到自己的小桌前，摆好数据处理器的位置，留心不让屏幕上的光打扰同屋另一个人的清梦，随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普拉萨楚松上校的详细作战安排。
这个计划非常巧妙，而且一看就知道出自内行人之手。少校列出了不同的选择方案，可以通过许多有效的方式来利用有限的兵力去打击敌人，而且能够重创敌人。最后只剩下一件事要做，那就是选择正确的进攻目标。普拉萨楚松已经注明几个待选目标，而进攻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应该可以奏效。
然而，整个计划让罗伯特感到有点不对头。看过这份文件后，他并未增加信心，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备受鼓舞。他感到自己的头顶上似乎正在生成某种东西，朦胧而又模糊，就像暴风雨中笼罩在群山之上的乌云。其实，这是一股精神信息流，反映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在这个小房间的另一头，床上的那个人动了动，一只修长的胳膊从毯子下面伸出来，还露出了一截光洁的腿。
罗伯特集中心神，驱散了那团来自他意念的虚无之物，因为它刚才侵扰了丽迪娅的梦，而罗伯特觉得，让自己内心的躁动去干扰她，这有些不公平。尽管两个人近来的肉体关系十分亲密，但在精神上，他们相互间还是感到有些生疏。
他提醒自己，这些日子还是有些值得高兴的事情。比方说，这份作战计划表明，普拉萨楚松终于认真考虑了罗伯特的某些想法；而且，同丽迪娅的相处也并不只给他带来了肉体上的快乐。在此之前，罗伯特从没意识到，他多么怀念自己的女性同类那种简单的爱抚。或许人类比黑猩猩更能经受孤独的折磨，因为一旦黑猩猩长期缺乏为自己理毛的伙伴，便会精神沮丧、嫉妒消沉。但是人类男女也有着同这些猿猴一样的需求。
可是，罗伯特发现自己无法稳住心神。即便当他与丽迪娅共同体验似火的激情时，他还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她真必须要走吗？从逻辑上讲，她根本没有必要去弗塞山。那里的大猩猩已经得到了妥善的照管。
当然，大猩猩可能只是艾萨克莱娜找的一个借口——借以避开那个时时不满、处处非难的普拉萨楚松少校，借以避开地球人类迸射着火花的激情。
艾萨克莱娜说的可能没错，罗伯特找自己的同类为伴并不是什么错误。但逻辑并不能代表一切。她也有感情，年轻而又孤单，会因为一件自己明明知道是正确的事情而受伤害。
“见鬼！”罗伯特咕哝道。普拉萨楚松报告中的文字和图表在他眼前模糊起来。“见鬼，我真想她。”
将这间石室与外面的山洞隔开的布帘外面响起了一阵喧闹声。罗伯特看了看手表，现在不过凌晨四点。他站起身，穿上裤子。现在这个时候，任何打破常规的骚动都很可能意味着出了坏事情。不能只因为敌人安静了一个月，就认为他们会永远按兵不动。或许格布鲁人已经听到风声，现在抢先发起了攻击！
外面传来赤脚踏在石头地面上的“啪嗒”声。“奥尼格上尉？”一个声音隔着布帘唤道。罗伯特大步赶过去拉开了帘子。一个黑猩猩传令兵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出了什么事？”罗伯特问道。
“呃，长官，您最好赶快来一下。”
“好的，让我先带上枪。”
黑猩猩摇摇头，“不是打仗，长官。是……是有两只黑猩猩刚从海伦尼亚来到这儿。”
罗伯特皱起了眉头。一直接连不断有黑猩猩从城里赶来投奔游击队。这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呢？他听到丽迪娅已经被说话声吵醒了。“好的，”他对黑猩猩说，“我们等一会儿就去见他们——”
黑猩猩打断了他的话，“长官，是法本。法本·伯尔格，长官。是他回来了。”
罗伯特大吃一惊，“什么？”
他感到丽迪娅来到了自己身后。“罗伯特？”丽迪娅问道，“怎么——”
罗伯特大叫起来，喊声在密闭的空间中激起了回音。他先是抱住那只惊呆的黑猩猩连连亲吻，然后抓住丽迪娅，一把将她抛到了空中。
“怎么——”她正要问他，但又住了口，因为罗伯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罗伯特不必太着急。他们说话的当儿，法本和同行者离山洞还有一段距离。丽迪娅穿好衣服，同罗伯特一起爬上了高崖，这时，法本一行人刚刚出现在视线之中，他们胯下的马匹正喘着粗气在自北向南的山间小路上攀登呢。现在，破晓时分的灰色天光正将最后几颗黯淡的晨星隐去。
“大家都起来了，”丽迪娅说道，“他们把少校都给叫醒了。黑猩猩们四处乱跑，兴奋地又吵又闹。回来的这只黑猩猩肯定很受大家欢迎。”
“你是说法本？”罗伯特大笑起来，朝双手吹了口气，说道，“没错，可以说老法本确实不同寻常。”
“我猜也是如此。”她抬手挡住东方射来的光线，看着那支马队在狭窄的“之”字形小径上攀爬。“裹着绷带的那个是他吗？”
“哦？”罗伯特眯起了眼睛。丽迪娅在联邦陆战队中受训时通过生物有机技术提高了视力水平，这让他很羡慕。“那没什么可奇怪的。无论法本出去执行什么任务，回来时总是要裹着绷带。他说自己讨厌裹绑带，还说他屡屡负伤全是因为天生笨手笨脚，老天故意和他作对。可我总怀疑，真正的原因是他太爱惹麻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黑猩猩，他出生入死好像只是为了以后能吹吹牛。”
很快，他能看清朋友的五官了。他高喊一声，扬起了手。法本咧嘴笑着，也招招手，但左臂正用吊带固定着。法本身边是一只骑着白色母马的雌性黑猩猩，罗伯特并不认识。
一名从岩洞赶来的传令兵敬礼道：“两位长官，少校要你们等伯尔格中尉一到，就和他马上下去。”
罗伯特点点头，“请告诉普拉萨楚松少校，我们会尽快赶到。”
看着前方那些马儿爬上最后一个“之”字形转弯，丽迪娅悄悄把手伸到了罗伯特手中。罗伯特突然感到心中既欣喜又内疚。他捏捏她的手，尽量不让自己的矛盾心理显现出来。
法本还活着！他想，我一定要告诉艾萨克莱娜。她肯定会兴奋得发抖。
普拉萨楚松少校有个习惯，他总爱神经质地扯自己的耳朵，不是这只就是那只；而且在听下属汇报时，他总会在椅子里扭来扭去，不时趴到数据处理器前含糊地说些什么，快速地检索某个信息。每当这时，他就显得心不在焉，但如果说话的人停下来或者只是放慢了讲话的速度，少校便会不耐烦地打起响指。显然，普拉萨楚松思维敏捷，能够同时处理好几个问题。然而，他这些举止令一些黑猩猩很难适应，经常让他们紧张不安、张口结舌。而反过来，少校因此也对这些不久前归罗伯特和艾萨克莱娜指挥的非正规军更为不满。
但这对法本不是问题。只要别人能源源不断地为他斟上橙汁，他就不会中断自己的故事。普拉萨楚松不时打断汇报问一些问题，毫不留情地深究细节。但后来，法本讲到了损失惨重的谷地暴动、随后自己被俘、与正道宗主的手下会面、接受测试、盖莱特·琼斯博士所做的种种推测，这时，少校沉默下来，开始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