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莱特走过来,把小圆盘递给法本。他拿起来凑在一只眼睛前面,仔细阅读着修改过的文字,这并不是因为他打算对盖莱特的工作品头论足,而是想尽量把它逐字背下来,以便回去向艾萨克莱娜和罗伯特报告。
盖莱特完全重写了这段信息。
意图声明
记录者:地球人类属下的黑猩猩,地球联邦的受庇护种族公民,加斯殖民地防卫军预备役中尉,法本·伯尔格
我在被关押期间承蒙优待,谨表感谢。伟大的格布鲁种族诸位尊贵宗主的悉心关照也令我深感于怀。然而,目前我的阵营正在同格布鲁种族交战,而职责要求我作为战士参加战斗,因此我不得不谦恭地拒绝东道主请我继续淹留此地的好意。
承蒙高贵的宗主大人垂青,我被视为自己族类的代表。尽管我决定出逃,但绝非有意轻视此等荣光。我将继续投身光荣的抵抗运动,反对格布鲁种族对加斯星球的占领,希望以此来证明,我是在履行一名受庇护种族成员应尽的职责,我理应服从自己庇护主的意愿。
现在我将采取行动,我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我所领教并理解的格莱蒂克社会传统。
没错。法本已在盖莱特的教导之下领教了足够多的格莱蒂克传统,他看得出这个版本确实好了许多。他再次授权同意,记录光点再次变换了颜色。随后,法本把小圆盘交还盖莱特。
重要的是我们做了努力。他告诉自己,心里明白这次冒险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
“现在,”盖莱特转向茜尔薇,“告诉我,你的条件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茜尔薇咬住自己的嘴唇,她面对着盖莱特,却指了指法本,“我要他,”她飞快地说道,“我想要你和我共同拥有他。”
“什么?”法本一下子站起身,但盖莱特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请你解释一下。”她向茜尔薇请求道。
茜尔薇耸耸肩,“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属于哪一种婚姻形式。”
“我们什么婚姻形式都没有!”法本怒气冲冲地嚷道,“这到底是——”
“住嘴,法本。”盖莱特平静地对他说,“他说得没错,茜尔薇。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婚姻形式,无论是群婚关系还是一夫一妻,全都没有。这有什么关系吗?你想要他就是为了这个?”
“难道还不清楚吗?”茜尔薇看了一眼法本,“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提升等级,现在他实际上已经属于白卡一级了。他的作战记录令人注目,而且还在海伦尼亚奋不顾身地挫败了外星人,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这些成就已足够让他的蓝卡晋升到白卡。
“还有,现在宗主大人邀请他当我们种族的代表。这种荣耀将伴随他一生。不管是哪一方赢得战争,这个身份都会一直有效。你明白这一点,琼斯博士。”
茜尔薇最后总结道:“他是白卡,我是绿卡,而且我碰巧还真喜欢他这种类型。道理很简单。”
我?我怎么会是一个该死的白卡佬?这简直太荒谬了,法本不由爆发出一阵大笑。正是茜尔薇所指的这种黑猩猩才总是瞧不起他。
“无论哪一方打赢,”茜尔薇并未理会他,继续静静地说道,“无论是地球人还是格布鲁人,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被列为最高提升等级,并且得到提升委员会的保护。我要我的孩子生来就有一条好命。那样我才会有孙辈,也才会对未来有一丝希望。”
显然茜尔薇对此充满了期待,但法本没心情去应和她。这全是一套不着边际的废话!他想。而且这番话并没有对他本人讲。茜尔薇是在对盖莱特说,在恳求她!“喂,难道我就不能对这件事发表自己的意见吗?”他抗议道。
“当然不能,你这个傻瓜。”盖莱特摇摇头答道,“你是一只雄性黑猩猩。你们离不了性交这事,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伙伴,就会去干一只山羊,或是用树叶来解决问题。”
这话有点太夸张了,但其本意并非不切合实际。法本满脸通红,“可是——”
“茜尔薇很有魅力,而且发情期也快到了。如果我们大家事先商量好,让你既履行了职责又能享受到乐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盖莱特挪动了一下身体,“不,这事轮不到你来做决定。现在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法本,你给我住嘴吧。”
盖莱特回身又去问茜尔薇另一个问题,但此时法本已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他的双耳中响起一阵轰鸣,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现在他想到的只有那位鼓手,可怜的伊戈尔·帕特森。噢,老天,救救我吧!
“……雄性黑猩猩都是那副德行。”
“是的,当然。但我觉得,不管你们是不是有正式关系,你和他确实很亲密。从道理上讲,你的话不错,但谁都能看出来,他真想对你从一而终呢。如果他觉得你不愿意我和他好,他可能会犟到底,根本不依我。”
姑娘们内心里就是这样看待我们雄性黑猩猩的?法本沉思着。他想起中学时上过的生理卫生课,小伙子们都要被召集起来去听有关生殖权利的讲座,看性病方面的科教片。同其他男孩子一样,他常常纳闷,在这种课上黑猩猩姑娘们要学些什么内容呢?如今她们这套冷酷无情的逻辑都是学校灌输的?不然就是,冷酷无情的事实让她们不得不面对现实?难道真是我们这些雄性黑猩猩的错?
“他并不属于我。”盖莱特耸耸肩,“可怜的朋友,他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提升委员会。”她皱起了眉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要把他安全带进山里。在那之前他不能碰你,明白吗?等他安全地找到游击队之后,你就可以获得自己的回报了。”
一个男性人类可绝不会容忍这种交易。法本怒火中烧。但话说回来,男性人类并不是尚未完全获得提升的受庇护种族,不会“离不了性交这事,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伙伴,就会去干一只山羊,或是用树叶来解决问题”,不对吗?
茜尔薇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伸出自己的手。盖莱特握住了它。两个雌性黑猩猩对视许久,然后把手收了回来。
茜尔薇站起身,“我大概十分钟后回来。再进来时我会先敲敲门。”她看了法本一眼,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似乎正在庆幸自己出色地谈妥了一桩买卖。“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做好准备。”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
看到她离开,法本这才能说出话来:“你过于信奉自己那套油腔滑调的理论了,盖莱特。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我什么也不能肯定!”她厉声吼道。她脸上慌乱而又痛苦的神情令法本大吃一惊,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足以让他如此惶恐。
盖莱特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对不起,法本。你想说什么都行,只是别觉得自己受了冒犯。现在咱们谁都不能太看重自己的面子。不管怎样,实事求是地讲,茜尔薇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不对吗?”
看着盖莱特目光中压抑的紧张之色,法本的怒火慢慢消退,变成了对她的担忧,“你……你能肯定自己会没事吗?”
她耸耸肩,“我猜没问题。正道宗主大概会为我找个搭档。我会尽力拖延时间。”
法本咬住自己的嘴唇,然后说道:“我们会回来找你,为你带回人类的嘱托,我保证。”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她还是微微一笑,“你能做到,法本。”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你知道,”她低声说,“我会想你的。”
短暂的时刻转瞬即逝。她抽回手,脸上重新现出郑重之色,“现在你最好把想带走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同时,还有几件事我希望你能向你的司令官报告。你不会忘掉,对吧?”
“是的,当然。”但一时之间他心如刀绞,不知以后是否还能再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温柔目光。现在她又变得一本正经,一边跟着他在房间里四处搜罗食物和衣服,一边不停地叮嘱。几分钟之后,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1)此处有意出错,请参见下文。


第六十四章 盖莱特
他们走后,房间里一片昏黑,她用毯子蒙住头,在床垫上抱膝而坐,和着孤独的节拍缓缓摇晃着身体。
在黑暗里,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实际上远非如此。盖莱特能感觉到那只黑猩猩正在她身边沉睡。他裹着法本的睡衣,轻轻的呼吸中散发出麻醉药微弱的气味,正是这迷药使他陷入了昏睡之中。劣种卫兵还会睡上很久。盖莱特知道,这寂静的时刻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不等那家伙醒来就会被打破。
是的,她并不是独自一人。但盖莱特·琼斯以前还从未感到过如此孤独,如此与世隔绝。
可怜的法本,她想,或许茜尔薇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黑猩猩。可是……她摇摇头,可是他只明白这个计划的其中一部分。而我却无法向他和盘托出。不然,暗藏的窃听者便会窥探到真相。
盖莱特无法确定茜尔薇是否诚实。她在看人这方面从来都不太擅长。但我敢用性命打赌,茜尔薇根本不可能瞒过格布鲁人的监视系统。
一个黑猩猩女孩子居然用这种方法瞒过了外星人的监视器,而敌人竟没有马上发觉,盖莱特绝对不相信这种事情。不,这一切都太容易了。肯定有诈。
但是谁安排了这个圈套?为什么?这样做真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我们别无选择。法本只能接受茜尔薇的提议。
盖莱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次见到法本。如果这次出逃只是正道宗主安排的另一项智能测试,那么法本很可能明天就会回来,又一次被判定为“做出了适当的反应”——证明他是一名特别优秀的新生黑猩猩、受庇护种族同类中的精英。
她不由得浑身发抖。在今晚之前,她从未仔细琢磨过“精英”这个字眼中暗藏的含义,但茜尔薇讲得太明白了。就算她和法本还能重聚,他们俩的关系也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如果说,以前她的白卡就像挡在二人之间的一道高墙,现在法本的白卡便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不过,盖莱特早就开始怀疑,这次出逃可能并不是正道宗主安排的测试。如果她的直觉没错,应该是格布鲁人集团中的某个派系策划了今晚的越轨之举。或许是另一位宗主,不然就是……
盖莱特又摇摇头。她了解的情况太少,甚至都不足以做猜测。没有足够的情报,但也可能,她只是太盲目、太愚钝,无法审时度势。
现在,一出戏正在他们身边上演,而在每一段剧情中,他们似乎都无法选择该去向何方。今晚,无论出逃机会是不是圈套,法本都不得不离开。她只能留下,与一个个令她难以掌控的狂乱念头苦苦缠斗。这是她注定的命运。
受人操控、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尽管法本只是刚开始习惯这种感觉,但盖莱特对此已是很熟悉了。看来无助感将与她一生相伴。
旧时代的地球曾有一些宗教宣扬宿命论——信徒们认为,自从创世之初,一切事情都已预先注定,而通常所说的“自己掌握命运”,只不过是人们的错觉。
大接触后不久,大约二百年前,地球人类的哲学家初次遇到格莱蒂克人时便虚心请教,询问他们对这个问题以及另外许多观点的看法。一直以来,外星圣贤们倒也屈尊作答,但回答总是一句话:“正因为‘狼崽子’的语言不合逻辑,所以才会出现这些问题。”他们断然宣称:“宇宙间根本不存在似是而非、互相矛盾的理论。”
而且,也并不存在有待于揭示的秘密……至少不存在地球佬之流有资格研究的问题。
实际上,对于格莱蒂克人来讲,宿命论并不难理解。他们大多数人都认为,“狼崽子”种族注定要身世凄苦、命不久长。
这时,盖莱特突然想起从前有一次,当时她还住在地球上,见过一只新生海豚。那是一位年长的退休诗人,跟她讲述了不少故事——他尾随巨鲸群畅游,连续几个小时听它们吟唱呜咽般的哀歌,歌咏那些远古时代的鲸类神祇。随后,那位上了年纪的海豚专门为她写了一首小诗,令她欣喜而又着迷。
无端谁抛球,
晴空飞落知何处?
回击莫踌躇!
盖莱特猜测,如果用三重音念颂这首俳句,诗意会更强烈,新生海豚通常都使用他们那种特有的混合语言来吟诵诗句。当然,她听不懂三重音,但即便用安格力克语来读,这段寓言般的诗句仍然令她难以忘怀,铭记于心。
现在,这首小诗再次浮上心头,盖莱特细细品味,逐渐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脸上露出微笑。
没错,回击莫踌躇!
身边的沉睡者轻轻地打着鼾。盖莱特用舌尖轻轻扣动门牙,倾听着想象中的鼓声。
几小时之后,正当她仍坐在原地沉思时,房门突然滑开,巨响和亮光从过道上涌了进来。几只四足鸟形动物走进房间。是科瓦克人。盖莱特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正道宗主的高级侍从,那个翎羽上点染了颜色的家伙。她站起身,微微鞠躬,但对方并未答礼。
这个科瓦克人死盯着她,随后指了指毯子下面躺着的身躯,“你的同伴为什么不起来?这么做可太不得体了。”
显然,没有格布鲁人在身边,这位侍从便觉得自己也不必讲究礼貌。盖莱特望着天花板答道:“或许他有些不舒服。”
“他需要医生吗?”
“我想,就是没有医生,他也能自己康复。”
科瓦克人恼怒地拖着生有三只腿趾的双脚踱起步来,“我有话直说。我们希望对你的同伴进行检查,确定他的身份。”
盖莱特扬了扬眉毛,不过她知道,眼前这家伙根本看不明白她的表情,“你以为他是谁?邦佐老爹(1)?你们这些科瓦克没有盯紧自己的囚犯?”
那鸟儿变得更恼怒了,“这片监禁区归新生黑猩猩后备队管辖。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也只是因为他们都是些无能的畜生。这些愚蠢的呆子总是疏忽大意。”
盖莱特大笑起来,“放屁。”
正在怒气冲冲舞动着身体的科瓦克人猛地停下脚步,听自己的便携式翻译机解释这两个字的含义,随即他瞪着盖莱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盖莱特摇摇头。“科瓦克人,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和我都知道,让黑猩猩劣种在这里当班只是装样子。如果当真存在保安缺陷,那问题只能出在你们内部。”
侍从的长喙微微张开,飞快地弹动着舌头,盖莱特现在明白这代表着强烈的憎恨。只见这外星人打了个手势,两个球形机器人便哀鸣着来到近前。它们小心而又稳稳地用引力场抬起沉睡的黑猩猩,但并未掀起毯子,随即带着他朝门口走去。科瓦克人根本不想费神看看毯子下面到底是谁,很明显,他已经知道那个黑猩猩的真实身份了。
“我们要进行调查。”他保证道,说罢转身要走。盖莱特知道,几分钟之后,他们就会看到法本留下的“临别赠言”,那封信就放在酣睡的卫兵身上。而此时盖莱特决定,她还要为法本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好啊,”她说道,“同时我想提一个请求……不,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侍从正领着焦躁不安的随从朝房门走去,听到这话便停下了脚步,可这样一来,却让身后的同伴撞在了一起。乱作一团的随从们愤怒地“咯咯”叫起来,纷纷朝盖莱特恼恨地弹动着舌头。羽毛染成粉红色的首领转过身,面对着盖莱特:
“你没有权力提要求。”
“我以格莱蒂克传统的名义提出要求。”盖莱特坚持道,“你不要逼我直接向正道宗主阁下申告。”
科瓦克人沉默良久,似乎在估量是否会有这种风险。最后,他问道:“你到底想提什么蠢要求?”
但盖莱特仍旧保持沉默,等待他有所表示。
终于,侍从不耐烦地躬身施礼,但他只是微微弯了弯腰,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盖莱特用同样的姿势还了礼。
“我想去数据库。”她用完美无缺的格莱蒂克七号语说道,“事实上,作为一名格莱蒂克公民,我有这个权利。我坚持自己的权利。”
(1) 欧美国家的影视和文学作品中,许多猩猩的名字都叫邦佐。


第六十五章 法 本
用药迷倒卫兵,再穿上他的衣服走出牢房,这显得太轻松了。而当茜尔薇教给法本一个简单的口令去应付悬浮在大门上方的机器人时,更容易得简直近乎荒谬。门口仅有一只黑猩猩值班,这个正在大嚼一块三明治的家伙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挥手把二人放了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刚把监狱那爬满常春藤的黑色墙壁甩在身后,法本便连忙问道。
“去码头。”茜尔薇扭头答道。她在潮湿的、落叶飘飞的人行道上快步前行,领着他经过一幢幢黑漆漆、空荡荡、具有人类风格的住宅。随后,他们穿过了一片黑猩猩生活区,这里尽是些高大、凌乱、居住着群婚家族的房屋,每一座房子都涂刷成亮丽的颜色,一扇扇窗子像门一般大小,还搭起了结实的架子,专供孩子们攀爬。他们匆匆赶路,法本不时能看到许多家紧闭的窗帘上映出的一个个身影。
“为什么要去码头?”
“因为那里有船!”茜尔薇简短答道。她的眼睛来来回回地扫视着四周,同时不安地拨弄着左手手指上带计时器的戒指,而且还总是回头张望,像是担心敌人会跟来。
她显得相当紧张,但这很正常。不过,法本已经忍无可忍,他抓住茜尔薇的胳膊,让她停下脚步。
“听着,茜尔薇。到目前为之,你做的每件事都令我感激不尽。但是,你不认为现在该让我了解一下你的计划吗?”
她叹了口气,“是的,我想也是时候了。”她不安地咧嘴一笑,这笑容让法本想起了“猿族甜果”酒吧的那个夜晚。他一直以为,那晚她心中燃烧着野兽般的欲火,但现在才意识到,她的内心实际上就像今夜一样充满了恐惧,只是虚张声势地有意压抑掩饰而已。
“除了走城门之外,咱们只能乘船离开这座城市。我的计划是偷偷溜上一条渔船。晚上出海的渔夫要在——”她看了一眼戒指手表,“——一个小时之后启航。”
法本点点头,“然后怎么办?”
“然后,等渔船就要驶出阿斯皮纳湾的时候,咱们偷偷爬上甲板,跳海游到北角公园。到那儿之后,咱们要向北顺着海滩走一段很难走的路,但应该能在天亮前到达丘陵地带。”
法本点点头。这个计划听上去相当不错。他喜欢一条路分几段走,这样如果遇到麻烦或是运气不好,他们还来得及改变主意。比方说,他们可以不去北角,而是去海湾南侧的岬角。敌人肯定想不到两个逃亡者会直奔新建的超空间分路站!那里应该停放着不少建筑设备和运输工具。一想到能偷走一架格布鲁人的飞船,法本就心痒难当。如果能取得这样的成果,他还真应该得到一张白卡呢!
他摇摇头,一下子驱走了这个念头,因为这让他想起了盖莱特。见鬼,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听上去你的计划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啊,茜尔薇。”她谨慎地笑笑,“谢谢,法本。嗯,现在咱们能走了吗?”
他示意她在前面带路。不久,他们沿着曲折的街道蜿蜒前行,路旁是打烊的商铺和食品售货亭。天上乌云压顶,看上去异常凶险,夜晚的空气中能够闻到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味道。西南风又冷又猛、时断时续,把落叶和纸片吹到两个行路者的脚踝上。
天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茜尔薇撩起风衣的帽兜罩在头上,但法本并未这样做。他并不介意毛发被淋湿,只要能看到、听到周围的动静就行。
大海那个方向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伴随着遥远而又阴郁的“隆隆”声。见鬼,法本想,我的脑子有毛病了!他又抓住了同行者的胳膊,“茜尔薇,没人会在这种天气出海。”
“我找的那条船的船长就会,法本。”她摇摇头,“我本不该告诉你,但他……他是个走私贩子。在战前就干这种行当。他的船能经受住恶劣天气的考验,而且还能潜到水下航行一段时间。”
法本吃惊地眨眨眼,“如今他走私什么货?”
茜尔薇向左右看了看,然后说:“他经常把黑猩猩偷偷运进或运出希尔马岛。”
“希尔马岛!他要把咱们带到那儿去?”
茜尔薇皱起了眉头,“法本,我答应过盖莱特,要把你送到山里。而且,我还不放心让这位船长送咱们去希尔马岛呢。”
但法本只觉得头晕目眩。这颗星球上一半的地球人类正被扣押在希尔马岛上!相比之下,那些人就像大学中的专家学者,而罗伯特和艾萨克莱娜只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现在他明明可以带着盖莱特的问题去见那些更高明的人,何必还要非进山不可呢!
“咱们见机行事吧。”他含糊地应道,但已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位走私船长。说不定在暴风雨的掩护下,他真有可能达到目的!法本一边思量,一边跟着茜尔薇重新上路。
不久,他们便已接近了码头。实际上,这里离法本下午看海鸥的地方并不太远。雨忽疾忽缓,一阵接一阵地滂沱而下。每当大风吹来,雨势暂歇,空气便惊人地清新,而各种气味则显得更强烈——从腐烂的死鱼散发出的恶臭到街对面渔人酒馆里飘出的熏人酒气,应有尽有。渔人酒馆里仍亮着几点灯光,一阵低沉哀婉的乐声渗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法本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化无常的雨夜中时隐时现,他张大鼻孔,用力嗅着,想要把那东西找出来。他的感觉激发了他的想象力,令他相信自己的怀疑确有可能。
茜尔薇领着法本绕过一个墙角,三座码头出现在他们眼前。几个庞大的黑色阴影依次排开,横卧在泊位上。毫无疑问,其中便有那艘走私船。法本又伸手按住了茜尔薇的胳膊,让她停下。
“咱们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她催促道。
“别太着急了。”他答道,“船上地方狭小,而且味道不好。到我这儿来。过一会儿有些事可能就没机会做了。”
茜尔薇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拉着她走到墙角后面的阴影里,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中。她一下子绷紧了身体,而后放松下来,扬起了脸。
法本吻着她。她温和地回吻了他。
他的双唇轻轻啃咬着她的左耳,然后顺着腮际向下吻到了她的脖颈。茜尔薇嘤然叹道:“哦,法本。如果咱们有时间就好了。如果你知道我有多么……”
“嘘。”他松开手,对她说道。他用夸张的动作脱掉风衣,铺在地上。“你要干什么……?”她问道。但他并未答话,只是拉她坐在这张临时的“毯子”上,随即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法本用手指梳弄着她的毛发,开始为她理毛。这时,她的紧张感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哦——,”茜尔薇说,“刚才我还以为——”
“以为我要做什么?亲爱的,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那种猴急的家伙。我喜欢慢慢来,循序渐进。咱们不必着急。”
她转过头,朝他一笑,“我很乐意。一个星期后我才到发情期。不过,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必真要等那么久。只要——”
她的话突然打住,因为法本的左臂已牢牢地勒住了她的喉咙。他飞快地把手伸进她的风衣,从她的衣袋里掏出一把折刀,“啪”的一声打开。看到锋利的刀刃顶在自己的颈动脉上,茜尔薇惊惧地瞪圆了眼睛。
“别作声,”他对着她的左耳低声说,“只要发出一点声响,今晚你就得喂海鸥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