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赛卡尔丁费力地朝小船走回来，头上的卷须蓬然竖起，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体温过高。他正在努力营造一股特殊的精神信息流，它能渗进别人的意识，勾起对方的好奇和疑惑。
这片意念云团在明亮的阳光下盘旋飘动。它从乌赛卡尔丁的卷须上升起，聚合在一块儿，而后急切地向前弹出，朝库尔特飞去，在那个泰纳尼大块头的羽冠上舞动，似乎欣喜而又好奇。
显然，这个格莱蒂克人并未在意。他对任何东西都无动于衷，但谁也不该因此而责怪他。毕竟，精神信息流是一种无形的意念，并非实实在在的物体。
库尔特帮乌赛卡尔丁爬到船上，他抓住乌赛卡尔丁的腰带，将他大头朝下拉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船。“我又找了一点食物，还有些工具，我们可能用得上。”乌赛卡尔丁用格莱蒂克七号语说道，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库尔特伸手扶住了他。
那只小包突然裂开，里面的一只只瓶子滚落在降落伞布做成的船底上。那股精神信息流依旧在泰纳尼人的头顶上盘旋，正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当库尔特伸出手准备收拾掉落的东西时，旋转着的信息流发起了突袭！
它撞在泰纳尼人赫赫有名的顽固脑袋上，被弹了回来。库尔特的意识迟钝而又麻木，根本无法渗透。在乌赛卡尔丁的激励之下，精神信息流重新跃起，然后又朝库尔特的羽冠猛扑过去；这时，泰纳尼人刚刚挑出一只分量比较轻的瓶子，正要递给乌赛卡尔丁。不过，外星人那与尘世格格不入的头脑再次将意识云团顶得摇摇晃晃。
乌赛卡尔丁决心再做一次努力。他装出一副笨拙的样子接过那只小瓶，将它放在一旁，驱动精神信息流发起了最后的冲锋。但这一次，泰纳尼人头脑中坚固无比的堡垒将袭来的意识之云撞得四分五裂。
“您还好吧？”库尔特问道。
“噢，我没事。”乌赛卡尔丁头上的软毛无力地耷拉下来，他沮丧地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他也要想方设法激起库尔特的好奇心！
没关系，他想，我从没奢望自己能轻松地达到目的。还有的是时间。
在他们的前方横亘着数百公里的荒原，然后就是穆伦山脉。当他们最终穿过信德谷地之后，便能到达海伦尼亚。乌赛卡尔丁有位神秘的伙伴正等在那里，已经准备好再同库尔特开一个大玩笑。对泰纳尼人来讲，那将是一段漫长而又难熬的经历。还是耐心点吧，乌赛卡尔丁告诉自己，最出色的恶作剧总是要花些时间的。
他把小包放到粗陋的座位下面，用一根线绳将它紧紧绑住，“我们出发吧。我相信我们会在远处那片浅滩捕到不少鱼，而那些树林能为我们遮挡正午的烈日。”
库尔特粗声粗气地表示赞成，随即拿起了自己的船桨。二人一起努力，划动小船穿过沼泽，将那艘被抛弃的飞船留在身后，缓缓陷进正在不屈不挠地吞食着它的淤泥之中。
第四十四章 格莱蒂克人
在俯临行星的太空轨道上，入侵者部队的军事行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在入侵初期，格布鲁人发起的进攻主要是针对地球佬那场短暂而又令人惊讶、激烈但几乎毫无意义的抵抗。随后，他们在加斯上的势力逐渐稳固，便开始实行一系列弘扬大道、清除余孽的计划。在这段时间里，舰队的首要任务是防守。
五大星系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所有其他的星际同盟也在寻找机会控制加斯星球。不然的话，尽管地球人-泰姆布立米人联盟在别处已经有不少麻烦，但他们势必将在这里发起反击。格莱蒂克人的战术分析计算机已经推测出，“狼崽子”们可能会愚蠢地铤而走险，不过，地球佬全都难以捉摸，谁也无法知道他们具体会采取什么行动。
古克须-格布鲁种族已经在加斯这个舞台上倾注了太多的精力。他们无法承受失败的打击。
因此，舰队已布置妥当。一艘艘战船都在严密监视着超空间的五个层面，监视着附近的中转站，监视着模样好似彗星一般的跃迁节点。
好消息频频传来：地球人疲于奔命，泰姆布立米人处于绝望之中，那些江湖骗子曾试图争取联合麻木不仁的中间派种族，但遇到了不少困难。信守中庸之道的温和派一直没有干预加斯事件，因而事态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他们不会对格布鲁人构成威胁。
但另外一些强大的种族开始忙碌起来。其中有几个种族行动很快，想要抢得先机；有些人正在忙乱而又徒劳地搜寻失踪的海豚飞船；而另一些人则以混乱为借口，趁机向宿敌报仇。数千年来订立的协约顷刻间土崩瓦解，像超新星爆发时的气体星云一样消失殆尽。五大星系赖以维系的古老社会体制面临着烈焰的舔舐。格布鲁家园星球发来了新的指令。一旦加斯的陆基防御体系建造完毕，舰队的大部分有生力量必须离开这里去执行其他任务。剩下的部队应当足以守住加斯，抵御任何可以预料到的威胁。
主宰者们在下达命令的同时也对诸位宗主做出了补偿。军务宗主得到了嘉奖。正道宗主则得到承诺，加斯星球上将为远征军建造一座更完备的行星分支数据库。
新任的政务宗主不需要任何补偿。对这位继任者来讲，撤回部队的命令本身就是一个胜利。因为在国民事务部官员的骨子里，谨慎是第一要素。审计警备局的事务官大人为自己的换羽赢得了点数——为了同那两位更有经验的同僚竞争，他太需要这个资本了。
一艘艘战舰出发前往最近的中转站，他们确信加斯的局势已处在牢牢的掌握之中。然而看着硕大无朋的飞船纷纷离去，留下来的地面部队对前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有迹象表明，在这颗行星上隐藏着小股抵抗组织。边远地区的新生黑猩猩正在展开某种行动，尽管那只算是小小的骚扰。既然他们是地球人类的伙伴和受庇护种族，这种讨厌而又不得体的行为也并不令人吃惊。格布鲁最高指挥系统早已采取了预防措施，于是便把注意力转到了别的方面。
某些来自敌方的情报引起了三巨头的主意，这事关加斯星球本身的存亡。情报中暗示的线索有可能会让格布鲁种族做出的一切努力全部落空。但如果消息准确无误，那就会引发数不清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这种事情一定要得到重视。格布鲁人占据的优势地位可能岌岌可危。对于这一点，三位宗主完全同意。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统一了意见。
一个排的利爪兵注视着考察队向山地进发。身体细长的鸟儿们身穿作战服在树顶掠过，背上的飞行装具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带着他们轻盈地穿越一道道狭窄的山谷。一辆悬浮坦克在他们头顶上来回巡游，另一辆则掩护着行军队伍的后翼。
坐在悬浮运兵车里的科学家调查员，处于重兵保护的中心。这些交通工具浮升在一层薄薄的气垫之上，朝山坡上“隆隆”开去。它们必须要避开嶙峋起伏的山脊。不过队伍的行进并不匆忙。他们要去追查的传闻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宗主们坚持要查个水落石出，只为以防万一。
第二天晚些时候，他们的目标出现在视线之内。那是一条狭窄的山谷，谷底有一片平地。许多建筑物在不久前被烧成了一片瓦砾。
悬浮坦克分别守在了这片焦土的两端。随后，格布鲁科学家和他们的科瓦克助手走出了运兵车。废墟还在散发着恶臭，鸟儿们站在远处，“叽叽喳喳”地向“嗡嗡”作响的取样机器人下达命令，指导它们搜寻线索。浑身雪白、毛茸茸的科瓦克人不像自己的庇护主那么讲究，他们径直冲进了断壁残垣之中，一边嗅闻，一边探察，嘴里还兴奋地叫个不停。
他们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次故意的破坏行动。肇事者有意通过烟雾和废墟来掩盖某种东西。
亚热带地区的黄昏总是突然降临。不久，调查员们就只能在聚光灯的强光下费力地工作了。最后队长命令大家暂停。他们不得不等到明天早晨才能进行全面的调查和分析。
专家们回到运兵车里过夜时，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刚才的发现。他们找到了不少线索，令人兴奋而又极度不安。
不过，明天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完成工作。技师们关紧车门，将黑夜挡在门外。六名自动防卫机器人无声地升到空中，机械而又勤恳地恪尽职责，在车辆上方不停地旋转着。星光下，加斯星球也在缓缓旋转。森林中传来微弱的“沙沙”声，这是那些夜行动物在忙自己的正经事——捕猎和牺牲。机器人对它们毫不理睬，仍在泰然自若地继续转动。暗夜慢慢过去。
黎明前不久，一些外来的身影在星光照耀下的林间穿行。野生的小动物们纷纷躲藏起来，侧耳倾听，那些不速之客慢慢地从它们身边爬过，小心地不弄出一丝声响。
自动防卫装置也注意到了这些新来者，便按照自身程序设定的标准对它们进行衡量。分析结果是——这些生物完全无害。于是，机器人又一次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第四十五章 艾萨克莱娜
“那些笨鸭子，要收拾他们简直太容易了。”本杰明说道，此时他正在西面山坡上观察敌情，位置居高临下，而且十分隐蔽。
艾萨克莱娜抬起头看了她的助手一眼。本杰明所做的比喻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笨鸭子？或许他是指敌人都是鸟儿？
“你的意思大概是说，他们看来颇为自满、毫无提防？”她说道，“但他们自有道理。格布鲁人对战斗机器人非常依赖，而我们泰姆布立米人则不然，因为我们觉得这种装置既昂贵又死板。尽管如此，那些机器人还是非常强大，不容忽视。”
本杰明严肃地点点头，“我会记住您的教诲，长官。”
不过，艾萨克莱娜感觉他并未真正受到触动。他同海伦尼亚抵抗组织派来的代表一起参与制订了今天早晨的进攻计划。本杰明乐观地坚信，这个计划肯定能够成功。
城里的黑猩猩将在黎明前对信德谷地发起进攻，而后这里将按计划开始行动。这次袭击的主要目的是要在敌人之中制造混乱，而且或许可以教训一下他们。艾萨克莱娜拿不准这个方法是否能奏效，但她还是同意冒险。她并不希望格布鲁人能从豪莱茨研究中心的废墟里发现太多的线索。
至少她现在还不希望。
“他们在旧主楼的废墟下面宿营，”本杰明说，“就跟咱们期望的一样。”
艾萨克莱娜不安地看了看黑猩猩那只晶体夜视望远镜，“你能肯定敌人探测不到咱们那些装置？”
本杰明点点头，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是的，长官。我们曾把类似的装置放在一道山坡上，就在一个巡逻的毒气机器人旁边，而那家伙的飞行路线一点也没有改变。敌人能够探测到的材质，我们已经大体掌握。很快……”
本杰明停住了话头。艾萨克莱娜感到他突然紧张起来。
“怎么了？”
黑猩猩向前俯下身，“我看到树林里有一些影子，肯定是咱们的人正在就位。很快咱们就能知道，那些战斗机器人的程序设定是不是跟您估计的一样。”
本杰明此时紧张得要命，并未把望远镜递给她。这就是庇护主和受庇护种族之间的礼节，艾萨克莱娜想。这无关紧要。她还是更愿意用自己的精神去感应。
她感觉到，下面有三种不同的两足类动物已包围在格布鲁人考察队的四周。如果本杰明用望远镜看到了他们，那么他们肯定已处在敌人防卫机器人的探测范围之内。
而那些机器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旋转的机器人并未向树林里渐渐逼近的身影射击，同时它们也没有向自己熟睡的主人发出警报。
她长出一口气，心中的希望渐渐增大。机器人的反应是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看到它们仍在无声地旋转，她知道——并不只是在加斯，而是在其他所有的地方，包括在天顶闪烁的星河——整个五大星系之中，有一件事情终于露出了端倪。
生态保护法则仍在起作用，艾萨克莱娜想，格布鲁人仍然受约束。
同其他许多狂热的好战种族一样，格布鲁联盟不会忠实地信守《行星生态控制法》的规定。艾萨克莱娜知道，这些鸟儿都是些偏执狂，如果此时法规在五大星系中仍然有效，他们便会对防卫机器人的程序做出相应的设定；若是法规被众族践踏，事情将全然不同。
如果五大星系完全失控，格布鲁人肯定会设定机器人的程序，要它们消灭方圆数百英亩范围内的所有生命，绝不会让自己冒一点被攻击的风险。
但是，如果法规仍然有效，那么敌人就不敢轻易违反。因为一旦战局失利，这些法规同样也能保护他们自己。
第九百一十二条法规是这样规定的：在可能的情况下，一切非战斗人员都不得受到伤害。这条规则适用于与战斗无关的所有生命，甚至并不限定于单独的个体。尤其在加斯这样饱受灾难蹂躏的星球上，除交战双方之外的一切族类都应受到保护——具有十亿年历史的传统在保护着本地的生命形式。
“你们这些卑鄙的东西，现在因为自己的想当然而陷入了绝境。”艾萨克莱娜用格莱蒂克七号语说道。显然，格布鲁人在设定机器人的程序时，要它们探测的是由智能生命的工厂制造出来的武器、衣服、机械——他们永远都想不到，前来袭营的敌人竟会赤裸着身体，同森林里的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她微微一笑，想起了罗伯特。这部分方案是他的主意。
半透明的灰色曙光在天边展开，渐渐将愈发微弱的星光遮没。艾萨克莱娜的左侧是他们的军医，艾莱娜·苏。这位上年纪的雌性黑猩猩看了看自己那块全金属材质的手表，而后意味深长地轻轻敲了敲表蒙子。艾萨克莱娜点点头，允许实施下一步行动。
苏博士抬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号叫，那是加斯星球上法乌阿鲁鸟的叫声。艾萨克莱娜没听到谷底三十支十字弓齐射时弓弦的鸣响，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格布鲁人已经发明了更高级的机器人……
“成功了！”本杰明欢叫道，“六个小家伙，全都给击碎了！所有的机器人都被打掉了！”
艾萨克莱娜松了一口气。此时，罗伯特就在下面。现在或许她能相信，他和其他战士确实运气不错。她拍了拍本杰明的肩膀，那只黑猩猩不情愿地把望远镜递了过来。
敌人肯定注意到监视器的屏幕变成了空白。下面传来微弱的“嗡嗡”声，一辆悬浮坦克的顶部舱盖打开了，一名戴着头盔的利爪兵从舱门中钻出来，察看着寂静的草地。当他看到身边一具机器人的残骸时，马上张开长喙发出警报。突然，他近旁的树枝猛地一动，什么东西从附近的一棵树上猛然跃起。士兵连忙转身，拔出了激光枪。一道蓝色的电光向那个黑影射去。
光束没有击中目标。慌乱的格布鲁枪手无法看清那个模糊的身形，因为那东西既不是飞，也不是跳，而是抓着一根长藤在空中悠荡！随后又闪出两道明亮的光束，不过此时士兵失掉了最后的机会。那个影子的双腿已紧紧夹住鸟儿细长的身体，只听“咔嚓”一声，格布鲁人的脊骨就被拧断了。
艾萨克莱娜的心狂跳起来，因为她看清了，那是罗伯特。他跳过利爪兵扭曲的尸体，站在坦克的炮塔上，举起一只手臂发出了信号。突然间，谷底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
黑猩猩们手持一只只陶瓶，冲到了坦克和运兵车周围。在他们后面，摇摇晃晃地跑着一些更大的家伙，全都扛着笨重的大包。艾萨克莱娜听到本杰明带着压抑的不满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让大猩猩参加行动是艾萨克莱娜的主意，而这个决定并未得到广泛的支持。
“……三十五……三十六……”艾莱娜·苏正在一秒一秒地计时。随着曙光来临，他们已经能够看到黑猩猩爬上了外星人的车辆。这又是一个冒险之举。出其不意的突袭能够让敌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吗？
就在第三十八秒，袭击者的好运溜走了。警报声首先从打头阵的坦克那里响起，随即殿后的那一辆也开始发出尖叫。
“小心！”下面有人在高喊。
利爪兵从运兵车中仓皇而出，他们的军刀步枪射出一道道灼热的光束。黑猩猩们有的尖叫着倒在地上，扑打着燃烧的皮毛；有的已被射穿了身体，无声地栽倒在树丛中。艾萨克莱娜紧紧捂住她的卷须，这才没有被伤亡者极大的痛苦震撼得昏厥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真正的战争。现在这一切完全不再是开玩笑，只有痛苦和可怕的死亡。
这时，利爪兵开始一个个倒下。鸟儿们四处蹦跳着寻找消失在树丛中的目标，立时被飞来的羽箭射倒在地。剩下的士兵连忙调试手中的武器，想要搜寻能量来源，但他们追踪不到任何激光武器，也没有脉冲发生器，甚至连火药击发的弹丸枪也找不到。但同时，十字弓的羽箭如同飞蝗一般袭来，格布鲁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抽搐着死去。
两辆悬浮坦克接连升到激荡着爆炸声的半空中。先头的那辆坦克转过头，三管炮筒中喷射出一束束强光，从森林中扫过。
光束所到之处，一棵棵高耸的大树从中心部分爆炸开来——在那一瞬间，它们的树冠像是悬挂在半空中，而后在烟雾和飞扬的碎木中直落而下。崩断的藤蔓像痛苦的毒蛇一样来回甩动着身子，将体内来之不易的汁水喷溅到各个方向。黑猩猩们从碎裂的树枝丛中四散奔逃，不断发出阵阵尖叫。
这一切都值得吗？啊，什么事情值得生命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
此时，剧烈的精神震撼令艾萨克莱娜的卷须铺散开来，她感到自己头上正逐渐生出一股精神信息流。她愤怒地抗拒着这股尚未成形的意识云团——她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只有泰姆布立米人才能体会到的强烈痛苦。她只想哭，像地球人一样大哭，但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哭出来。
森林中充满了恐惧，野生动物们纷纷逃命。有些动物从艾萨克莱娜和本杰明的头顶飞蹿而过，惊恐而又绝望地尖叫着逃向远处。具有致命杀伤力的战车朝视线中的所有目标射击，屠杀激起的死亡气息向四周急速蔓延。到处都是爆炸和火光。
这时，就像刚才突然开火那样，先头坦克突然停止了射击。它的炮管一根接一根地冒出白里带红的光，随即哑然无声。战场上的轰鸣马上减弱了一半。
另一辆坦克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但还在试图继续射击，不过它的炮管也在“噼啪”作响，随即缓缓地耷拉了下来。
“快趴下！”本杰明大吼一声，扯着艾萨克莱娜伏低了身子。幸亏山坡上的队员们隐蔽及时，因为这时随着一道灼热的闪光，殿后的那辆坦克发生了爆炸。金属装甲和塑料型材的碎片从他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
艾萨克莱娜眨动着双眼，刚才的强光耀得她眼前白花花一片。超负荷的感官刺激令她的头脑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另一辆被卡住了！”有人在高喊。这时艾萨克莱娜已恢复了视力，她能清楚地看到，先头坦克的护甲上升起一团浓烟，炮塔发出一阵阵磨啮的噪音，看来它已经动弹不得了。在燃烧的草木散发出的浓烈味道中，混杂着一股腐蚀剂的刺鼻气味。
“果真有效！”艾莱娜·苏欢呼一声，随即翻过山脊，跑去救护伤员了。
本杰明和罗伯特以前就提出过建议，打算使用化学物质对付格布鲁人的巡逻车队。后来艾萨克莱娜对这个计划做了改动，以便能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她不想将格布鲁人全部杀死——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都将敌人消灭得干干净净。这次她要留几个活口。
现在艾萨克莱娜达到了目的，敌人都被困在车里，既不能逃走，也不能反抗。他们的通信天线已经融化，无法与外界联络，而此时信德谷地的攻击肯定已经开始了。格布鲁人的高层指挥机构只能先解决自己身边的麻烦。支援这里的援兵要等一会儿才能到达。
空中的碎片纷纷飘落在地上，一时间森林中寂静无声。尘埃渐渐落定。
这时，山下传来阵阵尖叫，越来越响亮——在人类开始干涉黑猩猩的遗传因子之前，那些生灵就已经在这样欢呼了。艾萨克莱娜还听到另外一种声音，一阵高低起伏的嗥叫，洋溢着胜利的喜悦，那是罗伯特的“泰山吼”。
太好了，她想，这样一场杀戮之后，他还活着。
但愿他以后能遵照计划行事，而且不要总是逞一时之勇！
黑猩猩们从东倒西歪的树丛中爬出来，其中一些战士连忙赶去帮助苏博士照顾伤者；另一些则严阵以待，围住了动弹不得的车辆。
本杰明望着西北方向，那里还有几颗晨星，正在黎明的光华中渐渐隐去。能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的微弱的“隆隆”射击声。“不知法本和城里的那些小伙子进行得怎么样了。”他说道。
艾萨克莱娜现在才放开了对卷须的控制。她头上缓缓生出一股精神信息流……意味着一切都尚未成定局，还需要再等待。“咱们对那儿无能为力，”她告诉他，“只有这里，在这个地方，才是咱们的天地。”
她举起一只手，示意山坡上的队员继续前进。
第四十六章 法 本
信德谷地的方向冒出滚滚浓烟。麦田和果园中四处升起熊熊烈焰，飘飞的灰烬烟尘让晨光很快就变得苍白而暗淡。
法本此时正在一百米高的空中飞翔。他趴在一架手工制作的大风筝那粗糙的木制框架上，用野战望远镜扫视着散布在地面上的一片片火光。信德谷地的战斗仍在继续。抵抗组织原想策划一次“打了就跑”的快速突袭，以此来有效地打击敌人，但他们的进攻被击溃了。
此时，飘浮在空中的烟云开始缓缓坠下，就好像漆黑的浓烟和战士们的沮丧情绪令它不堪重负。很快，法本就看不到一公里之外的景物了。
“法本！”
盖莱特·琼斯在下面朝他挥舞着手臂。她身边左侧不远处就是风筝投下的阴影。“法本，你看到C组了么？他们拿下格布鲁人的据点了吗？”
法本夸张地摇摇头。
“看不到他们！”他叫道，“但那里有敌人装甲部队掀起的烟尘！”
“在哪儿？敌人的数量多吗？我们把系缆再放开一些，好让你升得再高一点，你大概就能看清——”
“千万不要！”法本大喊起来，“我现在就要下去。”“可我们需要情报——”
他坚决地摇摇头，“前面到处都是敌人的巡逻队！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法本朝控制着他的系缆的黑猩猩们使劲招手。
盖莱特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大家开始收紧系缆，把法本扯下来。
当他们的进攻失败、互相失去联系之后，盖莱特想要得到情报的欲望变得越来越狂热。平心而论，法本并不能因此而责怪她。他自己也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方也有他的朋友！但现在最好还是想想他们自己的安危吧。
刚开始的时候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一边慢慢下降一边想。上个星期，在格布鲁人工事中工作的黑猩猩就已将爆炸物小心地安放在工地中。起义一开始，这些工人便引爆了炸药。八个目标中，有五处建筑燃起了大火，熊熊烈焰朝着黎明的天空翻卷而上。
但随后，敌人的先进技术开始显示出优越性。格布鲁人的自动防御系统马上做出了回应，简直令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非正规军的黑猩猩战士刚刚开始进攻，敌人的火力便像长柄大镰刀一样在冲锋的起义者阵形中扫过。据法本所知，黑猩猩没有攻克一处重要目标，更不要说据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