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们躺在苇席和靠垫上,一面喷云吐雾,一面端着纸杯纵情狂饮,同时还在低声咕哝,对舞者的表演发表粗俗的评论。
法本从拥挤的柳编矮桌之间穿过,走到烟雾缭绕的吧台前,要了一品脱苦啤酒。幸运的是,看来殖民地的货币在这里还很好用。他靠在吧台上,开始慢慢地扫视着酒客,心中暗自期望,但愿自己没有把联系人发来的接头方式搞错。
他要寻找的是某个渔夫打扮的人,但从这里到阿斯皮纳湾的码头还隔着半座城市。或许无线电操作员把塔卡博士的学生发来的消息完全搞错了。在那个可怕的晚上,豪莱茨研究中心正陷入滚滚烈焰,悬浮救护车在每个人的头上不停地哀鸣。据操作员回忆,盖莱特当时好像确实提到了“一个模样落魄的渔夫”。
“太棒了,”法本在接受指令的时候咕哝道,“还真是间谍那一套。妙极了。”在内心深处他深信,肯定是那个文书把整个事情全弄搅了。
还没发起暴动就碰到这种事情可不是好兆头。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真的。只不过,对于几只接受了地球联邦军事训练的黑猩猩来讲,密码、化装和接头暗号——这些过去惊险电影里才有的东西才是真正让他们吃惊的。
大概那些预备役军官不是死了,就是被外星人抓起来了。只剩下我。而我的专长可不是搞情报或是耍手段。见鬼,我连可怜的老“普洛康苏尔号”飞船都玩不转。
抵抗组织现在只能一边干一边学,自己在黑暗中摸索。
至少啤酒的味道不错,尤其是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长途跋涉之后,喝上一口的确是至高的享受。法本端着纸杯慢慢啜饮,希望能放松下来。他随着霹雳舞的音乐节拍点着头,舞者们滑稽而又古怪的动作逗得他咧开了嘴巴。
当然,在频闪灯下蹦蹦跳跳的舞者都是雄性黑猩猩,而四周尽是莽汉和劣种——这种场面令人生出一种强烈的、甚至可以称作虔诚的感觉。尽管人类一直都对几乎所有形式的性别歧视表示反对,但却从未对黑猩猩的这种习俗予以干涉。受庇护种族有权发扬自己的传统,只要他们不妨碍自己履行职责或是提升就行。
至少目前这代黑猩猩都认为,雌性同类不能跳霹雳舞,绝对不行。
法本看到,一只身形巨大、浑身赤裸的雄性舞者跳上了用毯子胡乱搭起来的“乱石”顶端,手中挥舞着带响铃的树枝。那家伙在白天可能是工厂里的技工或苦力,而到晚上则变成了大出风头的“舞神”。疯狂的鼓点“隆隆”震响,在频闪灯制造的闪电的照耀下,身体一半雪亮一半漆黑的他,将那根“哗哗”作响的树枝举过头顶不停地摇动。
在响铃嘈杂的鸣声中,他随着音乐不停地暴跳,发出一阵阵嗥叫,似乎在向天上的众神挑战。
法本一直想知道,霹雳舞为什么如此大受欢迎呢?是因为新生黑猩猩们对大自然中的雷霆具有天生的、源自祖先的热爱,还是因为众所周知——地球上丛林中那些野蛮不化的黑猩猩在电闪雷鸣的时候总爱乱蹦乱跳?他怀疑,新生黑猩猩的许多“传统”都源自他们那些不开化的同类,只是对野生黑猩猩广为人知的寻常举动进行了精心修饰而已。
同许多受过大学教育的黑猩猩一样,法本时常认为自己久经世故、思想成熟,无法接受头脑简单的祖先搞的这种粗鄙玩意儿。他总是更喜欢用巴赫的曲子或是鲸歌来代替霹雳的轰鸣。
不过也有些时候,当他独自一人待在公寓里的时候,也会从抽屉里取出一盘《雷电舞曲》的带子,戴上耳机耐心倾听,看看自己的脑袋在被震得裂成八瓣之前究竟能坚持多长时间。而今晚,看着犀利的电光在舞台上闪耀,听着顿挫有力的鼓声撼动着酒徒、家具和房子,尽管这音乐和节奏同以前听过的舞曲没什么两样,但在扬声器强劲的轰击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战滚过了自己的脊梁。
另一位赤身舞者向“石堆”爬去,摇晃着手里的树枝高声咆哮,向“舞神”发出挑战。他在攀爬时弯下腰,单手用指节支撑着身体,这副返祖退化的模样肯定会让整形外科医师皱起眉头,但却赢得了观众的一片喝彩声。如此逼真的表演肯定会令这家伙的脊背一直疼到明天早上,但同舞蹈的荣光相比,这算得了什么?
“山顶”的猿猴朝挑战者怒吼起来。当又一道闪电将大厅照得惨白一片时,他高高跃起,同时在空中灵活地旋转着身体,手中的树枝仍在不停地舞动。这幅图景既凶蛮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让人想起四百年前,他那些充满野性的祖先也曾像这个样子,站在山冈上向暴风雨发起挑战——无须庇护主或是人类的矫形手术刀,他们也知道该如何回答上天的狂怒。
“山岳之王”咧开嘴巴一笑,随即从“石堆”上高高跃起,坐在桌边的黑猩猩看客大叫起来,纷纷鼓掌喝彩。“舞神”翻了个跟头落到地上,飞过挑战者身边时还在对手背上猛击了一掌。
这是雌性黑猩猩极少参与霹雳舞的另一个原因。成年雄性黑猩猩的体力与他们在地球上的野生同类相差无几,所以才能完成高难度的动作。若想加入进来,雌性黑猩猩通常只能在乐队中担任乐手。
法本总是很好奇,为什么人类与黑猩猩如此不同?人类中的男子好像对奏乐更着迷,而女人则更喜欢跳舞。当然,人类在其他方面也很奇怪,比方说,他们的性习惯就非常古怪。
法本扫视着四周。在这样的酒吧里,总是男比女多,但今晚雌性黑猩猩的数量显得特别少。她们大都同朋友坐在一起,身旁尽是些彪形大汉。当然,这里也有吧女,穿着仿豹皮的衣裙,在一张张矮桌间绕来绕去,为客人送上饮料和香烟。
法本开始担心。在这间喧嚣吵闹、电光闪烁的酒吧里,他的联系人怎么能认出他呢?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有谁长得像个脸上带刀疤的渔夫呢。
正对着舞台,三面墙围起了一片楼座包厢。顾客们俯身趴在栏杆上,敲打着栏板为舞者叫好。法本转过身扬起头,想看得更清楚……他突然惊奇地眨动着眼睛,差点绊倒在一张柳编矮桌上。
在包厢里有一片被绳子围着的区域,里面有四台悬浮战斗机器人正守护着一个格布鲁人。那家伙长着细密的白色羽毛、突起的胸骨,还有弯曲的长喙……但他头上顶着一只毛线帽,遮住了梳齿状的听觉器官。另外,他还戴着一副墨镜。
法本挪开目光。他不该显得太吃惊。显然在这短短的几个星期里,酒吧中的顾客已经习惯看到外星人混迹于自己人之中了。不过,现在法本还是注意到,偶尔仍有几只黑猩猩不安地朝楼座上的包厢瞥上一眼。或许这种紧张情绪有助于解释纵酒之徒们为何如此疯狂,要知道尽管“甜果”酒吧的主顾大多是黑猩猩工人,但今晚的喧嚷似乎仍然有点不同寻常。
法本偶尔呷上一两口啤酒,又朝楼上望去。无疑,那格布鲁人戴上帽子和眼镜是为了挡住噪音和强光。尽管机器人只守在外星人身边的四方区域内,但包厢的那一侧几乎再没有旁人落座。
并不是完全空无一人。事实上,还有两只黑猩猩坐在保护区里,就坐在长着尖尖长喙的格布鲁人身旁。
他们是内奸么?法本心想,我们中间已经出了叛徒?
他疑惑地摇摇头。格布鲁人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一个入侵者能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么?
法本回到了吧台旁。
显然,敌人对黑猩猩很感兴趣,而且并不是因为我们也能被扣为人质。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格莱蒂克人怎么会关心一帮毛发纷披的受庇护种族?何况法本的某些同类还几乎算不上智能生物呢。
乐声突然急转直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霹雳舞达到了高潮,最后一阵“隆隆”的轰鸣越来越弱,似乎消失在乌云密布、风疾雨骤的远方;而震人心魄的回声又在法本的脑袋里持续了好几秒钟,才终于不见了踪影。
大汗淋漓的舞者们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桌旁,一面笑一面套上宽松的长袍。他们的笑声听上去还真像是发自内心,但似乎又显得有点过于热情。
现在法本已经明白这里为何充满了紧张气氛,可他很纳闷,为什么每个黑猩猩要到这儿来强颜欢笑呢?本来大家可以抵制这个有侵略者光顾的地方,根本不来登门——这是一种简单的非暴力不合作方式,也就是消极抵抗。要知道,街上没有哪只黑猩猩心里不恨这些敌人——一切地球生命的敌人!
在周日晚上,是什么吸引大家非要来到这里呢?
为了装样子,法本又叫了一杯啤酒,不过他已经在考虑离开了。格布鲁人让他感到不安。如果联系人不再露面,他最好还是出去自己进行调查。不管采用什么方式,他一定要摸清海伦尼亚的情况,而且要想办法同愿意组织起来展开斗争的黑猩猩建立联系。
在大厅对面,一群横躺竖卧的醉汉开始敲打着地板放声高喊。很快,叫喊声在整个大厅里蔓延开来:
“茜尔薇!茜尔薇!”
乐手们爬上舞台,重新开始演奏,这次的节奏舒缓了许多,观众纷纷鼓掌喝彩。大厅中的灯光暗淡下来,两只雌性黑猩猩用萨克斯管吹奏出一段充满诱惑力的曲子。
一盏聚光灯照亮了刚才舞者们表演霹雳舞的“小山”。一个原先不曾见过的身影从珠帘后飘然而出,站在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柱之下。法本吃惊地眨动着眼睛。一只雌性黑猩猩在那里干什么?
她的上半张脸覆盖在鸟喙面具之下,头顶洁白的羽毛。灯光下,这位黑猩猩女郎赤裸的乳头上闪耀着星星亮点。她身上那件用银色箔条做成的短裙开始随着舒缓的旋律轻轻摇摆。
现在,雌性新生黑猩猩的骨盆要比她们的祖先宽一些,这样才能养育出脑容量更大的后代。尽管如此,对于黑猩猩来讲,摇摆的臀部根本无法刺激雄性的性欲,只有人类才会觉得那是种诱人的姿势。
然而,法本看着她那充满诱惑的动作,不禁心跳加速。她戴着面具,这让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少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成熟的雌性同类。她身上一些细微的迹象表明,她已经生养过,而这令她更加迷人。
她的短裙轻轻摆动着,法本很快就发现,构成裙子的箔条只有朝外的一面才是银色,而在每一片箔条的内侧,由下至上,颜色从银白慢慢变成了明媚的粉红。
他满脸通红,赶忙把脸转向别处。霹雳舞其实算不了什么,他自己还跳过几次呢。但眼前这舞蹈可完全不同!他先是在巷子里碰到了那个小皮条客,而现在呢?海伦尼亚的黑猩猩都变成性欲狂了么?
他忽然感到一个肉乎乎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法本扭脸一看,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正搭在他的肩头上。再往上看,是一条长满长毛的手臂,而手臂的主人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壮硕的黑猩猩。这大块头几乎和一个矮小的人类一般高,但显然要强壮许多。这只雄性新生黑猩猩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工装裤,缩起的上唇下面露出几颗粗大尖利的獠牙,一派远古祖先的风范。
“怎么?你不喜欢茜尔薇?”这巨人问道。
尽管舞蹈仍处于节奏缓慢的开始阶段,但大多数雄性观众已在嗥叫着喝彩了。法本意识到自己的脸上肯定露出了不悦之色,真是个白痴。真正的间谍就得随机应变,巧言令色。
“头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右额角,“今天真把我给累坏了。我想我最好现在就走。”
大个子新生黑猩猩咧开嘴巴笑了,大爪子仍然没离开法本的肩膀,“头疼?我看你是受不了这种表演吧?说不定你还是个雏儿呢,对不对?”
法本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舞者正在摇摆、挑逗,这时她的动作还算端庄,但其中的肉欲诱惑正变得越来越浓。他能感觉到观众的欲火开始在大厅中蔓延,但猜不出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这种表演已被列为非法,人类出于许多重要的原因才禁止自己的受庇护种族从事此类活动……
“我早就不是雏儿了!”他反驳道,“我只是觉得,这里是公共场合,这……这会引发骚乱。”
魁梧的陌生人放声大笑起来,亲热地伸手捅了他一下,“什么时候?!”
“对不起……我,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和姑娘做那事儿的?看你说话的鬼样子,我敢打赌一定是在大学的派对上。对不对?我说的没错吧,蓝卡先生?”
法本飞快地向左右看了看。尽管只是出于感觉,但他还是认为这个大块头只是非常好奇,而且喝多了,并没有什么敌意。但法本盼着自己能早点逃掉。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显得越来越危险,而且他们两个的对话可能会招致旁人的注意。
“没错,”他低声答道,一想起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不舒服,“那是在兄弟联谊会的入会仪式上——”
在大学里,雌性黑猩猩学生可以同班里的雄性同学成为好朋友,但她们从未接受过去参加性爱派对的邀请。如果对持绿卡的黑猩猩姑娘怀有非分之想,那可就太危险了。她们对婚前怀孕和遗传审议都怕得发狂,因为她们要为之付出十分沉重的代价。
所以,当大学的雄性学生要举行派对的时候,他们往往邀请最不相干的外来女孩子——那些持黄卡和灰卡的姑娘。在她们的卡上,火焰颜色的发情期标志只是空令小伙子们兴奋万分的假造品。
并不应该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待黑猩猩的行为。我们和人类在根本上是完全不同的,法本在当时就提醒自己,后来也曾这样说过很多次。不过,他还从未发现自己从这些性爱派对中得到过满足或是快乐。或许以后某一天,等他找到合适的群婚组织……
“这就对了,我妹妹以前常去参加大学里的派对。听上去很有趣。”脸上满是疤痕的大个子黑猩猩转向酒保,拍了拍锃亮的台面,“来两品脱!一份给我,另一份给我这位大学生朋友!”他洪亮的嗓音让法本一惊。旁边几个家伙转身朝这里看过来。
“那么你得告诉我,”那位不受欢迎的朋友继续说道,把纸杯塞到法本手里,“你有孩子了吗?说不定有的孩子都已经注册了吧,只不过你还没见过他们?”他的话听上去并非不友好,更像是羡慕。
法本慢慢喝下一大口暖暖的苦啤酒。他摇摇头,低声答道:“事情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无限制的生育权并不等于不受限制的——白卡。如果规划员用我的遗传血浆去培育新生命,我也不会知道的。”
“哎呀,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帮蓝卡佬可是够倒霉的,不得不听提升委员会的命令去操那些试管,结果到头来还不知道他们用没用过那些精液……见鬼,我的群婚小组里的大老婆一年前生了孩子……没准儿你就是我儿子的亲爹呢!”大块头狂笑起来,又重重地拍了拍法本的肩膀。
这样下去可糟糕透了。更多的黑猩猩朝这里转过脸来。这些谈论蓝卡的话不会在这里为他赢得朋友。不管怎样,他不想惹人注意,而且还有个格布鲁人正坐在离这儿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我真得走了,”他说道,同时开始慢慢后退,“谢谢你的啤酒……”
有人在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劳驾。”法本说着,转过身,正好脸对脸地碰上了四只黑猩猩,他们穿着亮闪闪的拉链工作服,全都把手臂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他。其中一个稍高一点的家伙把法本一把推回吧台旁。
“这位先生当然已经有了孩子!”刚露面的一只黑猩猩吼道。他精心修整了自己面部的毛发,修剪过的胡须上涂了蜡,直直地支棱着。
“看看他这两只爪子吧。我敢打赌,他没干过一天正直的黑猩猩该干的活。说不定他是个技师,也可能是个科学家呢。”听他的口气,仿佛一只带科学家头衔的新生黑猩猩就像是个被特别恩准的孩子,能够玩扮演复杂角色的游戏。
富于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法本的手可能不像这里的许多人那样满是老茧,但衬衫下面却有着他以五马赫的速度坠机时留下的烧伤疤痕。但在这里讲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用处。
“我说,伙计们,我还是请几位喝一杯吧……”
他刚掏出钱,穿拉链工装的家伙里最高的那个猛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硬币顿时在吧台上四处乱滚。“这些都是一钱不值的大粪。过不了多久这样的钱就会被统统收缴去,你这样的猿猴贵族也会被人家统统收押起来。”
“住嘴!”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喝,四下全是一片棕褐色的佝偻的肩膀,大家都在关注着舞台。法本看到了茜尔薇,她还在台上不停地摇摆。随着她短裙上的箔条轻轻荡起,法本看见了让自己惊愕不已的一幕——她居然真是粉红色的……她在一瞬间露出了处在完全发情期的阴部。
穿拉链工装的家伙又推了法本一把,“怎么样,大学生先生?等到格布鲁人开始把你们这些自由生养者全都抓起来做绝育手术的时候,你的蓝卡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新来的这四个家伙里,有一只溜肩膀的黑猩猩,长着低低的前额,此时把手伸进制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利器。他贼亮的眼睛里露出食肉动物的凶光,站在那里听他长胡子的朋友说话,而自己专等着动手。
法本现在才想起来,这些家伙并没有非难那个穿工装裤的大块头。实际上,那伙计已经钻到阴影里去了。“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格布鲁人已经查遍了殖民政府的记录,挑了不少像你这样的大学生抓去审讯。现在他们只是在挑选样品下手,但我有朋友已经透出风声,他们正计划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洗。现在你有什么看法?”
“快他妈的闭嘴吧!”有人喊道。这次有几张面孔朝他们这里转了过来。但法本只看到怒气冲冲的眼睛、横飞的唾沫,还有龇着的白牙。
他有些犹豫不决。他极想快点脱身,但万一这些穿拉链工装的黑猩猩说的是真话呢?如果他们说得没错,那么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情报。
法本决定再多听几句。“那就太让我吃惊了。”他把胳膊肘支在吧台上说道,“格布鲁人都是些狂热的保守主义者。不管他们对其他庇护主种族做了些什么,我敢打赌他们绝不会干涉提升进程。这违背了他们自己的信仰。”
大胡子只是笑笑,“你在大学里就学了点这玩意儿么,蓝卡小子?现在只有格莱蒂克人自己说了算。”
他们挤在法本身旁,这帮家伙对茜尔薇煽情的扭动视而不见,倒似乎对他更感兴趣。观众们正在高声呼喊,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强劲。法本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被这巨响震碎了。
“……你还真够酷的,连工人的演出都不想看。你从来都没有干过真正的工作。可你只要打个响指,我们的姑娘就自己送上门了!”
法本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大胡子的表现过于镇静,而这些奚落嘲讽也太过工于心计。在这样一个地方,充满了喧嚣和肉欲的酒吧里,一个真正的苦力不可能如此切中要害。
法本突然意识到,他们是遗传劣种!现在他注意到了能够说明问题的迹象:两只身穿拉链工装的黑猩猩脸上带着遗传缺陷的特征——极不协调的五官上布满斑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永远都是一副困惑的神情,一看便知他们的脑子已经搭错了线——这一切都在提醒别人,提升是一种很难掌握的工艺,总要付出代价。
在敌人入侵前不久,法本曾读过一份本地的杂志,里面讲述了劣种社区里的时髦一族,那些家伙总是喜欢穿一身颜色华丽的拉链工作服。法本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被最糟糕的家伙盯上了。现在人类已不知去向,而且城里也没有正常的民事执法机构,真不知道这些持红卡的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情。
显然,他必须离开这里。但如何才能脱身呢?几个穿拉链工装的暴徒每时每刻都挤在他身旁。
“你们瞧,伙计们,我到这儿来只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谢谢你的指教。现在我真得走了。”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领头的黑猩猩冷笑一声,“还是让我们把你介绍给一个格布鲁人认识一下吧,他可以亲自告诉你是怎么回事。而且你还能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处置黑猩猩大学生。怎么样?”
法本大吃一惊。这些黑猩猩当真同入侵者合作了吗?
他学习过地球古代史。在大接触之前,地球经历了漫长、黑暗的岁月,孤独而又无知的人类经受过每一种可怕的折磨——从神秘主义到暴政,还有战争。他曾读过无数描述那些远古时代的资料,特别是一些故事——无助的男女同邪恶做勇敢(但经常是徒劳的)斗争。法本当初之所以加入殖民地的预备役部队,部分原因就是他抱着浪漫的幻想,希望自己能效仿过去那些勇敢的斗士——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抗击德军的法国游击队、以色列复国时代与阿拉伯联军作战的犹太人地下武装,还有人类在步入太空世界之后组成的卫星战队。
但历史也提到了叛徒:那些见利忘义、有奶就是娘的卑鄙小人,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伙伴。
“快点,大学生。我来为你引见一只鸟儿吧。”
攥住法本胳膊的那只手就像一支夹紧的铁钳。看到法本又惊又痛的样子,大胡子咧开嘴巴笑了,“人类在培育我的时候给我加入了力量遗传因子,”他冷笑道,“这部分基因还真起了作用,但其他因子并没有遂他们的心愿。他们叫我‘铁钳’,可我没得到蓝卡,就连黄卡也没有。
“现在走吧。咱们去找那位利爪中队的中尉,请他解释一下格布鲁人打算怎么处置聪明的黑猩猩小子。”
尽管臂上传来阵阵疼痛,但法本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吧。何乐而不为呢?不过,你想打个赌吗?”他轻蔑地撅起了上唇,“我在大学二年级就学过外星生物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格布鲁人每天的作息都处于生物钟节律的严格控制之下。我敢打赌,摘掉那副墨镜你就能看到,那只该死的鸟正在打瞌睡呢。想想吧,他被叫醒之后发现只是要同你这路货色讨论提升的奥妙,你猜他会高兴吗?”
尽管“铁钳”虚张声势,但他显然对自己的教育水平非常敏感。法本这番话暂时起到了作用,那只黑猩猩眨眨眼睛思忖着,会不会真有人在这种吵闹的地方还能睡着觉。
最后“铁钳”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咱们这就去看看。快走。”
另外几个穿拉链工装的家伙随即挤上前来。法本知道自己应付不了这么多对手,而且他还无法报警求助。这些日子里,执法者已经变成身披羽毛的外星人了。
几只黑猩猩推搡着他,穿过一张张矮桌组成的迷宫。“铁钳”用胳膊肘推开一个个躺卧在地上的顾客,招来一阵怒气冲冲的抱怨。但这些酒徒都强压住怒火,眼睛始终不曾离开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茜尔薇。
法本回头朝台上看去,舞者肆无忌惮的扭动令他脸上发烧。他魂不守舍地向后倒退着,一不小心踩在了一只毛茸茸的脚掌上。
“噢!”椅子上那位被踩到脚的顾客大叫一声,手中的酒杯也打翻在地。
“对不起。”法本低声说道,马上退到一旁——但他的凉鞋踩到了另一只黑猩猩的手上,又召来一声呼喝。法本的脚并没离开那只棕色的手,直到被冒犯的苦主发出愤怒的尖叫,他这才扭身后退,再次道歉。
“快坐下!”从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叫喊。另一只黑猩猩却叫起来:“傻瓜!快闪开!你挡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