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达玛亚的沉默也是一种答复一样,比诺夫笑起来,在她面前转着圈子跳舞。“我以前都没机会见到原基人哎。我是说,我见过成年的,那些戴戒指,穿黑色制服的人,但没见过跟我一样的原基人小孩。你并不像讲经人说的那样可怕。但话说回来,讲经人就爱说谎。”
达玛亚摇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你在讲些什么。”
让她意外的是,比诺夫清醒了过来。“你说话跟我妈似的。”她看着别处,待了一会儿,然后双唇抿紧,显然是下定了决心,热切地看着达玛亚。“你愿意帮我寻找这个房间吗?还是不愿意?如果你不帮忙,至少也不要说出去好吧。”
尽管有种种顾虑,达玛亚心里还是充满好奇——对这个女孩,对可能找到无门可入房间的可能性,还有自己这份好奇心本身的新奇感。以前,她从未带过任何人一起探索。这还真是……令人兴奋啊。她挪动双脚,不安地四处观望,但她心里,已经有几分打定了主意,不是吗?“好吧。但我之前都没能找到进入的路径,而我在主楼探索过好几个月了。”
“主楼,那幢建筑叫这个名字吗?嗯,也是,这并不意外。很可能并没有容易发现的道路进入。或者本来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被封闭了。”她无视达玛亚瞪着自己的眼神,揉了揉下巴,“不过,该到哪里找入口,我倒有些想法。我看过一些古老的建筑结构图……好吧,无论怎样,入口应该是在那建筑的南侧。地面层。”
不妙的是,这个并不是无人使用的区域。不过,达玛亚还是说:“我知道路。”看到比诺夫闻言兴奋起来的表情,还真是让人高兴呢。
她带比诺夫走上自己平日常走的路线,走上她日常游荡的路途。奇怪的是,也许因为这次特别紧张,达玛亚发现一路上有更多人发现她经过。看她第二眼的人明显要比平时更多,当她经过一眼喷泉旁边,碰巧看见了加莱那教导员(加莱那,就是有一次发现她喝了酒,没有上报,救了她一命的那位教导员。)的时候,他甚至还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头继续跟爱讲话的同伴聊天儿。达玛亚这才意识到别人为什么要看她:因为他们都了解那个怪癖又沉默寡言的料石生,她总是一个人到处逛。他们很可能通过传言之类的渠道了解达玛亚,他们欢迎今天的变化,因为她带了个同伴一起探索。他们以为她有了个朋友。达玛亚很想笑,如果现实没有那么不可笑的话。
“真奇怪。”比诺夫说,她们当时走在黑曜石步道上,穿过又一片小花园。
“怎么了?”
“这个嘛,我一直都以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发现我不对劲。但事实相反,几乎没有人留意到我。尽管我们是这边仅有的小孩。”
达玛亚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本以为应该有人拦住我们,问一些问题之类。我们有可能做些不安全的事情啊。”
达玛亚摇摇头:“如果我们中的一个受了伤,在流血而死之前被人发现,他们会送我们去医院。”然后达玛亚履历上就将多一个污点,很可能导致她永远不能参加持戒测试。她现在做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危及那件事。她叹了口气。
“那挺好。”比诺夫说,“但或许,更好的办法是在小孩子伤到自己之前就制止他们。”
达玛亚停在草地小路中间,回头面对比诺夫。“我们不是小孩子,”她厌烦地说,比诺夫眨眨眼,“我们是料石生,正在接受训练的帝国原基人。你现在看起来也是这样子,所以别人也把你当作我们这样的人对待。如果有几个原基人受伤,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在意。”
比诺夫盯着她:“哦。”
“而且你讲话太多。料石生不这样的。我们只有在宿舍里才能放松,那也得是教导员不在场的时候。如果你一定要装作是我们中的一员,至少也请装得逼真一点儿。”
“好的,好的!”比诺夫举起双手,就像要讨好她,“抱歉,我只是……”面对达玛亚的怒视,她露出一脸苦相。“行啊。我不再说话就是。”
她闭了嘴,于是达玛亚继续走路。
她们到达主楼,从达玛亚习惯的位置进入。只是这次,她向右转弯,而不是左转,下楼,而不是上楼。这条走廊的房顶更低矮一些,墙面装饰的样式也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每隔一段就有小幅壁画,描绘些令人愉悦的日常图景。过了一会儿,达玛亚开始担心,因为她们越来越接近她从未涉足过,也从来都不想去的区域:守护者区。“具体在南侧的哪个位置?”
“什么?”比诺夫只顾东张西望——这比喋喋不休的她更醒目,现在眨巴着眼睛,惊异地看着达玛亚。“哦。就在……南侧的某个地方了。”她被达玛亚瞪得一脸苦相。“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只知道以前曾经有道门,现在有没有都不一定了。你就不能——”她晃动手指,“据说原基人是能做到那种事的。”
“什么,找门?除非这门是安在地底下的。”但就在达玛亚这样说的同时,她皱起眉头,因为……好吧。她的确能够隐知到门的位置,靠推断就可以。承重墙的感觉像是基石,而门框的感觉,就像是岩层中的空处——那些地方,建筑对地面的压力更小一点儿。如果这层有某扇门被藏了起来,门框是否也将被拆除呢?或许吧。但感觉起来,那里跟周围的墙面是不是还有区别呢?
达玛亚已经在转身,十指揸开,像她努力扩大感知范围时常做的那样。在原基力应用课堂上,地下有标记,小块的大理石,有词句刻在表面。要有很强的控制力,才能不仅仅找到石块,而且辨认出石头表面的刻字。这就像品尝一页书,察觉有墨的纸面跟空白处之间味道上的细微差异,用这种方式来读书。但因为她在教导员们的严格督导下一遍一遍又一遍做过很多次这类练习,她意识到同样的做法也适合当前情况。
“你是不是在使用原基力?”比诺夫急切地问。
“是,所以请闭嘴,小心我万一走神把你冻成冰块。”谢天谢地比诺夫还真听话了,虽然隐知不能算是原基力,也并没有把任何人冻死的风险。达玛亚对这份安静只有感激。
她沿着楼内的墙面摸索。跟坚实舒适的岩石相比,它们感觉只是力量的影子,但如果她够细心,还是能追踪它们的形状。然后,那里,那里,那里,沿着建筑内层的墙面,围绕隐藏密室的墙面搜寻,她能感觉到墙体……中断的地方。达玛亚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怎样?”比诺夫真的已经口水直流。
达玛亚转身,顺着墙面一直走,等她到了正确的位置停下来,那里的确有一扇门。在有人使用的区域随便开门是有风险的;这搞不好是某个人的办公室。走廊很安静,空无一人,但达玛亚可以看到有些门下面有灯光透出,这意味着附近至少有一些人在加班。她先敲门。确定无人回应后,才深呼吸一下,尝试转动门把手。锁着。
“等一下。”比诺夫说,她在衣兜里摸索。片刻之后取出一件东西,样子像达玛亚以前用过的工具,用来挖自家农场里收获的库格坚果的那种。“我读的书上讲过怎么做这种事。希望这是把简单的门锁。”她开始用那东西捅锁头,一脸专注的表情。
达玛亚等了一会儿,随意靠在墙上,用耳朵和隐知盘一起侦听,留意任何接近的脚步震荡和话语声——或者更糟糕的,守护者接近时会有的嗡嗡声。不过现在是后半夜,即便是最勤于工作的人,也已经打算在办公室睡倒,或者返回住处过夜,所以在比诺夫努力搞清楚怎样使用那工具的漫长时间里,并没有人来打扰焦灼的她们。
“够了。”没完没了的等待之后,达玛亚说。如果有人到场发现了她们,达玛亚不可能推脱掉自己的责任。“明天再来,我们再试一次——”
“我来不了啊。”比诺夫说。她大汗淋漓,两只手都在发抖,这当然于事无补。“我能骗过保姆一个晚上,但第二次就不会管用了。我上次差点儿就成功了。再给我一分钟吧。”
于是达玛亚继续等,越来越紧张,直到终于听到咔嗒声,比诺夫吃惊地吸气。“成了吗?我觉得刚刚应该是成功了!”她试着推门,门开了。“大地那火焰熊熊的臭屁啊,这招儿居然管用!”
门后果然是某人的办公室:里面有张桌子,还有两张高背坐椅,靠墙放着几个书架。桌子比常见的更大一些,椅子也更偏华丽;不管是谁在这儿办公,肯定是个重要人物。对达玛亚来说,看到有办公室仍然有人使用,也是一次冲击,她在老楼那侧见过太多被弃用的办公室。房间里没有尘土,灯还亮着,尽管灯芯调得比较低。真奇怪。
比诺夫环顾四周,眉头紧皱,这办公室里面并没有另一道门存在的迹象。达玛亚走过她身旁,径直来到一个看似壁柜的地方。她打开壁柜:扫帚和拖布,还有一套备用的黑色制服,挂在横杆上。
“仅此而已吗?”比诺夫已经开始骂脏话。
“不会。”因为达玛亚能隐知到,这间办公室太短了,从门到远端墙壁的距离不够,跟这座建筑的宽度并不符合。而这个壁柜也不足以补足两者之间的差距。
她小心翼翼伸手越过那把扫帚,推了下远端的墙。没反应,那里是硬实的砖块。好吧,总之可以试一下。
“哦,对了。”比诺夫也凑过来,跟她肩并肩,摸遍整个壁柜里的墙面,还把备用制服推到一边。“这种老旧建筑总是有暗门,通往储藏室或者——”
“支点学院根本就没有储藏室。”达玛亚说这句话的同时,眨了眨眼睛,因为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灾季来临,他们能怎么办?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尤迈尼斯的居民应该不会愿意跟一帮原基人分享食物。
“哦,好吧。”比诺夫有点儿泄气,“不过,毕竟,这是尤迈尼斯城里,虽然是在学院以内。总该有些——”
这时她身体停住,眼睛瞪大,手指碰到一块松动的砖。她微笑,把一端按下,直到另一端翘起;用这种办法拽出了这块砖。砖下面有个门把手,看上去像是用铸铁做成的。
“东西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比诺夫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达玛亚靠近过来,很是好奇:“拉开它。”
“现在你开始感兴趣了?”但比诺夫的确用手紧握门把手,用力拉扯。
整个壁柜内墙松动,打开,暴露出背面的一个入口,还是用同样的砖块砌成。那条狭窄的通道几乎马上就转了弯,隐入黑暗。
达玛亚和比诺夫两人一起往里看,谁都没有第一个迈步。
“里面有什么?”达玛亚轻声问。
比诺夫舔舔嘴唇,盯着黑黢黢的隧道:“我也搞不清楚。”
“真是屁话。”这样讲话有一种可耻的快感,就像自己成了有戒指的成年人。“你来这里,肯定是希望找到某些东西。”
“我们先进去看看吧——”比诺夫想从她身旁挤过去,达玛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比诺夫吓一跳,达玛亚手里的胳膊也变得紧绷。她居高临下怒目而视,就像自己受到了冒犯。达玛亚不在乎。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在找什么,要不然等你进去了,我就把这门一关,再开启一场地震,让墙倒下,把你困在里边。然后去告诉守护者们。”这是吹牛吓唬人。在大地父亲的世界上,当着守护者的面擅自使用原基力肯定是最愚蠢的事了,然后还去跟她们说是自己干的。但比诺夫并不知道这些。
“我跟你说过了,这事只有领导者才应该知道!”比诺夫想要甩脱她。
“你不就是个领导吗;把这规矩改改。这不也是领导该干的事吗?”
比诺夫眨眨眼,瞪着达玛亚。好半天都没说话。然后她叹口气,揉揉眼睛,小细胳膊也不再紧绷。“好吧。行吧。”她深吸一口气,“在支点学院的核心地带,有个东西,一件圣器。”
“什么样的圣器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比诺夫迅速抬起两手,其间甩开了达玛亚。但达玛亚也已经不再试图拖住她。“我只知道……历史上缺失了一些东西。那儿有个空洞,有段空白。”
“什么?”
“在历史上。”比诺夫瞪着达玛亚,就好像她说的话真有什么意义似的。“你知道啦,就是教导员们教你的那些东西?关于尤迈尼斯如何建立之类?”
达玛亚摇头。她只是勉强记得童园里的老师提到过,尤迈尼斯是古桑泽帝国的第一座城市,除此之外,她几乎没听过关于它建立的任何事情。也许领导者受的教育就是比别人好。
比诺夫在翻白眼,但还是解释说:“以前曾有过一个灾季。正好发生在帝国建立之前的那个灾季叫作流浪季,北极点突然移位,庄稼歉收,因为鸟儿和昆虫都找不着北。那之后,很多地方都被军阀占据——灾季过后,总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时候人们别无指导原则,只有《石经》,流言和迷信。而由于流言影响,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在这里定居。”她向下指她们脚下的土地。“尤迈尼斯本来就是完美的建城地点:气候条件好,位于板块中部,有淡水,又不靠近海洋,如此等等。但人们害怕这个地方,这畏惧历史悠久,因为这里曾有过某种东西。”
达玛亚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有过什么?”
比诺夫看上去很生气:“这就是我正在努力寻找的答案!这是就历史上缺失的内容。流浪季之后,就是帝国历史了。疯狂季就发生在很短时间之后,而大军阀瓦里瑟——后来的瓦里瑟皇帝陛下,第一位皇帝,在那里建立了桑泽帝国。她的帝国在此地成立,在一片人人畏惧的土地上,以众人恐惧的那个东西为中心建造了一座城市。在早期,这的确有助于保证尤迈尼斯城的安全。后来,帝国更稳固之后,獠牙季和窒息季之间的某个时间,支点学院在此地成立。选择是有意而为。就在他们都害怕的那个东西的正上方。”
“但到底——”达玛亚中途闭嘴,她终于明白了,“大家都在害怕什么,历史书上并没有写明。”
“正是。而我感觉它就在这里面。”比诺夫指着那扇打开的门。
达玛亚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件事只有领导者才能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到这里。那么你到底要跟我一起进去呢,还是不去?”
达玛亚没回答,却走过比诺夫身旁,进入砖块砌成的通道。比诺夫骂了句脏话,然后跟在她后面,因为这些,她们一起进了洞。
隧道尽头是一大片黑暗空间。达玛亚一感觉到周围空气通畅,空间扩大,就停了下来。这里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前方地面的形状。她抓住比诺夫,后者正在无视黑暗,特果敢地往前冲(真蠢),她说:“你等等。前方地面上被冲压过。”她在低声耳语,因为人在黑暗中难免这样。她的声音有回声,回声过了一会儿才传过来。这里空间很大。
“冲压,什么冲压?”
“就是向下冲压。”达玛亚试图解释,但跟哑炮们讲事情总是很难。如果是另外一个原基人,马上就会明白。“就像……就像这里曾有过一个特别重的东西。”重得简直像一座山。“岩层因此发生过变形。而且——出现了冲压痕迹。一个大洞。你会掉进去的那种。”
“我×。”比诺夫咕哝了一声。达玛亚几乎要避开这句脏话,尽管从较粗鲁的料石生那里她听过更恶心的,教导员不在的时候会有人说。“我们需要些光。”
前方地面上开始出现光点,一个接一个点亮。每个亮点出现时,都有模糊的咔嗒声(这声音也有回声):小小的圆形白点,出现在脚边,在她们行进过程中组成两条线,然后还有更大很多的,四方形,奶酪黄色,从行进道两旁的亮点向外延伸。
那些黄色亮板继续顺次激活,并且扩展开去,慢慢形成巨大的六角形,渐渐将她们站立其中的空间照亮:一座巨大的中庭,有六面墙壁,头顶极高处是主楼穹顶。房顶距离太远,她们只能隐约看出支撑辐条。墙面平整,了无装饰,不过是主楼里随处可见的普通石料,但这个房间的地面大部分都铺了柏油,或者类似的东西,很是平整。像石头但又不是石头,略有些粗糙,很耐用的样子。
在房间正中央,的确有个冲压点。但又何止于此:那是个巨大的,渐细的深坑,有平整的侧面墙和精准的边缘线——切割的像钻石一样精准。“邪恶的大地啊。”达玛亚轻声说,小心翼翼沿着通道向前,到了黄色灯光勾勒出深坑轮廓的地方。
“可不。”比诺夫说,听起来同样被震惊到了。
有几层楼那么深,那巨坑,还特别陡。如果她掉下去,可能沿着斜坡一直滚落,到洞底时全身骨折。但更让她害怕的是那形状,它还是有棱面的。在最底端收拢成一个点。没有人会挖这样的坑。挖了有什么用?挖完就不可能爬出来了,就算你有这么长的梯子。
但话说回来,也没有人挖过这个坑。她能隐知到:有某个重得不可思议的东西,在地面上砸出了这个坑,而且那东西还在坑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下面的土壤和岩石都硬化成了这样平整、精致的平面。然后那个不知何物的东西又升高离去,像个醮了黄油的面包卷从餐盘上被拿开一样,只留下它本身的形状在这里。
但等等;那坑的墙壁并不完全平整。达玛亚蹲下来,为了更靠近一些察看,而她身旁的比诺夫只顾瞪大眼睛。
在那里:沿着每个平整的斜坡,她都能看到细细的,勉强可见的尖状物。是钢针吗?它们从平整墙面上的细缝里冒出来,杂乱无序,像是植物的根须。那针应该是钢铁的;达玛亚可以闻到空气中的铁锈味。划掉她之前的猜测:如果掉进这个坑,她会在落入底部之前,就被切成碎块。
“我可没料到会是这样。”比诺夫终于这样说。她的声音极低,也许是出于敬畏,或者恐惧。“我猜想过很多,但……不是这个。”
“这是什么?”达玛亚问,“干什么用的?”
比诺夫缓缓摇头:“这本来应该是——”
“秘密。”她们身后有个声音说,两人都吓得跳起来,警觉地扭转身体。达玛亚站得离大坑边缘更近,她脚下一绊,有个可怕的、恐高的瞬间,她曾绝对确信自己要掉进去了。事实上她放松下来,没有努力向前探身,试图调整重心,也没有做其他很多事,假如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不掉进去,她就会做的那些事。她感觉浑身无比沉重,而那个大坑已经在她身后张开了无法拒绝的巨口。
然后比诺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向前一拖,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离那个边缘还有足足两三尺远。只有在放任自己掉落的情况下,她才会真的掉进去。这事情太奇怪,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差点儿跌入。然后,那守护者已经沿步道走来。
那女人身形高大健壮,古铜色皮肤,有一种雕像式的美,灰吹发被修剪成硬毛竖立的斗篷形。她给人的感觉要比沙法更加年长,尽管这种事很难说得清。她的皮肤上没有老人斑,蜂蜜色眼睛旁边也没有鸦脚纹。她只是给人感觉……更沉重,那种做派。而她的微笑也跟达玛亚认识过的每个守护者一样令人抓狂,是宁静和恶意的奇特杂糅。
达玛亚心里想,只有在她认为我很危险的情况下,我才需要感到害怕。
不过,眼下有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故意去了明知道不该去的地方,这样的一个原基人算危险人物吗?达玛亚舔舔她的嘴唇,努力不显得害怕。
比诺夫满不在乎,迅速看看达玛亚,那女人,大坑还有门。达玛亚想告诉她,绝对不要做她打算要做的任何事,很可能就是撒腿逃跑。在守护者面前不能这样干。但比诺夫并不是原基人。也许这就能保证她没事,即便是做了蠢事。
“达玛亚,”那女人说,尽管达玛亚以前都从未见过她,“沙法会感到失望的。”
“她是跟我来的。”比诺夫插嘴说,那时达玛亚还没能回答。达玛亚惊奇地看着她,但比诺夫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旦开口,就貌似不可能被阻止。“我带她来这里。命令她必须跟着。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道门和这个地方,直到我告诉了她。”
那不是真的,达玛亚想说,因为她早猜到这个地方存在,只不过还不知道怎么找到它。但那守护者好奇地看着比诺夫,这是个好迹象,因为还没有任何人的手骨被折断。
“那你是谁?”守护者微笑着问,“并不是原基人,我猜,尽管你穿了制服。”
比诺夫打了个激灵,就像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扮演迷途的小小料石生。“哦,唔。”她挺直身体,仰起下巴。“我的名字是尤迈尼斯的领导者比诺夫。贸然闯入,还请包涵,守护者。但我有个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比诺夫换了一种说话的腔调,达玛亚突然意识到:她的每个词间隔均匀,语调平稳,态度也不算傲慢,但很庄重。就像整个世界的存在都取决于她能否得到那个答案一样。就像她并不是某个显贵家族被惯坏的小女孩,一时兴起想做一件特别愚蠢的事。
那守护者愣了一下,侧着头眨眼,微笑暂时淡去。“尤迈尼斯的领导者?”然后她一脸殷勤,“真棒啊!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得到了社群名号。我们非常欢迎你来访,领导者比诺夫。如果你早告诉我们你要来,我们就会带你去看你想看到的东西了。”
比诺夫像是碰了个软钉子,略有惧色:“恐怕我是一时兴起,想自己来看看。也许这并不明智——但时至如今,我父母很可能已经发现我来了这里,所以您可以把这件事告知他们。”
这样说还挺精明,达玛亚吃惊地发觉,在此之前,她并没觉得比诺夫有什么脑子。现在说别人知道她的去向,时机很合适。
“我会的。”那个守护者说,然后她冲着达玛亚微笑,这让她的肚腹紧绷起来。“而且我还要跟你的守护者谈谈,然后我们所有人一起谈。那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是的。请吧。”她退开到一旁,微微躬身,示意两人在她前面走,尽管这态度还挺有礼貌,但达玛亚和比诺夫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可以拒绝的请求。
那名守护者带她们离开房间。再次进入砖砌隧道时,身后的灯光熄灭。等到门关闭,办公室上锁,她们进入守护者区域,那女人碰了下达玛亚的肩膀,让她止步,而比诺夫继续向前走了一两步。然后当比诺夫停住,困惑地看着她们两个,守护者对达玛亚说:“请在这里等着。”然后她上前几步,站到比诺夫身旁。
比诺夫看着她,也许试图通过眼神来传达什么。达玛亚移开视线,所以这消息没能收到,守护者带她继续沿走廊前行,进入一扇原本关闭的门。比诺夫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
当然,达玛亚在那儿乖乖等着。她并不蠢。她站在一个繁忙区域的门口,尽管已经是这个时间,仍然有守护者进进出出,并且看她。她并不看这些人,而这样的态度像是令他们满意,于是他们继续忙,也不去打扰她。
过了一段时间,在有坑的房间里抓到她们的那个守护者回来,带她穿过那道门,手轻轻按在她肩上。“现在,让我们谈谈,好吗?我已经叫人通知沙法赶来;幸运的是,他目前就在城里,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巡行四方。但在他赶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