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苏盖昆吞又紧张了,突然的动作使得他上下浮动的幅度突然加大,唐纳德差点没能抓住他的胳膊。“你——你绑架了我?”
“你说了你想离开。”唐纳德回敬道,“你病得很重,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我们觉得最好不要再累着你,让你走着穿过丛林——”
“你绑架了我!”苏盖昆吞重复道,“我说过了,我跟你说了,我改主意了!”
“你无法再回到宫吉伦了。一旦你做出决定,就无法再回头。在这里也是,你只能往前走。”
人无论在哪里都无法回头。人永远、永远、永远都无法回头。
愤怒似乎消耗了苏盖昆吞的体力。他挣扎着想摆脱唐纳德的手。唐纳德小心地松开他的胳膊,转而抓住绳子,让他们两人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科学家仍在左右摇摆着身子,直到他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了才停下。
最终,他又开口了,声音中充满着疲倦。
“我穿的是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我的身体都动不了了。”
“它里面充气了,能帮你浮在水面上,所以它才硬邦邦的。它是——我不知道。我猜它是飞行员和潜艇船员用的救生衣。乔伽琼在营地里存了一些。”
“哦,是的,我听说过。”苏盖昆吞检查着挂在他身上的设备,发出几下轻微的水声,“是的,明白了。这些是雷达信标和声呐信标,好让潜艇能发现我们?”
“这些只是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以防搜救者不知道从哪儿找起。别担心——他们肯定知道在哪儿能接上我们。”唐纳德的语气虽然很乐观,心里却没什么信心。
“它们还没开启吗?”语气中充满了警惕。
“风险太大了。这里的海面上到处都是雅塔康的巡逻艇,他们跟我说的。”
“明白了。”苏盖昆吞说道,又好奇地检查了一遍随身的设备,随后陷入了沉默。
唐纳德觉得这样挺好。他再次眯起眼睛看着迷雾。
上帝,他们到底还来不来了?我还要等多久——一个小时,两个,三个?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苏盖昆吞开口说道:“你绑架了我。我不愿意来这儿。我不会配合一个外国政府的。”
唐纳德的心沉了下去。他嘶声道:“你跟我说你被头头们骗了!你说你的人民受到了欺骗!苏鲁卡塔说你可以把他们变成超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其实,我可以做到。”苏盖昆吞说道。
话音如同在唐纳德的四肢都坠上了沉沉的铅块。他说道:“你疯了。烧坏了——肯定是烧坏了。”
“没有,是在我发完烧以后。”苏盖昆吞平静地说道,“我当时独自躺在山洞里。我有时间好好地思考,过去的几年我一直没有这种机会。总是有各种干扰,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好让我的学生跟进。他们并不是都能认真对待每项研究。四年之前,也可能是五年,我……”
“你怎么了?”
“我想到了一个有前途的点子。一种调节分子间关系的方法,在适当的时机激活——设置好计算机程序,以极快的速度进行改变,改变一个分子不会影响到另一个。”
“这就是你认为能成功的方法?”
“不是。这是我在猩猩研究上取得小小进展的方法。但甚至连你们著名的撒缦以色,运算速度都无法快到可以消除所有的副作用。”
“那你怎么会认为你能实现?”唐纳德问道。他拖动着绳索,让科学家跟他面对面,汗水濡湿了他救生衣的内里。
苏盖昆吞没有直接回答。他继续以没有感情的语音说道:“然后,我又尝试了另外一种有前景的方法。我开发了一系列的溶液模板,基因物质可以在这些模板中培养,模板可使目标反应缓慢地进行,避免过于激烈造成分子变形。”
“是的,我读到过类似的研究。”唐纳德大声道,“你说找到的就是这种方法?”
“它对简单的基因起作用,但对人类这种复杂的基因没有效果。模板有机物稳定性的衰减速度过快,无法支撑培养过程。”
“看在上帝的份上,那到底——”
“我还在液氦温度下稳定基因方面取得过成功。但是,让冷冻的物质恢复到正常运动的过程实在太长,使得大规模应用变得不经济。而且,除非升温过程异常恒定,否则任何时候一两度的偏差都会引起基因分解,让整个过程作废。放弃这个方法后,接下来我又研究了在超声波情况下——”
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为了说话而说话。为什么?
唐纳德四处观察了一下。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孔。这是他的想象,还是迷雾真的在消散?上帝,迷雾真的在消散!在远方,星光的照耀下,罗亚老祖的火山锥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除非潜艇立刻出现,否则我们的行踪就完全暴露了,仿佛两只——
他的想法被一下子打断了,因为他惊恐地意识到了苏盖昆吞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絮叨。
他轻呼道:“你这个渣吸血鬼!你打开了信标?”
没有等苏盖昆吞回答,他一手拖动着绳索,另一手摸索着救生衣上的佩刀。他抽出了刀,满脑子都是巡逻艇接近的声音、电块嘶嘶叫着击中水面,激起一阵阵的水雾。他只想割断连接着信标和救生衣的皮带,关闭它的电源,让它沉入海底。
苏盖昆吞明白了他的企图,试图抓住他的胳膊。海水迟缓了苏盖昆吞的动作,救生衣更是让他变得笨拙。在拳打脚踢中,唐纳德的刀失去了准头,扎进了肉里。
救生衣的一个气室内冒出大量的水泡,然后水泡的颜色开始变深。唐纳德收回了刀,耳朵里嗡嗡作响,皮肤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股动脉。”苏盖昆吞说道,跟之前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不要帮我止血,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应该为背叛了我的人民而受到惩罚,我真的是太傻了。我……不忠诚……我……要和祖先团聚……”
他的头猛然歪向一边,仰面望着迷雾消散后露出的星空,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神秘的笑容。
现在的光线还不足以展示水的颜色,但唐纳德知道它肯定是红色的。他瞪着双眼,松手丢下了刀,放下了救生绳。他看到罗亚老祖变得越来越刺眼,那是耀眼的岩浆,它在他的脑中喷发了,它的愤怒又夺去了一个生命,在难以计数的名单上又增添了一名。
当潜艇浮出海面、他被拖着上船时,他已经停止了尖叫。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人物追踪(31)
赐给我们一个孩子
女孩朵拉·威兹现身在教室门口时,弗兰克·波特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他正背对着班里的学生,在黑板上写下一段话,同时大声地念着,以压过雨点打在房顶的声音。她喊了两声,他这才听到。
“波特先生!波特先生!先生!”
他转过身来。她膝盖以下溅满了泥点,雨水浸透了她的裙子,让它紧贴在她娇小的身体上。是什么事让她如此着急?
“波特先生,快去找你太太!”
哦,上帝。不可能啊。上帝,不可能——太快了,应该还有五周呢!
“继续做我布置的功课。”他机械地对着学生说道,在经过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时,又对着年龄最大的那个学生加了一句:“你来维持课堂纪律,勒梅尔!”
随后,他拿起伞,打开,跟在朵拉身后冲进瓢泼大雨。
穿过泥泞的村中“广场”,脚下发出吧唧声。他们走上阳台的台阶,进入一间分配给他们的小平房。他们刚到这个地方时,希娜曾失望地打量着它,列出一系列这里头没有的、但又是生活必需的物品。这里甚至没有自来水。屋顶上有个水缸,水车每周会来加一次水。
然而,在这个地方,他们能生下孩子,合法地……
“她在卧室!”朵拉说道。弗兰克冲过她身边,扔下了伞,都没来得及把它合上。
希娜叉着腿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肚子在过于紧身的衣服下高高凸起,如同一只大南瓜。在她身旁,正在用凉毛巾帮她擦汗的是这个偏僻村庄中最接近医生的“专业人士”:朵拉的妈妈威兹,一位接生婆。
“要生了?”弗兰克问道,再也说不出别的。
威兹妈妈耸了耸肩,说道:“快了,我以前也见过早产。”她英语说得不错,但带有浓重的辛卡口音。
弗兰克跪倒在床边,握住希娜的手。她睁开了眼睛,给了他一个无力的微笑,然而微笑马上又被痛楚淹没了。
他关切地问道:“开始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小时了,我感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天爷,你怎么不早说呢?”
“太早了,弗兰克!正常应该是下个月才生!”
“不要怕。”威兹妈妈说道,“我是生下来的,你也是——大家都一样。”
“但是,这孩子早产了五个星期,会不会——”弗兰克这才意识到不应该让希娜听到他想说的话,他一下子住嘴了。
“孩子的身体会虚弱一些,这是没办法的事。”威兹妈妈说道。
“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儿,得把她送去合适的医院!”
威兹妈妈瞪大眼睛看着他。她示意在身后站着的朵拉接手给希娜擦汗的任务,随后把弗兰克拽到一旁,难过地盯着他。
“你怎么送她去呢,先生?去拉冷迪的路全是烂泥,下这么大的雨——”
“我要打电话叫直升机!”
在他说出口的一刹那,他知道这不现实。倾盆大雨如同一道致密的水墙,发泄着冬季干旱到来之前最后的疯狂。
“不对,叫气垫船!它可以在烂泥地上行驶,它可以在任何地方行驶。”
“是的,先生。但是,它能在两个小时以内从拉冷迪到这儿,并从这儿回到拉冷迪吗?”
“时间这么紧?”
“就这么紧。我摸到了——”威兹妈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得把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宫缩?”
“是的。我觉得再过一小会儿,羊水就要破了。”
弗兰克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在他眼前打转。威兹妈妈同情地抓住他的胳膊。
“她是个健康的女孩,先生,你也是一个强壮的父亲。我非常有经验,我会小心的。我有药,还有他们从梅港寄来的书,书里有最新的建议,我都读了,都记住了。我不是古代的巫婆。”
“我知道你不是,妈妈,我相信你——你能做得好。”弗兰克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但是,要是,孩子又小又虚弱……”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现在,去给拉冷迪打电话吧。让他们派车来。找个好点的英式医生来帮我,跟他说目前的状况。我曾经在拉冷迪看到过一种特殊的摇篮,上面配备了大罐的气瓶,对婴儿有好处。”
上帝。在那个该死的优生委员会的判决之前,在很久之前某个很远的地方,我曾打算让希娜在怀孕期间接受高压氧气疗法……
但是,类似的技术在这个村子似乎不可能存在。村里的大部分建筑由木头和碎石构成,只在中央有些现代化的建筑:学校、这间平房、诊所、图书馆……甚至连这些都称不上是现代化,只是由便宜的水泥预制板搭建的棚屋而已。在这里,整个村子的人会围坐在一间类似原始影院的屋子里看电视。这里只有一台电话,没有路灯,屋子里只有日光灯而不是发亮的天花板。没有这个,没有那个……
一个人在一天之中能跨越多少千年的历史?他站在这儿,表面上来自一个富裕的国度,它的财富令传说中的古代神国相形见绌,却与全身赤裸的穴居人承受着同等的恐惧,经历着同等的男孩成为男人的过程。
他看着窗户。消息已经传开了。在雨中,简陋的兜帽下,一双双大眼睛闪烁着,那是村里的女人聚集了起来,举行他到达此地后看到的那些欢迎新生命降临的祈祷仪式。他握紧拳头举了起来,想做个威胁的手势把她们赶走。但是他的手在腰部位置停住了,手指也张开了。
在家乡,他们拒绝给我当父亲的权利。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我已经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我喜欢他们。有些人成了我的好朋友。如果我必须承受一些他们已然经历过的东西——好吧,男人为了实现心愿,必须付出代价……
他走出了门口。集会中的一个女人喊出了生产时标准的祝福语:“兄弟,希望你拥有一个像贝基的孩子。”
他的辛卡语还不甚熟练,尽管他一有空就积极地学习这门语言。不过他已多次听到过类似场合下的问答,知道该如何以传统的方式回答。
“无论贝基去哪里,都能带来好运——如果他来到我家,那就让大家一起来分享这份快乐!”
她们放松了,笑了,相互推搡着。他也对着她们笑了,并用英语加了一句:“过来吧,别站在雨里了。到阳台这儿来。”
两个人从女人们身后挤到了前面,是村长莱特利和他最大的儿子,两个人的名字都叫布鲁斯,是跟着曾经派驻在拉冷迪的区长的名字取的。村长大声叫着。
“波特先生,你要打电话?不用了——我儿子跟医院通过电话了,他们会派出一艘气垫船,带上护士和足够的药品!”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并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他仍然在往前走,直到快走下台阶时,他才突然停住了。
我甚至都没有开口问。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人帮忙。我有错。在碰到困难的时候,人们难道不应该开口求助吗,而不是害怕去麻烦别人?
在床边等着自己的孩子降临这个世界时,他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是个女孩。在把她放进氧气帐里时,她还活着。从拉冷迪赶来的护士用管子和针头忙碌了一阵,连接了救护车发动机驱动的一个嗡嗡作响的机器。本地的妇女们敬畏地看着,有些人在大声祷告。类似“静脉注射”和“维持子宫环境”之类词语对她们没有意义,弗兰克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最终他明白了,对这只“小老鼠”做的就是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中创造一个她在母体内曾经享受和熟悉的环境。
他对希娜说道,语气虚弱且苍白:“穴居人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没听明白,但她还是对着他笑了。
现场记录(42)
发芽的种子
已经好几个月了,诺曼经常会想起唐纳德。他好奇他究竟怎么样了。
一次,有人在评论美国与雅塔康之间政治危机的发展过程,称其曾经严重爆发,现在好像平静点了,并提到了可能与英继星的暗箱操作有关。他们没有说明以唐纳德的名义对宫吉伦的报道为什么中止。它的结束就跟它的开始一样突然。
在那一刻,诺曼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搞清楚,或许可以通过艾立虎向政府查询。但到下一刻新的问题冒出时,他又忘了去实施。
查德说过,而且说中了,撒缦以色会接管贝尼尼亚项目。但是,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任务都交给一台机器。
有些事必须通过有资格的人来下决定,这个人就是诺曼。连着好几个月,他都像是在梦游,勉强能照顾到自己的吃喝,当身体发出抗议时他会变得异常不耐烦,而当荷尔蒙让他产生生理需求时,他会变得气冲冲的。好在项目进展顺利,他对此还算满意。
他们比原计划提前将控制中心搬入了梅港市郊的一个充气穹顶内,在它与港口之间修了一条宽阔的马路。疏浚船已经挖深了航道,现在港口的吞吐量已经提升了一倍。防波堤和海边大堤都加高了。离海岸一到两英里远处挖出了个巨大的泥浆池,将来,来自大西矿的原矿石可以混在泥浆里,通过数根一人高的管道泵送到岸上。现在,五艘船组成的船队正在海床上安装这些管道。
梅港的黑人与白人比例一下子变了。与当地人混居在一起的是来自非洲以外的十二个国家的志愿者,加上通技的职员。房地产开发、发电厂、汽车、人——他不得不时刻在脑子里将这些变量的关系理清。
因此,一天早上,当他看到桌子上的字条时,他的脑子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字条上说,唐纳德听说了贝尼尼亚项目,想来看一看,因为他的老朋友在管理着这个项目。豪斯先生有空接待霍根先生的来访吗?
字条最后有个签名。还有一个电话号码,从号码可以看出位于华盛顿的某处。诺曼让接线员帮他接通电话,随后继续埋头处理手头的事务。
屏幕终于亮了起来。受正在加剧的风暴的影响,卫星信号很弱。不过,诺曼还是能确定他在和医院里的某个人通话,那个人身上穿着白大褂。
“我是奥德海姆医生,豪斯先生。我猜你收到了我的字条,跟你的朋友唐纳德·霍根有关。”
“是的,当然。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通过你来联系我。我当然很乐意再见到他。”那个人迟疑了一阵儿。“我该解释一下,”奥德海姆医生终于说道,“我从圣信医院打来的电话,而不是号码上显示的华盛顿。你对这个医院名字熟吗?”
诺曼缓缓地说道:“是的,当然。你那里是陆军精神病院,是吗?”
“是的。”奥德海姆咳嗽了一声,“你的朋友经历了非常不快的事件,当时他在——呃——是的,当然,他身处雅塔康是个公开的消息,不是吗?坦白地说,他精神失常已经有一阵子了,他现在还在承受后期影响。这就是我联系你的原因。”
“天哪!”诺曼说道,“你们这些吸血鬼对他做了什么?”
“豪斯先生,这非常——”
“如果你是在圣信医院打的电话,你应该是个军官。上校——将军?”
“当然——上校——但是我们这里不用——”
“没事。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奥德海姆生硬地说道:“霍根中尉是在为国服役期间受的伤,任何多余的质询都是不恰当及不公平的。希望豪斯先生能理解。”
“随你的便吧。”诺曼叹了口气,“好吧,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轨道。你想知道他是否能来参观贝尼尼亚项目。是的,他当然可以,而且如果你们打算让他退伍,我很乐意聘用他。告诉他吧——如果他情绪低落,这应该能让他高兴起来。”
“他的情绪的确不佳。”奥德海姆说道,“至于这样的消息是否能让他高兴起来,你自己看了再说吧。”
挂上电话之后,诺曼疑惑了一阵子。怎么都不明白唐纳德怎么会疯了。一直以来,他都是个稳重平和的家伙,甚至有点缺乏感情。难道这就是他发疯的原因——过度的自我控制?
想不通。
他突然意识到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吸收新闻了。每次坐到屏幕前面时,他的心总是会飞到项目中的琐事上。他记起了一些头条新闻,例如与雅塔康外交关系恶化,但他既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也不清楚事件的进展。有很多关于苏盖昆吞撒谎的报道——或是有人以苏盖昆吞的名义撒谎了,他不确定究竟哪个是正确的——基因优化工程被认为是虚假的宣传。有些岛屿倒向了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人,那里正在爆发革命,那个人的名字让他想起了马蹄声……
他停止了乱想,让人准备一份过去半年雅塔康相关新闻的简报,随后又开始了工作。
唐纳德终于出现在梅港时,诺曼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至少瘦了三十磅,黑眼圈下面的脸颊都塌陷了。他的头发也出现了斑驳的灰白色。同一辆车里还有一个大个子年轻人,跟在他身后,带着警觉的神态。诺曼觉得他是个保镖。
不过,他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震惊,并伸出了手,嘴里唠叨着欢迎之类的客套话。唐纳德让自己的手指被诺曼捏了一会儿,随后直接说了一串令人窘迫的话。
“你在想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不是吗?哦,别假装客气了——我们是多年的室友了,不是吗?我指的是另外一个唐纳德·霍根。”
诺曼的心沉了下去。
“另一个”唐纳德是什么意思?他精神病又发作了?
“这位是托尼,”唐纳德说道,“他们一定要让他陪着我来。他并不让人讨厌,只不过有时我想找个小妞的时候,有他在旁边一直盯着我,小妞都被吓跑了。算了,没关系。”他的神态又开始变得正常了。
“真高兴能再见到你!你现在是个名人了,你知道吗?所有的电视频道整天都在说你的故事。所以我想来看看是什么东西让大家这么激动。”
“我也很高兴。”诺曼说道,“我已经把你当要客安排了参观计划。”
“我希望参观时能碰到我在这儿的熟人,尽管没几个。他们说查德在这儿,我猜艾立虎应该也在?”
“我安排了你今天下午拜访艾立虎——我猜你可能想跟他打个招呼。当然,他非常忙,但至少有喝一杯的时间。至于查德,他去了北方,追踪一条研究小组发现的线索。我会尽力让你见到他的,但是机会不大……”
诺曼边说着边将唐纳德领进穹顶。
带着他参观的整个过程就像是场噩梦。诺曼没有料到他能变成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会突然失控。失控并没有发生,然而,不清楚他失控后到底会产生什么后果,诺曼无法不做好准备。当他们前往大使馆拜访艾立虎时,他已经累坏了。
吉登·霍思福跟艾立虎在一起,这让诺曼觉得安心,这意味着有别的两个人可以接过对话的重担,他可以休息,除非话题跟他直接相关。
刚开始,他们几个人的谈话较为轻松,跟时政相关,例如欧博密总统的身体越来越差,项目的进展不错,等等。但是,唐纳德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及了查德·穆里根这个名字,然后艾立虎看了看诺曼。
“恐怕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干什么。”大使说道,“诺曼,你表面上是他的老板——你能说说吗?”
“好吧,他在这个国家进行一项庞大的社会研究。”诺曼耸了耸肩,“他跟撒缦以色说这个地方有未知的力量在起作用时,他是认真的。他在寻找这个力量。”
“他找到了之后打算怎么办?”唐纳德的语气突然变得充满敌意。诺曼的头皮都发麻了,他竭力让自己的回答听上去没有任何刺激性。
“我想,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他。”
“他打算用它来改变人类吗?”
现场陷入了沉默。最终,艾立虎开口说道:“查德自己肯定是变了,变得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不一样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个爱说话的酒鬼,现在我对他了解多了,知道他只是因为被拒绝多了才这样的。现在他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他变了。”
“我也变了。”唐纳德大声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吗?”
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托尼突然开口了,“注意,霍根先生,如果你再说下去,我必须——”
“给我镇静剂,带我走!”唐纳德打断道,“收声,好吗?他们怎么会认为派你这么个吸血鬼盯在我身边有助于我的病情……我要接着往下说,你能怎么样?这是我们国家的大使,你忘了?”他看着艾立虎继续说道,中间都没换气,“我猜你知道赋能。他们在我身上做了,吸血鬼渣。他们选了我,训练我,在他们完成后,我不再是唐纳德·霍根了。我仍然使用这个名字,因为他死了。你知道——”
艾立虎和吉登互相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艾立虎松了口气,说道:“请原谅,唐纳德!吉登,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失去听众后,唐纳德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他的两只手掌都掌心向上摊在大腿上。他先朝一边歪了歪脖子,然后又歪向另一边。
吉登留下的门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喊声。
“我不管他在接待什么大人物!我现在一定要和诺曼·豪斯说话!”
“是查德!”唐纳德抬起了头。
“是的。”诺曼嘟囔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口。门外的前厅里,查德正在与两个过分讲究外交礼仪的低级职员对峙。看到诺曼之后,他一把推开他们,冲进了房间。
“你好,艾立虎——唐纳德!上帝,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先别说,过会儿再聊。诺曼,我必须马上跟你说话。”
他得意地双手叉在屁股上,分开两腿站着。
“诺曼,我的老朋友,看起来我们终于找到了!”
“什么?”诺曼的屁股差点离开了椅子,“你——”
“我保证。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艾立虎,能让你的手下给我拿杯喝的吗?值得庆祝!”
他拖来一把空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找到什么了?”诺曼追问道。
“一个变异。”
他们沉默了一两秒,回味着这个词的意思。
唐纳德因为被查德抢走了风头而有些恼怒,说道:“意思是‘变化’。我刚才想说他们让我产生了什么变化。他们——”
“唐纳德,收声,好吗?”查德哼了一声,“我憋不住要跟诺曼说这个好消息。我肯定他会高兴得跳起来。”
唐纳德惊诧地看着他。显然他已经不习惯别人让他收声了。但他耸了耸肩,顺从地坐下了。
“哈,谢谢!”查德接过酒杯,猛喝了一大口,“好吧,我们发现的其实是——为了能让唐纳德和艾立虎听明白,或许还有你,吉登,你没有在跟踪这件事吧,是吗?”
吉登摇了摇头。
“刚开始,我派出了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组成的多个小组,但他们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我想去他妈的,可能跟食物有关,并让诺曼帮我找了几个营养学家。既然想到了食物,我觉得可能跟身体的新陈代谢和外部环境有关,我又坚持要了几个基因学家——”
“然后你一个人把我整年的员工预算都花完了!”诺曼叹了口气。
“几个月前,你还说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如果你又开始算小账,别跟我说。我说过,在刚开始的阶段,我无法独自协调这么多人,因此要了综合家来把他们串起来。但直到不久之前,诺曼才给我找了一个。才一个。我真正需要的是六个,才能加快进程——”
“查德!我已经尽力了。我告诉过你——”
“闭嘴,诺曼,不要这么敏感!我没在指责你,只是在复原整个过程。所以,在我得到这家伙的那一刻,我把他和一个基因学家放到了一起。那个基因学家在大学里就是个刺头,经常让他的导师难堪。他们两个争论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一直在旁边观察——不想错过这个过程。最后,他们得出了结论。
“第一:辛卡人认为在任何情况下杀人都是不对的。
“第二:除辛卡人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这么想。他们嘴上说不要杀人,但脾气上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第三:这里的情况是典型的人口爆炸案例:贫穷、陌生人涌入分走一大块蛋糕、没有隐私、没有财产等等。我承认,梅港是整个国家唯一的大城市,但是,即便以最乐观的情况来估计,以目前的生活条件,它的人口比产生暴力和骚乱的临界值也要大了百分之二十。
“第四——我还在数吗?妈的!我的综合家给基因学家解释了释放因子。明白吗?我看到你们脸上都写着不明白。释放因子是能触发暴力行为的东西。它可以是某种侮辱,也可以是看到小妞脱下衣服,或是恋物癖,或是看到乳晕触发了哺乳欲望——很多东西。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是一种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你们画过除臭剂与壮阳剂销量的关系图吗?我的一个朋友画过。两条线几乎是平行的。体毛有其特定的功用:散发性刺激体味,激发条件反射。
“但是,我们没法不用除臭剂,因为身体的其他味道也是种释放因子。别的男人在激烈运动时散发的味道是一种能激发领地争斗的释放因子。简单来说,这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对手,我应该把他踢回他的老家。我发现任何一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都使用香水来掩盖体味,然后再喷上高级的性刺激香水,例如麝香,来重建被压制的体味。
“战争中的人一连几个礼拜或几个月穿着同一套衣服,没有机会清洗自己或给自己除味。如果他们被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会发疯,不仅仅是因为绝望或恐惧,而是因为他们被其他男人包围了,而这些男人又是所谓的战友。体味不断积聚,直到‘砰’!
“这就是我的新伙计一再跟基因学家强调的简单道理。所以后者说,好吧,这显然是一种完美的自然选择,意味着它肯定隐藏在人类基因图谱的某处,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它并加以分析。让我们去找找什么样的基因负责正确的分泌。我们去了北方,在与辛卡人通婚的那些移民身上做了很多对比研究。兄弟们,今天,就在今天早上,我们找到了。”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喝干了杯中余下的酒。
“辛卡人身上携带着一种明显的变异基因。我认不出,但我的基因学家说它异常明显,只要你把一个纯种辛卡人的血液和一个半辛卡半伊诺克人的血液放在一起就看得出来。它让辛卡人的内分泌,还有所有的体味,成了一种独特的领地争斗的抑制剂!你走进一个舒适的、拥挤的、肮脏的大厅,里面挤满了辛卡人,你武装到牙齿,准备和你的男性对手们大干一场。然后你深呼吸了一下,就成了一个快乐的、懒惰的、友好的笨蛋。它就像温柔的露珠浸润了你——请原谅,我太激动了。”
“天哪!”诺曼说道,“看来他们说得没错,‘辛卡人能偷走战士的心’。”
“当然!如果有谁严肃对待了这个谚语,我能节省半年的时间!”
“等等,”艾立虎皱着眉头插嘴道,“你是说,辛卡人携带着某种——分泌物——镇静剂?”
“可以这么说。”查德点了点头。
“那么,以前怎么没人注意到这一点?我是说,辛卡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显然——”
“注意到了!诺曼注意到了,你也是,它和其他数据一起输入了撒缦以色,可他拒绝接受。因为他看到了它的异常,而你们没有。我本以为自己比他聪明,让他重新回到了贝尼尼亚项目的轨道,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比我聪明多了。”
“如果基因学家说它这么明显,”诺曼立刻反驳道,“那肯定是——”
“哈,我正要说到这一点,就等着你问呢。”查德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为什么专家们之前没有发现它?这就是你想问的吧。因为它防止了辛卡人大量成为奴隶。来此定居的霍莱尼人本来打算把辛卡人当作奴隶来贩卖,但是一代人之后就放弃了当初的梦想,部分是因为种族之间的通婚,部分是因为他们的敌意被周围的辛卡人解除了。从那以后,其他奴隶贩子都避开了辛卡人的领地,如同躲避瘟疫。他们觉得这地方有神秘的魔法。确实有!
“几乎所有对黑人开展的全面基因调查要么在新世界,要么是在这个大陆上最发达的国家,比如南非。而这个国家太穷了,得不到这样的机会。之前没人画出过辛卡人的基因图谱,当然也没人找过我们团队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诺曼打破了宁静,他用勉强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真没想到。我希望我的祖先来自这片土地。我喜欢这里。”
“你应该这么希望。地球上还有什么地方是跟这里一样的?其他地方,周遭环境中的人都是你的对手,都在等机会把你干掉。以前可能还有地方跟这里一样,但是,我敢肯定现在只剩这里了。”查德把杯子举过了头顶,“再来一杯,可以吗?”
“我有点不敢相信。”吉登说道,“你的意思是,战争也可以被治愈,就像是疾病,只要施加合适的药物?”
“我们的研究还只是刚起步,但这显然是有可能的。”查德同意道,“此外——它也是基因优化工程的目标!在地球上每个新生儿体内植入辛卡人的这种‘臭臭’。对不起。嘿!说到这儿,他们在雅塔康的那个工程怎么样了?我已经很久没在新闻上看到苏盖昆吞的消息了。”
其他人交换着眼神。
诺曼的眼角捕捉到唐纳德绷紧了身体,一副想要说话的样子。但是,他并没有开口。
艾立虎最终说道:“苏盖昆吞死了,查德。你没听说吗?”
“上帝啊,不会吧!”查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来这儿之后一直忙于工作,没留意其他事。你知道北方的情形,整个村子就只有一台电视。而且你看不到屏幕,因为有五百个脑袋挡在你前面。”
“整个雅塔康优化工程就是个宣传手段。”吉登说道,“苏盖昆吞承认自己办不到政府宣传的东西,然后——”
“其实他能办到。”唐纳德说道。
“什么?”
“他能办到,在我杀了他之前,他亲口跟我说的。”
诺曼竭力想让自己听上去很平静。从语气来判断,他担心唐纳德可能又开始发作了。他说道:“行了,唐纳德!他们自己杀了苏盖昆吞,因为他想逃走。他决定投诚,因为他受不了加在他身上的谎言。”
“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唐纳德说道。
短暂的停顿之后,诺曼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哦,我听到过官方的说法,”唐纳德尖刻地说,“跟所有精妙的谎言一样,他们说的东西半真半假。他真的想离开,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法优化人类。但是,他最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可以。从远处追踪着他救生衣信标赶来的雅塔康巡逻艇将他射杀在水里,我逃走了——他们是这么说的,但它是谎言。我杀了他。用一把刀。他当时在跟我说各种失败的尝试。
“他们训练了我如何杀人,看到了吗?他们带我去了一个水上的船营,教会了我所有的杀人方法。你想让我展示一些吗?”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不想杀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我需要一个志愿者,否则我没有攻击的对象,明白吗?它代表了改善人类能力的最高技术,它叫‘赋能’,因为它是我们最先进最伟大的成就——”
脚穿着软底鞋的托尼从他身后毫无声息地接近,举起针筒,朝他的脖子打了一针。他似乎对整套动作已然非常熟练,一只手将针筒放进口袋,另一只手伸出扶住正在往地板上倒去的唐纳德。
“先生们,让你们受惊了。”他并没有特意对着谁说,“军用赋能之后,的确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受施者会做出过激行为。当然,你们不必在意他说要在你们身上试试他的技巧——这是他在雅塔康重压之后导致的精神失常。请原谅,我得告辞了。在他醒来之前,我要叫辆救护车把他送到旅馆。我只给他注射了非常轻微的剂量,只够让他放松……”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仍处于震惊之中。他抱着唐纳德走出门口,他的关门声似乎将剩余的人从麻醉中惊醒了。
然而,他们中谁也不急于开口说话,直到最后查德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偶尔朝着托尼离去的方向瞥上一眼。
“最高技术!扯淡!我听说过这种下作的军用赋能,我觉得它是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做出的最恶心的事,比直接杀掉对方更可怕!”
“他说过‘另一个’唐纳德,说自己有权使用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死了。”诺曼说道。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战栗,却没有成功。“仁慈的安拉!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我还说在项目里给他找个工作呢。”
他瞥了一眼艾立虎,吃惊地注意到大使的脸看上去和欧博密一样苍老。
“苏盖昆吞死了,”查德说道,“唐纳德杀了他。好吧,这看来包括在他的任务里,不是吗?而且,据唐纳德所说,苏盖昆吞最后知道了该如何进行优化工程。”他犹豫了一下,“我感觉这可能是真的,你们觉得呢?任何我认识的专业人士都说要是有人能做到的话,那个人一定是苏盖昆吞。上帝,你们不觉得恶心吗?”他突然转身看着大家,拳头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这不是典型的行为吗?我们训练了一个人——一个普通的、无害的、半退休的人——成为高效的杀人机器,然后他杀了一个能够将我们从自己手中拯救出来的人!”
“好吧,如果我们把这信息输入撒缦以色——”诺曼开口说道,但查德跺着脚打断了他。
“诺曼,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我们需要一台机器来拯救,那我们还算得上是人类吗?”
其他人都没再发表意见。
过了一会儿,查德沮丧地走向门口,一直垂着头。诺曼冲着吉登和艾立虎分别点了点头,跟在了他身后。他在前厅追上了查德,双臂抱住他弓着的肩膀。
查德怔怔地盯着他,说道:“对不起。我认为被机器拯救,总好过彻底毁灭。我还认为,既然他们能操控细菌,他们应该也能分离出让辛卡人变得和平的东西。上帝,如果我们只能靠喷雾罐获取兄弟情谊,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它应该是种能感染人的力量,而不是香水。”
诺曼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嘴巴很干。
“这么做不对!”查德呢喃道,“它不应该是一种在工厂里生产、灌装、运输,随后进行销售的东西!它不应该装在——装在从联合国飞机上丢下的炸弹里!他们肯定会这么用的,你懂的。这么做不对。它不是种产品,不是药品,不是兴奋剂。它是种思想,是种感觉,是你自己的心跳。这么做不对!”
他突然往前跑去,鞋跟重重地踩在前厅的地砖上,随后使劲推开了两扇大门。他往外迈出一步之后,又停了下来,扭回头,对着这个城市、对着非洲、对着整个世界大声喊叫着。
“你们这些该死的傻瓜!你们全都是!你们无法管好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你们都是傻子——我看着你们,我为你们哭泣。然而……哦,我的上帝!”
他的声音破碎成了抽泣。
“我爱你们!我不想爱你们,但是我办不到。我爱你们所有人……”
许久之后,当人们从各个房间里奔出来想看看他为什么号叫时——艾立虎、吉登,以及其他许多张不熟悉的脸孔——他让诺曼牵着他的手,安静地远去了。
世间百态(16)
讣告
乔洁特·塔伦·巴克法斯特(“乔老太”):死于脑溢血;位于她建立并为之奋斗一生的公司的总部;终年91岁。
埃里克·埃勒曼:“自杀”;位于通往他居住街区的快铁的轨道上;终年33岁。
唐纳德·霍根:死于军用赋能;位于洛杉矶的船营;由唐纳德·霍根二世接替。
盖瑞·林特,列兵,美国陆军:死于游击队的行动;位于洛杉矶;终年19岁。
本杰明·诺克斯(“贝尼”):死于兴奋剂过量;位于家中;终年24岁。
菲利普·彼得森:死于警察的电块;位于他的一位受害者的公寓中;终年20岁。
萨拉·彼得森:死于她儿子的手;位于家中;终年44岁。
格蕾丝·罗利:死于伤心引发的并发症;位于官方设立的贫穷老人养老院;终年77岁。
波比·谢尔顿:死于跌落;位于她家外面的大街;终年23岁。
苏盖昆吞(医学博士、生物学博士、奉献大学基因工程教授):死于股动脉中刀;位于雄高海峡僻静的海面上;终年54岁。
维克多·沃特模:死于枪击,因为“脑子短路”;位于家中;终年60岁。
还有其他受害者,死于魔客、骚乱、破坏行为、游击队行动、药品过量、事故、战争、年老……
尽管如此,到公元10000年,立于桑给巴尔的人类将不得不站在齐膝深的水里。
人物追踪(32)
冷静和超然的观点
沐浴在液氦的波浪里,自给自足,岿然不动,通过所有的机械感官与世界保持联系:撒缦以色。
时不时地,他的电路里会产生一个搏动,将他的电信号翻译成文字就是:上帝,这也太考验我的想象力了。
背景环境(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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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并非是小说的作品由约翰·布鲁纳创作完成。他使用了斯派塞公司的纤维加强商业银行用纸,史密斯科罗纳250型电子打字机,以及克罗克黑色打字色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