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告诉她,神色阴暗,“显然在最靠近城市的堤防上发生了激烈冲突。我们刚接到那里一些红党单位汇报说,堤防被钻了孔。”
“什么?”
“被炸了。他们先前钻了个洞安置爆炸物,为了——作为一个威胁。在激战之中,他们将其引爆。他们是那么说的。”
“噢,老天爷。”她猛然清醒过来,被她体内发生的爆炸给炸醒了,凶猛奔涌的肾上腺素蹿流全身,“你得到任何证实了吗?”
“我们看到一片尘云遮住了星星。很大一片。”
“噢,老天爷。”她来到最近一个屏幕前,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时间是凌晨三点,“冰块有没有可能塞住缺口,形成一个冰质水坝?”
萨克斯眯了眯眼:“我认为不行。那要看缺口有多大。”
“我们能不能引发反爆炸将缺口堵起来?”
“我认为不行。瞧,这是堤防缺口南岸的一些红党成员发来的视频。”他指着一个显示出红外线影像的屏幕,左边是黑色,右边暗绿色,中间遍洒森林似的绿点,“中
间就是爆炸发生的区域,比风化层温度高。爆炸发生地点就在液态水洼旁边。不然就是有爆炸物将缺口后面的冰融化了。无论如何,大量的水正穿过缺口涌过来。而那会将
缺口捅得更大更宽。我们遇到了难题。”
“萨克斯,”她惊叫,紧抓他的肩膀,双眼盯着屏幕,“巴勒斯的人,他们该怎么办?该死,安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可能不是安。”
“安或任何红党成员!”
“他们受到了攻击。再说那有可能是一起意外。又或者是堤防上有人认为他们将被迫远离爆炸物。他们当时是处于用它或失去它的二选一状态。”他摇摇头,“都不会
有好结果的。”
“该死。”娜蒂雅也摇摇头,想厘清思绪,“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她狂暴地喊,“那些台地顶部够不够高?”
“短时间可以。但是巴勒斯几乎位于那片低缓区域的最低处。那是它坐落该处的原因。因为该盆地边缘提供给它长长的地平线。不。那些台地顶端也会被淹没。由于无
法确定流动速度,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让我想想,要填满的体积大约是……”他手指急速地敲击着,而眼神则一片茫然。娜蒂雅突然明白,他头脑中有一部分正比人工
智能计算机还要快地做着计算。“有可能非常快,”他低声耳语,手指依旧忙着敲打键盘,“如果那融化水洼够大。”
“我们必须假设它够大。”
他点头。
他们肩并肩坐在那里,盯着萨克斯的人工智能计算机。
萨克斯迟疑地说:“我在达·芬奇工作时,设想过许多可能的情况。你知道吗?我担心过这样的状况。毁灭的城市。帐篷,我想过。或者火灾。”
“然后呢?”娜蒂雅说,看着他。
“我想到一个实验——一个计划。”
“告诉我。”娜蒂雅平静地说。
但是萨克斯读起了他屏幕里那些数字上端的滚动条,看起来像是最新的气象报告。娜蒂雅耐心等待,当他终于从他的人工智能计算机上抬起头来时,她说:“怎么样?
”
“有一个高气压气囊,正从爱森斯朝瑟提斯而来。今天,明天,应该会到这里。伊希地平原上的气压将达340毫巴,大概含45%的氮气,40%氧气和15%的氧化——”
“萨克斯,我并不关心天气!”
“那可以供人呼吸,”他说,他用他那种爬虫类的表情注视着她,仿佛蜥蜴、一条龙,或另类冷血动物,适合居住在真空状态下,“几乎可以供人呼吸。只要我们能够
把二氧化碳滤掉。而我们办得到。我们在达·芬奇制造了面罩。材料是锆合金晶格。很简单。二氧化碳分子比氧气或氮气分子大,所以我们制作了一个分子滤网。那也是个
活性滤网,其中夹有一道压电层,呼气吸气可以使材质弯曲,从而产生充电功能——足够氧气穿过滤网所需的能量。”
“尘土呢?”娜蒂雅问。
“那是一组滤网,依大小分类。第一层挡住尘土,接着是粉末,然后是二氧化碳。”他抬头看着娜蒂雅,“我只是想大家也许——会需要离开城市。所以我们总共制造
了50万副,用绳子绑到头上。边缘有黏性聚合体,可以贴在皮肤上,然后露天呼吸。就那么简单。”
“所以我们撤离巴勒斯。”
“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来不及用火车或飞机把那么多人运走。但是我们可以走路。”
“走到哪里呢?”
“利比亚车站。”
“萨克斯,从巴勒斯到利比亚车站有70千米,不是吗?”
“73千米。”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我想大多数人必要时可以应付得来,”他说,“那些做不到的,可以搭乘越野车或飞船。抵达利比亚车站后,他们就可以乘坐火车或飞船。而车站如果硬塞进去的话
,一次也许可以容纳两万人。”
娜蒂雅想了一想,低头看看萨克斯面无表情的脸庞:“这些面罩在哪里?”
“达·芬奇。不过它们已经全装进了几架快速飞机,只要两小时就可以运到这里。”
“你确定它们有用?”
萨克斯点头:“我们已经试过。而且我还带来了几个。我可以拿来给你瞧瞧。”他起身走到他破旧的黑色背包前,打开拽出一沓白色面罩,递给娜蒂雅一个。那是一副
口鼻面罩,看起来很像用在建筑工地的传统防尘面罩,只是厚一些,而且外围有一圈黏黏的物质。
娜蒂雅看了一下后戴上,拉紧绳子。呼吸效果一如防尘面具,一点也没有阻滞的感觉。密封黏胶似乎也很牢固。
“我要到外面试试。”她说。
萨克斯先传话到达·芬奇把面罩运来,然后他们走到了庇护所闭锁室。这项计划以及试验的消息已散播出去,萨克斯带来的所有面罩很快被索取一空。与娜蒂雅、萨克
斯一同外出试验的另有10人,包括沙易克、娜丝可,还有一小时前抵达都马色雷的斯宾塞·杰克逊。
他们身上都套着最新款式的地表活动服,类似层层绝缘材质织就的跳伞衣,包括加热单纤维丝,但是没有了早期低气压时代需要的那种压缩性质地。“试着关闭活动服
的加热系统,”娜蒂雅告诉众人,“那样我们可以知道只穿城市衣着面对外界冷气时感觉如何。”
他们把面罩戴在脸上,进入车库闭锁室。里面的空气温度迅速降低。然后外门打开。
他们走上地表。
很冷。冷冽的寒气直袭娜蒂雅光裸的额头,还有眼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从500毫巴来到340毫巴的气压中无疑也是原因之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蓄积泪水,鼻子
也涕泗纵横。她呼气,吸气。胸部因为寒冷而隐隐作痛。她的眼睛直接暴露在风中——那是她最不适应的部分,裸露的双眼。她在穿透活动服织物的寒气中发着抖,而她胸
腔吸入的冷气更让她觉得难受。这种寒冷有西伯利亚的感觉,她想。260开氏度,-13摄氏度——没那么糟糕,真的。她只是不习惯罢了。在火星上,她的手和脚不止一次被
冻僵过,不过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事实上,已经超过一个世纪了!她的头和胸腔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寒冷了。
其他人大声地彼此说着话,他们的声音在户外听起来很是怪异。没有头盔里的内线对讲机!她活动服的颈圈部分,亦即头盔联结处极其冰冷,尤其是锁骨以及脖子后边
。黑色古老的大斜坡断石蒙上一片朦胧的夜霜。她的视野与往昔戴着头盔时比起来宽广了许多——那风——泪水因为寒冷不听使唤地沿着面颊纷纷跌落。她没有什么特殊情
绪。不过对没有面罩或任何玻璃窗遮挡的眼前景物感到万分惊奇;即使在星光下,所有事物仍旧拥有梦幻般鲜明的锐利边缘。东方的天空是破晓前浓厚的普鲁士蓝,高耸的
卷云镶有白光,仿佛牝马粉红的尾毛。崎岖的大斜坡在星光下闪动黑灰色泽,衬着黑色的阴影线条。而那横扫她眼睛的风啊!
大家在没有内线对讲机的情况下说着话,他们的声音薄弱而没有实体,嘴巴隐藏在面罩下。没有机器嗡嗡、嘶嘶、嘘嘘的声响;一个世纪来听惯了那样的噪声,此刻户
外多风的静寂变成一种奇特的经验,一种听觉上的空虚。娜丝可看起来像是罩着一层贝都因面纱。
“好冷,”她对娜蒂雅说,“我的耳朵冻僵了。我可以感觉吹过我眼睛的风。还有我的脸。”
“这滤网可以维持多久?”娜蒂雅问萨克斯,唯恐他听不到而放大了音量。
“100小时。”
“很可惜人们需要通过它呼出气息。”那会在滤网上增加许多二氧化碳。
“没错。只是我不知道如何简单地避开。”
他们站在火星地表上,裸露着头脸,只用一副滤网面罩来呼吸。空气很稀薄,娜蒂雅判断,但是她没有头重脚轻的感觉。高比例的氧气补偿了低气压。氧气的部分压力
有其重要意义,而大气层里氧气比例这么高……
沙易克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做吗?”
“不,”萨克斯说,“我们在达·芬奇试过许多次。”
“这感觉很棒!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冷!”
“而且如果你急着赶路,”萨克斯说,“你就会热起来的。”
他们走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在黑夜中迈出步伐。不管沙易克怎么说,温度其实相当低。“我们应该回去了。”娜蒂雅说。
“你应该等等日出,”萨克斯说,“没有头盔很不一样的。”
娜蒂雅听到他这样情感流露的陈述感到很讶异,然而她还是说:“我们可以等下一次。现在我们要讨论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这里很冷。”
“这感觉很棒,”萨克斯说,“瞧,这是克尔格伦甘蓝。还有蚤缀属植物。”他跪下去,拨开一片毛茸茸的叶片,指着一朵隐藏起来的白色花朵,勉强可在拂晓前的晨
光中看清。
“走吧。”她说。
他们于是回去了。
他们在闭锁室里摘下面罩,然后回到庇护所更衣室,各自揉搓着双眼,朝戴着手套的双手呼气。“真的没那么冷!”“那空气尝起来甜甜的!”
娜蒂雅摘下手套抚摸鼻子。肌肉冻僵了,不过不是初期冻疮的那种苍白色泽。她注视着萨克斯,后者眼中闪动着狂野的光芒。实在不像他——一个奇特但是感人的表情
。他们全都看来异常兴奋,洋溢着一股罕见的情绪,又夹杂着对斜坡下巴勒斯危险状况的忧虑。“很久以来,我就一直试图把氧气比例提高。”萨克斯对娜丝可、斯宾塞,
以及史蒂夫说。
斯宾塞说:“我以为那是为了把你在卡塞峡谷的火烧得更旺。”
“噢,不。就火而言,一旦你有了一定数量的氧气,剩下的问题就只是干燥程度以及要烧什么而已。不,这是为了把氧气的部分压力提高,使人类和动物可以自由呼吸
。现在只要二氧化碳能够降低些。”
“那么,你做了动物面罩没有?”
他们一面开玩笑一面来到庇护所公共休息室,接着沙易克煮咖啡,其他人讨论着刚才的散步经验,并且触摸彼此脸颊,比较寒冷程度。
“要怎么把大家带出那座城市呢?”娜蒂雅突然问萨克斯,“如果安保部队不把闭锁室打开的话。”
“把帐篷割开,”他说,“我们为了能够快速撤离众人,一定得这么做。不过我不认为他们会守着闭锁室。”
“他们正在前往太空站,”有人在通信室里喊,“安保武力利用地铁前往太空站。他们弃船逃了,那些混账。米歇尔说火车站——南车站被毁了!”
这引起了大声的批评。娜蒂雅对萨克斯说:“让我们通知亨特台地这项计划,然后去那边与面罩会合。”
萨克斯点头。
他们利用曼格拉电视台和腕表迅速将计划传播给巴勒斯的居民,同时从都马色雷驾驶一辆大型篷车来到城市西南方一排低矮的小丘上。他们抵达不久,来自达·芬奇的
两架携带二氧化碳面罩的飞机横掠瑟提斯,降落在帐篷边墙西区裙幅外的平坦地势上。城市另一边,双层孤山顶端的观察者已经报告看到洪水的踪影,正从东北方奔涌而来
:夹杂冰块的深棕色水流,沿着城市边墙内部运河公园的低缓皱褶涌入。有关南车站的消息已经证实了;雪道设备被毁坏,是线型感应发电机里发生了爆炸。没有人能够确
定是谁的杰作,然而事实已然如此,火车无法移动了。
所以当沙易克带领的阿拉伯人携带面罩盒子驶到西侧、西南以及南侧闭锁室时,各处都已聚集了大批人潮,他们不是穿着内含加热单纤维丝的活动服,就是尽可能衣着
厚重——但就即将展开的试炼而言,没有一个穿得太过厚重,娜蒂雅走入分发面罩的西南闭锁室时,心里这么想。多数住在巴勒斯的人已经很少需要走到地表之上,因此他
们必要时都只租用活动服。不过出租活动服的数量不足以提供给所有人,他们只好穿上城市用的外套;但是这些服饰重量相当轻微,并且通常没有罩头部分。撤退的信息已
经传送出去,外加提醒准备255开氏度的穿着,大多数人于是套上好几层衣服,躯干手足都臃肿不堪。
每一个闭锁室每5分钟可以让500人通过——那些是大型闭锁室——但是有成千上万的人等待着,而且随着早晨逐步逝去,人群越积越多,相形之下,通过闭锁室的速度
实在缓如蜗牛。面罩在群众间分发,娜蒂雅觉得,到这时候每个人应该都有了一个。城里的所有人应该都清楚眼前的紧急状况。所以她走到沙易克、萨克斯、玛雅和米歇尔
,以及她看到的所有熟人身边,嘴里不断地说:“我们必须把帐篷割开,直接走出去。我现在就要把帐篷边墙割开。”没有人不同意。
终于尼尔格出现了,如负有任务的水星般在群众间游走,脸上挂着灿烂笑容,与每一个认识的人打着招呼,人们或拥抱他,或握住他的手,或碰碰他。“我现在要割开
帐篷边墙,”娜蒂雅告诉他,“大家都有面罩了,而闭锁室无法提供我们紧急疏散的需要。”
“好主意,”他说,“我来宣布一下。”
然后他往上腾跳3米,抓住闭锁室的混凝土拱顶,把自己拖曳而上,然后双脚稳稳踩住3厘米宽的细长带子。他打开自己携带的肩上型小扩音器说:“请注意!——我们
将开始割开帐篷边墙,就在顶盖上面——会有向外涌去的微风但不会太强——然后最靠近边墙的人先出去——不要急——我们会割得很宽,所有人可以在随后半小时内离开
这里。对外面的寒冷程度要有心理准备——那会很有鼓舞的作用。现在请戴上你们的面罩,检查自己的密封黏胶,以及你周围其他人的密封黏胶。”
他低头看向娜蒂雅,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小激光焊接机,朝尼尔格挥动,同时高举过头让众人看见。
“大家都准备好了?”尼尔格对着扩音器喊。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脸的下半部都横着一张白色面罩。“你们看起来像强盗。”尼尔格笑着告诉他们。“好!”他说
,俯瞰娜蒂雅。
她割开帐篷。
理智的逃生行为几乎与恐慌一样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此番撤离行动既迅速又有纪律。娜蒂雅将帐篷割开了两百多米,就在混凝土拱顶上端,帐篷里较高的气压引起往外
流动的风势,将被割裂的层层透明帐篷朝上朝外吹去,众人于是毫无困难地攀到与胸齐高的边墙上爬了出去。西侧南侧闭锁室附近的帐篷也割开了;大约与腾空一座大型露
天体育场的时间相同,巴勒斯的居民纷纷离开了这座城市,进入伊希地冰冷新鲜的晨间空气中:气压350毫巴,气温261开氏度,亦即-12摄氏度。
沙易克带领的阿拉伯人驾驶着他们的越野车在旁保护,前前后后来回滚动,指引人们爬上城市西南方几千米远的一排小山丘。洪水奔到城市东边时,最后一部分群众攀
上了平原里的这排低缓小丘,而坐在分散的巨砾越野车里的红党观察人员,报告说洪水已经奔流到城市北侧和南侧的围墙底部,目前不到一米。
这实在是千钧一发,足以使娜蒂雅全身一震。她站在摩里斯山丘群顶端环顾周遭,试图估量当下形势。大家已尽了全力,但是衣着实在不够充分,她心里这么想;不是
每个人都穿着绝缘长靴,很少人有足够的罩头设备。阿拉伯人从他们的越野车里探身而出,向大家展示如何把围巾、毛巾或多余的夹克缠在头上做成兜帽,只能这样了。但
是气温实在很低,虽然太阳出来了,也没有风,但仍然相当寒冷,那些没有做过地表工作的巴勒斯居民看来很受惊吓。不过还是有些坚强的人;娜蒂雅凭着从家乡带来的温
暖帽子,认出一些来自俄罗斯的新人;她用俄语同这些人打招呼,而他们总是露齿微笑——“这不算什么,”他们会这么喊,“这是溜冰的好季节,对吧?”“继续前进。
”娜蒂雅对他们以及所有人说,“继续前进。”下午应该会暖和些,温度也许会上升到0摄氏度。
那座面临毁灭的城市,矗立其间的台地在晨光中醒目地裸露着,仿佛希腊神话中泰坦神的大教堂博物馆,上面镶嵌着珠宝般的一排排窗户,台地顶部小花园的繁茂绿叶
盖住了红色岩石。整座城市的居民站在平原山丘上,仿佛强盗或花粉热患者般戴着面罩,身上裹着层层衣物,有些套着修长的加热活动服,另有几人携带头盔以备不时之需
;踏上这条漫长旅途的所有人这时都驻足而立,回首眺望远方的城市。站在火星地表的人们,面孔暴露在稀薄的寒冷空气中,双手缩进衣袋,头顶上方有仿佛金属屑的卷云
,衬在暗粉色的天空之下。这奇异的景象让人既兴奋又恐惧。娜蒂雅顺着人群上下走动,跟沙易克、萨克斯、尼尔格、杰姬和亚特说话。她甚至发了另一个信息给安,虽然
一直没有得到回音,仍希望安听到了。“确定安保部队在太空站不受任何干扰,”她说,无法抑制语气里的愤怒,“离他们远点儿。”
大约过了10分钟,她的腕表响起哔哔声。“我知道。”是安简洁的声音。就这些。
现在他们离开了那座城市,玛雅感到轻松愉快。“咱们开始走吧!”她喊,“利比亚车站很远,而现在几乎已经过了半天时间!”
“这倒是真的。”娜蒂雅说。许多人已经起程,朝巴勒斯南车站延伸而出的雪道走去,循着它往南攀上大斜坡。
于是他们越行越远,娜蒂雅常常停步鼓励人们,也因此常常回头观望巴勒斯,在正午的阳光下看着那圈透明泡沫似的帐篷下的屋顶和花园——那座长久以来一直是他们
世界首都的绿色中型自然系统。如今红褐色的暗沉冰流奔腾在城市边墙的每一个角落,一群密集的混浊冰山从低矮皱褶区涌向东北方,越来越宽阔的汹涌波涛急速涌入城市
,空中充满了怒号,使她颈后毛发根根竖起,水手峡谷轰隆隆巨响的再现……
他们徒步经过的土地布满了低矮植物,多为冻原苔藓和高山小花,偶尔出现犹如黑色多刺消防栓般的冰冻仙人掌。蚊蚋飞蝇受到这群不速之客的侵扰,嗡嗡盘绕在众人
头顶上方。现在比早上要明显温暖许多,温度升得很快;感觉像是已达0摄氏度以上。“272!”尼尔格经过娜蒂雅时这么回答她的询问。他每隔几分钟就与众人擦身而去,
循着所有人排成的长线从这端到那端来来回回地奔跑。娜蒂雅查看腕表:272开氏度。风势相当轻微,而且来自西南。气象报告指出那个高压带至少会在伊希地上空再停留一
天。
人们成小队分批前进,同时不断与其他小团体会合,于是朋友、同事、相识的人就在行进间彼此不停地打着招呼,常常因面罩下发出的熟悉语声,以及面罩和头巾或帽
子之间的熟悉眼神而惊叫欢呼。一股氤氲的霜气蒸腾在众人之上,一团极其巨大的人类呼出的气体,在阳光下迅速蒸发。红党军队的越野车从城市两端驶出,急速脱离洪水
范围;此刻他们缓缓跟随移动,前导者递出一瓶瓶热乎乎的饮料。娜蒂雅怒目瞪视他们,在面罩下低声诅咒,一名红党成员看到了她眼神中的谴责,恼怒地对她说:“炸毁
堤防的不是我们,你知道吗?是‘火星之首’游击队,是加清!”
然后他驶离了。
大家使用雪道东面峡谷作为公共厕所。他们循坡而上,已达安全距离,因而时时回头俯瞰那座奇特而空洞的城市,外围环有一圈满是冰块的新生深红褐色护城河。一群
群本土人一面走一面哼唱颂赞火星仪式的片段,娜蒂雅听着,心在胸腔里突地一缩;她喃喃怨道:“出来吧,该死,广子,拜托——今天出来吧。”
她看到了亚特,便疾步走到他身边。他正通过腕表做着实况转播,显然是传送到地球的一个新闻协会。“噢,是的。”他快速回答娜蒂雅,“这是现场报道。影像也相
当好,我确定。而他们可以将之与发生在地球上的泛滥洪水情节合并起来。”
毋庸置疑。那座城市以及里面的台地,如今已被堵满冰块的暗黑水流围绕,上面蒸腾着丝丝寒气,表面有漩涡乱流,边缘因碳酸饱和而疯狂地冒着泡沫,汹涌波涛从北
方急冲而入,引发大风暴般的隆隆噪声……周遭温度现在微微升到冰点之上,奔涌的水流在蓄积成池静止下来时依旧维持着液体状态,即使上面覆满了漂浮的碎裂冰片也是
这样。娜蒂雅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感觉到他们已经改变了这星球的大气层——不是植物,不是染蓝的天空,甚至也不是他们能够露天裸露双眼,以及仅凭一副薄薄的面罩呼
吸。水手峡谷大洪水期间流水冻结的景象——在不到20秒的时间里就从黑色变成白色——在她心中印下的痕迹比她了解的还要深刻许多。现在他们有露天液态水流了。支撑
巴勒斯的低缓宽广皱褶地势看起来就像巨大的芬迪湾 [5] ,波涛朝它汹涌奔去。
人们大声呼叫起来,仿佛叽叽喳喳的鸟鸣充斥在稀薄的空气中,盖过了远方洪水的低沉怒号。娜蒂雅起初毫无头绪;然后她看到——太空站那里出现了些许动静。
太空站位于城市西北方一座宽广高原,巴勒斯的居民此刻在斜坡上的高度,正好可以看到太空站最大飞机库的门打开了,五架巨型航天飞机陆续滑出:一种不祥的,透
露出军事色彩的景象。这群飞机被拖到太空站的主停机坪,两旁伸出登机梯。然后一切静止下来,长征难民们继续往上走,一小时后来到了真正属于大斜坡的第一个山丘群
,虽然他们越升越高,但太空站跑道和飞机库的下半边仍然处在水汪汪的地平线下。太阳此刻已经往西斜落。
注意力转回城市本身,洪水从巴勒斯东侧的帐篷边墙涌入,并且越过了西南闭锁室的顶壁,从他们切割出的洞口涌进。那之后,很快就泛滥于公主公园、运河公园和下
城,将整座城市剖成两半,然后慢慢地上升,淹没大道,淹没低洼处的房顶。
在这番壮观景象之中,一架巨型喷气式飞机出现在高原上方的天空,速度慢得好似无法继续前进,巨型飞机贴近地面飞行时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它朝南起飞,所以对
地面上的观察者而言,它变得越来越大,而且似乎一直没有加速,直到它那8部发动机的低沉轰隆声来到他们头顶之后,才以大黄蜂般不可思议的低缓笨拙身形奋力翻飞。当
它笨拙喧闹地往西飞去时,另一架飞机出现在太空站上空,飞掠洪水泛滥的城市,越过他们,也往西行去。五架飞机就这样依次飞走,每一架都跟前一架一样,似乎毫无空
气动力飞行速度,然后,最后一架滑过他们上空,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
现在他们开始认真地徒步旅行。步伐快的已先行而去,丝毫没有等等脚步较慢的人的意思;大家都了解必须尽快让人们从利比亚车站搭火车离开。各地都将可以使用的
火车驶往利比亚,但是利比亚车站很小,而且只有几条侧线,撤离的安排将因此变得相当复杂。
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太阳低低斜挂在瑟提斯隆起的地势上方,气温直落到0摄氏度以下,并且还在继续下降当中。步伐最快的人群多为本土人和新到的移居者,他们依
旧领先,整个队伍变成一条横躺在地面上的长链。越野车里的人报告说只剩几千米了,而那几千米却又不断地在加长。这些越野车沿着长线来回奔驰,不时让人们上车下车
。土狼突然出现在场景之中,从堤防那端驶上来,娜蒂雅一看到他的巨砾越野车,立即怀疑他是否牵涉到堤防的破坏行动;可是他愉快地通过腕表跟她打招呼,并且殷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