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最近一次治疗后不知怎么变了颜色,而现在更是变得又稀又薄,老天,而且只在某些部位。恶心极了。过去一度是个美人。鹰般庄严华丽的面貌——而今——一只尸体

里惨遭蹂躏的活蜥蜴,130岁,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走到洗脸台前,猛然拉开镜子,露出后面拥挤的医药柜。指甲剪横放在最上一层。火星某处制造这种指甲剪,无疑是用镁为材质。她拿下指甲剪,用另一只手抓起一

股头发用力拉扯,直到疼痛难当,然后贴着头皮割掉。刀刃粗钝,不过倘若她拉扯得够用力,仍会有效果。她必须小心不割伤头皮,她心底那份残存的虚荣不允许她这么做

,于是这变成了一项冗长、沉闷、费力又疼痛的工作,然而同时又是一种安慰,分心,规律,毁灭。
起初的结果参差不齐,需要大大修饰一番,那花了更长的时间。一小时。而她仍然无法修平整,最后只得取出剃刀,开始剃发,然后用卫生纸擦拭流着血的伤口,故意

不去理会显露出来的伤疤,以及光秃头皮下丑陋的坑洞和肿块,只是很难不看到头壳下那张怪物似的脸庞。
全部完工后,她冷酷地盯着镜子里的怪物——雌雄不分、枯萎、疯狂。老鹰变成了兀鹰:光秃的头、松垮的颈子、浮肿的眼睛、铁钩似的鼻子,几乎无唇而下垂的嘴。

盯着这张可怕的脸,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她无法记起有关玛雅·妥伊托芙娜的任何一件事。她冻结似的站在那里,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门上传来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就此回到现实。她犹豫了,突然感到羞怯,甚至恐惧。另一个她嘶哑地说道:“进来。”
门打开了。是米歇尔。他看到她,在门旁顿住。“怎么样?”她说,突然有全身赤裸的感觉。
他咽了咽口水,抬抬头。“跟以前一样美。”同时诡异地咧嘴而笑。
她必须笑一笑,可是却一屁股坐到床上开始啜泣。她吸气又吸气。“有时,”她说,抹去眼泪,“有时我真希望不是妥伊托芙娜。我实在烦透了,厌烦我所做的每一件

事。”
米歇尔坐在她身边,“我们被锁在我们自己里面,直到生命的尽头。这是为了能够思想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想想你宁愿当什么——一个囚犯或傻瓜?”
玛雅摇摇头,“我和韦拉德、乌苏拉、玛琳娜,还有讨厌我的萨克斯在公园里,看着他们——我们必须做些什么,真的必须做些什么,可是看着他们就想起一切——试

图想起——突然间我们像是受到伤害的一群人。”
“发生了太多事。”米歇尔说,握着她的手。
“你在记忆上有困难吗?”玛雅哆嗦着,仿佛抓到救生筏似的紧紧掐住他的手。“有时我好担心我会忘记一切。”她又哭又笑,“我猜那是说我宁愿当个囚犯也不要当

个傻瓜。如果你遗忘,便会从过去解脱出来,然而接着空无却将接管一切,所以无处可逃。”她又开始哭泣,“记起或遗忘一样糟糕。”
“记忆问题就我们的年龄来说很正常,”米歇尔温和地说,“特别是发生得不远不近的事件。有一些练习方法能够提供些许帮助。”
“那不是肌肉。”
“我知道。但是回想的能力似乎也可以因为使用和练习而加强。记忆活动显然能够巩固记忆本身。只要想想就会觉得有道理。突触可被加以强化或取代。”
“可是,如果你无法面对你记起的——噢,米歇尔——”她急促地深深吸了口气,“他们说——玛琳娜说弗兰克谋杀了约翰。她对其他人那样说,以为我听不到,口气

好像他们全都早就知道似的!”她紧抓住他的肩膀,仿佛要把真相挤出来,“告诉我实话,米歇尔!那是真的吗?你们全都那样认为吗?”
米歇尔摇摇头:“没有人知道真相。”
“我在那里!那天晚上我在尼科西亚,他们没有!事情发生时我和弗兰克在一起!他毫不知情,我发誓!”
米歇尔斜着眼,不确定。她说:“不要那样!”
“我没有,玛雅,我没有怎样。那不代表任何意义。我得把我听到的全告诉你,我自己也要试着全部回想起来。对于那天晚上,曾经传出许多谣传——各种不同的谣言

!是真的,有人说弗兰克——牵扯在内,或者与杀害约翰的阿拉伯人有联系。说他与其中之一会过面,那个人第二天被人发现死掉了,等等。”
玛雅哭得更厉害了。她弯腰压住绞痛的腹部,把脸贴在米歇尔肩上,胸部上下起伏。“我真不能忍受。如果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记得起来?我甚至不

知道该怎么想。”
米歇尔抱住她轻轻安抚,并且不断揉搓她的后颈:“啊,玛雅。”
过了好一阵子,她站起来踱步到洗脸台前,用冷水冲脸,躲开镜子的逼视。她回到床边坐下,情绪消沉,黑暗弥漫到体内每一块肌肉中。
米歇尔再次执起她的手:“我想,去了解内情也许会有帮助。或者至少尽你所能地去了解、去调查。去阅读有关约翰和弗兰克的资料。现在有书了。去问问当时在尼科

西亚的人,特别是那些在沙里姆·哈易尔死前见过他的阿拉伯人。诸如那样的事。你瞧,那能给你一种控制力。虽说算不上是回忆,倒也不是遗忘。不过那还不是仅有的两

种选择,听起来也许很奇怪。我们必须去想象我们的过去,懂吗?我们必须通过想象力,使它成为我们现在的一部分。那是一种创造,一种主动。过程并不单纯。可是我了

解你,当你主动行事时,表现总是特别出色,尤其当你或多或少掌控局面时,更是如此。”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她说,“我无法忍受不知道,可是我又害怕知道。我不想知道。特别是如果那是真的。”
“看看你的感觉会是什么,”米歇尔建议,“先试试再看。假如那两种选择都不好过,你也许宁愿采取主动。”
“嗯。”她吸吸鼻子,瞥向另一面墙。镜子里,一个拿着斧头的凶手瞪视着她。“老天,我实在好丑。”她说,突如其来的厌恶感几乎让她呕吐起来。
米歇尔起身走向镜子。“有种东西叫身体畸形恐惧症,”他说,“与强迫症有关,还有抑郁症。我在你身上看到相关迹象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今天是我生日。”
“啊。呃,那是可以治疗的。”
“生日?”
“身体畸形恐惧症。”
“我不要吃药。”
他用一条毛巾盖住镜子,转过身来看着她:“为什么?也许只是缺少血清素。生化物质的不足。一种疾病。没有什么要感到羞耻的。我们都服用药物。氯米帕明对解决

这种问题非常有帮助。”
“我要想想。”
“还有,不要照镜子。”
“我不是孩子!”她露齿咆哮,“我知道我长的什么样子!”她跳起来,一把拉下罩住镜子的毛巾。疯狂卑鄙的兀鹰,翼龙般残忍凶暴——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让人

印象很深刻。
米歇尔耸耸肩。他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她极想一拳打去或上前亲吻。他喜欢蜥蜴。
她摇摇头,甩去这些思绪。“嗯,采取行动,你说的。”她想了想,“就我们目前的处境来看,我确定我宁愿主动而不做别的选择。”她告诉他南方的消息以及她的提

议。“他们让我那么生气。就坐在那里等着灾难再次降临。萨克斯是例外,可是他那些破坏行动,简直不可理喻,而且他只跟那些追随他的人商量——我们必须合作!”
“好,”他加重语气,“我同意。我们需要合作。”
她看着他:“你肯跟我去希腊盆地吗?”
他微笑,充满喜悦地露齿微笑。很高兴她竟然这样问了!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她心中一阵刺痛。
“当然,”他说,“这里有些事我必须完成,但要不了多久。几个星期就可以了。”他再次微笑起来。她知道,他爱她;不只是以一个朋友或心理医生的立场,还是爱

人。然而同时还保有一种距离,米歇尔的距离,一种治疗师的直觉。所以她仍能享有一定空间。被爱的同时仍能自由呼吸,依旧拥有一个朋友。
“这么说来,即使我变成这副鬼样,你仍然能够忍受跟我在一起。”
“噢,玛雅。”他大笑,“是的,而且如果你想知道,你依旧美丽。感谢老天,你仍然想知道。”他抱住她,然后后退看她,“是有些严肃。不过没关系。”
她推开他:“而且没有人认得出我。”
“不认识你的人是认不出来。”他站起,“来,你饿吗?”
“饿。我要先换衣服。”
他坐回床上看她更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头老山羊。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即使在这么个非人类的荒唐年龄,她仍有一副人类的躯体,一副毫无疑问的女性躯体。她

可以走过来,把乳房压在他的脸上,而他会像个小孩儿般吸吮。不过她没那样做,只是换上衣服,同时感觉自己跌落谷底的心情又开始上扬;正弦波的最佳时刻,一如旧石

器时代的冬至时节,当你终于知道太阳将于某时返回的那一刻所感到的解脱。“这很好,”米歇尔说,“我们需要你再次领导行动,玛雅。你有那种权威,你知道的。自然

的权威。另外,将工作分出去,而你则专注在希腊盆地,会更有好处。一个非常好的计划。但你知道——光生气是不够的。”
她套头穿上一件毛衣(头皮光秃生嫩,感觉很是奇怪),然后看着他,充满惊讶。他朝她训诫似的举起一根手指:“你的怒气会有帮助,但是那不够。弗兰克除了愤怒

什么都没有,记得吗?瞧瞧那给他带来了什么。你不仅需要反抗你所憎恨的,同时也要为你所爱的奋斗,懂吗?所以你得去找找你爱什么。你必须记起,或创造它。”
“是,是,”她说,突然有些恼怒,“我爱你,但是现在闭嘴。”她专横地抬高下巴,“我们吃东西去。”
从沙比希出发到巴勒斯——雪道上的火车仅有一个小火车头以及三节只有半满的乘客车厢,一共四节。玛雅穿过所有车厢来到最后一节的最后一个位子;人们抬眼看她

,不过就那么一眼。没有人在意她的光头。毕竟火星上有许多兀鹰女子,事实上这列火车上就有几个,也都穿着钴色、红褐或淡绿的工作服,也同样又老又长期暴露在紫外

线下:几乎屡见不鲜了,高龄的火星老兵,打一开始就在这里,什么都见过,也随时可以讲述一个个有关沙暴和卡住的闭锁室的故事,引起你无休无止的涕泪。
也好,这样也好。让人们彼此轻推,惊呼:“那是妥伊托芙娜!”可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感觉到自己的丑陋和被人遗忘。实在很愚蠢。她希望人们忘了

她,丑陋帮了一点忙;世界倾向于遗忘丑怪。
她跌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往前看。看来偶然拜访沙比希的地球日本游客,全都聚集在第一节 车厢面对面的座椅上,一面叽叽喳喳聊着天,一面用摄像机镜头观看周

遭,毫无疑问是在摄录他们生活的每一分钟,制成没有人会愿意观看的视频。
火车轻轻地向前滑去,他们起程了。沙比希仍是山里一个小小的帐篷城镇,城镇与主要雪道之间的圆丘土地上散布着削顶的巨砾,以及嵌在悬崖里的小避难所。所有朝

北的斜坡上全都盖上秋天第一场暴风夹带而来的雪,而太阳在他们飘过封冻的池塘时跳跃于镜面般的冰上,反射出刺眼的亮白闪光。低矮黝黯的树丛有北海道祖先遗迹的影

子,植被给予土地一种长而尖的深绿质感;那是盆栽花园的集锦,每一个都像是被碎岩形成的粗犷海洋所分隔出来的不同岛屿。
日本游客自然认为这景致妩媚迷人。虽说他们有可能都是来自巴勒斯的新移民,到这里是为参观日本人首度登陆的地点,仿佛东京到京都的朝拜之旅。或者他们是本土

人,从来没有去过日本。她得看见他们走路的方式才能确定;不过那没什么关系。
雪道沿雅里-德洛热火山口北侧伸展,从外边看来,那火山口像是一块又大又圆的台地。裙幅是一大片披着霜雪的扇形石砾,之间装点着紧抓地表的树丛和一大片斑驳的

深绿鲜亮地衣、高山花朵和石南属植物,各有其独属的颜色符号;整片原野上散落着不规则的大小砾石,是火山口形成时被喷射天际再坠落而下所致。这是片红石的原野,

被一股从地底汹涌而出的彩虹浪涛所淹没。
玛雅凝视这片活泼生动的山坡,微微感到惊讶。雪、地衣、石南、松树:她早知道在她隐藏极冠下的那段时间,世界发生了变化——以前不一样,她曾住在一个石头世

界里,经历那些年中各种激烈紧张的事件,她的心因而遭到碾轧粉碎。然而要与那些过往重新联结并不容易。刚想努力回想,一转念又认为只能去感觉自己可以记得的点滴

。她往后靠去,闭上眼睛试着放松,任凭思绪翻飞。
……不是对特定事件的特定细节的记忆,而是一种混合:弗兰克·查默斯,愤怒的攻击、嘲笑或严词谴责。米歇尔是对的:弗兰克一直都是个充满怒气的男子。然而那

无法概括他的整个人格特征。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也许她曾见过他平静的样子,如果不能说是平静——也许她从来没有见过——至少是快乐的。因她受惊、为她担忧、深

爱着她——她全看到了。还有因她小小的不忠行为而愤怒咆哮,有时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她确实也看到了。因为他爱过她。
然而他真正的样子又是如何?或者该说,他为什么是那个样子?而他们又为什么成为他们现在的样子呢,这可曾有过什么解释?她对相识之前的他了解实在不多,他在

美国生活的那段岁月她未及参与。她在南极大陆遇见的那位壮硕黝黑的男子——她几乎连那时候的他都遗忘了,已经被“战神号”以及火星上发生的事覆盖了。而对他在那

之前的生命阶段的了解,则近乎付之阙如。他曾经主持过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推动了火星计划,他当时的风格与后来展现出的特征毫无二致。在她的记忆中,他有过短暂

的婚姻。那是怎样一番光景?可怜的女人。玛雅不由自主微笑起来。可是接着她又听到玛琳娜说,“如果弗兰克没有杀害约翰”,她开始全身颤抖。她盯着放在腿上的数据

板。前面的日本乘客唱起歌来,一首祝酒歌,因为他们正轮着喝一瓶酒。雅里-德洛热已经落到身后,此时他们正沿着雅皮吉亚盆地北部边缘滑行,那是个椭圆形的盆地,可

以看到横穿而过的清晰道路伸向地平线那端。盆地里布满火山口,每一个里面都是各自独立的生态环境;往里探看,就像探看被轰炸过的花店一般,凌乱放置的花篮多数已

遭破坏,然而仍能看到黄色织锦做成的篮筐、粉红羊皮纸,以及或白或蓝或绿的波斯地毯……
她轻敲腿上的数据板,输入查默斯。
目录极多极广:文章、访谈、书籍、视频、他发给地球的全套公报、实况报道全集、外交的、历史的、传记体的、心理学上的、心理传记的——有历史,有喜剧悲剧,

使用各种不同媒介,甚至包括歌剧形式。这意味着地球上会有一些邪恶的花腔女高音唱出她的思绪。
她关掉数据板,心惊胆战。花了几分钟深呼吸之后,她再一次启动,打开档案。她无法忍受观看任何视频或静止照片;于是选择了流行杂志里最短的传记文章,随意抽

取一篇开始阅读。
1976年,他出生于佐治亚州的萨凡纳,之后在佛罗里达州的杰克逊维尔长大。7岁时父母离异,大多时间与父亲同住在杰克逊维尔海滩附近的公寓,周围全是老旧的棚屋

和兼卖汉堡的破烂酒吧。有时他住在城里的叔叔家,那里全是保险公司建造的摩天大厦。8岁时他母亲搬到了爱荷华州。他父亲曾三次加入酗酒者互诫协会。高中时他是班长

,还是橄榄球校队队长,同时也是棒球校队队长兼捕手,还领导一个清除圣约翰河畔令人窒息的风信子的计划。“看到他毕业纪念册里记载的事项如此冗长,你就知道一定

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他拿到奖学金进入哈佛,一年后转入麻省理工学院,获工程与天文学位。整整四年的时间,他单独住在剑桥一家修车厂楼上的房间里,而有关他那个

时期的资料多数已不存在;很少有人认识他。“他如游魂般度过波士顿那段岁月。”
大学毕业后他加入位于佛罗里达州沃尔顿堡滩的国家服务团,也就是在这里一跃而入全国舞台。他主持了与国家服务团有关的一项最成功的平民计划,即为彭萨科拉的

加勒比海移民建造房舍。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人知道他,至少知道他的工作。“他们全都认可他是个能够激励人心的领导者,全心奉献给移民,并夜以继日地帮助他们融入美

国社会。”那些年中,他和普里西拉·琼斯结婚,她是个美丽女子,出生于彭萨科拉的望族。人们谈论着其政治事业。“他站在世界顶端!”
然而2004年国家服务团解散,他在2005年加入阿拉巴马州亨茨维尔的太空计划。他的婚姻在同年破裂。2007年他成为航天员,并很快升迁到飞行管理职位。他曾在美国

空间站进行了为时6个星期的太空航行,是他最长的航程之一,同行的只有刚刚升起的新星约翰·布恩;2015年,他主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布恩则变成该空间站站长。两

人共同主持由美国政府监督的“火星阿波罗”计划。而在布恩于2020年首次登陆之后,两人一起加入“登陆首百”的行列,于2027年来到火星。
玛雅凝视着那些罗马字母组织成的黑色清晰字体。这些通俗文章凭借简短的妙语和感叹,的确拼凑了一些戏剧化的高潮时刻。一个自幼失母跟着酗酒父亲生活的男孩;

勤奋工作又充满理想的青年,青云直上,然后在同一年失去工作和婚姻;那个2005年值得更进一步地详加了解。在那之后,他似乎清楚地朝一个方向稳稳行进。每一个航天

员都是这样,不管是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还是苏联的宇宙航行委员会;永远企图获得更多太空经验,进入管理领域以取得更多外飞机会……他生命中那个阶段的简短描述

与她所知道的弗兰克似乎一致。是的,难以描绘的是青年时期、童年时期;难以想象当时的弗兰克。
她再次回到目录,查看传记数据的条目。有一篇文章名为《破碎的承诺:弗兰克·查默斯和国家服务团》。玛雅输入调用号码,文章随即出现。她往下滑动,直到看到

他的名字。
一如许多在生命基础结构上存在问题的人,查默斯在彭萨科拉的那些岁月中,以无休无止的活动来填满日常生活。如果没有时间休息,那么他就没有时间思考。这种策

略可以一直追溯到他的高中时期,当时除了学校里的所有活动之外,他还每周花费20小时的时间在读写能力课程上。在波士顿期间,繁重的学校课业使他成为同学眼中的“

隐形人”。我们对他这段时期的生活所知甚少。有报告显示他在波士顿的第一年冬天住在车里,并使用学校健身房的浴室。一直到他确定转学至麻省理工学院后,我们才有

他的住址——
玛雅按下快进,咔嗒,咔嗒。
佛罗里达州那块狭长地带在21世纪初期乃全国最贫困区域之一,同时,加勒比海移民、地区军事基地的关闭,以及黛尔飓风等因素结合起来,造成相当困窘的状况。“

你会以为你是在非洲工作。”一名国家服务团工作人员说。在那里的三年时间,我们看到查默斯以一名辛勤的社会工作者身份,力争就业扩展计划补助金,影响了整个海岸

线,帮助因黛尔飓风而暂居临时性简陋住所的数千难民。教人们自建房屋,同时提供就业教育。那些计划在受训者中间获得衷心的欢迎,然而在地区工业发展方面却受到阻

力。查默斯因而成为颇具争议性的人物,新世纪的头几年,他常常出现在地方媒体上,热切地捍卫这些计划,宣称其是民间社会运动主流的一部分。在《沃尔顿堡滩杂志》

当特约编辑时,他写道:“最为明显的解决方案乃倾我们所有能力在议题上,并以制度化系统化统筹之。我们必须建立学校来教我们的孩子读和写,辅助他们变成医生来治

疗我们,或成为律师来捍卫我们的权利,此乃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我们必须建立我们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农场,以喂养自己。”
这些在彭萨科拉和沃尔顿堡滩的努力使这里的国家服务团地区机构从华盛顿得到大额的补助金,以及赞助团体的等额补助。鼎盛时期的2004年,彭萨科拉海岸线国家服

务团雇用了两万人,是所谓海湾复兴的主要推动力。查默斯和普里西拉·琼斯,来自巴拿马市富豪世家的女儿的婚姻,似乎象征着佛罗里达州贫穷和财富特权之间的新组合

,而这对夫妻足有两年的时间独占了加佛海岸的所有社交场合。
2004年的选举结束了这个阶段。国家服务团的骤然解散是新政府的新政策之一。查默斯花了两个月时间游走在华盛顿参众两院的小组委员会上,提供证据并试图游说其

通过恢复计划的法案。法案通过了,可是佛罗里达州的两位民主党参议员,以及彭萨科拉地区的国会议员没有支持它,因此国会无法推翻行政否决权。新政府宣称国家服务

团威胁了市场动力,于是它被迫结束。对19名国会议员(包括彭萨科拉的代表)因建筑业而发起的违法游说所进行的起诉和判决直到8年后才达成,这时国家服务团已是个过

时议题,其资深人员早已各奔东西。
对弗兰克·查默斯来说,这是个转折点。他因而隐退到某种离群的状态,不再显露自己。他的婚姻在移居亨茨维尔之后破裂,普里西拉不久改嫁一位她在查默斯来到这

个地区前就认识的家族朋友。查默斯在华盛顿过着简朴的生活,国家航空航天局成为他唯一的志向;他每日工作18小时,并因其对国家航空航天局造成的巨大影响而知名。

这些成功事迹让查默斯成为举国皆知的人物,然而国家航空航天局或任何地方都没有人声言了解他。过度紧凑的日程表再次成了他的面具,墨西哥湾区那个有理想、有抱负

的社会工作者永远消失了。
车厢前端一阵骚乱,玛雅抬起头来。那些日本人正纷纷起立取下行李,此刻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是巴勒斯出生的本土人;多数达两米高,全是瘦高身材的孩子。他们咧

嘴笑着,并统一似的披着亮丽黑发。地心引力、饮食,不管是什么,出生火星的人都长得特别高。这群日本人让玛雅想起了“受精卵”的体外生殖孩子,那些如野草般成长

的奇特孩子……现在散居整个星球,那集体的小小世界消失了,就像其他所有一切。
玛雅露出苦脸,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冲动,快速翻动她数据板上的文章插图,发现一张23岁的弗兰克照片,那时他才刚刚开始在国家服务团工作:黑发男孩,带着一抹狡

黠自信的笑容,目光射向世界,仿佛在说他准备好了要对它倾诉它还不知道的事情。如此年轻!如此年轻又如此机敏。一开始玛雅以为是那无邪的年轻脸庞透露出的机敏,

然而事实上那张脸庞并不天真。他并没有一个无邪天真的童年。他一直是个战士,早已找到了方法,而且不断胜利。一股不屈不挠的力量,那抹微笑似乎这么说着。
然而脚踢世界,折腿断足。他们在堪察加半岛如此说过。
火车速度减缓,最后平稳停住。这是佛尼尔车站,乃沙比希支线与巴勒斯-希腊盆地的主要雪道会合的地方。
巴勒斯的日本人鱼贯下车,玛雅关掉数据板跟随在后。这火车站是一个小帐篷,位于佛尼尔火山口南端;内部设计很简单,是一个T形拱顶建筑。约有几十人在这三层的

建筑里走动,或成群或单独,多数人穿着简朴的工作服,也有不少穿着办公套装或变形跨国公司的制服,不然就是当下流行的宽松长裤、衬衫、平底鞋等休闲装。
玛雅为这么多人齐聚在此感到有些不安。她在雪道前的成排摊贩和拥挤咖啡馆之间笨拙地移动。没有人注意这么个憔悴的雌雄同体。她排队等候南下的火车,一阵人工

微风吹着她光裸的头皮,她在心中重温文章里的那张照片。他们真的曾经那样年轻过吗?
火车在一点钟从北方疾驰进站。安全警卫从咖啡馆旁的一个房间走出来,她把手腕伸进他们厌烦眼神下的便携安检机,之后迈上火车。一个新程序,简单迅速。而她一

面寻找座位,心脏一面急速跳动。显然,沙比希人在瑞士人的帮助下,击败了临时政府的新安保系统。但是她仍然有理由感到害怕——她是玛雅·妥伊托芙娜,史上最著名

的女性之一,火星上的通缉要犯之一。就座的乘客们在她沿着车厢过道走动时反射性地抬眼看她,一个顶着光头穿着蓝色棉质罩衫的女子。
赤裸但隐形,因为没有引人注目的理由。事实是,这节车厢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乘客跟她一样老,这些火星老兵看起来只有70岁,事实上却有可能是那年龄的两倍,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