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冰山。由北海进入海湾,相当惬意。
有一天早晨,萨克斯一大早就被一道巨浪震醒,他狭窄的床铺上下晃动,睡眼惺忪间,他以为是个大钟摆在让他们东摇西晃。他吃力地着装后走上甲板,安正站在升降

索处叫道:“看来巨浪与风势正处于互相增强的模式。”
“可不是!”他试图走向她,但因船身突然拱起而摔入驾驶舱的座位。“哎哟!”
她笑了。他抓住驾驶舱的扶栏,沿着栏杆走到她身旁。他马上明白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了;风势强劲,时速或许高达65千米,船只的桅与帆都嗖嗖作响,不绝于耳。蔚

蓝的海面上到处都是白色浪花,风吹过浪头时的声音与吹过岩石时截然不同——吹过岩石时是尖锐的呼啸声——在数十亿飞溅的浪花间吹过,风声则是低沉厚实的怒吼。每

一道浪都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而且四下飞溅、在波谷间翻腾的泡沫,使巨浪几乎无法分辨。天空是污浊而晦暗的赤褐色,看起来阴森森的,太阳像个模糊的旧铜币,放

眼望去,四周一片昏暗,仿佛置身于阴影中,虽然其实万里无云。天空中布满细尘,一场沙暴。再加上这时风浪正大,因此沙暴刮过一道浪头需要花好几秒钟,然后再以同

样长的时间滑入波谷到达下一道波浪。风沙就这么节奏极长地上下起伏。安所谓的互相增强,使有些波浪加倍地强大。海水在没起泡沫处的颜色变得有如天空,混浊的褐色

,昏黑,虽然仍是万里无云——眼前都是这种阴森森的颜色,不是往常的粉红色,更像在大沙暴期间那种令人窒息的沙尘颜色。浪头在他们附近停了下来,巨浪撞击船身的

声音越来越响,闷闷的隆隆声;此处的海面覆着碎冰,或是较厚的冰晶。然后浪头再度出现,浪花比先前多了两倍。
萨克斯进入驾驶舱,查询计算机中的气象报告。有一道下降气流沿着卡塞峡谷往下吹入克里斯湾。卡塞地区的飞行玩家将之称为“咆哮的野兽”。计算机应该事先警告

他们的。不过与许多下降气流一样,它是在一小时之内形成的,而且仍是一个地区性的现象。然而风势极为强劲;船像在搭过山车,随着浪头颠簸起伏,也被强风震得剧烈

摇晃。船身两侧的波浪看起来像是被风吹散了,不过从船只上下的起伏,就可以知道泡沫下的浪头仍极为巨大。头顶上的桅帆已经收缩得几乎紧贴着杆子,有如一把钝剑。

萨克斯探身仔细看计算机数据,计算机的音量已经开到最大。那么说,或许计算机曾试着警告过他们。
海上的暴风来得极为迅速。4000米之外的地平线对他们没有什么帮助;在大气层渐厚的这些年来,火星上的风不曾减缓多少。船底在撞击到一些看不见的碎冰时震动不

已。显然这时遇上的都是易碎的脆冰,或是海面在夜间冻结的薄饼状碎冰层;在浪花飞溅下难以分辨。他偶尔会感觉撞上了比较厚重的冰块,水手们称之为冰山块。这些冰

山块是由北方的海潮穿过克里斯湾带过来的,被海潮推着沿西奈半岛南侧的海岸而行。他们也同样被海潮推进。
他们不得不把透明防护罩由甲板一侧延伸至另一侧,将驾驶舱盖住。在这个防水防护罩之下,他们立刻觉得暖和了一些,也舒服了点。这场风暴真如鬼哭狼嚎,卡塞峡

谷也将成为一股极为强劲的气流的通道;计算机上显示圣托里尼岛的风速在每小时180~220千米,并且在横越海湾时不会缓和太多。它仍是一道极强劲的风,桅顶的风速为

160千米;海面此刻浪涛翻腾,浪头被劲风吹垮,四处飞溅。船只为了应对强风巨浪而减速,船桅也缩了回来,驾驶舱覆盖着防护罩,舱口用压条封住;然后锚抛了出去,那

是有如风向袋般的一个管状物体,在位于他们上风处的水下拉曳着,减缓他们漂往下风处的速度,也缓和了聚集在下风处沿岸的碎冰对船身的撞击。下锚之后,脆冰与冰山

块往下风处漂流的速度比他们的船速快了许多,撞击着迎风面的船身,位于下风面的船身则仍与一大团厚冰层挤压碰撞。两面船身都在水面下;事实上整艘船已经有点像潜

水艇了,栖息在海面之下。船身的材料足以耐住飓风与冰山的任何撞击;事实上它们还能耐住比这强上数倍的撞击。萨克斯系着安全带与肩带,紧紧抓住舵柄与椅背。这时

他想起,最弱的一环,就是他们的身体。小船被巨浪托高,然后重重地摔下,在撞上大冰山后猛然停了下来;他被折腾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看起来他们很可能被这么摇晃至

死,他发现这种死法实在不怎么好受。五脏六腑都被安全带压伤了;但是如果他们将安全带解开,必会在驾驶舱内东碰西撞,甚至两人互撞或撞上什么尖锐物体,直到遍体

鳞伤。不行,或许他的舱房床位上的安全带没有这种压迫感,不过在船身撞击到冰块而猛然停下时,那种撞击力强得令他怀疑,躺平恐怕也没什么帮助。
“我要去看看计算机能否让我们进入阿里盖托湾。”他扯开嗓门朝安大叫,她点头表示听见了。他朝计算机的拾音器大声吼出他的指令,计算机听到了,也明白了,这

算是万幸,因为此时船身撞击冰块剧烈摇动,很难精确地靠打字输入指令。引擎一直都没有熄火,但在这种风声浪声齐鸣之下,无法分辨船只的引擎声,不过他可以借着与

巨浪撞击时的角度推断,计算机正试着让他们往西前进。
在靠近西奈半岛的岬角南侧,有一个名为阿里盖托的大火山口被淹没后成为一个圆形海湾。这座海湾的入口面向西南,大约与火山口成60度角。狂风与巨浪也都是从西

南方灌进来的;这海湾的入口非常浅,因为它是原来的火山口外缘较低之处,因此势必惊涛骇浪,很难穿越。不过只要能进入这座海湾,那道外缘便可以使巨浪的威力减弱

,风与浪都可以较为缓和,尤其是在他们越过西边的海岬之后更可风平浪静。他们可以在那里等风浪平息,然后再度出海。理论上这是一个妙计,虽然萨克斯很担心海湾入

口的情况;从海图上看来,它只有10米深,那就一定可以将巨浪阻绝于外。而这艘船已经成了潜水艇(不过只离水面2米),要冲破巨浪应该不成问题;放手一搏吧。计算机

显然在可能的范围内考虑他的指令。船只也确实已经将锚收了起来,强有力的小引擎开始加足马力,朝海湾挺进,这时海湾仍在视线范围之外;整个海岸在污浊的空气中完

全是茫茫一片。
于是,他们紧抓住驾驶舱的栏杆,默默不语地等着突破重围;两人相对无言,而且在风浪的怒吼声中也很难交谈。萨克斯的手掌与手臂都因紧握了许久而酸痛,不过除

了这么做之外,他只能放弃驾驶舱,进入舱房内,将自己绑在床上,而他不想这么做。虽然身体很难受,而且为了能否顺利进入海湾而忐忑不安,但看着狂风将海面刮得这

么支离破碎,也是难得的经验。
过了一会儿(虽然根据计算机显示已经过了72分钟),他看到陆地了,在他们下风侧的白浪上方浮现出一道黑色山岭。看到它意味着他们或许已经接近它,不过一转眼

它就消失了,然后在西方更远处再度出现,那就是阿里盖托湾的入口。舵柄转动,抵在他膝上,他注意到船的方向变了。他总算可以听到船尾小引擎的嗡嗡声。与冰块碰撞

的力道越来越猛,他们必须紧紧地抓住船身。这时巨浪越来越高,浪头都被狂风吹散了,但浪本身仍在,海面也仍澎湃汹涌。这时他可以看到巨浪在浪花间翻腾,也可看到

更大的冰山碎片——透明、蓝色、翡翠色、蓝绿色——坑坑洞洞、崎岖不平、表面光滑。他们前方的下风处沿岸想必已经积聚了大量的冰块。如果入口被冰块堵塞,而海浪

仍不断涌入,则这条通道将会寸步难行。然而,情况似乎正是如此。他朝计算机大吼了一两个问题,但回答无法令人满意。计算机似乎在说,船身可以承受住任何冲击,但

引擎的马力无法冲过聚集的冰团。事实上冰层正在快速增厚,由四面八方被风吹向岸边的大团碎冰已将他们团团围困。这时,冰块的摩擦与撞击声和暴风的呼啸声此起彼伏

。看来要脱离这困境,驶出狂风巨浪再进入海中已极为困难。他并不是真的想再驶入海中。这时浪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不稳定,他们很可能会翻。可是由于沿岸的冰层突如

其来地增厚,驶离岸边似乎是他们更好的选择。这时岸离他们很近。他们驶进去便会被冰块猛烈撞击。
安绑在安全带内,看起来很不自在,死命地抓着栏杆,这一幕让萨克斯略感安心:她并没有放弃求生意志,一点都没有。事实上她将身体凑过来,朝他耳朵大吼,他转

过头去听。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她大叫,“等我们累了——冰块的冲击会使我们四分五裂——哎哟!——像洋娃娃一样!”
“我们可以将自己绑在床上。”萨克斯大叫。
她不以为然地蹙眉。床上的安全带确实也不见得更好,他自己没试用过,而且能否自己绑上安全带也是个问题。没想到风声这么大——呼啸的风声、怒吼的水声、冰块

撞击声。浪越来越高,船只被托上水面时,得花上10~12秒难熬的时间才会升至浪头处。在浪头上时,他们可以看到巨大的冰块随着浪花飞溅,有时掉落在船身以及驾驶舱

的防护罩上,他们可以感受到巨大的撞击力。
萨克斯凑过身子朝安大吼:“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使用救生艇!”
“……救生艇?”安说。
萨克斯点头。“这艘船是它自己的救生艇!”他大叫,“它会飞!”
“什么意思?”
“它会飞!”
“开玩笑!”
“不!它会变成一艘——小型飞艇!”他凑过身将嘴巴直接对准她的耳朵,“船身以及船脊骨,还有驾驶舱底下的压舱物可以全部抛弃,船首已经灌满了氦气,船身也

安装了气球。达·芬奇的人向我提起过这些装备,不过我从来没见过!我没想到我们用得到!”这艘船也可以成为潜水艇,达·芬奇的人曾提起过,他们对这部新型交通工

具的功能颇为自豪。不过沿岸积聚的冰层使他们无法将船当潜水艇用,萨克斯对这一点倒不觉得遗憾;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搭这艘船潜入水底,听起来就不是很感兴趣。
安闻言将身体往后靠,惊讶地望着他。“你知道如何驾驶它飞行吗!”她大叫。
“不知道!”
计算机应当可以代劳,如果他们可以让小船升空。只要找到紧急按钮,或将正确的开关弹开。他指着控制面板来表达这个想法,然后又探身朝她大叫;她的头转过来,

与他的鼻子嘴巴撞个正着,他痛得猛眨眼睛,鼻血有如自来水般地汩汩流出。有如两颗小行星的碰撞,他咧嘴而笑,也使嘴唇的伤口裂得更为严重,一个痛苦的错误。他舔

了又舔,感受着自己的血液。“我爱你!”他大叫,她没听见。
“我们要如何升空?”安叫道。
他再度指向控制面板,在计算机旁边的防护杆下有个紧急仪表板。
然而,如果他们选择由空中逃生,也会遭逢危险时刻。当然,一旦他们能与风速同步,便可以不使用什么动力,只要跟着风飘行即可。可是在升空时,他们静止不动,

狂风会朝他们猛烈袭来。他们可能会被强风吹落,使气球失效,再度坠入塞满冰块的沿岸。他看得出安也在这么思索着。然而——无论会发生什么状况,总比全身筋骨被这

么持续不断地挤压冲撞好。不管成功或失败,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安望着他,看到他的模样不禁蹙眉,满脸是血。“值得一试!”她叫道。
于是,萨克斯将紧急仪表板上那根防护杆拉开,最后望了安一眼——四目交会,那股神情无法言喻,但他心头萌生了一丝暖意——他将手按在控制钮上。顺利的话,在

升空后便可以轻易地控制高度。他真希望以前多花了点时间学习飞行。
随着船只上升至波浪的泡沫表层,在到达波峰时有一段几乎无重力的时刻,然后又落入下一个布满冰块的波谷。萨克斯在其中一次到达波峰时按下启动钮。船身仍随着

浪涛一起降至波谷,仍旧与冰块剧烈相撞,然后便开始浮升,船身朝一侧倾斜,使他们有如被悬挂在安全带上。气球想必是缠成一团了,下一道巨浪会将他们打翻,就此葬

身海底。不过,这时船只渐渐地离开冰层与水面,几乎已完全脱离,他们就这么倒栽葱地挂在安全带上。随后一阵剧烈翻滚,然后船只自行调正,并开始有如大钟摆般前后

左右不断地晃荡——接着再度倒栽葱——然后又调正,并再度摇晃。上升,上升,上升,东摇西晃,稳住——他的肩带松脱,他的肩膀与安的肩膀碰撞,虽然两人已经紧靠

在一起。舵柄重击他的膝盖,他紧紧抓住舵柄,又是一阵冲撞,他在座位上扭过身与安紧紧抱在一起,一时之间两人看起来像是连体婴,双臂揽着对方的肩膀,每次冲撞都

可能撞伤对方的骨头。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脸庞只相距几厘米。他满脸鲜血,或许是被刮伤的,或许只是他的鼻血。她看起来面无表情。他们终于升空。
他的锁骨疼痛不已,应该曾被安的前额或手肘撞击过。不过他们总算升空了,两人尴尬地抱在一起。待船只加速至接近风速时,不断摇晃的船身渐渐稳定了下来。气球

似乎已经连接在了主桅上。就在萨克斯开始期待船身能如飞艇般稳定时,船只急速向上冲去,再度摇晃不已,想必是遇到了上升气流。他们此时或许已经在陆地的上空了,

也极有可能是像冰雹一样,被吸进了雷雨云。火星上的雷雨云可高达10千米,从遥远的南方刮来的飓风常会使它们威力更强,冰雹会在这种雷雨云中不断地升升降降。有时

如炮弹大小的冰雹会从天而降,对农作物造成严重破坏,甚至使人丧命。如果他们被吹得太高,可能会死于高山症,就像早年的法国热气球玩家。是不是孟格菲兄弟?萨克

斯不记得了。不断上升,穿越劲风与强光,能见度极低——
轰隆!他跳了起来,因而被安全带卡得痛楚不堪。打雷,他们四周雷声大作,至少在130分贝以上。安似乎整个人瘫在他身上,他挪开身子,极不自在地伸手扯她的耳朵

,想将她的头转正以便看她的脸。“嘿!”她大叫一声,不过在风声与雷鸣中听来像低声细语。“对不起。”他说,虽然他很确信她听不到。外面的声响震耳欲聋,无法交

谈。船身又在打转了,不过离心力不是很强。船只在被风往上推时发出尖锐的嘶鸣;然后他们开始下坠,他的耳膜几乎被震裂,连忙不断地前后扭动下腭。随后船身再度上

升,他们又被震得苦不堪言。他纳闷着他们还要往上升至多高,很可能会因空气太过稀薄而丧命。或许达·芬奇地区的科技人员已设想过要使驾驶舱保持正常的气压,谁知

道。他必须设法将这艘船当成飞艇,或者至少能操控调节高度的系统。不过在这么强烈的上升气流与下降气流之间,他能做的实在不多。驾驶舱的防护罩上突然落下一阵冰

雹。紧急仪表板上有许多小控制阀,他趁着晃动不太剧烈的空当凑近看面板上的显示屏。高度……看不清楚。他试着估算,以目前的重量,船只要上升至多高才能开始水平

飞行。这实在很难,他连船身重量以及氦气多少都不知道。
然后一阵乱流再度使他们上下晃动。上升,下降,上升,然后下降,连续好几秒钟。萨克斯的胃都升到喉咙了,或者感觉上如此。他的锁骨很疼,鼻子也不断地流鼻涕

或鼻血。然后又上升,喘不过气来。他再度纳闷他们到底已经到了多高,以及他们还要上升多高;驾驶舱的防护罩外看去仍茫茫一片,除了云雾之外一无所有,他似乎还不

致晕倒。安在他身旁纹丝不动,他再度想扯她的耳朵以确定她是否还有意识,但手臂却举不起来。他用手肘顶她的身子,她也顶了回来;如果他刚才顶她的力道像她顶他那

么用力,那么下回他可得记着要轻一点。他试着轻轻顶一次,感觉到她也轻轻地顶回来。或许他们可以利用摩斯密码沟通,他小时候曾不知何故学了这套密码,如今他记忆

力已恢复,也能记得每一个密码。不过,或许安没有学过,而且这时候才学也已太晚。
这趟颠簸的飞行历时许久,使他无法估算时间:一个小时了?在外面的杂音稍为缓和,他们可以听到对方的大吼之后,他们还是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谈。
“我们在雷雨云里面!”
“是的!”
然后她用一根手指头往下指,底下有一团模糊的粉红色。他们快速地下降,他的耳膜再度痛楚不堪。有如冰雹般被抛出云层外。粉红色、褐色、赭色、琥珀色、深棕色

。噢,对了——这个星球的表面,从空中看来没有什么不同。下降。他想起来了,当初他与安首次登陆时就是搭同一艘登陆艇。
这时小船在云层底部疾驰,四面都在下冰雹和雨;不过氦气或许会将他们再度拉回云层间。他按下仪表板上一个可能有此功能的按钮,小船开始往下降。又按了两个小

控制钮,似乎会使他们往前或往上,是高度控制钮,他轻轻地将这两个钮同时按下。
他们似乎仍在下降。过了一阵儿,底下晴了些。事实上他们看起来正在飞越群峰与台地;那应该是塞东尼亚台地,在阿拉伯特拉的大陆上。这里不是降落的好地方。
不过风暴仍继续将他们往前推进,不久,他们已到了塞东尼亚的东部,在平坦的阿拉伯高原上。他们得及早降落,否则会被吹到北海上空,到时又会面临与克里斯湾一

样的惊涛骇浪与碎冰。底下有一片片的田地、果园——灌溉用的水道以及蜿蜒的溪流,两旁树林茂密。看来此地雨量极丰,而且地面上到处都是水,在水池里,在沟渠内,

在小火山口中,以及地势低洼的田地间。农舍毗邻,连成小小的村落,田地间只有与农舍分离的建筑物——谷仓、存放工具的仓库。迷人而潮湿的乡间,非常平坦。一片水

乡泽国。他们在下降,不过非常缓慢。安的手在昏暗的午后光线中看起来十分苍白,他的手也是一样。
他勉强打起精神,觉得仍很疲惫。降落非常重要,他用力地按下控制钮。
这时他们下降的速度快了许多。他们被风吹到一排树枝上方,然后下降,又迅速飞越一片广阔的田地。这片绿野的尽头已经被水淹没,褐色雨水注满了田地间的垄沟。

田地前方有一座果园,若能在水中降落就最完美了;不过他们非常快速地水平飞行,距离地面或许尚有5~15米。他用尽全力按下控制钮,看见船身下方像要潜水的海豚般倾

斜,整艘船也跟着倾斜,然后地面浮现他们的眼前,褐色的水,水花四溅,白色的波涛往船身两侧溅开,他们被拖着穿过泥泞的水,直到船只滑行至一排小树之间,才猛然

停了下来。在那排树后方有一群小孩子和一个大男人朝他们跑了过来,个个瞠目结舌。
萨克斯与安设法维持坐姿。萨克斯将驾驶舱的防护罩打开,褐色的水由舷侧上缘流了进来。阿拉伯乡间一个多风有雾的日子,流进来的水感觉上格外温热。安的脸上湿

漉漉的,头发凌乱竖立,有如被电击了一般。她苦笑了一下。“干得好。”她说。
Part 14 Phoenix Lake


第十四部 凤凰湖
一声枪响,一声铃响,唱诗班在分部合唱。
火星的第三次革命既复杂又毫无暴力,因此在当时很难将之视为一场革命,更像是一场进行中的争辩,一种潮流的改变,一种均衡的中断。
占领太空电梯是危机的根源,不过几星期后地球部队从电梯电缆下来,危机立刻在各处爆发。在北海沿岸,在坦佩台地海岸往内弯的一处凹口,有一批部队由空中登陆

,在降落伞下摇晃着,或搭乘喷着淡白火焰的登陆艇降落:一个全新的移民团,一批未获授权的非法移民。这批人来自柬埔寨;火星上其他地方也有人登陆,来自菲律宾、

巴基斯坦、澳大利亚、日本、委内瑞拉、纽约等地的移民。火星人束手无策。他们是一个非武装社会,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知该如何防卫。
挺身而出的又是玛雅,她采取弗兰克当年的方式,号召火星各党派团结起来,全民抵御外敌。来吧,她告诉娜蒂雅,再来一次。她的话传遍城市与乡村,人们走上街头

,或搭上火车前往曼格拉。
在坦佩沿岸,新来的柬埔寨移民从他们的登陆艇中走出来,进入与他们一起降落的小型避难所,与两世纪前“登陆首百”的登陆方式如出一辙。山岭上出现了一群穿着

兽皮,拿着弓箭的人。他们的犬齿如红色的石头,他们的头发以头饰扎起。来吧,他们告诉那些聚集在避难所前的新移民。让我们帮你们,把枪放下,我们会教你们怎么适

应。你们不需要那种避难所,那是旧式的。你看到的西边那座山是伯雷佩金火山口。那边的山区已经有苹果园与樱桃园,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己拿。看,这是圆盘屋的计划,

是这个海岸最杰出的设计。然后你们会需要一座小船停泊港以及几艘渔船。如果你们让我们使用你们的港口,我们可以告诉你们到什么地方找蘑菇。是的,一座圆盘屋,看

。住在户外也是人生乐事,你们以后就明白了。
火星政府的各部门都聚集在曼格拉的会议厅,商讨应对危机之道。参议院中“自由火星”的多数成员、执行委员会、全球环保法庭,全都认同地球的非法移民是一种等

同于宣战的侵略行为,必须采取以战止战的措施。参议院有议员建议,不妨将小行星当成炸弹引向地球,只有地球的非法移民撤离,太空电梯也回归双方共管,才将这些小

行星炸弹移走。只要一次撞击便可产生上千吨的爆炸威力,等等。联合国的外交官透过屏幕指出,这种做法将会令对方同归于尽。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有一天,曼格拉的会议厅响起了敲门声,玛雅·妥伊托芙娜走了进来。她说:“我们有话要说。”然后她率领一群在外面等着的群众进场,像不耐

烦的牧羊犬般地催促他们上台。率先上台的是萨克斯和安,并肩同行;随后是娜蒂雅和亚特,塔里奇与七尾,沙易克与娜丝可,还有米哈伊尔、华司立、乌苏拉与玛琳娜,

连土狼都来了。老迈的第一代移民,如今再度出面,站在讲台上表达他们的想法。玛雅指着会议室内的屏幕,上面显示着这栋大楼外的影像;讲台上的这群人此时一个接一

个站成一排,从会议厅一路往外延伸,直到面海的大型中央广场,有大约50万群众已聚集在广场上。街道上也万头攒动,争相观看屏幕,以了解会议厅内的动向。在查默斯

湾外,有一队城镇船如壮观的新生群岛般驶了进来,桅杆上旗帜飘扬。每一座火星城市中,群众都走出家门,每一个屏幕都已开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其他人。
安走到台前,平静地说着火星政府近年来禁止地球人移民火星,已经违反了法律以及悲天悯人的精神,火星的人民不希望如此。他们需要一个新政府。这是一场不信任

投票。新的非法地球移民也是违法的,不被允许的,可是他们情非得已,值得谅解,是火星政府先违法的。这些非法移民的人数并不比目前的火星政府所非法削减的移民配

额多。安说,由于地球人口压力迫在眉睫,火星必须尽可能地向地球开放移民配额。人口压力不会持续太久。此刻他们对后代子孙的责任,就是和平地度过这人满为患的最

后几年。“如今会议桌上所谈论的没有一项值得大动干戈。我们见识过了,我们也很清楚。”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身后的萨克斯,他也走出来站在麦克风前。他说:“火星必须受到保护。”火星的生物圈是新形成的,容量有限。它没有地球的物质资源,而且它

的空地也基于物质上的需要而必须维持现状。地球人必须了解这一点,不可使火星超过负荷,否则火星对任何人都将毫无用处。地球上显然有严重的人口问题,不过不能单

靠火星来解决。“地球与火星的关系必须重新定位。”
他们开始重新协商。他们要求联合国派一个代表团前来商议非法移民的问题。他们争论、激辩、告诫,也互相大吼大叫。在偏远地区,当地人与新移民也对抗上了,双

方都有人威胁要诉诸武力,其他人则出面打圆场,于是开始了一连串的热烈讨论、好言相劝、厉声斥责、相持不下、折中协商的过程;也互相谩骂。在这期间的每一个时刻

,在数千个不同地方,事情都有可能变成暴力;许多人怒不可遏,不过比较冷静的人还是占了上风。大多数地方都维持在言辞的争辩上。许多人担心这无法持续太久,许多

人不相信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不过真的一直相安无事,走上街头的民众也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也想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毕竟,有时候要让不同的价值观有表达的机会;

何不就在此地,在此时各抒己见?火星上没有什么武器,而且在别人与你唇枪舌剑之际,实在很难挥拳揍人,或拿叉草的耙子刺人。这是个变迁的时刻,他们正在书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