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抑制食欲的作用,不过这时大家都已饥肠辘辘。玛雅在炖一大锅菜,将马铃薯削皮切块后放进锅内。罗宋汤?法式什锦菜?她设想周到,已为明天早餐在做准备,此时酵

母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穹顶。
他们聚集在西南角的双拱顶房间内,当年萨克斯与安在正式的“地球化计划”刚开始时,就曾在这个地方舌枪唇剑过。希望安进来时不会想到那一幕。只是这时角落的

一个小屏幕上正好在播放那场唇枪舌剑的视频。好吧。她会在天黑后不久回来,还是那套老作风;这历久不变的习惯对他们而言也是件乐事。那使他们可以说,我们回来了

——其他人今晚都外出了——此外每件事都与往日一样,在山脚基地的一个平凡夜晚。聊起工作,不同的场所——食物——熟悉的老面孔。仿佛阿卡迪或约翰或塔蒂亚娜随

时会走进来。安这时正好走了进来,准时回来,重重跺着脚让脚暖和,完全不理会别人——还是老作风。
不过她过来坐在了他身旁。在他身旁吃她的晚餐(米歇尔常做的普罗旺斯炖菜)。仍是她一贯的缄默。众人瞪大了眼睛,娜蒂雅含泪望着他们。仍然那么多愁善感:那

或许是个问题。
稍后,在碗碟声与喧嚷声中,每个人似乎都在这嘈杂声中同时说话——有时候似乎可以同时听懂每个人所说的话,甚至边说边听——安凑近他问道:“这次实验后你要

去哪里?”
“呃,”他说着,忽然又紧张起来了,“有几个达·芬奇的同事邀我去,去,去——去航行。试用一艘他们为我设计的新船,为我的、我的航行而设计的。一艘帆船。

在克里斯——在克里斯湾。”
“喔。”
难熬的沉寂,虽然四周喧哗不已。
“我能否同行?”
满脸燥热;毛细血管充血;真怪。不过他必须得说话:“噢,好啊。”
然后大家围坐着,思考,交谈,回忆,喝着玛雅的茶。玛雅看起来心满意足,照料着他们。过了许久,到了半夜,每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或在暖气炉上弓着身子。萨

克斯决定到拖车区去,他们刚到达的前几个月就是待在那里。只是去看看。
娜蒂雅已经在那里了,躺在一张垫子上。萨克斯将另一张垫子从墙壁上拽下来;他的旧垫子,没错。然后玛雅也来了,接着其他人都来了,将那个百般不愿甚至想敬而

远之的德斯蒙也拉了过来,让他坐在中间的垫子上,大家围着他坐,有些人就坐在老位置。以前住在其他拖车的人则坐在没人用的垫子上,这些空垫子原来的使用者都已作

古。如今只需一辆拖车便足以相当轻松地容纳他们全体。到了深夜,他们全都躺平,不大安稳地缓缓进入梦乡。全都在这个房间内,睡在他们的床上——那也是一个回忆,

昏沉又温暖,以前一向都是这种感觉,在一群朋友的陪伴下酣然入睡,累了一整天,做兴建一座城镇及一个世界的有趣工作。睡眠,回忆,睡眠,伙伴;满怀感激地进入那

一刻,进入梦乡。
他们在一个多风无云的日子驶出佛罗伦萨,安在船舵处,萨克斯在这艘亮丽的新帆船右舷首,确认锚架是否已将锚钩紧;锚上沾满了海底发着恶臭的厌氧泥浆,多得让

萨克斯分心,他花了些时间趴在栏杆旁用腕表上的放大镜看那些泥巴样本:有大量的死海藻及其他的海底生物。很有趣的问题,这是不是北海典型的海底,或许基于某种原

因只局限于克里斯湾附近,或只有佛罗伦萨,或是一般的浅海。
“萨克斯,回来,”安叫道,“会驾驶的人是你!”
“没错。”
不过事实上船的计算机可以自动操作所有最简单的指令。例如,他可以说“到罗德斯”,然后一个星期什么都不用做。不过他喜欢舵柄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因此他暂且

放下锚上的污泥,走到宽而浅的驾驶舱内。
“达·芬奇快要沉入地平线下了,看。”
“是啊。”
达·芬奇火山口的外缘是唯一仍在水面之上的部分,尽管距离还不到20千米。小星球比较有亲切感。船速很快,无论在何种风中它的时速都可以达到50千米,而且船身

有水下的舷外龙骨支架,呈海豚形往外伸出,再加上横撑上的平衡锤,可以使迎风面的船身保持与水面接触,而背风面则不会吃水太深。因此即使风平浪静,像此刻吹过他

们桅帆的风,船只仍能像冰上滑行船掠过冰面般驶过水面,航速只比风速慢几个百分点。萨克斯望着船尾,看得出船身与水面接触的部分很少;看起来好像除了船舵与舷外

龙骨外,他们已经整个飞了起来。他看见达·芬奇岛的最后一小部分也消失了,起伏跳动不已的地平线距离他们不会超过4千米。他瞥了安一眼;她正紧握着栏杆,望着船后

的V形白色水痕。萨克斯说:“你以前出过海吗?”意思是说,完全看不到陆地。
“没有。”
“喔。”
他们往北航行,进入克里斯湾。哥白尼岛出现在他们右边的海面上,然后是伽利略岛。然后两座岛再度隐没在蓝色的地平线下。地平线的起伏并不一致,因此看起来并

不是天边的一条蓝色直线,而是波浪形,一波接一波迅速地连续出现。巨浪由北方涌来,几乎在他们正前方,因此望着右舷时地平线会呈锯齿状。一片波浪形的蓝色海面映

着蓝色苍穹,在一个环绕着小船的小圆形内——仿佛地球的地平线距离仍深印在脑海中,因此他们清晰地看见周围时,总会觉得站在一个对他们而言太小的星球上。当然安

的脸上有极不自在的表情;她瞪着波浪,一波波的巨浪将船首扬高,然后是船尾。与巨浪成直角处有碎浪,被西风所刮起,使大浪波纹散乱。那使萨克斯想起他高中时东北

角那栋建筑物二楼的物理实验室,以及老师教的“造波水池物理学”。当时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那小小的水箱中充满了惊奇。这里的巨浪是因北海永远随着火星往东转

而产生的;浪的大小依当地的风势大小会加强或减弱。火星较轻的引力容易在强风之下形成大浪;例如,如果今天的风势很强,则被西风刮起的浪会比北边来的浪更大,并

将北边的浪吞噬。北海的风浪以险恶闻名,常会在转瞬间形成。不过它们经过海面的速度倒相当缓慢;庞大而缓慢的山丘,像是海面下有荒漠的高耸山峦,绕着火星移动。

有时它们的声势大得惊人;在台风扫过北海后,据报曾出现过70米高的巨浪。
安对这种两道浪互相冲激的场景似乎觉得受够了,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萨克斯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他觉得与她聊他对波动力学的看法恐怕不妥当,虽然这个话题当

然很有意思,而且对物理学有兴趣的人一定会听得津津有味。安对物理学很有兴趣。不过现在或许时机不对。此刻只能全凭感官去体会海水、风、天空——看来那对她而言

就够了。或许目前最好是无声胜有声。
互相激荡的浪涛上出现白色浪花,萨克斯立刻查询船上的天气系统。风速是每小时32千米。因此这大约是浪头刚形成时的速度。事实上,表面张力与风速之间的简单关

系算得出来……是的,依照流体动力学的方程式,它们应该在风速每小时35千米时便开始消退,然而在这里,它们这样呈现:白色浪头,白得耀眼,映照着深蓝色的海水,

萨克斯认为应该是普鲁士蓝。今天的天空几乎是天蓝色的,在头顶略带紫色,在太阳周围稍呈白色,在太阳与地平线之间带着金属的色泽。
“你在做什么?”安问,听起来有点心烦。
萨克斯向她说明,她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不知道她可能在想些什么。是否认为这个世界是可以解释的——他一向觉得那很令人安慰。但是安……算了,或许她只是晕船

。或是某件往事使她分心;萨克斯发现自从在山脚基地做了那个实验之后,他几星期来屡屡会因脑海中自动浮现的往事而分心,不由自主地记忆。至于安,她或许也回想起

了某些负面的往事;米歇尔说她小时候曾被凌虐,萨克斯对此震惊得无法置信。在地球上,男人凌虐女人;在火星上,绝无此事。果真如此?萨克斯不敢确定,不过他觉得

是真的。身在一个公正而理性的社会,理当如此,那也是这样的社会之所以值得称道,之所以有价值的主要原因之一。或许安以后对现状会有进一步的认识,不过他不便开

口问她,问这种事显然犯了忌讳。
“你好沉默。”她说。
“欣赏风景。”他匆匆地回答,或许他还是聊聊波动力学好一些。他解释巨浪,互相激荡交错的浪,以及这种冲激之后所形成的负面与正面影响。不过随后他说:“你

在山脚基地接受实验期间,有没有回想起很多地球上的往事?”
“没有。”
“喔。”
这或许是某种压抑,或许与米歇尔会建议的精神疗法完全背道而驰。不过他们不是蒸汽机,而且有些事情无疑是忘了更好。例如,他必须再度设法将约翰的死忘掉;也

要设法记得他在巴勒斯为生物科技工作期间,那段有生以来最合群的日子。因此与他一起坐在驾驶舱内的是唱反调的安,或她提过的那第三个女人——而他至少有某部分是

斯蒂芬·林霍尔姆。陌生人,尽管在山脚基地曾有令人心惊的邂逅。或者正是因为那次的遭遇。你好,幸会。
他们一驶出克里斯湾的那些峡湾与岛屿,萨克斯立刻调转舵柄,让船朝东北方向乘风破浪而去。然后风由他们后方吹来,桅帆在风势助威下绷得鼓鼓的,船身也高速在

浪头上飞驰。克里斯湾东岸出现在他们面前;这边的景观没有西岸那么壮观,不过美了许多。建筑物、高楼、桥梁,这是座人口稠密的海岸,与如今大多数的海岸一样。从

奥林匹斯山下来,所有的城镇看起来都令人震惊。
他们通过战神峡湾宽阔的入海口后,苏州岬浮现在水平线上,其后出现的是欧西亚群岛,一座座浮现。此地在被海水淹没前,原本是欧西亚圆丘,一串圆形的山丘,高

度刚好可以成为群岛。萨克斯驶入群岛间狭窄的水道,每座小岛都是个圆形的褐色小丘,高出海平面40~50米。其中大部分都不适合人居,或许只有山羊住在上面,不过在

较大的岛上,尤其是有海湾的肾形大岛上,满山的石头都被砌成了墙壁,将斜坡分成田地与草地;这些岛都已经过灌溉,绿意盎然的果树上硕果累累,草地上则点缀着白色

绵羊或迷你种的牛。船上的海图上有这些岛的名字——基皮尼、瓦荷、沃巴什、瑙坎、利伯塔德——安看了之后嗤之以鼻。“这是海湾中间那些火山口的名字,现已沉在水

中。”
“喔。”
不过这些岛还是很美。海湾的渔村刷成了白色,有蓝色的百叶窗与门户,爱琴海的风格。事实上,在一座陡峭的岬角上,矗立着一座古希腊多利斯式的小庙,正方形的

,庄严辉煌。底下海湾内的船只都是小型的多帆单桅船,或者是只用桨划的船和小型平底船。他们驶过其间时,萨克斯指着说这边山上有风车,那边草原有驼马。“这种生

活看起来很惬意。”
他们随后谈起当地居民,气氛轻松,没有隐藏的紧张情绪。谈起佐儿;谈起野人及他们猎取野味和上街采购的奇特生活方式;讨论游牧民族,由一个农作区迁徙至另一

个农作区;讨论这些生活方式的融合;聊起那些入侵的地球人的新移民区;谈到日益增多的港口城镇。他们看到海湾中有一条新的大型城镇船,将船只当成浮动的岛屿,居

民有上千人;它太过庞大,无法进入欧西亚群岛,看来想要穿越海湾前往尼罗克拉斯,或前往南方的峡湾。由于火星各地都已逐渐人满为患,而且全球环保法庭对移民区的

审核日渐严格,因此越来越多的人移居到北海上,建造类似这样的城镇船,做他们栖身之所。
“我们去参观,”安说,“可以吗?”
“我看不出有何不可,”萨克斯说,对这请求有点惊讶,“我们当然可以追上。”
他将船掉头,追向西南方向的那艘城镇船,全速行驶。他们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已抵达那宽阔的船舷,船身达2000米长,50米宽。城镇船的吃水线处有一座码头,其中

有一处可以升降,可充敞开式升降机之用。他们跨上码头,将独桅艇的缆绳系好后,进入这座升降机,登上城镇船的甲板。
甲板几乎与船身同宽,中央有一座农场,种着许多小树,因此看不见另一侧。不过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出来,甲板的周围像是长方形的街道或拱廊,两旁都

有建筑,有2~4层楼高,外围的建筑物上方有桅杆及风车,内侧的建筑物则面向广阔的公园与广场,通往种满农作物与果树的农场,还有一座大水池。一座浮动的城镇,外

观看来有点像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城墙围绕的城市,不过一切都出奇地整齐而洁净,井然有序。船上的一小群居民在可以俯瞰码头的广场上迎接他们,知道来

访者是何人后,他们相当兴奋——他们坚持要两位贵客留下来用餐,其中几人带他们绕着整艘船参观,“或者你们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全部走完要好久。”
居民们说,这艘算是小型的城镇船。人口5000。自从起航之后,它几乎完全自给自足。
“我们种植大部分的食物,其余的就靠钓鱼。如今其他城镇船因为滥捕某些品种的鱼而引发了若干争议。我们采取多样化的农耕,一年四季都可以收成,种植了各类谷

物、向日葵、黄豆、沙李等,全都由机器自动播种与采收,因为农耕会累得人腰酸背痛。最后我们终于研发出了机器采收的技术。船上有许多农产品加工厂,我们还有酿酒

厂,你们看那边的葡萄园,那里是酿酒工人与白兰地蒸馏器,我们都是手工酿造。我们还生产有特殊功能的半导体,还有一家远近驰名的自行车厂。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绕着北海航行。有时会遇上暴风雪,不过我们体积庞大,因此稳若泰山。我们大部分人在10年前船落成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这种生活很惬意。你

需要的船上应有尽有。不过偶尔上岸也很有意思。我们每次在Ls=0度时都会到尼罗克拉斯过春节,销售船上的产品,采购补给品,并彻夜狂欢,然后再回到海上。
“我们只使用风力和阳光,还有一些鱼。全球环保法庭很喜欢我们,他们认为我们对环境的影响最小。如果我们待在陆地上,北海地区的人口或许要更稠密。如今这种

城镇船应该有上百艘。
“上千艘。那些有造船厂的港口城镇,以及我们靠岸进行贸易的那些海港,都相当繁荣。”
安说:“你们认为这是我们容纳地球过剩人口的一个方法。”
“是的,没错。最好的方法之一。这座海洋很大,可以容纳许多这样的船只。”
“只要他们不滥捕。”
他们继续往前走,萨克斯告诉安:“那是不值得为移民问题而引发危机的另一个理由。”
安没有搭腔。她低头望着阳光下潋滟的海面,然后抬头仰望,几十根桅杆上分别张挂着一面大帆。这座城镇看起来像是上面覆满了泥土的板状冰山,一座浮动的岛屿。
“有这么多种游牧民族,”萨克斯说,“看来本土的火星人很少有人想在一个地方安身立命。”
“跟我们不一样。”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在想,这种倾向是否意味着他们有点红党的倾向。不知你能否了解我的意思。”
“不懂。”
萨克斯试着解释:“依我看来,游牧民族通常都倾向于充分利用他们所找到的土地。他们随着季节而迁徙,也以他们找到那片土地时当地所生长的作物维生。靠海吃海

的游牧民族更是如此,人类难以改变大海。”
“不过有些人想调节海平面高度,或盐的浓度。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有。不过我猜他们很难如愿以偿。盐化的技术至今仍只是一知半解。”
“如果他们成功了,很多淡水鱼都会一命呜呼。”
“没错。不过咸水鱼可就乐了。”
他们穿越城镇船的中央,前往码头上的广场,走过了修剪成T字形的一处及腰高的葡萄园,盘根错节的葡萄藤上长满了靛蓝色、绿色的沉甸甸葡萄串。在葡萄园后方的

土地上长满了各类植物,像是大草原,狭窄的步道贯穿其间。
他们在广场对面的一家餐厅享受了一顿通心面与虾,众人天南地北地闲聊。不过这时有人从厨房冲出来,指着腕表:新闻刚刚播报,太空电梯出了状况。在新克拉克上

负责通关业务的联合国部队已经占领了整座太空站,并将所有的火星警察遣送回火星,指控他们贪污,并表示此后太空电梯的上端将由联合国管理。联合国安全理事会这时

则表示他们派驻当地的官员行为过当,不过这个看似要撤回成命的说法并未邀请火星人回到电梯电缆上,因此在萨克斯看来,应该只是玩弄两手策略的烟幕。“噢,天啊,

”他说,“玛雅恐怕要气坏了。”
安转动着眼珠。“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认为那称不上是最严重的冲突。”她满脸震惊,也是自从萨克斯在奥林匹斯破火山口找到她以来,首次对眼前的形势表示关切

,不再如过去那样冷漠疏离。那确实很令人震惊,他深思后颇有同感。连那些船民显然也人心惶惶,虽然刚才他们也像安一样,对陆地上所发生的事似乎漠不关心。他看得

出来,这则新闻打断了餐厅内所有的交谈,他们转而讨论同样的话题:动乱、危机、战争的威胁。每个人的口气都犹疑不定,脸上都满是怒气。
与萨克斯和安同桌的人也望着他们,好奇地看他们会有何反应。“你们得采取行动才行。”其中一人说。
“为什么是我们,”安厉声驳斥道,“如果你们问我的意见,我认为应该采取行动的是你们。如今当权的是你们。我们只是两个第一代老移民。”
与他们共餐的人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个人笑了,刚才开口的那个人摇摇头:“那不是事实。不过你说得也对,我们会留意,也会与其他城镇船联系,讨论如

何应对。我们会尽分内的职责。我刚才的意思只是说,人们会看着你们两人,看你们会采取什么行动。我们缺乏这方面的实际经验。”
这番话使安为之语塞。萨克斯再次埋头吃饭,绞尽脑汁地思索。他想找玛雅谈谈。
太阳西沉,夜幕低垂;晚餐缓缓地继续,他们试着维持平常心。萨克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或许会爆发星际危机,或许不会,不过晚餐仍得保持风度吃完。而且这些船

民看来不像是会为整个太阳系操心的人。因此气氛恢复正常,吃餐后甜点时已喧哗不已,他们仍然为萨克斯·拉塞尔与安·克莱伯恩的造访而开心。两人在夕阳余晖中告别

,一行人送他们登船。克里斯湾的波涛比刚才他们从上方看时要汹涌多了。
萨克斯与安默默地出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萨克斯回头看那艘城镇船,回想着他们当天所目睹的一切。那种生活看来也不错。不过……他回想着,最后终于想

到了,而且想得很清楚:最近都没有失忆。那令他很满意,虽然回想到的这件事让他闷闷不乐。他应该与安分享这份心事吗?他说得出口吗?
他说:“有时候我很遗憾——当我看着那些船民,和他们所过的生活时——看起来很讽刺,我们——我们就在一种——一种黄金时代的边缘——”好,说出口了,他也

觉得自己很傻。“——那个黄金时代只有在我们这一代都作古后才会出现。我们这一辈子都为那个时代而努力,然后又得在它降临之前逝去。”
“就像摩西在以色列外面。”
“是吗?他没有进入以色列?”萨克斯摇摇头,“这些老故事——”这有点像是科学的核心,像是在一场实验中洞察了一切,有所领悟。“呃,我可以想象他的感受。

那——那很令人沮丧。我宁愿看看随后会发生什么事。有时我会非常的好奇,对我们永远无法明白的历史悬案,对我们死后的未来,以及其他的一切。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仔细地端详着他,最后她说:“天地万物有朝一日都会死。宁可在死时想着即将错过一个黄金时代,也不要从那个时代出来,想着你剥夺了后代子孙的机会,想着你

会留给子孙们庞大的债务。那才真的令人沮丧。事实上,我们如今只需为我们自己觉得遗憾。”
“没错。”
这就是安·克莱伯恩的一席话。萨克斯觉得自己满脸通红,毛细血管充血的感觉真过瘾。
他们回到欧西亚群岛,驶过那些岛屿,谈论着那些岛屿。有办法谈话了。他们在驾驶舱内用餐,在各自的舱房内睡觉,一个在左舷,一个在右舷。在一个清爽的早晨,

微风由岸边飘来,凉爽而芬芳,萨克斯说:“我还是在想有没有可能出现某一种褐色。”
安瞥了他一眼:“红党在其中的角色是什么?”
“呃,在于期盼使情况稳定,使许多土地不要受人为破坏。火星化。”
“那一向是绿党的立场。如果你问我的看法,我认为听起来像是绿党,带着一点红党的风格。卡其色。”
“是的,我想也是。那将会是埃瑞斯卡与‘自由火星’的联盟,对吧?不过也是烧焦的深褐色、黄赭色、茜草色、印度红色。”
“我不认为有印度红这种颜色。”她沉闷地笑着。
事实上她常笑,不过笑中通常带着尖酸刻薄。有天晚上他在他的舱房内,她在她舱房的船尾处(她睡左舷,他睡右舷),他听到她的大笑声,于是走出来探视,他以为

一定是看到假弗伯斯(一般人只称之为弗伯斯)如往常般在西方升起所引起的。火星的卫星群,再度划过夜空。灰色的马铃薯,没什么特色,不过就在天空中。看到它们之

后的苦笑就同时出现了。
“你觉得克拉克被占领这件事很严重吗?”安有一次在他们准备各自回房休息时问。
“很难说。有时我认为一定只是做个要挟的姿态,因为如果事情闹大了,那就是——不智之举。他们一定知道克拉克很脆弱——很容易被破坏。”
“加清和道可不认为那么容易拆除。”
“没错,不过——”萨克斯不想说他们的行动太过笨拙,不过他也担心若不开口,她会猜出他的心事。“我们在达·芬奇的人员在阿尔西亚山破火山口架设了一套X射线

激光装备,埋在北面崖壁的一片岩石后方,如果我们将它启动,电梯电缆会在火星同步点融化。没有任何防御系统可以阻止。”
安瞪着他,他耸耸肩。达·芬奇地区人员的这项行动他个人无法负责,无论别人怎么想。
“不过将电梯电缆破坏,”她说着,摇摇头,“会使很多人丧命。”
萨克斯想起了彼得如何由断裂的第一条电梯电缆逃生,他跳到了太空中,侥幸获救。或许安不大想列出可能难以幸免于难的名单。“没错,”他说,“那不是个很好的

解决之道。不过可以办到,而且我认为地球人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他们只是在恫吓。”
“是的。除非他们准备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他们在欧西亚群岛北面通过麦克劳克林湾,那是淹没的火山口东侧。它的北边是马沃斯岬,马沃斯岬的后方是马沃斯峡湾的入口,是最狭窄又最长的峡湾之一。要在其

间航行需要一直全神贯注,随着变化莫测的风左弯右拐,在回旋的陡峭山壁间绕行。不过萨克斯还是继续前进,因为这是座风景优美的峡湾,位于一条极深又极窄的水道底

部,越往里航行就越宽;在水道终点前方及上方,峡谷的岩石谷底朝内陆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他希望向安展示,峡湾的存在并不见得意味着要将所有溢流的水

道淹没;战神与卡塞在海平面上同样保留着很长的峡谷,阿-夸西拉以及马爱丁地区亦然。不过他对此未置一词,安也未做任何评论。
在马沃斯峡湾演练过之后,他朝接近正西的方向航行。要离开克里斯湾进入北海的阿西达利亚地区,必须绕过一片由阿拉伯高地西侧延伸入海,名为西奈半岛的狭长陆

地。在它外围连接克里斯湾与北海的海峡有500千米宽;不过若没有西奈半岛横亘其中,应该有1500千米。
他们就这么乘风破浪往西行驶,日复一日,聊天或默不作声。有许多次他们回到褐色有何意味这个话题。“或许两者的结合应该称为蓝色,”安有一天傍晚说着,望向

船边的海水,“褐色不怎么迷人,而且它带有妥协的意味。或许我们应该想点全新的。”
“或许如此。”
吃过晚餐后,他们望着繁星游过污浊的海面许久,互道晚安,萨克斯回到右舷的舱房,安回到左舷;整晚都由计算机操控缓缓行驶,巧妙地避开在这个纬度偶尔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