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平面的高度,并据此裁定各水道能否使用。在北半球的计划有定论之前,阿尔及尔盆地该如何使用更是难以确定;有些计划打算在北半球海域的水量过多时,将水引入

阿尔及尔盆地,以免水手峡谷、南槽沟,及正在兴建的新兴港口城镇面临水患。激进的红党人士已威胁要在阿尔及尔各地兴建“西岸移民区”,以防止这种情况出现。
因此全球环保法庭还有这个重大议题悬而未决。显然全球环保法庭已成为火星最重要的政治机构;它依据宪法与以前的判例,几乎可以裁定攸关火星未来的各个层面。

娜蒂雅认为或许原本就应当如此,或者说至少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对。攸关全火星的事件必须由全火星各阶层来共同决定,那正是全球环保法庭成立的宗旨。
不过,无论全球环保法庭如何裁决,解决南半球问题的临时方案仍已成形。而且令众人惊讶的是,全球环保法庭在这个案子呈上来之后不久,便已初步予以认同——因

为,判决书上写道,如此可依南方水位于不同的阶段做灵活的调度,而且无论以后北方的水位有何变化,它在初期都可以依此模式顺利运作。所以在早期没有理由予以搁置


亚特闻讯后眉开眼笑。“我们可以开始去测量了。”他说。
不过,娜蒂雅当然仍是分身乏术。谢菲尔德有会议等她参与,有决策需要她做出,有人必须由她游说或施压。她咬紧牙关执行公务,无论喜欢与否都尽忠职守,也渐渐

地驾轻就熟。她明白了应如何巧妙地向人施压以达到目的;也明白了若采取某些方式进行请求或建议,很容易让人们言听计从。不断地从事决策也使她的目光更为敏锐;她

发现至少应该拥有一些政治上的原则,而不能完全凭直觉来评断,如此可有相当大的裨益。拥有可靠的盟友也很有帮助,无论在执行委员会或其他方面都是这样,若想当个

所谓的超然中立或无党无派的个人只会徒增困扰。因此她发现自己与波格丹诺夫分子已渐渐结盟。令她意外的是,他们的政治理念与她极为契合,远超过全火星其他派系。

当然,她对波格丹诺夫主义的认识很单纯:就如阿卡迪所坚持的,处事必须公正,人人自由平等;旧制度并不重要;若旧制度不公平或已不符合现状,这很常见,便应该拟

定新制度;火星是唯一重要的现实,至少对他们而言是如此。她以这些原则当作自己的处事方针,发现在做决策时容易多了,可以清楚地看出事情的倾向,并直截了当地解

决。
她也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她一再深切地感受到权力使人腐化的真谛,这令她颇为反感。不过她也渐渐地习以为常了。她经常与阿里阿德涅发生争执,她想起首次与这

个年轻的米诺斯女人冲突时,曾因而懊悔不迭,不禁觉得当时的妇人之仁太可笑了;她如今对待忤逆她的人,态度一天比一天强悍,她在会议中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手,这种

强硬的立场对说服别人也确实成效显著。事实上,她越是纵容自己发怒谩骂,就越能掌控别人,使其归她所用。她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别人也知道这一点,而权力会使人腐

化。权势在各方面都让人享有特权。如今娜蒂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良心不安的。一般而言,他们被骂得狗血喷头也是活该;他们还以为是找来了一个不管事的老太婆当虚

位总统,可以自行钩心斗角,不料这个总统宝座可以大权在握,她怎么可能默默地任人摆布,不善加利用这种权势来达成心愿?
因此她越来越不觉得这种权力斗争丑陋了。只有一次,在过完特别难熬的一天后,她忍不住瘫坐在椅子内,对这种钩心斗角满心嫌恶,几乎想放声痛哭。3年任期只过完

7个月。待任期结束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已经惯于权力的滋味,到时候或许会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亚特对此深感忧心,在共进早餐时偷偷瞄着她。有一次,在她向他解释为何而心烦时,他说:“反正,权力就是权力。”他绞尽脑汁地思索。“你是火星之首任总统。

所以应该怎么行使职权,也要由你来制定。或许你应该宣布,你只工作一个月,其后两个月交由幕僚人员处理。诸如此类。”
她瞪着他,嘴中塞满了吐司。
这周稍后,她离开谢菲尔德,再度来到南半球,与一群人沿着各个火山口安装排水系统。每座火山口都各有不同,不过基本上只需要选择可以凿穿火山的恰当角度,然

后便交给机器人去处理。冯·卡门、杜·托伊特、施密特、阿加西、赫维赛德、比安基尼、劳乌、钱伯林、斯托尼、多库恰耶夫、特朗普勒、基勒、沙利耶、苏斯……他们

将这些火山口以及许多无名火山口的积水抽干,虽然这些无名火山口也陆续有了名字:南方八十五号、过暗、愚人之希望、上海、广子在此夜宿、傅立叶、科尔、蒲鲁东、

贝拉米、哈德逊、凯夫、罗宁四十七号、诚、木野土仓、加古、蒙德拉贡。娜蒂雅从一座火山口到下一座火山口,这种生活使她想起了往日地下活动的日子,在南极极冠间

的行程;只不过如今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虽然是仲夏期间,却几乎没有夜晚,整个小组悠然地徜徉在阳光下,无畏于火山口湖泊边之艳阳。他们穿越崎岖的冰冻沼

泽,融冰与草原在烈日下璀璨耀眼,他们当然也会从各山脉的岩隙间走到阳光下。他们测量火山口的深度,安装水管,然后每当岩石蕴含可供温室气体的原料时,便用挖土

机在当地架设温室工厂。
不过这些并非娜蒂雅想从事的工作,她怀念往日时光。当然,操作推土机并不需要亲自动手,不过要精确操作铲子的刀刃需要相当的技巧,而且不断换挡也是很繁重的

工作;这些“工作”全需要较高层次的方式,就是与计算机交谈,然后在一旁观看这些及腰高的自动挖土机,以及有一个街区大的活动式工厂,还有如鲨齿般锐利的凿洞机

成群嗡嗡地自行运作——全都用生物陶瓷或合金制成,质地比电梯电缆还坚韧,全都在自动操作。这不是她想从事的工作。
再试一次,她又从头来了一次。回到谢菲尔德,忙于公务,越来越嫌恶,心灰意懒;设法找件可以脱身的工作;注意到有类似的计划便把握机会,离开谢菲尔德尝试新

工作。就如亚特说的,她可以自己制定总统的工作方式。总统的职权也包括了这一点。
随后使她想投入的是土壤问题。“空气、水、土,”亚特说,“下次大概是森林大火了,嗯?”
不过她听说在波格丹诺夫·维西尼克有科学家试着生产土壤,这令她颇感兴趣。于是她便出发了,往南飞到维西尼克,她已经许久不曾到访此地,亚特与她同行。“看

看以前的地下城市会变成什么模样,一定很有意思,如今已经无须躲躲藏藏了。”
“老实说,我真搞不懂为何有人会住在这里,”娜蒂雅在他们飞往荒凉的南极区时说,“这里位于最偏远的南极,一年到头都是冬季。其中6个月根本看不到太阳。有谁

会住在这里?”
“西伯利亚人。”
“心智正常的西伯利亚人也不会搬到这里来的。他们不会这么傻。”
“不然就是拉普兰人?因纽特人?喜欢住在极地的那些民族。”
“或许吧。”
结果,住在波格丹格夫·维西尼克的人对漫长的冬季似乎都不以为意。他们将超深井土墩重新分布在超深井周围,形成一个俯瞰大地穴的圆形竞技场式巨大建筑,这个

梯状的圆形竞技场是维西尼克的表层。在夏季,它是座绿意盎然的绿洲,在黑暗的冬季则是白色的绿洲;他们打算架设数百盏明亮的街灯来照明,让它们日夜通明,使梯状

的圆形竞技场一览无遗,或是可以从上层的山壁往外眺望极地高原中的冰天雪地。不,他们打算留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是他们的地方。
娜蒂雅被当成贵宾在机场受到热烈欢迎,她与波格丹诺夫分子相处时总是如此。在与他们结盟前,这令她觉得很荒谬,甚至有点令人不快:开国元老中的女性!不过如

今她已接受他们的安排,住进超深井边缘的一间贵宾套房,房间有一扇略往外凸的窗户,视野远达18千米,超深井底部的点点灯光看起来像是天上的群星。
亚特目瞪口呆,不是被这景象吓呆了,而是一想到要看这种景象就恐高症发作,他不愿意靠近房间里可以看到超深井底部的那一边。娜蒂雅取笑他,待她看够了之后,

她将窗帘拉上了。
第二天她去拜访土壤科学家,他们都很高兴她对此感兴趣。他们希望能自给自足,而往南迁徙的移民越来越多,若没有更多土壤可供耕作,他们将无法维生。不过他们

已经发现制造土壤是最艰难的科技。娜蒂雅听了颇为诧异——毕竟,这些人是维西尼克的科技人员,也是全球生态科技界的佼佼者,几十年来一直住在大地穴中。而表层的

土壤也不过是土壤罢了。应该就是在泥土里加点东西,而要加什么可以自行决定。
她当然也将这种印象告诉了那些土壤科学家,带着她四处参观的那位亚尼则略为不悦地告诉她,土壤其实非常复杂。其中,有约5%的重量来自生物,而这关键性的5%

包括了无数的线虫、蠕虫、节肢动物、软体动物、昆虫、蜘蛛类节肢动物、小型哺乳类动物、真菌、原生动物、藻类,以及细菌。光是细菌就包括了数千种不同的品种,而

且每克土壤含菌量可高达数亿之多。其他的微生物在数量与种类上同样多得不可胜数。
这么复杂的生态,可不是娜蒂雅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制造。基本上,要先分别繁殖各种成分,然后再将它们混合在培养皿中,像做蛋糕一样。不过他们仍不知道所有的成

分,有些成分也无法繁殖,有些则在混合后无法存活。“蠕虫尤其敏感,线虫也很麻烦,整个系统总是会功亏一篑,只留下矿物质或已死的有机物质,这叫腐殖土。我们很

擅长制造腐殖土。然而,表层土则需由其自行繁殖。”
“也就是顺其自然?”
“没错。我们只能加速它的自然成长过程,但无法加以组合或大量制造。而且许多生物都是在土壤中才能顺利成长,所以人工培养土壤的技术至今仍无法突破。”
“嗯。”娜蒂雅说。
亚尼带她参观他们的实验室与温室,其中有无数的土壤,一列列高大的圆柱形大瓮及圆筒并排摆放着,全都装着土壤或其中的成分。这是实验性的农艺,娜蒂雅依照自

己对广子的认识,已经有无法理解这些专业技术的心理准备。这么深奥难解的科学,已逾越她所能理解的范畴。不过她还是明白他们已经在做各种生产实验,改变各种土壤

的成分,追踪其不同的结果。亚尼告诉她一个很简单的公式,可以描述最常见的问题:
S=∫(PM ,C,R,B,T)
亦即任何土壤的属性(S )是包括母质(PM )、气候(C)、地形(R)、当地生物(B)及时间(T)等半独立的变量的因子(∫)。时间当然就是他们想加速的因子;

而他们实验的母质则大都是火星随处可见的表层土。气候与地形则依各个实验而不同,借此模拟不同地区的情况;不过他们主要是改变当地动植物及有机物的成分。这也就

是最为错综复杂的微生物学。娜蒂雅听得越多,就越觉得他们的工作实在艰巨——不像炼金木那么需要建设。许多成分必须通过土壤繁殖,才能成为植物成长的介质,而且

每种成分都有其独特的繁殖方式,必须施加不同的营养剂。有些是常见的营养剂——碳、氧、氢、氮、磷、硫、钾、钙、镁——有些则是较稀有的营养剂,包括铁、锰、锌

、铜、钼、硼、氯。这些营养剂都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们在过滤、腐蚀、采集、除气等过程中都会耗损;增加的量也随情况而不同,包括吸收、风化、细菌活动

,以及使用肥料等。由于这些成分的繁殖情况各有不同,因而各种不同的土壤便可以促进或抑止其成长过程;各种土壤都有其独特的酸碱值、盐度、密度等;因此,光是在

这些实验室中就有数百种土壤,地球上还有数千种。
当然,在维西尼克的实验室中,火星的母质是大部分实验的基础成分。无休止的沙尘暴使这些原料遍布全火星,直到各地都含有相同的成分:典型的火星土壤大都是由

硅与铁的微粒所组成。土壤表层通常是松软的松散堆积物,表层之下则根据黏结程度不同而形成各种土块,越往下挖,土质就越硬。
换言之,就是黏土,类似地球的蒙脱石,再加上滑石、石英、赤铁矿、硬石膏、金红石、石膏、磁铁等矿物质。这些物质上方又覆了一层流动的氢氧化铁或结晶化的氧

化铁,因此会呈红色。
所以这就是它们共同的母质:铁质丰富的黏土。它松软又可渗透的结构,可以支撑植物的根部,并让其有成长的空间。不过这种土壤内并无生物,而且含盐量太高,含

氮量又太少。所以基本上他们的工作就是收集母质,去除其中的盐分与铝,并增添氮与生物群,这整个过程要越快越好。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不过生物群这个词却代表着一

箩筐的麻烦。“我的天,那简直像是要使这个新政府走上正轨一样难,”娜蒂雅有天晚上朝亚特大叫,“他们的麻烦可大了!”
在农村地区,人们则只是在黏土中加入细菌,然后再加入藻类以及其他微生物,接着加入地衣,随后再加入能适应高盐分土质的植物。然后他们静观其变,让生物群经

过几代的生死周期,将这种黏土变成土壤。这一套在火星各地都用过,并且沿用至今,但过程太过缓慢。沙比希地区的科学小组曾估计,每个世纪火星的表层土只能增加一

厘米,而且还要利用遗传工程才能加快到这个速度。
另一方面,在温室农场内,使用过的土壤添加了大量的营养剂与肥料,还有各式各样的种菌,结果颇符合科学家的期望,但是在温室培养出来的土壤数量与他们要铺在

火星表层的数量相较,却少得可怜。大量生产土壤是他们的目标。不过娜蒂雅看得出来,他们碰上了未曾预料到的棘手问题;他们有令人困扰的空气吸收问题,有如一只狗

想啃比它嘴巴大的骨头。
这些问题所牵涉的生物学、化学、生化学、生态学等,远远超过娜蒂雅所能理解的范畴,她也根本无从提供任何建议。许多时候她甚至无法理解那些过程。这种工作不

是建设,什么建设都谈不上。
不过他们确实必须结合若干的建设,才能从事制造,在这方面娜蒂雅总算可以理解了。她开始专注于这个层面的问题,研究制造土壤的相关机械,及培养土壤成分的圆

筒设计。她也开始研究黏土的分子结构,以了解能否借此参与他们的工作。她发现火星的黏土是硅酸铝,即每单位的黏土都如同三明治般,一层八面体的铝,被两层四面体

的硅包裹住;不同的黏土各种成分的含量都不一样,变化得越多,表层就更容易吸水。火星最常见的黏土,也就是蒙脱石,有许多不同的含量,所以很适合吸水,在潮湿时

会膨胀,干燥时则会收缩至龟裂的程度。
娜蒂雅觉得这很有意思。“听着,”她告诉亚尼,“能否利用充满施肥管基质的土壤,在母质中培养当地的生物?”她继续说,先拿一批母质,将那批土弄湿,然后再

弄干。接着再将施肥管基质塞入泥土的裂隙中。然后把他们能繁殖的任何重要细菌以及其他成分都倒进去。如果细菌以及其他生物可以沿着施肥管基质一路吃出来,并在出

现时将原料消化,它们便可突然全都出现在黏土中,互相依存。这时就进入关键时刻了,许多实验想必都得先测量好所需要的各种生物的原始数量,以免因繁殖太快而失败

——不过如果他们能让这些生物稳定地在习惯的生物群中生长,那么便可在转眼间拥有充满生物的土壤。“有些建筑用的快干原料也使用类似施肥管这种输送管,听说如今

医师们也采取类似的方式,将磷灰石打成糊状后送入断裂的骨头中。施肥管的材质是蛋白质凝胶,制成了管状结构,任何物质都可以输送。”
“繁殖用的基质,值得深入研究。”亚尼说。娜蒂雅因而眉开眼笑。她整个下午都乐不可支,当晚与亚特会面时她说:“嘿!我今天做了点事情。”
“好啊!”亚特说,“我们出去庆祝一番。”
在波格丹诺夫·维西尼克,想庆祝太容易了,这是个典型的波格丹诺夫式城市。没错,与阿卡迪一样的活泼开朗。每天晚上都有庆祝会。他们常在夜间散步,娜蒂雅很

喜欢沿着最高层的栏杆漫步,感觉阿卡迪就在附近,逗留许久不曾离去。今晚为了庆祝自己做了点事,这种感觉格外强烈。她牵着亚特的手,俯瞰低层地区的农作物、果园

、池塘、运动场、树林,以及咖啡屋、酒吧、舞池林立的拱形广场——乐队演奏得震天响,他们身旁的群众喧闹不已,有些人翩然起舞,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像娜蒂雅一样在

散步。这些仍是在帐篷中进行,他们期望有朝一日能将帐篷拆除。这时气候温暖,火星本土的年轻人穿戴着各式异国风情的奇装异服与饰品,使娜蒂雅想起尼尔格与玛雅在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接受款待的新闻报道。这是纯属巧合,还是跨星球的文化在年轻人之间已经逐渐成形?如果真的如此,那是否意味着土狼这个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人已在不

知不觉间征服了两个星球?或是她的阿卡迪死后仍在发挥影响力?阿卡迪与土狼,文化之王。她想到这点不禁面露笑意,捧着亚特煮的卡瓦咖啡啜了几口,这是这个冰冷的

城镇最佳的饮料,她边喝边看那些年轻人像天使般四处移动,无论他们做什么,看来都像在跳舞,以优雅的弧线从梯状建筑的一层跃往另一层。“好一座伟大的小镇。”亚

特说。
然后他们看到一幅阿卡迪的旧照片,加框后挂在一扇门旁边的墙上。娜蒂雅停下脚步,紧握住亚特的臂膀:“是他!看起来栩栩如生!”
那张照片捕捉到他正在与人交谈的神情,他站在一座帐篷的墙内,指手画脚,他的头发与胡子随风飞扬,与身后同样颜色的地形融为一体。看起来好像是一张脸从山腰

冒了出来,蓝色的眼睛在刺眼的红色艳阳下眯了起来。“我没看过他这么传神的照片。如果看到有照相机对着他,他就会心生不快,拍出来的照片也都会走样了。”
她凝视着那张照片,觉得相当兴奋,莫名其妙地快乐,有如面对面的相会!有如遇见多年不见的老友。“你很像他,我想,在某些方面。不过更轻松。”
“看来想比他那个模样更轻松很难。”亚特说着,仔细端详那幅照片。
娜蒂雅笑了,“对他而言不难,他总是确信自己是对的。”
“我们其他人都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她笑出声来,“你和他一样开朗。”
“有何不好。”
他们继续往前走。娜蒂雅一直回想着她的老伴侣,脑中不断浮现那张照片。她还记得好多事。然而,与这些记忆相关的感觉都已经淡了,疼痛也模糊了——像照片褪色

,所有的肌肉与伤痛如今都已经只剩图案,像是化石。与此时此刻的感觉截然不同,她环顾四周,感觉着被亚特握住的手,那么真实、鲜明、短暂、不断变化——活生生的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每件事都感觉得到。
“我们是否该回房间了?”
赴地球的4位特使终于回来了,他们搭乘电梯降落在谢菲尔德。尼尔格、玛雅、米歇尔三人自行离去,萨克斯则马不停蹄地又飞到南半球,与娜蒂雅和亚特会合,此举令

娜蒂雅感动不已。她一直有种感觉,萨克斯所到之处,都是行动的核心。
他看起来与赴地球之前没什么两样,若说有任何改变,也只是变得更沉默、更神秘了。他想去参观那些实验室,他说。于是他们带他去参观。
“没错,很有意思。”他说。过了一阵儿他又说:“不过我想不透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地球化?”亚特问。
“这个嘛……”
讨好安,娜蒂雅想。那是他的言下之意。她搂了他一下,他吃了一惊,他们交谈时她将手搭在他枯瘦如柴的肩上。能看到活生生的他真好!她是何时开始那么喜欢萨克

斯·拉塞尔的?她是何时开始那么依赖他的?
亚特也猜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说:“你已经有相当大的成就了,对吧?我是说,到目前为止,你已经瓦解了变形跨国公司这些怪兽的所有花招,对吧?永冻土下的氢

弹、撒力塔和反射镜,以及用航天飞机上泰坦运送氮气——”
“如今仍在运送,”萨克斯说,“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他们。我猜必须将他们打下来才行。不过反正氮气总是能派得上用场。我不确定如果阻止他们再运氮气过来

,我是否会高兴。”
“可是,安呢?”娜蒂雅说,“安会喜欢什么?”
萨克斯又眯起眼睛。每当他因不确定而绷起脸时,便会恢复以前那种老鼠般的神情。
“你们两人喜欢什么?”亚特换了个说法。
“很难说。”他的脸皱成举棋不定、瞻前顾后、三心二意的愁眉苦脸。
“你想维持蛮荒景象。”亚特提醒他。
“蛮荒是一种……一种观念,或是说一种道德上的立场。不能到处都像荒野,不是这种意思。不过……”萨克斯挥挥手,又陷入沉思中。娜蒂雅一个世纪来总算首次了

解了他,她觉得萨克斯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坐在计算机屏幕前,敲打出指令。他似乎忘了他们的存在。
娜蒂雅紧抱着亚特的臂膀。他握住她的手,轻捏着那小指头。如今已长到正常尺寸的3/4了,不过越接近正常尺寸,速度就越慢。指甲已经开始长出,精巧的螺旋状指纹

也已成形。这新手指被捏着时感觉很不错。她与亚特四目短暂地交会,然后她垂眼看着地面。他轻捏着她整只手,然后再放开。过了一阵子,显然萨克斯已经浑然忘我,而

且会陷入自己的天地中许久,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回他们的房间,上床。
他们白天工作,晚上出游。萨克斯又像当年埋首于实验室时般心不在焉,因为没有安的消息而焦急不已。娜蒂雅和亚特尽可能地安慰他,但也无济于事。他们在傍晚出

门散步。有一座公园可以让父母带子女同乐,人们走过这座公园,像是经过一座小型的开放式动物园,望着那些小家伙玩耍总是会心地一笑。萨克斯花了不少时间在公园里

与儿童及其父母交谈,然后他会到舞池中,单人独舞数小时。亚特与娜蒂雅手牵着手。她的手指越来越强壮。已经快长成正常尺寸了,因为那反正是最小的手指,所以除非

与另一只手的小指摆在一起比较,否则看起来已像正常尺寸。有时在亲热时,亚特会轻咬着这小指,那种快感令她疯狂。“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这种功效,”他喃喃地说,

“不然会天下大乱——大家都想将身体的器官切掉,然后重新长出来,你知道,比较有快感。”
“病态。”
“你知道人们的习性。总想找刺激。”
“不准再提起这件事。”
“好。”
不过也该是回去处理国事的时候了。萨克斯已经离开,去找安,或想避开她,他们不能确定。他们飞回谢菲尔德,娜蒂雅再度投入这种生活,每天花30分钟听取芝麻琐

事的分析。不过其中有些事情关系重大。中国人申请在斯基亚帕雷利附近兴建另一座太空电梯,已进入紧锣密鼓的实施阶段,这只是执行委员会面临的许多移民议题之一。

在伯尔尼签署的联合国与火星协议中明文规定,火星每年至少要接纳占人口10%的移民,并表示期望他们能接纳更多——多多益善——只要人口过剩的情况仍在地球存在。

尼尔格对此做了承诺,也曾热切地(娜蒂雅则觉得很不切实际)表示火星可以助地球一臂之力,以火星空旷的土地来协助地球免于人口过剩。不过若他们无法制造表层土,

火星到底能容纳多少人?火星的容量到底有多大?
没有人知道,也找不出科学估算的好办法。此前对地球所能容纳的人口数估算从1亿人到200兆人不等。即使是比较严谨的估算,也从200亿至300亿不等。事实上,容量

只是一种模糊的抽象观念,必须视许多复杂因素的组合而定,例如土壤生物化学、生态学、人类的文化等。故而几乎无法断言火星能容纳多少人。如今地球的人口已经超过

150亿,而火星的陆地面积与地球相去无几,人口则只有其1‰,大约1500万人。差异极为明显。必须采取行动。
由地球运送大量移民至火星当然是解决的方案之一;不过运送的速度却必须受制于运输系统的载运量,及火星接纳移民的能力。如今很多国家的人认为——事实上也是

联合国的看法——他们可以广建运输系统,当作大量移民的开端。在火星上兴建第二座太空电梯将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火星上的人对这套计划大都持反对立场。红党当然是反对继续移民,他们虽然勉为其难地承认接纳移民恐怕势在必行,但也反对扩建运输系统的计划,目的便是想借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