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极参与各场辩论,他的发言也都有举足轻重的分量。亚特认为,在仓库中与各路英雄好汉争辩之后,德里克似乎越来越能体谅他们的心情了。这或许也会影响他在地球
的上司。
各种评论与建议从火星及地球的四面八方涌进,布满了一个大房间内的整面电视墙。各地都对这场大会表达高度的关切,与当年地球发生大洪水引起的关注不相上下。
“这是目前最热门的肥皂剧。”亚特告诉娜蒂雅。他们每天晚上在他们的办公套房内碰面,与尼尔格及其他几人联系。几名赴地球的特使团成员回电的时间越拖越晚,不过
亚特与娜蒂雅并不介意;在等萨克斯及其他几人回电期间,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思考。
“这个中央与地方的问题会很棘手,”亚特有一天晚上说,“我想,这真的是鱼与熊掌,很难兼得。我是说,不只是因为人多口杂。我们真的希望有中央政府可以掌控
大局,然而我们也希望各个帐篷都能拥有自由。我们最基本的两个价值观会顾此失彼。”
“或许可以实行瑞士的制度,”尼尔格在几分钟后回电说,“约翰·布恩以前一向提倡这种方式。”
不过在帕弗尼斯的瑞士人并不鼓励这种想法。“那等于是在开倒车,”于尔根说着扮了个鬼脸,“我之所以会到火星来,就是想脱离瑞士联邦政府。那种制度会令人窒
息。你连呼吸都得申请执照。”
“而且各地方政府都不再拥有任何权力了,”普莉丝卡说,“联邦政府剥夺了所有大权。”
“对某些州而言,”于尔根补充说,“这倒是好事。”
普莉丝卡说:“比瑞士首都伯尔尼更有意思的或许是格劳宾登,也就是葛雷联盟,瑞士东南部许多城镇组成的一个联盟,已有数百年历史。这个组织相当成功。”
“你能否设法找些相关资料?”亚特说。
第二天晚上,他与娜蒂雅研究着普莉丝卡送来的关于格劳宾登的文献。亚特想,在文艺复兴时期,事情单纯多了。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瑞士那些小山城的联盟,并不
适用于火星移民区繁杂多样、互相影响的经济体。例如,格劳宾登不用担心大气压力的不必要改变。不行——事实上,他们处于全新的局势中。没有历史先例可循。
“说起中央与地方,”埃瑞斯卡说,“在帐篷与天幕峡谷之外那些地方又怎么办?”她俨然已经成为红党余众在帕弗尼斯的意见领袖,她是个温和派,红党的各个派系
都能接受,所以几星期下来已经拥有相当广泛的支持。“那些土地占火星的绝大部分,我们在布雷维亚山脊所讨论的是,任何人都不能拥有这些土地,我们必须共同管理这
些地方。迄今为止,情况还算良好,可是随着人口激增,新城镇不断兴起,这些地方该归谁管,终将成为一个烫手山芋。”
亚特叹了口气。这一席话言之有理,可是太棘手了,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最近他已决定将全部心力投入解决他和娜蒂雅认为最严重的问题,所以理论上他乐于知道有
何难题。可是有时候,问题实在难得令人不知从何下手。
这就是一例。土地的使用权,红党提出异议:中央与地方政府间问题的另一个层面,不过却是火星所特有的,因而无先例可循。然而,那或许是最严重的问题……
亚特去找红党人士。与他会面的是马里昂、埃瑞斯卡,还有蒂乌,他是尼尔格与杰姬在“受精卵”时的童年玩伴。他们带亚特去他们的营地,这让亚特相当开心;那表
示他虽然有布雷西斯的背景,但如今已被视为中立派或客观人士,这令他觉得正中下怀。他俨然是个大空盘,可容得下各种信息,然后传递给下一个人。
红党的营地在仓库西边,在破火山口的外缘。他们与亚特坐在一个上层的大房间内,凝视着夕阳,边聊天边俯瞰破火山口的庞大剪影。
“你们希望这部宪法呈现何种面貌?”亚特说,啜了一口他们端给他的茶。
几个红党人士面面相觑,有点诧异。“最理想的情况是,”马里昂半晌后才说,“我们希望能住在一个原始的星球上,住在洞穴里与悬崖绝壁间,或在火山口开辟出的
住处。不要大城市,不要地球化。”
“那你必须随时都穿着活动服。”
“没错。我们不介意。”
“嗯。”亚特考虑了许久,“好,不过我们从目前的形势谈起。置身于目前的形势中,你们希望接下来如何发展?”
“别再进一步地球化了。”
“把电缆拆除,也别再有移民过来。”
“事实上如果有人肯回地球,那更好不过。”
他们不再开口,凝视着他。亚特设法不让他的错愕形诸于外。
他说:“如此一来,生物圈岂不是会自行成长?”
“还不一定,”蒂乌说,“不过如果不再进行人工汲水,进一步的发展当然就会延缓。或许还可能会有土地流失,就像目前正开始的冰川期造成的后果。”
“有些人不是会将之称为生态波伊希思吗?”
“不。那些生态波伊希思学家只是使用生物学的方式来改变大气及地表,他们采取的手段太激进了。我们认为他们该停止了,无论是生态波伊希思学家或企业家都一样
。”
“不过重工业采取的方式更激进,”马里昂说,“北方的手段尤其过分,简直是强取豪夺。如果他们不停止,无论这场大会的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将那些据点炸毁。”
亚特指向外头硕大的岩石破火山口,“较高海拔的地方看来都一样,对吧?”
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埃瑞斯卡说:“即使在高地,也有积雪与植物。记住,这里的大气压很高。一旦风势转强,没有一个地方躲得过。”
“如果我们把四座大破火山口都覆盖上帐篷呢?”亚特说,“使帐篷内保持荒芜的景象,维持原有的气压与混合气体?那将成为庞大的野生公园,保存最原始的状态。
”
“充其量只是公园罢了。”
“我知道。不过我们必须考虑当今的形势,对不对?我们不能再回到火星元年,从头开始了。而若将当今的形势列入考虑,将三或四处大区域保存在最接近原始的状态
,或许是个好办法。”
“若将几处峡谷也列入保护或许不错,”蒂乌略微迟疑地说。显然他们原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亚特看得出来,他们对这种做法仍不满意。不过当今的形势如此也是
不争的事实,他们必须由此开始。
“或是阿尔及尔盆地。”
“至少要让阿尔及尔保持干燥。”
亚特大受鼓舞地点点头,“将那种保护措施与在《布雷维亚山脊宣言》中设定的大气层界线结合起来。那将成为一个5000米高的可呼吸上限,而在5000米之上,还有很
多土地可以维持它们的原始风貌。如此一来不会损及北海,不过目前无法这么做。此刻最好的办法只有缓慢的生态波伊希思,对吧?”
这么说或许太过直言不讳了。几个红党人士闷闷不乐地俯瞰着帕弗尼斯破火山口,心事重重。
“假设红党也加入了,”亚特问娜蒂雅,“你认为接下来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什么?”她睡意已浓,正在听计算机中播放的古老爵士乐。“噢,亚特。”她的声音低沉平静,带着明显的俄罗斯口音。她瘫坐在长椅上。她脚旁有一堆纸球,像是
刻意堆积出来的特殊结构,火星的生活模式。一头白发覆盖着她椭圆形的脸庞,皱纹深陷入皮肤,她像是岁月长河中的一颗鹅卵石。她睁开有点点斑纹的眼睛,在哥萨克族
特有的眼睑下绽放着神采。一张美丽的脸,这时轻松地望着亚特。“接下来最严重的问题。”
“是的。”
她淡然一笑。这丝平静从何而来?为何笑得如此轻松?这阵子她什么都不担心。置身于这种危机四伏的政治旋涡中,亚特觉得她这种表现很令人惊讶。然而另一方面,
这只是政治,不是战争。娜蒂雅在革命期间一直心神不宁,总是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灾祸临头,如今却出奇地冷静。仿佛是在说,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无关紧要——细节
随你们去拼凑——我的友人很安全,战争已结束,如今留下来的这些善后工作只是场游戏,或是像建设工程般的工作,充满了乐趣。
亚特走到长椅后,替她按摩肩膀。“噢,”她说,“问题。这个嘛,反正同样棘手的事还很多。”
“例如什么?”
“例如,我就不晓得马加里联盟的人是否愿意实行民主制度。我不晓得是否每个人都愿意接受韦拉德与玛琳娜的生态经济学。我不晓得我们能否培养出一支循规蹈矩的
警察队伍。我不晓得杰姬是否会建立强势总统的制度,并利用火星本土人压倒性的多数而成为女王。”她转头看身后,望着亚特满脸的错愕,笑了出来。“我不晓得的事可
多了。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说也罢。”
她笑了,“那就由你继续说吧。那种感觉不错。这些问题——其实并不严重。我们只要继续开会,终将迎刃而解。或许你可以去找沙易克谈谈。”
“好。”
“不过先替我按摩颈部再说。”
当天晚上,在娜蒂雅入睡后,亚特去找沙易克以及娜丝可商谈。“马加里联盟对这件事有何看法?”他问。
沙易克大发雷霆。“别问愚蠢的问题,”他说,“逊尼派与什叶派正在兵戎相向——黎巴嫩成为废墟——不产石油的国家痛恨盛产石油的国家——北非各国成为跨国公
司——叙利亚与伊拉克势同水火——伊拉克与埃及也势不两立——我们都仇视伊朗人,什叶派除外——当然,我们也都痛恨以色列,巴勒斯坦人也一样——虽然我来自埃及
,不过我其实有贝都因血统,而且我们瞧不起出身于尼罗河畔的埃及人,事实上我们和约旦来的贝都因人也处不来。而每个人都痛恨沙特阿拉伯人,他们简直腐败透了。所
以,你要问我阿拉伯人有何看法,我能说什么?”他绷着脸摇头。
“我猜你刚才是说那是个愚蠢的问题,”亚特说,“对不起。我喜欢开玩笑,这在讨论宪政问题时是个坏习惯。这样吧——你本人有何看法?”
娜丝可笑了,“你不妨问他卡希兰马加里联盟的其他成员有何看法。他对他们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沙易克也附和。
“依你看,他们是否会赞同关于人权的条款?”
沙易克蹙眉,“我们一定会在宪法上签字。”
“可是,那些人权……我以为阿拉伯尚无民主国家?”
“你这是什么话?巴勒斯坦、埃及,都是……反正,我们谈的是火星。而且在这里,每个团队从一开始都自成一个体系。”
“强势领袖,世袭的领袖?”
“不是世袭的。强势倒是真的。这方面我们不认为新宪法会改变我们,或其他地方。为何要改?你自己不也是个强势领袖?”
亚特不自在地笑了笑,“我只是个传话人。”
沙易克摇头,“这种话你去告诉安塔尔吧。如果你想知道卡希兰人的想法,应该去找他。他如今已经是我们的国王了。”
他口气有点酸,亚特说:“那么,你认为他想要什么?”
“他是杰姬的走狗,”沙易克说,“仅此而已。”
“我觉得这种说法对他是一种人身攻击。”
沙易克耸耸肩。
“那要看你是在跟谁谈话,”娜丝可说,“对老一辈的移民而言,他们这种关系很不体面,因为虽然杰姬很有权势,但是她的伴侣不止一人,所以安塔尔看起来……”
“很委屈。”亚特抢着说出口,免得正在气头上的沙易克又口不择言。
“是的,”娜丝可说,“不过话说回来,杰姬的权势很大。而且如今‘自由火星’的所有领导人,日后在新国家中的权势会更大。年轻一辈的阿拉伯人对此乐观其成。
我想他们更像火星人而不像阿拉伯人了。他们关心的是火星而不是伊斯兰。由此看来,与‘受精卵’来的外人拉关系也是件好事。这些‘受精卵’人被视为新火星理所当然
的领导人——当然,尤其是尼尔格,不过他已经去地球了,所以他掌控的大权当然就落到杰姬以及她的手下身上。安塔尔也因而沾了光。”
“我不喜欢他。”沙易克说。
娜丝可朝她丈夫笑了笑,“你不喜欢的是有那么多在火星成长的穆斯林跟随他而不跟随你。不过我们老了,沙易克。或许也该退休了。”
“我看不出我们为什么要退休,”沙易克抗议,“如果我们可以活到1000岁,才100岁算什么?”
亚特与娜丝可都在笑他,过了一阵沙易克也笑了,那是亚特第一次看到他展露笑容。
事实上,年龄不是问题。人们不分老少都四处找人讨论,而在这种讨论中若去在意别人的年龄,会显得很奇怪。
反正,本土化运动的重点不在年龄。如果你是在火星上出生的,思想自然会不同,会以火星为中心,那不是从地球移民过来的人所能想象的——不只是因为他们从出生
就知道的火星的全面复杂性,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从地球来的人只知道地球有多广阔,而在火星出生的人则无法想象地球的文化与生物有多么五花八门。他们曾在屏幕上
看过,但不足以真正体会。所以亚特才会乐于见到尼尔格出使地球,如此才可以让他了解他们要对抗的是什么。
不过大部分土生土长的火星人无法理解。他们满脑子只想革命。虽然在开立宪会议时,聪明伶俐的头脑让他们占尽优势,但基本上他们仍不谙世故;他们不了解他们的
独立得来何其不易,也不明白或许一转眼这份心血又将付诸流水。所以他们得寸进尺——由杰姬带头,她仍如往日一样,像花蝴蝶般地满场飞舞,凭借对火星的热爱,以及
她对她祖父的理想之奉行不渝,还有她的善意,甚至天真等,来掩饰她对权势的觊觎,她扮演着一个积极争取世间正义的女大学生。
或者说像是真的在争取。不过她和她的“自由火星”成员一心惦记的是掌握大权。如今火星上共有1200万人,其中700万人是在火星上出生的;这些本土人大都支持本土
化的政党,一般都是支持“自由火星”。
“那太危险了,”有一天晚上亚特在与娜蒂雅会谈时提起此事,夏洛蒂说,“如果一个国家由许多互不信任的团体所组成,而其中一个团体占压倒性多数,那结果就会
沦为只是利用投票来做户口普查,也就是投票结果只能反映各个团体的人数。这种情况一再发生之后,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团体将会独揽大权,少数派则会觉得前途无望,最
后揭竿而起。历史上许多内战都是因此而产生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娜蒂雅问。
“有些措施我们已经在实行了,设计分权制度,将权力分散,以杜绝由强势族群独裁。防止中央集权是很重要的措施,因为那可以制造出许多小规模的地方强权。另一
套策略是建立多权分立模式,以保持权力的均衡,让政府部门互相制衡。这称为多头政治,将权力尽量分散到各部门。”
“我们如今恐怕已经多头得太过分了。”亚特说。
“或许吧。另一个策略是让政府的职位不要那么专业化。你可以将若干政府部门让社会大众参与,例如陪审团,然后随机抽出民众去担任短期的职务。由专业人员协助
他们,不过最后做决定的是他们。”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政府。”娜蒂雅说。
“确实不曾有过这种政府。常有人提议,但从来没有实行过。可是我觉得这种方式值得考虑。那可以使权力既是优点,也是包袱。你或许会接到通知;完了,你被抽中
了,要到国会服务两年。那是一种累赘,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那也是光耀门楣的机会。平民政府。”
“我喜欢这种模式。”娜蒂雅说。
“另一个避免强势族群集权的方式,是采取澳大利亚的投票模式,选民可以投给两或三个候选人,像填志愿般挑第一人选、第二人选、第三人选。获选为第二或第三人
选的候选人也可得到若干积分,如此他们若想赢得胜利,便得向他们自己族群之外的选民拉票。借此可以使政治人物采取中庸之道,久而久之便可以使各族群互相信任。”
“真有意思,”娜蒂雅大叫,“就像墙壁上的桁梁。”
“没错。”夏洛蒂也提了几个在地球上施行过的例子,有些族群分裂的社会借着巧妙的政府结构达成族群融合:阿扎尼亚、柬埔寨、亚美尼亚……她描述这些国家时,
亚特的心情为之一沉,这些都是遍地血腥的国度。
“政治结构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么多。”他说。
“没错,”娜蒂雅说,“不过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的旧恨需要处理。我们在火星上最严重的是红党的问题,他们因为已经完成的地球化而受到了排挤。我相信这些措施可
以使他们重新归队。”
她显然因夏洛蒂所描述的那套方案而大受鼓舞,毕竟,那是一种架构。有如一种凭空想象的工程,但与真正的工程极为类似。所以娜蒂雅在她的屏幕上打出蓝图,有如
在盖一栋建筑物,她的嘴角泛起笑意。
“你心情很好。”亚特说。
她充耳不闻。不过当晚她在与出使地球的代表团联系时告诉萨克斯:“能知道政治科学在这几年来总算有了点成果,很令人欣慰。”
8分钟后,她接到回电,“我一直搞不懂,他们为何称之为科学。”
娜蒂雅笑了,她的笑声令亚特心头洋溢着喜悦。娜蒂雅·车尔尼雪夫斯基竟然开怀大笑!亚特忽然确信他们将会漂亮地完成这个任务。
于是他又回去参加大会,准备应付其次的棘手难题。那使他再度回到现实。棘手难题有上百个,原本都不大起眼,待提出来时则已经无法解决了。在一片纷扰声中,很
难看出达成共识的迹象。事实上,有些议题反倒是每况愈下。《布雷维亚山脊宣言》的条款惹来许多争议,人们越想越觉得这些条款太激进。许多与会人士认为韦拉德与玛
琳娜的生态经济制度原本是为了地下组织而规划的,不应该列入宪法中。有些人抱怨,这套制度侵犯到地方的自主权,还有些人则因他们相信传统资本主义,不信任新制度
而怨声载道。最后这种团体的代言人是安塔尔,杰姬就坐在他身旁,显然在当他的后盾。他有杰姬当靠山,又与阿拉伯人关系匪浅,使他的发言格外有分量,众人都洗耳恭
听。“新提出的经济制度,”他有一次在大会上老调重弹,“是政府对企业的经营既激进又前所未闻的干涉。”
这时韦拉德·塔涅耶夫突然站起来。安塔尔吃了一惊,噤声不语,望了过去。
韦拉德瞪着他。韦拉德身躯佝偻,头很大,浓眉大眼,很少在公共场合发言,他至今为止不曾在大会上发表过任何言论。仓库内的会场慢慢地静了下来,众人望着他。
亚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期待,在“登陆首百”的杰出成员中,或许数韦拉德最出色——而且,除了广子之外,他也是最神秘的一个。他在离开地球时已经年迈,行动极为隐
秘,他在早期即已建立了阿刻戎实验室,随后大半时间都待在那里,与乌苏拉·科尔和玛琳娜·托卡列娃这两名优秀的首批移民在当地隐居。外界对他们三人一无所知,他
们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与其他人交往的典范;不过这当然无法杜绝外界的流言,正好相反,人们不断提及他们,说玛琳娜与乌苏拉才是真的一对,韦拉德只是朋友,或她们
的玩伴;不然就是抗老化治疗都要归功于乌苏拉,而玛琳娜对生态经济则贡献卓著,韦拉德则只是徒有虚名;不然就是说他们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等边三角形,由阿刻戎实
验室推出的所有成果都是他们的分工合作;或是说韦拉德坐享齐人之福,利用两个老婆分别替他主掌生物学与经济学的领域。不过没有人能确定,因为三人对此都绝口不提
。
然而,看着他站在大桌子旁,令人不由得怀疑,徒有虚名的说法显然是误传。他双目炯炯有神地扫过他们,然后才再度望向安塔尔。
“你刚才所提的政府与企业的说法荒谬之至。”他冷冷地说。那种语气到目前为止在立宪大会上还没出现过,充满不屑与鄙视。“政府总是要管理他们所允许成立的企
业。经济是一种法律问题,一种法律制度。至今为止,我们一直在谈论,在火星上民主与自治是天赋人权,而且这些权利在个人出外工作时仍不得被剥夺。你”——他挥挥
手,表示不晓得安塔尔叫什么名字——“你相信民主与自治吗?”
“是的!”安塔尔全神戒备地说。
“你相信民主与自治是政府应该鼓励的基本价值吗?”
“是的!”安塔尔再度重复,脸色越来越难看。
“很好。如果民主与自治是基本价值,那么为什么人们在进入职场时要放弃这些权利?我们在政治上声嘶力竭地争取自由,争取选举领导人的权利,争取迁徙、选择居
所、选择工作的自由——简而言之,就是掌握自己生活的自由。然后我们一早醒来去工作,这些权利却全都化为乌有。我们不再坚持拥有这些权利。所以,我们在一天当中
的大半时间又回到封建制度的状态。资本主义就是如此——那是另一种形式的封建主义,资本取代了土地,企业领袖则取代了国王。不过阶级制度仍然存在。所以我们仍然
必须被迫将我们一生的劳力拱手奉给不用工作的统治者。”
“企业领袖也要工作,”安塔尔不甘示弱地说,“而且他们也要冒财务上的风险——”
“所谓资本家的风险只是资本的特权之一。”
“经营管理——”
“好,好。别插嘴。经营管理很实际,是一种技术层次的问题。不过那通过劳力与资本都可以加以控制。资本本身只是以往的劳动者在工作之后所留下来的有用的剩余
资产,那不仅可以属于少数人,也可以属于每一个人。没有道理让一小撮人坐享资本,而其他人却得服务他们。没有道理让他们只付我们工资,而将我们所生产的其他所得
全都归其私囊。不行!所谓的资本主义民主这种制度根本不是真民主,所以才会如此快速地转化成跨国公司,民主越来越弱,而资本主义则越来越强。1%的人口拥有半数的
财富,5%的人口拥有95%的财富。历史告诉我们那套制度中有哪些价值是真的。最可悲的是,那种制度所造成的不公与苦难,根本就不是必要的,因为自从18世纪以来,便
已经可以依靠工业技术来解决所有人的基本生活。
“所以,我们必须改变,是时候了。如果自治是基本价值,如果简单的公义是一种价值,便应该放诸四海皆准,包括我们花了大半生时间的职场。那正是我们在《布雷
维亚山脊宣言》的第四条中所提出的。这则条款说,每个人的工作都是他自己的,它的价值不容剥夺。条款中还说,各种产品都是属于生产者,也是属于后代的共同资产。
条款中说,这个世界是我们共同管理的。条款是这么说的。我们在火星这些年来,已经发展出一套经济制度,可以实践这些承诺。那是我们这50年来的努力。在我们发展出
来的制度中,所有的企业都是小公司,由他们的劳动者所拥有,别人不得过问。他们聘用他们的经理人员,或自行管理。行业协会与工会可形成更大的组织,负责交易与市
场的管理,共享资本,创造利润。”
安塔尔轻蔑地说:“这些全是空谈。只不过是乌托邦式的空想。”
“绝非如此,”韦拉德再度挥手要他闭嘴,“这套制度是依据地球历史上的模式而设计的,它的各个环节都在火星与地球上测试过,而且相当成功。你不知道这套制度
,一来是因为你无知;二来是因为跨国公司本身就冥顽不灵,忽视或否认其他的可能性。不过我们的个体经济体制在西班牙的蒙德拉贡地区已经成功地运作了数个世纪。总
体经济的不同环节则曾在伪跨国公司布雷西斯、瑞士、印度的喀拉拉邦、不丹、意大利的博洛尼亚,还有其他许多地方试用过,包括火星的地下组织。这些组织是我们这套
经济制度的开路先锋,这套制度也将比资本主义更为民主。”
这是集各家制度之大成的综合性制度。而韦拉德·塔涅耶夫是擅长整合各家大成的个中翘楚。例如,有人说抗老化治疗的各个环节早就有人发明了,韦拉德与乌苏拉只
不过结合了各家的特长。如今他在与玛琳娜合作的经济领域上,也再度集各家之大成。虽然他这次没有提起抗老化治疗,不过就如这张拼出来的大桌子一样,他的成就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