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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传杰饶富兴味地继续打量大门口,过了一会,他忽然大喊:「查德迈!是你吗?」
大门口没有动静,不久之后,有个黑影从史传杰专心观察的方向走出来,黑影像一张潮湿的床单被人从床上扯下来似地,缓缓自门口抽离,黑影渐渐缩小变形,最后变成一个人影,正是约翰·查德迈。
查德迈露出惯有的冷笑,「先生,我本来就觉得躲不了多久。」
史传杰轻蔑地哼一声,「我以为你上个礼拜就会出现,你上哪儿去了?」
「我主人昨天才派我来。」
「你主人还好吗?」
「不好,先生,非常不好。他全身发冷,头痛欲裂,而且四肢发抖,只要有人惹他生气,他就变成这样,这回惹他生气的是您。」
「我听了真开心。」
「对了,我一直想跟您说,有笔款子在汉诺瓦广场等您来领取,财政部和海军总部发下了一八一四年最后一季的费用。」
史传杰惊讶地张大眼睛,「诺瑞尔真的打算让我拿走我的那一份?我以为这笔钱要不回来了。」
查德迈笑笑,「诺瑞尔先生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我今晚把钱送过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我可能不在家,请把钱交给杰瑞米。查德迈,我倒想知道,诺瑞尔知道你隐身奔走四方,还把自己变成黑影吗?」
「噢,这些年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我跟在诺瑞尔先生身边二十六年了,除非愚笨到了极点,否则不可能什么都没学会。」
「没错,但我刚才问的不是这个。诺瑞尔知道吗?」
「不,先生,他不知道。他有点怀疑,但宁愿视而不见。一个一辈子埋首在书堆里的魔法师,非得有人在外面帮他跑腿不可,他从银盆水面中能看到的事情毕竟有限,这点您也很清楚。」
「嗯,好吧,你跟我来,我让你瞧瞧你被派来观察的东西。」
这栋房子乏人看管,几乎像是遭到弃置,窗户和墙壁非常肮脏,百叶窗全都拉起,史传杰和查德迈站在路旁,随从上前敲门,史传杰撑着伞,查德迈则完全无视落在身上的雨滴。
屋内毫无动静,过了一会,随从探头朝屋内张望,试图跟里面的人说话,史传杰和查德迈看不见那人是谁,但不管对方是何许人,随从显然不太瞧得起他。随从皱着眉头,双手摆在臀部,讲话指指点点,一再显示极度不耐烦。
不久之后,有个非常瘦小、肮脏、惊慌的小女仆出来开门,史传杰、查德迈和随从走进屋内,大伙边走边打量小女仆,在几位高大、看起来像是大人物的男子注视下,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吓得魂不守舍。
史传杰懒得报上姓名,反正小女仆也不晓得如何帮大家通报。他示意查德迈跟他走,一行人登上二楼,直接走进其中一个房间,房内烟雾袅袅,虽然点了多枝蜡烛,依然昏暗不明,雕版画匠密惹瓦先生和助手弗卡吉耶先生就在房里。
密惹瓦先生长得不高,身材中等,一头乌黑的长发闪亮而柔顺,宛如一匹上等丝缎。他几乎无时无刻地低头检视自己的作品,头一低,长发就扫过肩头,盖住半张脸。他的双眼也非常特别:圆大、柔和、带点褐色,仿佛带点南法的血统。弗卡吉耶不如他的师傅英挺,脸颊瘦削,双眼深陷,头发剃得很短,根根竖立在头上,尽管瘦得几乎皮包骨,但神态却非常谦恭。
他们是来自法国的难民,但对史比塔菲的居民而言,不管是不是难民,只要是法国人就是敌人,密惹瓦和弗卡吉耶先生到哪里都被视为法国间谍,两人也因而承受了各种不公平的待遇,比方说,史比塔菲的野孩子们,每逢假日最喜欢躲在暗处袭击这两个法国人,密惹瓦和弗卡吉耶常被打得头破血流,全身上下沾满尘土。除此之外,邻近的商家经常拒卖日常用品给他们,而且振振有词,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史传杰曾帮两人跟房东协商,也跟房东保证密惹瓦先生不是坏人;他还派杰瑞米到附近的小酒馆跟当地人喝酒闲聊,闲聊中亦不忘告诉当地人,这两位法国人是当今英国首席魔法师的朋友,「记住,」史传杰指点杰瑞米,「他们若说诺瑞尔才是首席魔法师,你不必多加争辩,但不妨跟他们说,我的脾气坏,而且很照顾朋友,谁惹了我或我的朋友,肯定倒霉。」密惹瓦和弗卡吉耶很感激史传杰的协助,但在这种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两人最好的慰藉却是白兰地,而且从早到晚喝个不停。
他们成天窝在家里,不管白天或黑夜,百叶窗总是紧闭,以免受到史比塔菲居民的恶意干扰。他们靠着烛光工作、生活,早已失去时间概念,他们以为现在是午夜,一看到史传杰和查德迈竟然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只有一个仆人,也就是那位瘦小、眼睛大大的小孤女,小女仆听不懂他们讲的话,也很怕他们,但这两个凡事都不在乎、有点傲慢的法国人对她不错,他们给她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还有她自己的羽毛床和床单,光是这一点,这栋阴沉的房子在她眼中简直成了天堂。她的主要工作是购买食物、白兰地和鸦片,两位法国人留下白兰地和鸦片,而把大部分的食物给小女仆。法国人其实很爱漂亮,所以小女仆还帮他们挑水、烧热水,让他们洗澡刮脸。但他们却不管家里又脏又乱,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小女仆处理家务的能力,就像她对古希伯来语的了解一样,两者皆不及格。
地毯上沾满了墨水,到处都是厚厚的纸张,几个褐色的盘子上摆着臭气冲天的起司,水桶内装着画笔、一些煤块和一截芹菜,芹菜摆了太久,跟煤块又靠得太近,几乎变得难以辨识。肮脏漆黑的墙上贴满了素描和镌刻,其中一张史传杰的素描格外神采奕奕。
屋后有个肮脏的小院子,院中有棵苹果树,苹果树以前生长在乡间,但伦敦市区不断扩充,周围青翠的田野早已消失殆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勤快地摘下所有苹果,把它们排在窗沿,大概摆了好几年吧,苹果先是发黄,然后肿胀腐烂,最后只剩下无法辨识的遗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墨水、纸张、煤块、白兰地、鸦片、烂苹果、蜡烛、咖啡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还加上两名男子散发出的特别气味,他们两人不但成天在狭窄的房里工作,而且从来不开窗。
事实上,密惹瓦和弗卡吉耶经常忘了世上还有史比塔菲、法国等地的存在,他们只知道工作,只为史传杰书中的插画而活,而这几幅雕版画也确实相当特殊。
画中出现数道阴影重重、狭窄深长的长廊,墙上的黑洞显示还有其他走道,给人一种置身迷宫的感觉;有些画中出现宽阔的石阶,阶梯直通黑暗的地下运河,地面上的小径寂静而荒凉,四周是一片阴暗的荒原。看画的人似乎从高处远眺,小径尽头有个黑影,影子非常小,仅是苍白大地的一个小黑点,而且离得太远,看不出是个男子、女子或是小孩,说不定根本不是凡人,但在人烟罕至的荒原出现这么一个身影,更令人感到不安。
另外一幅画中有座孤桥,桥身沿着一片辽阔的云雾伸展,似乎悬吊在空中;桥身和长廊、运河一样是巨石所砌,但桥的两边有些狭小的阶梯,紧攀着结实的桥身。阶梯本身看起来很脆弱,砌制的手艺远不及石桥,但梯道为数众多,个个飘浮在云间,谁也不知道它们通往何处。
史传杰弯下腰仔细端详,专注的程度不下于密惹瓦,还不时提出问题和批评,史传杰和两位画匠以法文沟通,他很惊讶地发现查德迈完全听得懂,甚至能用法文请教密惹瓦一、两个问题。可惜的是,查德迈的法文带着浓重的约克郡口音,密惹瓦听不懂,而且偷偷请问史传杰,查德迈是不是荷兰人。
「没错,」史传杰对查德迈说,「他们的画风极具罗马风格,看起来太像帕拉底欧(Andrea Palladio)或是皮诺内西(Battista Piranesi)的作品,但这就是他们所受的训练,想改也没办法。你知道的,一个人永远摆脱不了过去所受的训练,身为一个魔法师,我永远成不了单纯的史传杰,最起码不像我希望的那么纯粹,我已经受到太多诺瑞尔的影响。」
「这就是你在乌鸦王之路所看到的景象?」查德迈问。
「是的。」
「那座桥通往哪里呢?」
史传杰嘲讽地看着查德迈,「我不知道,大魔法师,你说呢?」
查德迈耸耸肩,「我想是通往精灵王国吧。」
「或许吧。但我近来认为所谓的『精灵王国』可能包含很多个国家,其中一个说不定叫做『他方』,看起来也是名副其实。」
「这些地方有多远?」
「不远,我从科芬园出发,一个半小时之内就走完全境。」
「这种魔法很难吗?」
「不、不太难。」
「你能告诉我怎么做吗?」
「乐意之至。首先,你需要『揭露咒语』,我用的是唐卡斯特的版本,你还得施展『分解咒语』让镜面溶解,我读过的书里提到千百种『分解咒语』,但我认为它们全都没用,只好自己写一个,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写给你。除了这两个咒语之外,你还需要一个找路的咒语,这点非常重要,不然你可能回不来。」史传杰停下来看看查德迈,「你了解吗?」
「完全了解,先生。」
「好。」史传杰停顿了一会。「查德迈,你何不即刻离开诺瑞尔,加入我的阵营呢?我不管谁是主仆,你就当我的学生暨助手吧。」
查德迈笑笑,「先生,多谢您的好意,但诺瑞尔先生和我尚待了结,还不到离开的时候。更何况我觉得自己绝对是个坏学生,甚至比您更糟。」
史传杰微笑地想了一会,「说得好。」他终于开口,「但我不相信你真心支持诺瑞尔。英国只能有一位魔法师!只容许一种魔法观点!你当然不同意吧?你和我一样刚愎、执拗,为什么不加入我的阵营,跟我一起唱反调呢?」
「但我若投效您,先生,岂不是非得同意您的看法不可?我不知道你和诺瑞尔最后孰胜孰负,我用塔罗牌算了好多次,结果总是摇摆不定。未来太过复杂,连塔罗牌都算不清,我也不知道该问哪些问题。先生,我们就这么说吧,我跟您保证,如果您输,诺瑞尔胜了,我一定离开诺瑞尔,继续宣扬您的主张,我会全力唱反调,提出各种让他生气的论调,这样一来,英国依然存有两位魔法师和两种魔法观点;但如果他输您胜了,我也会采取同样行径,跟您大唱反调,这样可以吗?」
史传杰笑笑,「可以,我听了就放心了。请代我向诺瑞尔致意吧,我希望我的答案令他满意,如果他还想知道什么,我明天下午四点左右会在家,你可以过来找我。」
「先生,谢谢,您一直相当坦白率直。」
「我何必隐瞒?喜欢藏私保密的是诺瑞尔,而不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番话,我已经写进书里,再过一个月左右,全国男女老幼都读得到,大家也可以自由发表观感,说真的,我认为诺瑞尔绝对无法阻止。」
第四十九章 野性与疯狂
一八一六年三月
探访雕版画匠几天之后,史传杰邀请华特爵士和波提斯黑勋爵共进晚餐,这两位绅士多次与史传杰在不同场合吃饭,但今晚是史传杰太太去世之后,他们头一次踏进史传杰在苏活广场的宅邸,家里大不如前,看了令人难过。史传杰似乎恢复以前单身时的习惯,桌椅几乎被埋在一叠叠纸张之下,写了一半的草稿散置在各个角落,他甚至信手在小客厅的壁纸上记笔记。
华特爵士动手把一叠书从椅子上搬开。
「不、不!」史传杰大叫,「别动那些书!它们有特别的顺序。」
「但你叫我坐哪里呢?」华特爵士困惑地问。
史传杰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个请求非常没有道理,但他还是把书移开,中途一度停下来翻阅手上的书,读了两遍、把重点写在壁纸上,过了一会才将注意力再度转回客人们身上。
「勋爵,真高兴见到你,」他跟波提斯黑说,「我最近一直跟每个人打听诺瑞尔,我想他也一样急着跟大家打听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消息。」
「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了。」华特爵士无可奈何地说。
「没错、没错,你跟我说诺瑞尔去了哪些地方、跟哪些人说话,以及大臣们对他的观感,但我想知道的魔法,而你对魔法的了解……」
「……几乎填不满一小块壁纸?」华特爵士接口。
「没错。来,勋爵,请告诉我,诺瑞尔先生最近忙些什么?」
「嗯,」波提斯黑勋爵说,「利物浦勋爵请他施法防止拿破仑再度逃脱,噢,他最近正在研读《光明与黑暗帝国论丛》,而且已研究出一些心得。」
「什么心得?」史传杰谨慎地询问,「他有些新发现吗?」①
『注①:魔法学者对帕尔博士的见解特别感兴趣,在英国魔法史中,帕尔博士占有相当特殊的地位,直到史传杰和诺瑞尔出现之前,他是唯一值得一提的实用魔法师,也只有他把法术记录下来供其他人研读,因此,他的著作广受重视。』
「他阅读克拉姆版本的第七十二页之后,发现了『召唤死者咒语』的新用途,我不太清楚怎么回事②,诺瑞尔先生似乎认为可以运用相同原则为人类和动物治病,也就是说,把疾病视作魔鬼,将它从人体内召唤出来。」
『注②:数世纪以来,大家都对这段叙述感到好奇,波尔认为死神跟人一样,可以被魔法叫出来审问,现代人却不相信这种说法,因此,众人向来认为这段叙述缺乏实际用途。』
「噢,你说的是这个啊!」史传杰松了一口气,「是、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年六月就想到这一点,诺瑞尔现在才看出来,是吗?太好了!」
「你离开之后,他没有再招收学生,很多人觉得很奇怪,」波提斯黑勋爵继续说,「据我所知,他收到多封申请函,但他一封都没看,事实上,我相信他没跟任何一位表达意愿的年轻人说过话,也没有回他们的信,他的标准非常严谨,没有人比得上你。」
史传杰笑笑,「这完全在我料想之中,他已经受不了另一位魔法师的存在,如果再出现第三位,他怎么活得下去?再过不久,我必能凌驾于他之上,两方势力很快就会分出上下,诺瑞尔学派将只有他一人,史传杰学派旗下将有几十个魔法师,最起码,我会尽力培育。诺瑞尔命令查德迈阻止众人研习魔法,我则打算指派给杰瑞米相反的任务,他将各处探访,找出那些在诺瑞尔和查德迈胁迫之下放弃研习魔法的人,力劝他们重拾魔法。我已经跟几个年轻人谈过了,其中两、三位相当有潜力,查地力勋爵的二公子亨利·蒲尔法念了很多四流的魔法相关书籍和五流的魔法师传记,他的谈话不免有点琐碎,但可怜的家伙,你实在不能怪他。除此之外,威灵顿公爵的侍从官威廉·汉德利-布莱特,以及一个叫做汤姆·李维的也颇有潜力,李维这人有点奇怪,目前在诺里奇教跳舞。」
「教跳舞?」华特爵士皱眉头说,「我们应该鼓励这种人研习魔法吗?难道魔法不是专属于绅士的范畴吗?」
「我觉得未尝不可,更何况我最欣赏李维。这些年来,我碰到不少想学习魔法的人,他是第一个将魔法视为乐趣的人,这三个人之中,也只有他学会了使用魔法,他让那边的窗架长出树枝和叶子,你们看了八成觉得很奇怪吧?」
「说真的,」华特爵士说,「这个房间里有太多奇怪的东西,我根本没注意到窗架。」
「李维当然不想把窗架弄成这副德行,」史传杰说,「但他施展了魔法之后,却变不回原状,我也没办法,我想我得叫杰瑞米找个木匠来修理。」
「我很高兴你找到多位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华特爵士说。「这对英国魔法大有帮助。」
「我手边还有好几封几位年轻女士的申请函。」史传杰说。
「年轻女士!」波提斯黑勋爵惊呼。
「没错!谁规定女子不能研习魔法?这不过是诺瑞尔的谬论之一。」
「嗯,这些可是来势汹汹。」华特爵士说。
「哪些来势汹汹?」
「诺瑞尔的谬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生气,但我注意到你也尚未招收女弟子。」
史传杰叹了一口气,「这纯粹是基于现实考虑,魔法师必须花很多时间和弟子们研读讨论,如果亚蕊贝拉还在世,我相信我八成会招收女弟子,但现在我却必须考虑这些年轻女孩们有没有伴护等琐碎的问题,我目前没有耐性管这些琐事,我的研究最重要。」
「史传杰先生,你打算为我们展示哪一种新法术?」波提斯黑勋爵急切地问道。
「啊!我真高兴你问及此事!我最近不停思考,我们若想承续振兴英国魔法的大业,或是脱离吉伯特·诺瑞尔所掌控的单一途径,非得必须学习新法术不可,但这点相当不容易,或许我应该踏上乌鸦王之路,拜访一些经常使用魔法的国家,对他们而言,魔法是家常便饭,一点都不稀奇。」
「老天爷啊!」华特爵士大喊,「你又来了!你疯了吗?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乌鸦王之路太危险,不值得……」
「没错、没错,我很清楚你的看法,你老早就跟我讲过了,但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只是说『或许』,我不会探访乌鸦王之路,我已经答应我的……我已对亚蕊贝拉许下承诺。③」
『注③:我们经常枉顾朋友和家人的规劝,但若不幸失去心爱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在这种情况下,爱人的规劝就成了一种不可毁抗的誓约。』
接下来众人一片沉默,史传杰叹了一口气,神情更形黯淡,显然想到某人或是其他某件事。
华特爵士轻声说,「我向来非常尊重史传杰太太的判断,你遵循她的指示肯定没错,史传杰,我了解你想尝试新的魔法,任何学者都有这种冲动,但从书本中学习不是比较安全吗?」
「但我没有任何书本!」史传杰大叹,「老天爷啊!我对天发誓,如果大臣们立法规定诺瑞尔非得开放他的图书馆不可,我一定像个老小姐一样成天乖乖待在家里,但大臣们不会让我如愿,我只能尽量自己想办法。」
「你有何打算?」波提斯黑勋爵问。
「召唤精灵,」史传杰兴奋地说,「我已经试了好几次。」
「诺瑞尔先生不是说召唤精灵非常危险吗?」华特爵士说。
「诺瑞尔先生觉得所有事情都充满危险。」史传杰有点不高兴地说。
「这倒没错。」华特爵士说。况且召唤精灵向来是英国魔法的惯例,黄金年代的魔法师都做过,其后的魔法师们也希望办得到。
「先生,你认为可行吗?」波提斯黑勋爵问,「大部分的学者都同意精灵已经很少涉足英国。」
「没错,一般确实认为如此。」史传杰说,「但一八一四年十一月,也就是诺瑞尔和我分道扬镳一、两个月之前,我非常确定自己碰见了一个精灵。」
「真的吗?」波提斯黑勋爵非常讶异。
「你从未跟我提过此事。」华特爵士说。
「我那时说不出口,」史传杰说,「身为诺瑞尔的弟子,我连提都不能提,他听不得任何人提到精灵,即使半点风声也让他气得发狂。」
「史传杰先生,他长得什么模样?」波提斯黑勋爵问。
「你是说精灵吗?我不晓得,我没有亲眼看到他,而只是听到声音,他弹奏某种乐器,我觉得在场还有另一个人,这人看得到、也听得到精灵。你们想想,这号人物能带来多少好处!不管古今,没有一位魔法师比得上精灵,精灵是魔法师学习的来源,他们天生就会魔法,从他们身上,我们什么都学得到!至于坏处嘛,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一个,却也解决不了。我已经试了几十个咒语,用尽各种我听过或读过的法术,却始终没办法召唤到精灵,我实在想不通诺瑞尔为什么花大把精神阻止一件没人办得到的事。勋爵大人,我想你不晓得任何召唤精灵的咒语吧?」
「我晓得好多个,」波提斯黑勋爵说,「但我确定你都试过了,史传杰先生,我们都期望你帮大家找出这些失传的片段。」
「唉!」史传杰叹气说,「有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失传,我们该知道的片段都在贺菲尤庄园的图书馆里。」
「你说还有一个人看得到也听得到那个精灵?」华特爵士说。
「是的。」
「这人不是诺瑞尔吧?」
「当然不是。」
「好,这人说了什么?」
「嗯……他有点困惑,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但就他的精神状况而言,他这么想其实不足为奇,对不起,这事我必须保密,不能再多说。」
「好、好,但你这位同伴为什么看到了精灵?」
「我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点非常特殊之处,所以看得到精灵。」
「你能不能善加仿效呢?」
史传杰思考了一会,「嗯,我不知道如何仿效,毕竟这种机会相当渺茫,就跟一个人一只眼睛是蓝色,另一只眼睛是褐色一样。」他沉思了一会,「但话又说回来,或许不是全无可能。你说得没错,说不定我可以想办法仿效。你想想那些黄金年代的魔法师,他们其中有些人几乎跟精灵一样疯狂不羁!罗夫·斯托克塞和他的精灵仆人酷蓝汤姆不就是如此吗?斯托克塞年轻时,行为举止跟酷蓝汤姆简直一模一样。说不定我太过保守、太过循规蹈矩!但一个人怎么让自己发狂?我每天在街上看到疯子,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为什么丧失心智,说不定我该到荒凉的原野和寂寥的海岸边走走,至少在小说和戏剧里,这类场所最会让人发狂,说不定英国这些荒芜之地也会令我发狂。」
史传杰起身走向窗边,仿佛希望从这里看看英国有哪些荒芜之地,但窗外的苏活广场笼罩在绵密的雨丝之中,跟平常时候没什么两样。「波尔,你给了我一些灵感。」
「我?」华特爵士惊呼,他一想到自己这番话可能导致的后果,心中顿时感到不安,「我话中绝无此意!」
「史传杰先生,」行事温和的波提斯黑勋爵试图劝说,「你不可能这么想吧!像你这么一位饱学之士,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一个四处晃荡的疯汉?先生,这个想法太吓人了!」
史传杰扠起双臂,又看了窗外的苏活广场一眼,「嗯,最起码今天不打算出去。」说完就自嘲地一笑,看起来几乎又像是往昔的他,「我会等等,」他说,「等到雨停了再说。」④
『注④:即使是统驭三个王国、引领全英国魔法师的约翰·厄司葛雷,有时也不免踏上神秘的旅程,甚至失踪好一阵子。一二四一年,他离开他在新堡的宅邸,原因为何,只有魔法师能够理解。他对随从说,大家过了一天就会看到他躺在火炉前的长椅上。
隔天早上,随从和家里每个人到火炉前寻找大王,但厄司葛雷却不在那里,大家日夜寻觅,厄司葛雷却始终没有出现。
威廉·兰彻斯特伯爵暂代王职,但很多事情都得等到大王「回来之后」才能决定。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多人开始怀疑厄司葛雷根本不会回来,但大王离开了一年又一天之后,大家果然发现他躺在火炉前的长椅上睡觉。
厄司葛雷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大家不敢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或是他是否本来就打算离开一阵子。兰彻斯特伯爵把随从叫来,请他重复一次厄司葛雷说的话,大王当初或许说「过了一年又一天」吧?
或许吧,随从说。大王讲话通常很小声,很可能是他听错了。』
第五十章 英国魔法之历史与应用
一八一六年四月至九月末
史传杰跟朋友们保证,他不打算放弃舒适的宅邸、丰厚的收入和众多仆人,冒着风雨跑到荒郊野外当个吉普赛人,大伙听了虽然相当高兴,但他近来所尝试的魔法,依然让其中几位非常不安。朋友们担心没有人管得住他,他打算实验各式各样的法术,基于对亚蕊贝拉的承诺,他目前不会踏上乌鸦王之路,但不管华特爵士怎么劝说,他依然不停提到约翰·厄司葛雷和精灵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