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玛丽感觉后背紧张起来,肩膀不觉间拱起。有人在,和她一起,在这暗室里。她看不见他,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后脑壳上。
这太荒唐了,玛丽想。这不过是暗示的力量。要是韦罗妮卡没有先跟玛丽说了那些,她确信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天哪,只有那些能拿到研究基金的事情才会让她有兴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儿戏,而——
忽然间,她知道了是谁在那儿——谁和她一起在这暗室里。
那不是他。
那是女人。
那是马利亚。
不是玛丽·沃恩。
马利亚。
圣母。
神的母亲。
她压根就看不见她,只是一道很亮很亮的光,此刻转到她的面前——但是光线一点儿也没刺痛她的眼睛。但是,她非常确信那是谁:纯洁、安详、智慧。她闭上双眼,但是光线并没有消失。
马利亚。
玛丽·沃恩与她同名,而——
玛丽·沃恩那个科学家的一面又占据了上风。当然,她的确是见到了马利亚。倘若她有个墨西哥的名字叫耶稣——赫苏斯——那她见到的或许就是基督了。要是她叫特蕾莎,那毫无疑问,她见到的将是特蕾莎修女。除此之外,昨天,她还和庞特谈到圣母马利亚,所以——
不。
不,不是那样的。
头脑在告诉她什么,这点无关紧要。
她心里知道这光线是别的东西。
她的灵魂知道。
那是马利亚,耶稣的母亲。
为什么不呢?玛丽·沃恩心想。仅仅因为她在这儿,在大学实验室的测试室里,那并不能意味什么。
玛丽对当今的神迹一直半信半疑,但是若是神迹真的发生,那么,圣母马利亚也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
毕竟,人们认为她出现在葡萄牙的法提玛。
人们认为她出现在法国的路德斯。
墨西哥的加达罗普。
还有越南的拉方。
那为什么不出现在安大略的萨德伯里呢?
为什么不出现在劳伦森大学的校园里?
为什么不和她讲话?
不。不,要谦卑。在我们的圣母面前,照着她的完美榜样,要谦卑。
但是……
但是,那么圣母马利亚来看玛丽·沃恩,这可能吗?玛丽就要去另一个世界旅行,那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天父,也没人知道圣子耶稣,更没有被圣灵感化。当然,拿撒勒的马利亚会对这样的一个人感兴趣!
纯洁简约的幽灵现在移向她的左边。不是走,而是移动——徘徊着,却不沾土。
不,不,根本就没有土。她在一所大厦的地下室中,根本就没有土。
她在实验室中!
经颅磁性刺激物正在影响她的思想。
玛丽再次闭眼,紧紧地闭上,但是没用,幽灵还在那儿,依然感觉得到。
多么多么美妙的幽灵呀……
玛丽·沃恩张口要对圣母马利亚说话,然后——
然后,忽然她就不见了。
但是玛丽兴高采烈,这种感觉,自从她受洗归主第一次领取圣餐后就再也没有过了。那一次,也是她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切身感受到基督的圣灵充满了她。
“还好吗?”一个女性的声音传来。
不速之客闯入她的幻想之地,玛丽对此置之不理。她要细细品味这一刻……但它如同梦一般消逝了,尽管她挣扎着要将其化成意识……
“玛尔,”又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
她知道那个声音,曾经她很希望能再听到那个声音,但是此刻、现在,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安安静静的。
但是那个时刻还是很快散去了。又过了几秒,暗室的门开了,光线——刺眼的荧光灯发出的光线——从外面照了进来。韦罗妮卡·香农走了进来,庞特随后。这个年轻女人从玛丽头上取下头盔。
庞特凑向前,用粗短的拇指擦拭玛丽的脸颊。然后他把手拿开,给她看他的拇指是湿的。“你还好吗?”他又问。
玛丽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我还好。”她说,然后意识到光说“还好”还不能表达出她的感受,就加了一句,“我非常好。”
“那这眼泪……”庞特问,“你……你是不是体验到什么了?”
玛丽点点头。
“是什么呀?”庞特问。
玛丽深呼吸一口,看着韦罗妮卡。尽管已经对那个年轻女人有好感,但是玛丽还不打算和她分享体验,这个实用主义者,这个无神论者会将其归为她的大脑顶叶活动被抑制的结果。
“我……”玛丽开口,然后把话吞了下去,试着重讲,“韦罗妮卡,你的仪器真的很了不起。”
韦罗妮卡会心一笑。“哦,真的吗?”她转向庞特,“那你准备试试吗?”
“当然了,”他说,“玛尔感受到的东西,我要是也能感受到就好了……”
韦罗妮卡把头盔递给庞特,很快就发现问题来了。头盔是按照标准的智人的头型来设计的,高额头、脑袋的前后距离短、无眉脊。
“恐怕会有点紧。”韦罗妮卡说。
“我试试。”庞特说。他拿起头盔,颠倒过来看里面,好像在目测它的容积。
“或许你可以想一些谦虚的念头。”庞特的机侣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说。庞特对着左前臂直皱眉,但是玛丽大笑了起来。显然自我膨胀这个意象是跨越物种界限的。
最终,庞特决定试试看。他拿起头盔,左摇右晃地往头上戴。真的很紧,而且里面还有线。最后庞特用力一挤,成功地让头盔里的泡沫体适应了他的后脑勺。
韦罗妮卡站在庞特前面,打量着他,就如亮视点的员工在调试新的镜片那样。然后,她稍微调了调头盔的方向。“可以了,”她最终开口,“那现在,像我刚才告诉玛丽的那样,这不会有事的,你要是希望我早点儿停,就直说。”
庞特点点头,但又在那儿左摇右晃,头盔的下面戳到了他厚实的颈部肌肉。
韦罗妮卡走向靠墙的仪器架,看到示波管还在跳动。她皱起眉头,去调整了下面的电线。“有东西干扰。”她说。
庞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啊,是我的内置耳机。在必要时,它们让我和我的机侣无声交流。”
“你可以关闭它们吗?”
“好。”庞特说。他打开机侣的面板,调整了控制按钮。
韦罗妮卡点点头。“就是它,现在没干扰了。”她看着庞特,鼓励地对他微笑着,“好的,庞特,请坐。”
玛丽让开道儿,庞特坐在垫椅上,宽阔的后背对着她。
韦罗妮卡离开测试室,并提醒玛丽也跟着出来。测试室有个大铁门,韦罗妮卡用力把它关上。玛丽注意到门上标着“韦罗妮卡的衣帽间”。门关上后,韦罗妮卡走到电脑前,开始移动鼠标,敲击键盘。玛丽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有意思。过了会儿,她问:“那么,他体验到什么了?”
韦罗妮卡微微耸肩。“除非他自己讲,否则就无从知道。”她指着一个连接到电脑上的扬声器说,“他的麦克风是开着的。”
玛丽看着测试室紧闭的铁门,她希望庞特能体验到她所体验到的一切,哪怕他视之为幻想——毫无疑问,他肯定会的——至少他也能明白她在这儿体验到什么,在整个智人的历史长河中有那么多人能感觉到有神圣之物存在,他们又体验到什么。
当然,也许他会体验到外星人的存在。有意思的是,虽然她跟庞特已经聊过很多话题,却从未谈及他是否相信有外星人。或许对庞特来说,对尼安德特人来说,在别的世界上有生命存在的这个想法就如上帝这个概念一样愚蠢。毕竟,至少是在玛丽的这个地球上,还没有可信的证据来证实外星人的存在。因此,庞特那边的人会说,相信那样的东西离荒唐的信仰不过是一步之遥……
玛丽继续盯着紧闭的铁门。宗教当然不仅仅是神经上的小把戏或微电子下的自我幻想所能涵括的,当然它是——
“好的,”韦罗妮卡说,“我要关掉电流了。”她走去开铁门,“你出来吧。”
庞特第一件事就是把紧紧卡在头上的头盔拿掉。两只大手在头两边用力地拔,这装置总算给脱下来了。他把它递还给韦罗妮卡,然后就在那儿揉眉脊,像是要使其恢复原位。
“怎么样?”玛丽等不及,终于开口问。
庞特打开哈克的面板,调整好一些操作钮,应该是在激活他的内置耳机。
“怎么样?”玛丽又问。
庞特摇摇头,玛丽心跳了一下,希望那只是他恢复装置的一个尝试。“什么都没有。”他说。
简单的一句话,让玛丽异常失望。
“什么都没有?”韦罗妮卡重复道,听上去兴高采烈,“你确定吗?”
庞特点点头。
“什么都没看到?”韦罗妮卡继续说,“没感觉到有东西在你旁边?也没感觉有人在看你?”
“压根就没有。只有我,孤单单地在想心事。”
“你想了些什么?”玛丽问。毕竟庞特也可能没有宗教体验。
“我在想午餐,”庞特说,“想我们要吃什么,还有天气,这里的冬天什么时候到。”他看了看玛丽,肯定瞧出她脸上的失望之情,“哦,还有你!”庞特很快地说,显然想让她开心,“我当然想着你!”
玛丽强颜一笑,便看别处去了。当然一次试验,一个尼安德特人,并不能证明什么,还有……
还有,这点很有争议性,她,一个智人,有那样非同寻常的体验;而他,一个尼安德特人,却体验……
那个词冷不防就滑到她的心里,但是这是个悲哀的事实。
庞特·布迪特体验不到神迹。


第8章
正是那种探索精神带领我们的祖先在广大的旧世界当中繁衍生息……
韦罗妮卡·香农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办公室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椅子,玛丽坐在一张上面,至于另一张椅子,庞特发现扶手之间的距离放不下他的臀部,所以就一屁股坐在韦罗妮卡干净整齐的办公桌上。
“庞特,你知道心理学吗?”韦罗妮卡问道,她的双手扣在背后。
“略知一二,”庞特回答道,“在学院学计算机科学的时候学过的。那是一门——你们怎么称呼的?——必须和人工智能课一起修的课程。”
“同修课。”玛丽补充道。
“在每个新生的心理课程中,”韦罗妮卡说,“这儿的人都会学习伯勒斯·斯金纳。”
玛丽点点头,她自己就学过心理学入门课程。“行为主义,对吗?”
“对,”韦罗妮卡说,“操作条件反射、强调和惩罚。”
“和驯狗一样。”庞特说。
“确实如此。”韦罗妮卡说,停下了步子,“现在,玛丽,请你不要说话,以免影响到庞特,我想听听庞特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玛丽点头。
“好的,庞特。”韦罗妮卡说,“那你还记得心理学的内容吗?”
“记不得了,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年轻的红发女人一脸失望。
“但我记得,”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用合成的男声说,“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的记忆中装载了相当于一本教科书的心理学内容。当庞特干傻事的时候,它帮我给庞特提建议。”
庞特很是难为情地笑了笑。
“太棒了。”韦罗妮卡说,“好,提个问题:想让一种行为在一个人身上根深蒂固的最佳方法是什么?不是你想除去的行为,而是你想养成的行为。”
“奖励。”哈克说。
“奖励,是的!但是什么性质的奖励?”
“持续性的。”
韦罗妮卡那表情好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一样。“持续性的,”她重复道,好似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你确定吗?绝对肯定?”
“是的。”哈克说,听起来他也很迷惑。
“你要知道,在这儿,可不是这样,”韦罗妮卡说,“持续性的奖励并不是让一种行为根深蒂固的最佳方法。”
玛丽皱眉。毫无疑问,她一度知道正确答案,但过了这么多年,她记不起来了。最后,韦罗妮卡期待的问题,庞特自己来问:“那么,在你们的人中,什么才是让行为能根深蒂固的最佳方法?”
“间歇性的奖励。”韦罗妮卡得意扬扬地说出来。
庞特皱了皱眉:“你是说,做得好的话,有时候奖励,有时候不奖励?”
“就是如此!”韦罗妮卡说,“一点不错!”
“但那讲不通呀。”庞特说。
“是讲不通。”韦罗妮卡笑着表示同意,“这也是智人心理中奇怪的事情之一,但这绝对是真的。赌博就是最经典的例子:一场游戏,我们总是赢的话,这游戏玩得就没有意思。但要是有赢有输,我们就会上瘾。就像孩子央求父母:‘给我买这个玩具’,‘我要晚点儿睡觉’,‘开车带我去购物中心’,这些行为是父母最讨厌的,但是孩子却欲罢不能——不是因为这样的央求常常有效,而是因为它有时候有效。这种不可预测性正是我们所无法抗拒的。”
“那很荒唐。”庞特说。
“在这儿不是,”韦罗妮卡说,“从定义上来说不是,大部分人会做的行为就不能叫荒唐。”
“但……但没有预期的结果,肯定会让人不愉快。”
“你会这么想,”韦罗妮卡笑容可掬地说,“但,我们不会。”
玛丽也很着迷其中:“韦罗妮卡,你到底要讲什么?”
“对经典的宗教体验做出解释,就是我们这里的神经研究小组正在做的事情。在综合解释智人相信上帝的原因时,我们工作中的漏洞和缺口就是:很多信徒,虽然自身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却依然相信。但这应该就是答案——看明白了吗?这种强化的心理——这是我们大脑编程的一种方式——使我们容易相信上帝。要是真有上帝,理智的种族希望上帝的行事理智可测。但我们的上帝不是那样。有时候上帝好像在帮助一些人,有时候,他会让修女当众在电梯口摔倒。根本无理由可讲,所以我们说——”
玛丽点点头,把话接了过来:“我们说,‘上帝行异事’。”
“就是这样!”韦罗妮卡大声说道,“祷告并不总是有回应,但人们还是去祷告。庞特他们就不会这么做。”她转向尼安德特人,“是吗?”
“是,”庞特回答道,“不用哈克告诉我,我也知道这不是我们行事的方式。倘若结果不可预测,或形式无法辨别,我们就会放弃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但我们不一样。”韦罗妮卡揉揉双手说道。玛丽能看出来她一脸“《科学》封面我来也”的表情,多年以前玛丽自己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当时她成功地从德国的古尼安德特人样本中提取出DNA。韦罗妮卡微笑着看了一眼庞特,又把目光转向玛丽。“就算没有形式可依,我们也会说服我们自己有潜在的逻辑可循。因此,那些关于神的故事并不是我们编出来的;我们相信真有其事。”
在她心中,那个虔诚的玛丽完全退居后线,而科学家玛丽占领前沿:“这一切你都确定吗,韦罗妮卡?因为你若是——”
“哦,我是,我是。有个非常有名的试验——我会把引文发到你的邮箱。有两组人玩跳格子游戏,玩家事先都不知道游戏规则,只知道跳对了得分,跳错了不得分。然后呢,对其中一组的玩家,格子的右下方每两步的地方,跳到了,就得分。跳了几轮,玩家很容易就找出规律,于是每次都赢得比赛。而另一组玩家,则是随意给分:他们怎么跳跟是否得分之间没有关系。但那些玩家也声称找到了游戏规则,他们确信,按照那些规则可能做得更好。”
“真的?”庞特说,“我对这种游戏肯定没兴趣。”
“不错,”韦罗妮卡笑着说,“但我们会觉得这游戏很有意思。”
“或者说,很刺激。”
“很刺激,是的!它会让我们着迷——因为要是一桩事物没有潜在的规律可循,我们就不能接受。”韦罗妮卡看着庞特,“我可以再做个测试吗?还是和刚才一样,玛丽,你若不介意的话,就别讲话。庞特,你知道什么是弹硬币吗?”
庞特摇头,所以韦罗妮卡就从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看到庞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这个瘦瘦的红头发女人又继续说:“那好,要是这枚硬币我弹了20次,而这20次全部都是字朝上,那么第21次,还是字朝上的可能性是多少?”
庞特毫不犹豫地说:“一比一。”
“是这样的。或者用我们的话来说,50%比50%,是吧?机会均等。”
庞特点点头。
“那么,玛丽,我肯定你知道庞特是对的:假定这枚硬币是恒重的,不管前面连续多少次字朝上,下一次,硬币弹起再落下来时,字朝上的比例还是50%比50%。但是,我拿同样的问题问过心理学新生,他们多数人认为字仍然朝上的几率微乎其微。在某些基础层面上,我们的大脑将随机事件归因于动机。那就是为什么就算那些人从没有过玛丽刚刚获得的那种宗教体验,却仍然能在随机事件中看到神在做工。”


第9章
正是那股征服精神让我们中的一些人奔向千里之外,跨过白令大陆桥,这个在冰川世纪连接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的桥梁……
去通道之前,玛丽想到劳伦森大学的书店去看看。她忘了从里士满山的家里带几本书过来,在尼安德特人的宇宙里,她肯定找不到她能看的书。
还有,说实话,玛丽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消化一下刚才在韦罗妮卡·香农的实验室里所获知的信息。所以她把庞特丢给韦罗妮卡,自己找了借口出来,现在正沿着“保龄球小道”向前走,这条狭长的玻璃墙面过道连接着劳大的教学楼和主大厅。迎面走过来一位漂亮的黑人姑娘。玛丽一贯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但是她看到对方的表情好像认出她来,但转眼,那表情就被掩住。
玛丽或多或少习惯于此。自从8月上旬她认出那个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淹得半死的人是尼安德特人之后,就常在媒体上露面。她继续往前走,忽然她想起来了——
“凯莎!”玛丽转过身喊道,黑人女子现在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凯莎转过身,微笑着:“你好,玛丽。”
“我差点儿都没认出来你。”玛丽说。
凯莎一脸惭愧。“我认出你了。”她压低嗓音,“但我们有规定,去过我们中心咨询过的人,在别的地方再遇到的时候,除非她们先打招呼,否则我们不能表示出认识她们。这是确保个人隐私的一部分……”
玛丽点点头。“中心”是指劳大的强奸危机援助中心,因为约克大学那件事情,玛丽来这儿咨询过。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玛丽?”凯莎问道。
不远处几十米的地方有家蒂姆霍顿甜点店。“你有空吗?”玛丽问,“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凯莎看了看表:“好呀。要不——要不去楼上,就是,去中心坐坐?”
但是玛丽摇摇头:“不,不,那没必要。”往蒂姆霍顿走去的这一路上,玛丽都沉默不语,一直在想凯莎问的问题。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玛丽最爱喝的就是用巧克力牛奶调制的花式咖啡,而蒂姆霍顿连锁店是少数几家能买到这种咖啡的地方——因为卖咖啡的时候,他们会供应小盒装的巧克力和牛奶。玛丽点了杯咖啡,巧克力和牛奶各要了一盒。凯莎则点了苹果汁,玛丽全部买单。走道的玻璃墙旁有两张小桌子,她们在那里坐了下来。大多数时候,人们在这儿买过咖啡就去了别处。
“我想谢谢你,”玛丽说,“你对我非常好,那个时候……”
凯莎的鼻子上有个宝石饰钉,她低头的时候,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我们的职责。”
玛丽点点头。“你刚才问我过得怎么样,”她说,“现在,我找到了一个男人。”
凯莎微笑着说:“庞特·布迪特,我在《人物》上读到过的。”
玛丽的心直跳:“《人物》上刊登了我们的文章吗?”
那个年轻女子点点头:“上个星期。庞特和你在联合国那张照片拍得不错。”
老天爷,玛丽心想。“嗯,他对我非常好。”
“那他有没有接受邀请,去给《花花女孩》摆造型,拍照片?”
玛丽笑了笑,她都忘了还有这事了。这还是庞特第一次来被隔离时的事。玛丽倒是想在那帮女生面前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男人的体格,她在大学里可是受够了她们,整天就会和足球运动员约会;但现在和庞特一比,那些球员真是肌瘦无力。但另一方面,想到科尔姆,她又有点迟疑,因为他肯定禁不住要从一个新立场来看看,到底什么是那个尼安德特人拥有而他没有的。
“我不知道,”玛丽说,“邀请来的时候,庞特笑了笑,以后就再没提过。”
“哦,他要是拍的话,”凯莎笑着说,“我要张他亲笔签名的照片。”
“没问题。”玛丽说。她知道自己说话算数的。
她以为这一辈子都走不出被强奸的阴影,她猜凯莎也很难走出来。但是事实上,她们都可以拿一个男人拍裸体写真供女性娱乐这事说笑,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
“你问我过得怎么样,”玛丽停了停,然后笑着说,“好多了,”她伸出手,拍拍凯莎的手背,“一天比一天好。”
她们喝完饮料后就各奔东西了。玛丽匆忙去了书店,买了4本平装书,而后折回C002B室去接庞特。他们一起出了一楼大厅,朝停车场走去。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这个位于多伦多北部400公里的小镇上树叶大多都变红了。
“Dran!”庞特惊呼,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翻译道,“惊讶!”
“什么?”玛丽问。
“那是什么?”这个尼安德特人手指着前方问。
玛丽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想知道庞特到底看到什么了,但见她扑哧一笑。“是狗呀。”她说。
“我家帕勃才是狗!”庞特声明道,“在这儿,我也遇到别的长得像狗的动物。但是这个!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狗和它的主人朝他们走过来。庞特弯下腰,双手放在膝盖上,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动物,皮带的尾端拿在一个年轻漂亮的白人姑娘手中。“它看上去像香肠!”庞特断言道。
“它是猎獾狗(Dachshund)。”年轻女子说,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她做得不错,玛丽心想,她肯定知道庞特是个尼安德特人,却不惊不慌。
“那它是——”庞特开始问,“我多嘴问一句,是不是先天性疾病?”
那女子更加生气:“不!它就该是这个样子。”
“但你看它的腿!耳朵!身体!”庞特站起身,直摇头,“狗是用来打猎的。”他说,好像面前的这个动物代表着对狗的公开侮辱。
“猎獾狗是猎犬,”年轻女子针锋相对,“它们是德国品种,专门猎獾的。Dachs是‘獾’的德语。明白了吗?它们的体型允许它们躲到灌木丛中跟踪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