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能否认这场婚姻。
那就意味着……
那就意味着不是宣告作废,而是离婚。是的,没有法律说,一个格里克辛人和另一个格里克辛人在法律上还维持婚姻关系的同时,不能和异性巴拉斯特人进行结伴。但是,毫无疑问将来会有的。玛丽想全心全意地做庞特的女伴,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和科尔姆彻底了断。
玛丽超过一辆车,然后看了看庞特。“亲爱的(honey)?”她说。
庞特微微皱眉。这是玛丽爱用的昵称,但他不喜欢。因为里面有“ee”这个音节,他发不出来。“嗯?”他答道。
“我们今晚要在里士满山的家里住,你知道吧?”
庞特点点头。
“嗯,在法律上,我还和我的……我在这个世界的男伴在一起,这你也知道吧?”
庞特又点点头。
“要是可以的话,在我们从里士满山去萨德伯里之前,我——我想去见他,或许和他吃个早饭,或者中饭。”
“我很好奇,想见见他,”庞特说,“看你选的格里克辛人是个什么样子……”
唱片换到了一首新歌《爱过之后的人生》。
“不,”玛丽说,“我是说,我需要单独见他。”
她看过去,庞特的眉毛不停攒动着。“哦。”他直接用英语说。
玛丽看着前面的路:“我该和他摊牌了。”


第3章
在总统大选的时候,我就说过,现在我要再说一遍:总统的目光要看得远一点,不只是看到下一届大选,而是要看到几十年乃至几代人以后的前景。今晚,带着这样长远的目光,我来对你们讲……
科尼留斯·拉斯金躺在床上,床单、被褥都被汗湿透了。他的公寓在顶层,有心情开玩笑的时候,他管它叫“贫民窟顶层公寓”。它位于多伦多市的德里夫特伍德,该社区住的多是穷人。房间里的窗帘边已脱线磨损,太阳光从缝中射进屋内。过去几天里,科尼留斯没有定闹铃,他还没劲儿爬起来去看闹钟。
但很快现实世界就侵入进来。他记不得作为学期教师他在病假期间的工资具体怎么算——但不管怎样,毫无疑问,几天后,大学、联合会、联合会担保人或者三者都会需要一个医生证明。所以,他要是不去教书,就领不到工资,而要是没有工资……
是的,下个月交房租的钱还有。因为他得提前交两个月的房租,所以,年底以前他都可以住这里。
科尼留斯强忍着不去伸手找他的睾丸。它们没了。他知道它们没了。他慢慢地接受这个现实。
当然,有治疗的方法:一直以来,得了癌症的男性,睾丸要被切除。科尼留斯可以去打荷尔蒙激素针。至少在他的社交圈里,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么做。
他的私人生活?没有。两年前,和梅洛迪分手后,就不再有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毁了,有好几天都想自杀。但是,她完成论文,从约克大学法学院乌斯古德礼堂毕业之后,就到库珀·雅戈公司做助理,年薪18万美金。他不是她所期待的那种有权有势的丈夫,所以现在……
现在。
科尼留斯抬头看着天花板,感觉全身麻木。
玛丽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科尔姆·奥凯西了,他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模样或许要老5岁。当然,通常她想到他的时候,还是以前他们住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时他们共同为退休后的生活做打算,他们早就想好要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盐春岛的农舍安享晚年……
看到玛丽走过来,科尔姆起身,他侧身要吻她。她转过脸,只让他亲面颊。
“你好,玛丽。”他坐了下来。这家牛排餐馆里,深色的原木,仿制的蒂凡尼吊灯,没有窗户,虽然是午饭时间,却好像是在晚上,给人感觉有些超越现实。科尔姆早就点了红酒,是他们最爱的牌子——安比昂斯。在等玛丽的时候,他就往她的酒杯里倒了一些。
她尽量让自己自在些。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餐桌,桌上放着玻璃器皿,一支蜡烛插在里面,烛光摇曳。科尔姆和玛丽都有点矮胖。他的发际线一直在往后退,鬓角已灰白。即使以格里克辛的标准来看,他也是小眼睛小鼻子。
“最近,你一直都在上新闻。”科尔姆说,玛丽早就准备好为自己辩护,但她还未来得及张口,科尔姆就张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为你高兴。”
玛丽试着保持冷静,这种场合要想不情绪化真的很难:“谢谢。”
“那么,那边是什么样子?”科尔姆问,“我是说尼安德特人的世界。”
玛丽耸了耸肩。“就像他们在电视里讲的那样。比我们干净,比我们人少。”
“哪天我想去看看。”科尔姆说,但随后他皱起眉头,补充道,“不过我想我没有那样的机会。我还没有看到他们邀请我们学术圈中的学者去那儿。”
那确实是事实。科尔姆在多伦多大学教授英文,他研究的那些戏剧一般认为是莎士比亚所写,但真正的作者是谁尚存争议。玛丽说:“谁知道呢。”婚后他花了半年时间在中国度假,她也不觉得中国人有多在意莎士比亚。
玛丽在她的领域很知名,科尔姆在他的领域也不逊色。只要有人写关于《两贵亲》的论文,就都会摘引他的文章。但是,尽管他们在象牙塔里生活,现实还是早早地介入进来。约克大学和多伦多大学都以市场价值来衡量教授:教法律的教授就要比教历史的教授钱拿得多,因为他们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同样,现在,尤其是现在,遗传学家红得发紫,而一个英国文学学者在学术圈鲜能找到工作。实际上,玛丽有个朋友,在电邮的末尾用了这个签名档:
理科毕业生问:“那个为什么能运作?”工科毕业生问:“那个怎样去运作?”会计专业毕业生问:“那个要花多少钱?”英文学位毕业生问:“要不要加薯条?”
在婚姻中,玛丽是那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这是他们发生摩擦的源头之一。要是告诉他协力集团支付给她的薪水有多少,她都不敢想象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女服务生走过来,他们点了单:科尔姆点的是牛排套餐,玛丽点的是鲈鱼。
“你在纽约过得怎么样?”
有半秒钟,玛丽以为他指的是纽约市,9月份在那里,那场差点儿得逞的暗杀中,庞特的肩膀遭到枪击。但是,不,科尔姆指的是纽约州的罗切斯特,既然她现在供职于协力集团,那就该是玛丽的家。“很漂亮。”玛丽说,“我的办公室就在安大略湖上面,我还有间很不错的单元房在芬格湖群那里。”
“好,”科尔姆说,“那很好。”他抿了口葡萄酒,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期待。
她这一方,玛丽深呼吸一口。毕竟这次碰面是她先提出的。“科尔姆……”她开始说。
他放下葡萄酒杯。结婚已经有7年了,他了解她。每次她用那种腔调,他就知道,她要讲的内容,无疑都是他不想听的。
“科尔姆,”玛丽又说,“我想,现在该让我们……我们做个了断了。”
科尔姆眉头紧锁:“是吗?我以为我们所有的账目都算清楚了……”
“我是说,”玛丽道,“是时候让我们……永远分开。”
服务生不合时宜地端着沙拉过来:科尔姆的是恺撒沙拉,玛丽的是一盆子香醋拌田园沙拉。那个服务生要给他们撒黑椒末,科尔姆对她嘘了一声,让她离开。然后,他压低嗓音说:“你是说一个废除声明?”
“我……我想我需要的是离婚。”玛丽用柔和的嗓音说。
“好。”科尔姆说,目光从玛丽身上移开,他在看餐厅远处的壁炉,火炉冰冷如石,“好,好。”
“反正是早晚的事。”玛丽说。
“是吗?”科尔姆说,“为什么是现在?”
玛丽皱起眉头,很是沮丧。如果说学习莎士比亚能慢慢让你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好些事情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在暗流汹涌。但她不知如何表达出来。
不——不,那不对。来这儿的一路上,她都在头脑中一遍又一遍演习要讲的话。但她无法确定他的反应。
“我遇到别人了,”玛丽说,“我们想要一起生活。”
科尔姆举杯又抿了一口葡萄酒,然后从篮筐里拿起一小块面包,这是适才服务生送沙拉时一并送过来的。虚伪的晚餐;意在不言中。但科尔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离婚,意味着被开除教籍。”
“我知道,”玛丽的心沉了下来,“但宣告作废看上去太虚伪了。”
“我不想离开教会,玛丽,我这一辈子已经够奔波的了。”
听到这样挖苦的话,玛丽蹙眉,毕竟先离开的人是她。然而,或许他也没错。或许她欠他的:“但我不想去声称我们的婚姻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话让科尔姆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有那么一会儿,玛丽以为他的手要越过亚麻桌布,来牵她的手:“是我认识的人吗——你的那个新男友?”
玛丽摇摇头。
“我猜是个美国人,”科尔姆继续说道,“你对他一见钟情,是吧?”
“他不是美国人,”玛丽辩护着,“他是加拿大居民。”然后,她也惊讶于自己的冷酷,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是的,是我对他一见钟情的。”
“他叫什么?”
玛丽知道科尔姆为什么这么问:倒不是因为他想去认出这个名字;而是,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姓氏中包含了很多的信息。要是科尔姆有啥缺点,那就是他有个那样的老爸,那个冥顽不灵的老朽,说起话来平淡无味,但却把这世界上的人按种族来分为三六九等。不用说,这个想法已经在科尔姆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了。要是玛丽提到一个意大利人的名字,他就会把对方看成一个吃软饭的;要是个犹太人的名字,他就认定对方必定非常有钱,还会说些诸如嫁给一个穷学者之后玛丽就没过过好日子之类的话。
“你不认得他。”玛丽说。
“你早就说过。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玛丽闭上眼睛。她一直很天真地希望能避免说这件事,但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她吃了一勺沙拉,尽量拖延时间,然后,低着头看盘子,不敢去迎接科尔姆的眼光。“庞特·布迪特。”
她听到“哐当”一声,他猛然把叉子放到沙拉碟子里。“哦,天哪,玛丽,那个尼安德特人?”
玛丽忍不住要为庞特辩护,虽然她第一反应是要压住这个冲动。“他是个好人,科尔姆。温柔,聪明,多情。”
“这怎么行呀?”科尔姆问,他的语气没有他的话那么嘲讽,“你还要有个像音乐一样的名字吗?这回叫什么,‘玛丽·布迪特’?你们要住在这儿,还是你们两个去他的世界定居,还有——”
突然,科尔姆住口了,他扬起眉:“不——不,你们不能那么做,是吗?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些文章。在他的世界里,男女是分开住的。天啊,玛丽,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中年危机呀?”
听到这儿,玛丽如遭当头棒喝。老天呀,她才39岁,或许从人生上来讲算是“中年”,但在感情上她从来都不这么以为。分居后是科尔姆先有婚外情,而不是她。尽管一年多前,他和琳达的关系就断了。玛丽强忍住了怒气,在婚姻中,她时常如此:“你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讲得对。”科尔姆说,显然在克制降低自己的声音,不让别的顾客听到,“这——这很恶心,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不,他是。”玛丽坚定地说。
“你的那个重大突破,我在CTV上看到新闻了。”科尔姆说,“尼安德特人跟我们的染色体数目都不一样。”
“那没有关系。”玛丽说。
“见鬼去吧,没关系。虽然我不过是个教英语的教授,但我知道,那就意味着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物种。我也知道,那就意味着,你和他不会有孩子。”
孩子,玛丽想了想,她的心在怦怦跳动。当然,年轻点儿的时候,她也想当妈妈。但等到博士读完,她和科尔姆终于有点儿钱的时候,他们的婚姻已经不稳固了。玛丽一生当中,做过一些蠢事,但至少她晓得孩子无法挽救摇摇欲坠的婚姻。
现在,她已年届不惑,天哪,说不定哪天就会停经。此外,庞特早就有两个自己的孩子了。
还有……
还有,直到此刻,科尔姆把这话挑明,玛丽才想到要和庞特有个孩子。但科尔姆讲得对。罗密欧和朱丽叶,仅仅一个姓蒙太奇,一个姓卡普拉特,他们之间的鸿沟,比起一个姓布迪特另一个姓沃恩、一个尼安德特人和一个格里克辛人之间这种跨宇宙的差距,简直不算什么。真的!她和他是跨宇宙、跨时间的。
“我们还没提到孩子,”玛丽说,“庞特早就有两个女儿,后年,他就抱外孙了。”
玛丽看到科尔姆眯起灰色的眼睛,或者在想这种事情怎么还有人能预测到。“结婚就该生孩子。”他说。
玛丽合上双目。当初是她坚持要等到博士毕业后再要孩子,所以她不理会教皇的训诫,一直服用避孕药。科尔姆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她,她需要等一等,要是她同时既要当妈妈,又要当研究生,她的学业肯定要遭殃。然而,她把他看得很透,哪怕是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养孩子的重担也将会落在她一个人肩上。
“尼安德特人的婚姻与我们的不一样。”玛丽说。
但是那并不能平息科尔姆的怒气:“当然,除非你一定要嫁给他,否则你没必要非得跟我离婚。”但接着,他的声音柔和下来,这一刻玛丽记起为什么当初一看到科尔姆,就被他深深吸引。“你一定很爱他,”他说,“为了和他在一起,你都愿意放弃教籍。”
服务生过来,给他们上主菜。玛丽看着自己点的鱼,非常可能这是她和这个男人——目前还是她丈夫的男人——最后一顿饭了。忽然,她希望能让科尔姆幸福。原本她铁了心要离婚,但他讲得对——那将意味着被开除教籍。“要是你想的话,我同意去声明作废。”
“是的,”科尔姆说,“谢谢你。”过了一会儿,他把牛排切成薄片,“我想没必要再拖下去,我们做个了断吧。”
“谢谢。”玛丽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
玛丽的心跳得很厉害:“什么?”
“告诉他——告诉庞特——我们婚姻失败,不全是我的错。告诉他,我以前是——现在依然是——一个好人。”
玛丽伸出手,做了刚才她以为科尔姆打算做的事情:她握住他的手。“很乐意。”她说。


第4章
让我以此为开始,这并不是我们跟他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人种或是尼安德特人种孰优孰劣的问题;也不是格里克辛还是巴拉斯特谁更聪明的问题。而是要挖掘出我们自己的最大的潜能,做那些能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事情……
和科尔姆的午饭一结束,玛丽就开车去接庞特——他待在她那套位于里士满山的单元房里,心满意足地看着经典影片《星际迷航》。
他们坐进玛丽的车,朝着雷本·蒙特戈家开去,路上要花5个小时,正好能赶上晚餐。
他们在400号高速公路上一路前行。露易丝的那辆黑色福特探索者,车牌上是D20——重水的分子式——从他们旁边驶过。露易丝从后视镜里面对他们挥挥手,继续向前加速。
“她肯定在超速驾驶。”庞特说。
玛丽点点头。“但我打赌,她有本事说服交警不开罚单。”
几个小时过去了,车已经开过几百公里。莎尼亚·吐温、玛缇娜·麦克布里顿的歌早就放完了,又放了别人的专辑,先是凡斯·希尔的,后来是苏珊·阿格露卡科的。
“或许我不是天主教的最佳代言人,”针对庞特的此番评价,玛丽做出如是回复,“或许我可以介绍考尔迪科特神父给你认识。”
“为什么他比你更适合?”庞特问道,目光从前面的公路上收回,转而看玛丽。对他来说,在高速上急速行驶,依然就像是发生在小说里的故事一样。
“嗯,他是被任命的教士。”玛丽做了一个小手势,每每遇到一个哈克不熟悉的单词,她都会抢在哔哔声之前把左手轻轻抬起,“有神圣的命令颁布给他,他被选为传教士。就是说,他是牧师。”
“很抱歉,”庞特说,“我还是不太明白。”
“宗教当中,分两个等级,”玛丽说,“牧师和信徒。”
庞特笑了笑。“太巧了,这两个词我都发不出来。”
玛丽不禁莞尔一笑,越发地喜欢庞特式的冷幽默。“不管怎么说,”她继续说道,“牧师就是那些专门被培养来履行宗教事务的,而信徒则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但你对我讲过,宗教是一种信仰、伦理和道德行为体系。”
“当然所有的成员都能平等地接触到那些东西。”玛丽眨了眨眼睛,“当然,但是,嗯,你看,大部分——大部分的原始资料都有待阐释。”
“举个例子。”
玛丽蹙眉。“举个例子,圣母马利亚,就是耶稣的母亲,是不是一辈子都是处女?在《圣经》中提到耶稣的兄弟。”
庞特点点头。“这个问题重要吗?”
“这个问题倒不重要,但是还有别的问题,其结果事关道德,就很重要。”
现在他们路过帕里·桑德。“比方哪种?”庞特问。
“举个例子来说,堕胎。”
“堕胎……胎儿终止?”
“是的。”
“是什么道德问题?”
“嗯,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那样做对吗?”
“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庞特问。
“嗯,假如是意外怀孕的话……”
“你们怎么可能意外怀孕呢?”
“你知道……”她在拖延,“不,我猜你不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每10年有一代人出世。”
庞特点头。
“你们所有女性的月经周期都是同步的。所以,每个月男女在一起的那4天里,都是安全期。”
庞特又点头。
“嗯,这儿不是那样的。男女一直住在一起,一个月当中都会有性关系。不想怀孕的时候,也会怀上。”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你们有防止怀孕的技术。”
“我们有的,安全套、口服避孕药。”
庞特越过玛丽看佐治亚湾:“它们不起作用吗?”
“大部分时间都有效。但是就算他们不想要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在避孕。”
“为什么不呢?”
玛丽耸耸肩:“不方便、费钱。对于那些没有服用避孕药的……啊,避孕让心情很糟糕。”
“可是,孕育一个生命,然后抛弃它……”
“你看!”玛丽说,“即使对你,这也是个道德问题。”
“当然是。生命很宝贵,因为它是有限的。”庞特停顿片刻,“那你们的宗教对堕胎怎么说?”
“那是罪,是个道德之罪。”
“啊,嗯,那么,你们的宗教是不是命令你们避孕?”
“不,”玛丽说,“那也是罪。”
“那是……我想你会用‘难题’这个词。”
玛丽耸耸肩膀:“上帝告诉我们要生养众多。”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世界有这么多人的原因吧?因为是你们的上帝这么命令的?”
“从某种角度可以这么说。”
“但是……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懂。你一直都有个男伴吧?”
“科尔姆,是的。”
“我知道你们没孩子。”
“正确。”
“但是你和科尔姆肯定有性。为什么没有孩子?”
“嗯,我在避孕。我服用一种药片,是人工雌激素和黄体酮合成的,这样我就不会怀孕。”
“那不是罪吗?”
“许多天主教徒都这么做。对我们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个矛盾——我们想要顺服,但总还要关注很实际的事物。看哪,1968年,整个西方世界对性都很开放时,教皇保罗六世颁布了教令规定每次性生活都不能避孕。我记得几年之后听到父母谈论起,就连他们也很震惊。坦诚而言,多数天主教徒都希望教规能宽松点儿,而不是太过严厉。”玛丽叹了口气,“对我来说,避孕很明智。”
“这看上去要比堕胎好,”庞特说,“假设在你不想的情况下,你怀孕了。假设……”
玛丽放慢车速,让别的车过去:“什么?”
“没什么,我道歉。我们聊点儿别的吧。”
但是玛丽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想我被强奸那件事?”玛丽抬肩,意识到话题的艰难性,“你在想,要是那事之后我怀孕了的话,教会会让我怎么做。”
“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情。”
“不,不,没关系。是我挑起堕胎这个话题的。”玛丽深呼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继续道,“哪怕是被强奸,只要我怀孕了,教会就会力争让我生下孩子。”
“那你会吗?”
“不会,”玛丽说,“不会,我会去堕胎。”
“你又一次不遵照你们教会的规条了?”
“我爱天主教,”玛丽说,“我也很喜欢做个天主教徒。但我不会把我自己的事情拱手让别人管。还有……”
“嗯?”
“在任的教皇年老体衰。我想他也活不长了。他的继任或许会放松教规。”
“啊。”庞特说。
他们继续讲。高速公路转出了佐治亚湾。他们已经进入加拿大领土,左右两边都是种满松树的保护带。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过了一会儿,玛丽问。
“这些日子以来,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是说,我们的将来。”玛丽说。
“也一样。”
“你不要不高兴,但是我们至少谈谈它的可能性:等我回来的时候,或许你能和我一起回来,就是来我的世界定居。”
“为什么?”庞特问。
“嗯,我们在这儿可以一直待在一起,而不是一个月就4天。”
“那倒是,”庞特说,“但……但在我的世界里我有我的生活。”他扬手示意玛丽不要说话,“我知道,你在这儿也有你的生活。”他立刻又说,“但是我有阿迪克。”
“或许……我不知道……或许阿迪克可以跟我们一起过来。”
庞特蹙眉。“那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弗拉德罗怎么办?她也和我们一起来吗?”
“嗯,她——”
“那么阿迪克的儿子达布,后年就要搬来和我和阿迪克一起住了,他怎么办?当然,还有鲁尔特的女伴,她女伴的男伴,他们的孩子怎么办?还有我的小女儿,梅加·贝克。”
玛丽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实际,但是……”
“嗯?”
她腾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下:“但是我很爱你,庞特,一个月就4天能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