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窗子开到最大——最大也没有多大——把外面那怡人的冷空气放了一些进来。尽管有气味,这总算让他的胃觉得舒服了一点,但他还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摇着脑袋。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又回去以后,他深爱的阿迪克问过他一个问题:“他们是好人吗,庞特?我们应该和他们接触吗?”
而庞特的回答是肯定的。而和这个种族——既有杀人犯,又有武士——进一步接触的这一事实,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上一次,他对这个种族的世界了解得太少了,而且……
不。他目睹了很多事。他看见了他们是如何危害环境,如何毁坏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又如何毫无节制地繁衍后代。他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时就知道,可是……
庞特又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他那时想再和玛尔见面。这种渴望让他变得盲目,对格里克辛人的缺点视而不见,而这些缺点他早已一清二楚。他知道,他之所以会觉得恶心,并不是因为刚刚了解的事情而感到震惊;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他那时是故意压抑自己不去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他又看了一眼和平塔,它高高耸立,在夜幕的笼罩下变成了褐色,接近顶端的地方还装有一个计时装置,它就坐落在他所在这个国家政府所在地的中心。也许……也许格里克辛人已经变了。他们建立了他明天要去访问的这个组织,这个联合国是特别为了——正如它的宪章所说——使后世免遭战祸而成立的。
庞特让窗子就这样开着,走到了他的床边——他怀疑自己永远不会习惯格里克辛人所喜欢的这些架起来的软床——他在床上躺下来,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凝视着天花板上旋涡般的石膏图案。
庞特和图卡娜,还有海伦·加涅和担任保镖的两名加拿大皇家骑警队便衣警官,乘着豪华轿车来到了渥太华国际机场。早先从萨德伯里乘飞机到渥太华时,这两名尼安德特人就已经兴奋不已了。他们谁也不曾在这么一个妙不可言的有利位置上看过北安大略的地貌——和他们那个世界的差不多,同样都有松树、有湖泊,还有地盾岩。
起初,看到格里克辛人拥有的这些先进技术——飞机,甚至是航天飞机,庞特一度觉得自己的民族低人一等。但是昨晚他又回过头来对百科全书里的各类文章进行了仔细探究,这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类在上述领域进步得如此之快。
这些发展都源自一个核心概念,而这个概念也当之无愧它那很短的名称。
战争——
甚至就连他们用来描述这些突破性进展的短语也都和战争脱不了关系。
战争让他们征服了天空,也许还征服了太空。
他们的车停在航站楼(terminal)前,哈克注意到这个词具有颇为讽刺的双重含义:既是起点,也是终点。庞特本以为矿工们用来换衣服的建筑物已经很大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才是他见过最大的封闭室内空间,而且这里挤满了人,还有他们的外激素。庞特觉得头昏眼花,还有点难堪:很多人毫不掩饰地盯着他和图卡娜看。
他们填了几张表办手续——庞特搞不太懂这些细枝末节——然后就被带到了一个怪里怪气的特大号三柱门前。海伦让他和图卡娜把他们的医用腰带解下来放到一个传送带上,还要把衣服上贮存袋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他们照做了。接下来,在海伦的示意下,庞特从三柱门里走了过去。
顷刻间警铃大作,把庞特吓了一跳。
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突然冒了出来,拿着某种探测器在庞特身上晃来晃去。探测器晃过庞特的左前臂时发出了尖锐的响声。“把你的袖子卷起来。”那个男人说道。
庞特以前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不过他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解开袖子的封口,把织物往后折,露出了一个金属和塑料制成的长方形,这是他的植入机侣。
那个男人盯着这个看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我们也能做出来。我们有这个技术。”
“你说什么?”庞特问。
“没什么,”那个男人说道,“你可以走了。”
飞到纽约城没花多久——连半辰时间都不要。在今天和昨天的飞行之前,海伦都事先提醒过庞特,飞机降落时,气压会急剧变化,他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庞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也许只有格里克辛人才会遭这份罪,因为他们的鼻窦太小了。
根据广播里的通告,这架飞机为了给其他飞机让路,将不得不转而向南,直接从一个名叫曼哈顿的岛上空飞过。就连空中也这么拥挤,庞特想。真是惊人啊!不过,庞特还是很高兴。昨晚在听够了关于战争的文章以后,他把百科全书转到了纽约城的条目下。他发现,人类在这里修建了很多伟大的地标性建筑,从空中看来将会非常壮观。他盼望着,也确实盼到了,那座巨大的绿色女人雕像,她表情严峻,高高举着一只火炬。可是,他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本应该从周围的建筑中脱颖而出的那两座高塔,每座都有110层,简直难以置信。
终于,他们降落到了地面上,庞特向海伦问起那两座消失的——他发现这个词很有诗意——“摩天大楼”。
海伦看来很不自在。“哦,”她说,“你指的是世贸中心双塔。那曾经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的两座建筑物,但是……”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这让庞特很是吃惊。“我——我很遗憾不得不由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她又犹豫了,“但是它们被恐怖分子摧毁了。”
庞特的机侣“哔哔”地响了起来,但是图卡娜,很显然事先也自己做了功课,对庞特歪过头去说道:“格里克辛人中的亡命之徒,他们使用暴力,试图要强行促成政治或者社会变革。”
庞特摇了摇头,又一次被他所到的这个世界惊呆了。“这些建筑物是怎么被摧毁的?”
海伦在回答以前又犹豫了一下。“他们劫持了两架油箱里装满燃油的大型飞机,然后故意撞向那两座建筑。”
庞特无言以对。但他很高兴自己是安全地回到地面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第16章
玛丽18岁时,她的男朋友多尼和全家一起去洛杉矶消暑。那时电子邮件还没有普及,打长途电话也很不便宜,但是他们通过信件往来保持着联系。起初,多尼寄来的信写得很长,每次都是厚厚的一封,信里都是些新鲜事和他的表白,他如何如何想她,如何如何爱她。
可是,宜人的六月过去了,炎热的七月来临了,接着又是酷热潮湿的八月,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薄。玛丽清楚地记得那天来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只有多尼的名字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前面少了“爱你的”。
有人说别离情更深。也许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如此。也许,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玛丽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庞特·布迪特了,而她觉得自己对他的爱还是跟他刚刚离开时一样,即使没有增加,至少也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这有区别。庞特离开以后,玛丽又回到了孤单的生活——可她并不是独身,因为她和科尔姆只是分居而已;对于他俩来说,离婚就意味着会被逐出教会,而让婚姻自动失效看来是个能让他们假装虔诚的好办法。
可庞特只有在这儿时才是孤单的。是的,他是个鳏夫,尽管他说起这一点时用的不是这个词,但是他回到自己的世界以后,就会有家人围绕在身边:他的男伴阿迪克·胡德——玛丽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还有他的两个女儿,18岁的杰斯梅尔·凯特和8岁的梅加麦格·贝克。
玛丽待在联合国秘书处大楼第18层的一间休息室里,等着庞特开完会出来,她总算能和他见上面了。她坐在椅子上,紧张不安,什么也看不进去,胃里翻江倒海的,各种念头在她脑子里如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庞特还能认出她来吗?他在纽约一定见过很多快40岁的金发女人;在他看来,是不是头发和皮肤颜色相近的格里克辛人长得都差不多呢?另外,从萨德伯里回来以后她剪短了头发,如果还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胖了一两磅,真该死。
更何况,上一次是她拒绝了他。也许她是庞特回到这个世界以后最不想见的人。
可是,不。不是这样的。他知道她还没有从被强奸的余痛中恢复过来,她还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亲近,但这和他并不相干。是的,当然,他知道的。
还有,那是——
玛丽的心狂跳起来。门开了,里面含糊的说话声忽然间变得清晰可辨。玛丽猛地站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紧握在身前。
“——我会把那些图表找来给你的。”一名亚洲外交官说道,他正回过头和一位满头银发的尼安德特女性说话,这一定是图卡娜·普拉特大使。
又有两个智人外交官从门里挤了过来,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庞特·布迪特,他那棕褐色的头发从正中间分开,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也能一眼就看见。玛丽扬起了眉毛,但是庞特还没有看到或者闻到她。他正在跟其他外交官中的一位说话,谈论着地质勘查什么的,然后——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玛丽身上,她紧张地笑了笑。他巧妙地往旁边走了一小步,绕过前面的人,脸上笑逐颜开,嘴咧得仿佛有一英尺那么宽,玛丽对这笑容再熟悉不过了。他走到她面前,一把用胳膊搂住了她,将她紧紧拥抱在他那厚实的胸前。
“玛尔!”庞特用他自己的声音惊呼道。然后,哈克替他翻译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欢迎你回来,”玛丽说,她的脸颊和他的贴在一起,“欢迎你回来!”
“你在纽约做什么?”庞特问道。
玛丽本来可以说她过来是希望从图卡娜身上采集DNA样本;这是实情,但并不是全部,而且这给她提供了一条很轻松的退路和一个能保全面子的理由,但是……
“我来看你。”她直截了当地说。
庞特又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放开,退后一步,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的脸。“我太高兴了。”他说。
玛丽这才察觉到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看着她和庞特,她有点不自在。过了片刻,图卡娜清了清嗓子,就像格里克辛人在这种时候会做的那样。
庞特转过头看着大使。“啊,”他说,“请原谅。这位是玛尔·沃恩,我跟你提起过的遗传学家。”
图卡娜握住玛丽的手,用惊人的力气摇了摇。玛丽琢磨着,如果她足够狡猾的话,单单在握手的过程中就能采集到图卡娜的几个细胞了。“很荣幸见到你,”这位年长的尼安德特人说,“我是图卡娜·普拉特。”
“是的,我知道,”玛丽微笑着说,“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关于您的消息。”
“我有种感觉,”图卡娜说,宽大的面庞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没准你和布迪特公使想单独待一会。”还没等玛丽回答,她便转过头对一名格里克辛外交官说道:“我们能不能去你的办公室查看一下那些关于种群扩散的图表?”
那名外交官点点头,然后这一群人里的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了玛丽和庞特。
“那么,”庞特说,又把玛丽抱在了怀里,“你还好吗?”
玛丽弄不清究竟是她的心,还是庞特的心,如同手提电钻一般在狂跳不止。“你在这儿,”她说,“我就很好。”
联合国大会堂的中心是一个讲台,一排排半圆形的会议桌围绕着这个中心排列着。庞特看着各种各样的面孔,觉得有点困惑。在加拿大时,他注意到人类有不同的肤色和脸型,而且,一直到现在,他在美国看到的也是这样。在这个大厅里,他同样看见了肤色各异的人。鲁尔特告诉过他,假设这些人类如同玛尔所声称的那样种族间可以通婚,那么肤色不同这种现象几乎可以肯定是各个肤色的族群在地理上长期与外界隔绝所致。
可是在这儿,来自各个国家的所有代表们都有着同样的肤色——就连加拿大和美国在这个联合国也只有浅肤色的代表。
另外,庞特看到他那个世界的议会要么就是由清一色的男性或者女性组成,要么议会里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就刚好相等,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而在这里,恐怕有95%的人都是男性,只有零星几名女性。庞特想,难道正如玛丽所说,种族也分为三六九等,而肤色浅的人手握大权?同样地,难道格里克辛的女性们被赋予了较低的地位,鲜少有人能获准进入级别最高的阶层?
还有一点让庞特吃惊的就是,大多数外交官都非常年轻。天啊,有些甚至比庞特还要年轻!玛尔曾经提过,她给自己的头发染色以掩饰白发,这个念头在庞特看来简直难以置信,掩饰白发就是掩饰智慧。他注意到,格里克辛男性不像女性那样喜欢染发——这没准是因为他们的智慧比女性更常受到质疑。不过,在他现在所见到的这一群人当中,头发花白的还真没有几个。
庞特看到那位最高官员以后,担心才稍稍减轻了些。这位官员的称号很是莫名其妙,叫什么“做记录的高级武士”(秘书长),他是一名深色皮肤的男子,少说也有些岁数了。海伦·加涅小声对庞特说,这个人最近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可这个奖又是什么东西呢。
庞特和加拿大代表团坐在一起。让人难过的是,玛尔是不允许坐在一楼的,不过她此刻应该是坐在上面高处的观众席上旁听。庞特看见讲台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浅蓝色联合国徽章。尽管理智上庞特已经接受了自己身在地球这一现实,不过在情感上,他还是觉得这个奇怪的世界和他的地球没什么关系。可是,这个徽章的中心是一幅从北极上方看下来的世界地图,和庞特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过的地图很是相似。在这幅地图周围,是某种植物的树枝。庞特向海伦问过这些树枝是什么意思,她说那些是象征着和平的橄榄叶。
和平塔。和平奖。和平叶。尽管他们发动了很多战争,可是似乎和平在格里克辛人心目中很有分量。当庞特注意到和平和战争这两个词的音节数一样时,他就更相信这一点了。
在那位做记录的高级武士发表完长篇大论的开场白之后,终于轮到图卡娜发言了。她站起来,向讲台走去,与此同时,与会的格里克辛人在进行所谓的“鼓掌”。图卡娜拿着一个抛过光的木头小盒子,她把它放在了讲台上。
秘书长和她握手以后就从台上下去了。
“这个世界的全体人民们,你们好。”图卡娜的机侣替她翻译道。海伦之前很费了些工夫才让机侣弄明白了“全体人民们”这个概念,“人民们”已经是复数形式了,却还要加上另一个表示复数的“全体”。“我代表我们世界的最高长老院和人民向你们问好。”
图卡娜边继续说边冲着庞特所在的方向点了一下头:“我们人民中的一员第一次来到这儿时,完全是一次意料之外的事故。但是这一次,我们有备而来,而且我们的人民对此期望很高。我们盼望着和你们所代表的每一个国家都建立起长久的和平关系……”
她又说了一会儿,还是这种风格,几乎言之无物。但是庞特发现格里克辛人对她的每一个字听得都很仔细,尽管在离庞特最近的这些人当中有几个在悄悄地打量他,显然是觉得他的长相很有意思。
“现在,”图卡娜说,显而易见是言归正题的时候了,“我很荣幸能负责进行我们两个世界人民之间的第一笔交易。”她回过头看着站在讲台旁边的黑皮肤男子。“可否请您……”
那位做记录的高级武士回到了台上,手里也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图卡娜打开了她的盒子,这是最近才从通道那边送过来的。
“在这个盒子里,”图卡娜说,“是一个颅骨的精确模型,这个颅骨是我们那个世界里的人类学标本,你们的世界里也有个和它一模一样的颅骨,它的绰号叫AL288-1,属于你们所说的南方古猿阿法种的一员,在这儿,它又被称为露西。”——图卡娜事先已经让她的机侣把“ee”这个读音加到这个专有名词里。
一阵低语声在大厅里响起。这件事的重要意义,先前已经有人对庞特解释过了。在地球上的两个世界里,这个成年女性头盖骨的原物都是在侵蚀作用下出土——在这个世界,它出土于格里克辛人称为哈达的地方,位于埃塞俄比亚境内,这在庞特那个世界里则对应着卡卡拉纳的东北部。但是两个地方的天气形势则大相径庭。在有着纽约、多伦多和萨德伯里的这个世界里,唐纳德·约翰逊于格里克辛人所说的1974年才发现这个化石,在这之前,它的头盖已经被严重侵蚀损坏了。可是在图卡娜和庞特的世界,这具骨骼被发现时还没受到多少侵蚀。庞特知道,送这个礼物是很聪明的做法,这是在强调两个世界有着完全一样的矿藏和化石,而交流已确定的地理位置无疑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代表这个世界的全体人民们,充满感激地接受这个礼物,”黑皮肤的男人说道,“作为交换,请收下我们的礼物。”他把自己的盒子递给了图卡娜。她打开盒子,举起了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块用塑料薄膜包起来的岩石,“这块角砾岩样本是由詹姆斯·艾尔文在哈德利溪采集的。”他停了一下,仿佛在有意吸引人们的注意,他看到图卡娜不解的样子,显然很高兴。“哈德利溪,”做记录的高级武士解释道,“是在月球上。”
图卡娜的眼睛睁大了,庞特也同样感到震惊。月球上的一小块!和这些人类建立关系是正确的决定,他以前怎么能怀疑这一点呢!


第17章
玛丽沿着曲线形的楼梯跑下来,来到了联合国大楼的门厅里。庞特和图卡娜正在从联合国大会堂往外走,周围是四个身穿制服的警官,很显然他们是保镖。玛丽朝着两名尼安德特人跑去,可是一位警察走过来挡在她前面。“对不起,女士。”他说。
玛丽大声喊出庞特的名字,庞特抬起头看见了她。“玛尔!”他用自己的声音应道,然后通过他的机侣说,“她可以过来,警官。她是我的朋友。”
这位警察点点头,站到了一边。玛丽赶紧跑过来,到了庞特身边。“你觉得进行得怎么样?”庞特问。
“棒极了,”玛丽说,“把你们的露西头骨模型拿来是谁的主意?”
“是国际镍业公司的一位地质学家提出来的。”
玛丽惊叹得直摇头。“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普拉特大使转过头对玛丽说:“我们打算离开这栋大楼去吃点东西。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玛丽笑了。这位年长的尼安德特人也许不是最老练的外交家,但她确实是个很和善的人。“乐意之至。”玛丽说。
“那就来吧,”图卡娜说,“步行不多远有一家小餐馆,我们已经在那儿——你们怎么说来着?——预订了座位。”
玛丽很庆幸她随身带了一件外套,不过似乎庞特和图卡娜没觉得需要再另外加衣服。他俩都穿着玛丽以前就看见庞特穿的那种裤子,裤脚的地方是一个小袋子套在脚上。庞特的裤子是墨绿色的,图卡娜的则是褐红色。他俩也都穿着在肩膀处封口的衬衣。
玛丽抬起头看了一眼联合国大楼,这栋高层建筑在太阳下映出的轮廓就好像一块巨大的厚板。除了玛丽,还有两位美国外交官以及两位加拿大外交官也和这两个尼安德特人在一起。那四个警察就簇拥着这一小群人沿着林荫大道向前走。
图卡娜在和外交官们说话。庞特和玛丽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聊。
“你的家人都好吗?”玛丽问。
“他们都很好,”庞特说,“但是你如果知道了我不在时发生的事,一定会大吃一惊。有人控告我的男伴阿迪克谋杀了我。”
“真的吗?”玛丽说,“为什么会这样?”
“用你的话来说,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幸运的是,我及时回到了我的世界,从而证明了他是无罪的。”
“那他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是的,他很好。我希望你将来能认识他。他是——”
有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庞特“哦”了一声,一名警官大喊起来,还有一记响亮的爆裂声,好像是一声雷鸣。
庞特倒在地上时,玛丽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在他身边跪下来,在他那被血浸透的衬衣上摸索着,想找到子弹射入的伤口,这样她才能替他止血。
打雷?图卡娜想。可是没有啊,不可能打雷。尽管天空臭气熏人,却晴朗得一丝云彩也没有。
她转过头看着庞特,他——这太让人吃惊了!——趴在人行道上,鲜血流个不停。那个声音是——一种能发射子弹的武器——一把枪,就是这个词——开了火,而且——
突然间图卡娜自己也向前摔了下去,脸朝下摔倒在地面上,她的大鼻子狠狠地撞到了人行道。
刚才是一名格里克辛执法者跳到了图卡娜背上,把她推倒在地,用他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很高尚,是的,但是图卡娜宁愿他不这么做。她把手伸到背后,抓住那名执法者的上臂,猛地拉着他做了个前滚翻,这样他就躺在了她前面,一脸茫然。图卡娜一跃而起,尽管鼻子还在流血,她还是毫不费力就闻出了枪里化学品爆炸的气味。她扭头向左右两侧看了看,然后——
在那儿。有个人影跑了,他手里拿着——
那件还在散发出臭味的武器。
图卡娜抬脚便追,她那粗壮的双脚重重地踩着地面。
“庞特的右肩被击中了,”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对玛丽说,“他的脉搏很快,但是很弱。他的血压在下降,体温也在降。”
“他休克了。”玛丽说。她继续在庞特的肩上摸索着,发现了子弹击中的地方,她把手指伸进了伤口里,一直伸到第二个指关节处。“你知不知道子弹是否还在他体内?”
其他警察中的一个在玛丽身边转来转去,另一个在用他胸前别着的无线电对讲机叫救护车。还有一个警察正在把美国和加拿大的外交官们推到室内去。
“我不能确定,”哈克说,“我没有发现它从身体里出去。”他停了一下。“他在大量失血。他的医疗用品里有一把可以止血的激光手术刀。打开右手那边的第三个小袋子。”
玛丽抽出了一个像是绿色粗钢笔的装置。“是这个吗?”
“是的,旋转手术刀的下半部分,直到两点和一杠的标志跟指示用的三角形对齐。”
玛丽仔细地看着这个装置,照哈克所说的做了。“这样对吗?”她边说边把手术刀举到机侣的镜头前。
“对的,”哈克说,“现在,完全按照我的指示来做。”
“怎么做?”玛丽说。
“衣服是沿着肩膀封口的。从两边同时往中间捏的话,封口就会裂开。”
玛丽试了一下,封口确实弹开了。她继续打开封口,直到庞特的整个左肩和胳膊都露了出来。子弹射入的伤口周围是梯田一般一层层的鲜红的血,渗透了他那向下倾斜的肌肉组织。
“要激活手术刀,就按下那个蓝色方块——你看见了吗?”
玛丽点点头。“看见了。”
“如果你把那个方块只按下一半,会发出激光,但是能量比较小,这样你就能看清光线是照在什么地方。把那个方块完全按下去,激光的能量会开到最大,它应该能通过烧灼作用把被截断的动脉血管封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