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秒钟,他们跑过来了!矢茵无法动弹,更无法思考,只是本能的拼命往后看,往后看——帝启!他正往前冲!那挡子弹的八人已经打得烂泥一般,大部分跌落下去。支撑他们的八个人变成了第二排阻挡,不过此刻也已全数毙命,只是尚有两三人兀自站立不倒。子弹骤雨般倾泻而来,帝启身后的石壁仿佛突然爆炸了一般,碎屑、烟尘滚滚向外喷射。
他跑不动了!他原本跑起来跟风一样快,此刻却像个七十岁的老头,而且还不幸丢了拐杖,慢吞吞的、几乎一瘸一拐地走着。他始终向左侧歪着,是什么地方中弹了?无数碎屑掠过他的身体,打得包住他的麻布千疮百孔,他的神色却始终平静——不,仅仅用平静远不足以形容,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没有痛苦,没有焦虑,没有惊慌,连“平静”都没有。
砰!
一颗子弹打在他面前,溅射出的碎屑一时遮住了他的脸——挡在前面的人只剩一个了!
矢茵心脏差点停跳,这个时候,突然一团阴影落在帝启身前,那巨大的怪物往前扑来,如同一座肉山,将下方射上来的子弹悉数挡住。
吼!怪物痛苦挣扎着,挥动手臂,将帝启往前送。跟着矢茵跑过来的人又往回跑,张开手臂为他搭建起第四层防御,奇怪的是,除了怪物外,其他人都不敢碰到帝启,只能由着他慢慢往前走。
噗噗噗,随着怪物皮肤破碎的地方越来越多,子弹越来越深入它体内。这些子弹前端被切割,旋转着钻入人体后,由于压力变化而发生爆炸,比普通子弹的伤害要高得多。它喉咙发出咕咕的低吼,脸从绿色活生生憋成红色,仍然坚持不动。帝启终于走到了洞穴内,回头说:“进来…”
啵的一声,一颗狙击子弹终于击穿了怪物最脆弱的后脑勺,在它脑子里炸开了花。它两个眼球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瞬间瘫软,顺着峭壁边缘滑了下去。下方传来连续不断、沉重的撞击声,和光辉军团成员们的欢呼声。
帝启没有再看身后,径直走到前面。他的手轻轻一挥,众人无声地跟着往前走。
“啊!”
“好了,别叫了!”明昧说。她被人扛在肩头走,勉强抬头看矢茵,却见矢茵正盯着帝启,脸上露出大白天见鬼的神情。
她使劲挣扎,扛她的人撑不住,身体歪斜。明昧乘机伸长脖子,看见了帝启的后背,立即明白矢茵为何怪叫了。
裹住他身体的麻布已被打得稀烂,一条条随风飞舞——在他左边肋下,竟然吊着一只金属蜘蛛!难怪他走得如此艰难!
不、不是吊着,蜘蛛的八条腿深入他的身体,这个样子活像,就像…
不知为什么,明昧脑子里飞快闪过“植入”这个词。她再次看向矢茵,见她坚定的朝自己点了点头。
这当儿,光辉军团一面用望远镜评估攻击情况,一面整理弹药,准备进入洞穴作战。列普辛柯从狙击的地方爬下来,坐下略喘口气。干掉那巨型怪物,他心中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总觉得这怪物其实并不重要,也并非最危险的人。
他正想着,忽然,从高高的洞壁上方,传来凄厉的呼喊。这一声中气十足,洞内的回音良久不息。
光辉军团的人毛骨悚然地抬头张望。但是洞穴太高了太宽了,其上的孔洞不知有几千几万个,根本看不到发出呼喊的人。列普辛柯见众人都在发呆,喝道:“发什么呆?快准备!”
“那里…”有人指着洞穴高处。
列普辛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那里,几十米上方,有片巨大的塌陷洞口,出现了一名全身涂满黑色纹路的人。他头上戴着一米多高的羽毛王冠,身材高大,一手持弓,弓身超过两米;一手持矛,冷峻的俯瞰下方。
“阿亦——阿叻!”
那人再一次呼喊。声音尚在洞窟内来回盘旋,与他相邻的两个洞口就慢慢走出四人。身材同样高大,只是纹身变成了红色,手持长弓,却没有戴冠。他们先面向先前那人单膝跪下施礼,起身后拉开长弓,箭尖对准了神圣军团。
“阿亦——阿叻!”
随着呼喊的间隔越来越短暂,越来越多的人从各个洞口冒了出来。他们或手持长弓,或举着长矛,有些甚至只举着石块。他们出没的洞口或大或小,但始终大致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从对面洞壁一直延伸到光辉军团身后的洞壁。
这是一条展开的战线。
光辉军团成员全都参加过车臣战争,看到这围剿的阵势,全身的血都开始沸腾。
“阿亦…”
砰!
列普辛柯手中的狙击枪响了,呼喊的人应声而倒。特制的动能子弹把他的上半截头盖骨和华丽的羽冠一起嵌入身后的石壁上,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好似他仍然站立不倒。
嗖嗖嗖!一场箭雨铺天盖地洒落。
列普辛柯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大声喊:“隐蔽!不要动!不要还击!”
第一轮箭雨过后,光辉军团有五人中箭,其中操纵机枪的两人因身处岩石上无处可避,被穿得刺猬一般,当场死亡。其余人藏在岩石后,不做声,不动弹,等待命令。
啪啪啪,第二轮箭雨又来了,这一次明显参差了许多,除了拉弓的快慢不一外,有些人在洞口间快速移动,以找到更好的射击位置。
“继续保持不动,听我的口令——”列普辛柯朗声下令。“等到下一轮攻击之后,以我为基点,前方四名,后方三人,密集火力攻击!斯列夫斯基,你去夺回机枪!”
啪啪,飕飕飕。第三轮箭雨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列普辛柯吼道:“上!”
枪声顿时大作。三轮攻击的时间,光辉军团队员们早已找准目标,此刻同时开火,立即有十几人中弹,向下坠落,在坚硬的石柱上摔得砰然作响。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重新响了起来,打得对面的石壁硝烟滚滚,人像熟透的果子一样往下掉,但更多的人冒了出来,弯弓、放箭。
列普辛柯双手挥动,叫道:“进攻!进攻!进攻!”
阿特拉斯两步跳上一块岩石,呼啦一下,伤不起从他头顶越过,跳到发出声音那人身后,四只刀片一般锋利的脚举起,与阿特拉斯形成夹攻之势。
但当他们见到那人,却都松了口气。那人别说攻击了,连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他一身血污,双脚举到脑袋上,而双手却塞在屁股下,像团烂泥般夹在两块岩石之间。玛瑞拉骤然见到他的脸,吓得尖叫——如果有人兜头泼了一桶汽油,等烧了几分钟,再用木板狠狠击打,把火灭去,差不多就像他这样子。
他的大半个脸都溃烂得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但又并非全然消失,而更像是肉与骨头再也无法粘在一起,所有的肌腱、皮下组织、脂肪等等往下脱落,被尚算正常的胸锁乳突肌勾住,就那样乱七八糟吊在脖子下、披散在胸前。
他只裹着一袭麻布,也许因为在粗糙的火山石上爬得太久,麻布磨得稀烂,其下露出的身体与脸差不多的糜烂。特别是两条腿,几乎只剩下了骨头。
难怪他以如此别扭的姿势卡在石头间——大概再也爬不动,从岩石上跌落。下半身没有了肌肉和脂肪组织,失去牵扯的骨头乱甩,才弄成这样。他竟然还活着,真是堪称生物学上的奇迹。
这情景即使坚韧如阿特拉斯也有点受不了。他等了片刻,才走到岩石上,蹲下问那人:“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黑玉…”那人左边只剩几根咀嚼肌连接上下颚,说起话来非常吃力。但他眼中却并无痛楚的感觉,反倒隐隐发出光芒,似乎正急切的盼望着什么。
“你是谁?”
“我是…岛主…凰…凰…”
“呃——”玛瑞拉转头呕吐。要是一个小时之前,听到这句话,她非活活掐死自己不可。不过现在,她已经有阿特拉斯了。苍天有眼!玛瑞拉一边吐,一边感动得热泪盈眶。
阿特拉斯凑得更近了,问他:“你要怎样?”
凰王的眼珠转动,左边眼珠差点滚落眼眶。阿特拉斯用手把他眼珠子塞进去一点。“你想我们救你,以黑玉作为代价?我可不能保证还能救活你。”
“不…”凰王居然咧嘴笑了笑,“我…我不要再活了…我…我…活太久了…太痛苦了…”
阿特拉斯瞳仁急剧收缩,抓住凰王烂泥般的肩膀,一把将他扯了出来。他身后稀里哗啦掉了一大堆东西,除了两条腿骨、一根手臂,胸以下整个腹腔都空了。玛瑞拉刚刚缓过一口气,见此情形差点昏死,转头继续呕吐,吐得昏天黑地,差点从伤不起身上摔下来。伤不起一边扶着她,一边尴尬地挪动身体,系统拼命测试温度和酸碱度,以评估她呕吐物的腐蚀性程度。
阿特拉斯走到一处稍平的岩石上,将小半截凰王放下。他把凰王腹部的皮肤捏紧,扯下一条布,把皮肤扎紧,免得他真的漏光了。凰王半眯着眼,喃喃地说:“太久了…太久了…真好…”
“你有什么条件?”
“带我出去…”凰王唯一还能动的右手勉强抬起来,用尽全力抓住阿特拉斯的胳膊。“带我离开…这个…这地方…我要看看…外面…的…的…世界…”
“好。”阿特拉斯一弯腰,将他跟自己背上的机枪捆好,一挥手,问玛瑞拉:“你走不走?”
“你要背哪个老妖怪?!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把他放下来!”
阿特拉斯没有理她,只见凰王的手颤巍巍的指向一个方向,便朝那边走去。过了半天,咣当咣当的声音再一次追到身后,这次却始终隔着十来米远。玛瑞拉叫道:“你疯了!万一他骗你怎么办?快把他扔了!”
阿特拉斯继续赶路。
“你仔细想想啊!”玛瑞拉简直声泪俱下。“万一他害你怎么办?万一他有毒怎么办?啊!对了,一定是这样!没有毒,他身体怎么腐烂成这样?真恶心,真恶心!你这样贴着他,他的那些血啊肉的都…呃!我以后还怎么碰你…”
“管你屁事!”阿特拉斯突然回头勃然大怒。“要死死一边去!滚!”
玛瑞拉被吼得浑身一抖,呆了半响,等回过神来,阿特拉斯已背着凰王走远了。她深吸口气,举起两手,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伤不起两只光学眼转过来看她,不明白主人在干嘛。
“前肢。”
伤不起一怔,玛瑞拉用力敲了敲它的脑袋,它赶紧伸起一只前肢,伸到她面前。玛瑞拉把前肢拉得更近,凝视着光亮的金属表面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原本乖巧伶俐的脸,就这两天时间,折腾得双眼红肿,头发凌乱,额头和脸颊还有多处擦伤和红肿。不用看,也知道身上的伤痕更多。
“玛瑞拉,玛瑞拉,”玛瑞拉对着自己的影子说,“凰王已经成滩烂泥了,死不死活不活的。帝启大人虽然肯帮我,但要跟他…是绝、绝、绝不可能的!现在,你要再弄丢了阿特拉斯,你这辈子就等着像娘一样后悔死吧!走,伤不起!”
玛瑞拉驾着伤不起追上阿特拉斯,绕到阿特拉斯身前,向他伸出手:“上来!”
“走开!”
“来嘛!”
阿特拉斯血红着眼睛继续走。玛瑞拉心中一跳,他的神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绝望,一种从灵魂深处、从骨髓里爆发出来的绝望。
他,也会痛苦,也会绝望?是为凰王而痛苦,还是为自己?是为不能长生不死而痛苦,还是恰恰相反?
玛瑞拉没时间想那么多,吹声口哨,阿特拉斯忽然举得身体一轻,被伤不起抬了起来,放在自己屁股后的平台上。玛瑞拉在前面大声呱噪:“好!走哦!跟他们拼了,哈哈哈!”驾着伤不起快速向前跑去。
阿特拉斯放下凰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你活了多久了?”
“八千年?…还是九千…我…我已经…”凰王右手的手指几乎掐入阿特拉斯的肌肤里,挣扎着问,“你是…是代理体…还是…触发…”
“我不懂。我他妈完全不记得。”
“真…幸运…”凰王叹息着。“明了透彻总是让人…绝望…”
伤不起猛地跳下一块高大的岩石,剧烈的颠簸中,凰王又失去了一部分肌体。现在他整个颅骨都露了出来,左边眼球终于顶不住颠簸,滚出眼窝,在伤不起的背上弹跳着飞走了。他的右手也啪地一声断裂,前臂软软地垂了下来。阿特拉斯捡起他的右手,想要接上。
“不…”凰王举起前臂挡开他的手,轻声说,“我就要自由了…求你,放我走吧…”
这当儿,伤不起跑到了一处岔路,左边一条路上血迹斑斑,不远处躺着几具尸体。右边一条路一直通向熔岩河流。凰王低声说:“右…”
伤不起载着三人蹦蹦跳跳往前跑,玛瑞拉虽然不敢回头看凰王,但一叫个不停得。他们跑下一道斜坡,离熔岩河流不到二十米距离。这里的空气又热又干,有时风吹得猛了,像滚烫的刀子划过皮肤。玛瑞拉忍受不了,叫得越发大声。偶尔岩浆地下气体爆裂,炸得通红的熔岩四处飞落,玛瑞拉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伤不起的感应器缠绕在她腰间,精确探测她脊柱内的三十一条神经,因此不用玛瑞拉开口,就能提前探知她腿部运动而调整方向。另有一组感应器则是探测她的植物神经系统,要是玛瑞拉体内激素暴增,它跑开的速度就以几何级数提高。它一边跳啊跑啊,一边暗自纳闷。内测系统刚刚发回第一个小时的反馈报告,它还没有在玛瑞拉的皮下埋设感应器,与她的整合度竟然就不可思议地达到87.63%…是这呱噪的性格太般配了?
好在道路并没有真正冲进熔岩河,沿着河道走了几十米,又转而向上。转过几个大弯,他们逐渐逼近了洞壁。这个时候,玛瑞拉叫道:“啊!我耳朵好麻!”
伤不起发出吱吱的声音,停下脚步,六只眼睛飞快的四处张望。阿特拉斯也感到耳朵一麻,随机侧耳倾听——这是一种频率极高的声波,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不过波纹撞击产生热量,在全身体温最低的耳垂变现得尤为突出,同时产生酸麻刺痛的感觉。
“终于…它…也不得不重新融合了吗…”
“什么?”
凰王艰难地咽了口气,没有说下去。他剧烈咳嗽,咳出一些白色浆状物质。阿特拉斯冷冷的看着他,心想:“他已经没有呼吸了,就只剩下上半段身体。看来肺和心脏有特殊保护措施。只是这维持系统还能坚持多久?”
玛瑞拉拍打伤不起,叫道:“快走快走!瞧前面有个洞,咱们走对了没有?”
凰王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动弹。阿特拉斯说:“对了,走吧。”
玛瑞拉听他声音温柔了许多,回头对他嫣然一笑。阿特拉斯望着她的双眸,眸子里仿佛有水波。淡蓝色、淡青色的水无声无息的荡漾开来,一瞬间,水变成了透澈的蓝天,那个美丽得一如兰花的女子…
“啊呀!啊!”玛瑞拉惨叫一声,“你抓痛我了!”
唰——
“不要!”她顾不上痛,更加大声叫道,“别碰他!”
伤不起咕噜两声,慢慢收回已经切到阿特拉斯脖子处的前肢。阿特拉斯也收回手,冷冷地说:“再对我使诱惑之术,我就废了你的招子。”
玛瑞拉痛得眼泪花花,手臂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手指印记。她低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真正的我而已…”
不等阿特拉斯冷嘲热讽,玛瑞拉转过头。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行,不久进入一个洞穴内。这段洞穴直径超过二十米,洞壁上虽然附着许多杂物,但整体相当有规律,像人工开凿出来似的。洞内没有光,伤不起两只光学眼发出蓝色光芒,照亮了前路。
洞穴一路往下,有时坡度甚至超过50℃。伤不起载着三个人,再加上八肢光滑,走这样的路实在勉强,只能侧着身体,一点一点往下蹭。玛瑞拉揪紧了心,似乎觉得伤不起的六只眼睛都不够用,一个劲地提醒它左转右转。当当当,洞穴里不时回响起金属与岩石相互撞击的声音。
“它从深空回来…已经超过九千三百年没有融合机体了…”
“呃?”阿特拉斯转头看凰王,见他不知何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焦点,茫然地望着黯淡的洞穴顶端。“你说什么?”
“它是…第一批深空探测单元…仅存的单元…有记录显示,最远的几乎就要到达萨尔边缘…也就是你们人类所称的…奥尔特星云…”
奥尔特星云是荷兰天文学家奥尔特提出的假设:假设太阳系形成时,有一圈未被吸引而生成行星的残留物质,在广漠宇宙中漂流,被太阳系的微弱引力吸引。如果它确实存在,离太阳差不多有一光年远。虽然理论上它环绕太阳运行,不过以人类的眼光看,它应该算是恒星际空间里的东西。目前为止人类最远的探测器,已经抵达太阳系激波边缘的旅行者一号飞船,要飞到奥尔特星云还需要至少一万两千年的时间。阿特拉斯打起精神,听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它失败了…真可惜…进入大气层的姿态不理想,稳定器又产生非线性摇摆,没有时间做调整…它…坠毁了…坠毁事件只被定为二级,但由于它涉及最核心任务…被抛弃了…进入删除程序…这个时候,它选择了植体…”
“九千三百四十七年…它…与我共享生命…九千三百四十七年,它…肆意操纵我的生命,让我一次次重生,又死去…九千三百四十七年,我…我一直在死与活之间挣扎…”
“它的编号。”阿特拉斯说。他陷入暴怒之前的沉静状态,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是在问“它是谁”,而是编号。
凰王一怔。他本想拒绝,可竟然完全无法拒绝这句话、这个词、这个命令。
“编号…达伦波尔系统第一批次第六十一号一级深空测试单元…”
稍早之前。
他们加快了步伐,一方面是因为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另一方面,坡度越来越高了。
点灯人显然在这样的洞穴里生活了很久,坡度越陡峭,他们的速度反而越快。有些地方,他们像土耳其山羊一样敏捷,在山石间蹦跳着,瞬间就下落十几米距离。
帝启仍然是不可触碰的。他在腰间系上绳索,一些人在岩石间快速安装支架和滑轮,另一些则将他小心翼翼地吊下去。没有任何人说话,更没有指挥的人,但一切却井然有条,而且效率极高。
是演练纯熟的结果?矢茵见过这些点灯人,过着极其原始的生活,要他们熟练的操作滑轮,实在让人不敢相信。除此之外,就只有另一个可能了——
帝启,或者,这个被操纵的帝启,始终在某个看不见听不着的层面上,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就像工蚁,只是按照指令做事,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
洞穴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窄。其中一段长达五十多米,几乎垂直的插入山体深处。他们无法同时搬运三个人,只有先将帝启垂下,再用绳子送被捆得死死的矢茵下去。
下降了二十几米,矢茵抬头看,洞口光线昏暗,已看不清楚人的模样。往下看,洞穴内黑漆漆的一片,只在几十米下方,才有一人举着火把。火被风吹得忽大忽小,根本照亮不了什么。这洞穴下方似乎有水源,岩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
矢茵趁着绳索晃荡不定,使劲挣扎。这些绳索捆得一点也不专业,漏洞百出,她没花多大的劲就挣脱出一只手。
突然间,身体往下猛地坠落,好像上面的绳索断了。矢茵骇得魂飞魄散,手在石壁上一推,让身体竖直地靠向另一边的石壁,双脚乱蹬。可是石壁湿滑,她怎么也站不住身体,反倒被石壁划破好几道口子。她身体再一次向前倾,就要掉落到洞底摔得粉碎时,绳索又猛地拉直,把她吊在空中晃悠。
绳子几乎勒进她的肉里,矢茵痛得一声也叫不出来,在这漆黑无人之境,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她抬头往上看,仍然看不清,但绳索一直在颤抖着,有时忽然拉高一两米,有时又飞速往下降一段距离。
听着,想着,矢茵逐渐明白了——明昧在打人。
像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头顶忽然一黑,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有个人从洞口掉落下来。矢茵大惊,腰部用力,身体横了过来,脚尖在对面石壁一蹬。她的身体刚荡开,那人就呼的一下掠过。他的身体与岩石相互撞击了无数次,早已毙命,像团烂泥落到洞底,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明明已经摔死了,偏偏此时那人才发出哎哟一声,不像呻吟,倒像是在叹息。
矢茵张口欲呕,又死咬紧牙关忍住。现在可没时间感慨了,绳索晃悠得越来越厉害,她又拼命扯出另一只手。洞穴内壁非常凌乱,恰是攀爬的好地方。矢茵先找块岩石站稳了脚跟,飞也似的解开腰间的绳子,开始慢慢往下爬。
她爬了一段,忽听有人大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在洞穴的石壁上来回冲撞,传到耳朵里时已变得模糊。她仰着头喊:“明昧!”
“你还——好——嘛?”
“好!你就在上面别下来,我去找帝启!”
过了片刻,只听呼呼声响,明昧顺着绳子快速滑了下来,低声道:“快!光辉军团终于攻上来了!”
矢茵吓一跳,她全部心思放在帝启身上,都忘了光辉军团了。明昧掏出一柄匕首,在绳索上刀刃上绕了几圈。两人一边借助绳子,一边在岩石上攀爬,不一会下到洞底。刚才跌落那人血浆溅得到处都是,血腥味中人欲呕。矢茵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一块岩石上。
明昧对尸骸视若无睹,赤脚站在血泥之中似乎也毫无感觉。她把绳索在手上绕了几圈,用力拉扯,想拉断绳索。没想到绳索比预料的还要坚韧,她扯了几下都没扯断,绳索反而剧烈摇晃起来,不用看也知道光辉军团的人正往下攀爬。
她低声说:“你不来帮我,咱们时间就要少很多。”
矢茵知道她说的是实情。虽然扯断绳索,光辉军团依然会想办法下到底部,但时间上就会宽裕至少一刻钟。她咬咬牙,跳到明昧身旁,脚趾踏入血肉的那一刹那,她简直要昏厥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却已经抓住了绳索,两个人一起绷紧了,明昧说:“一、二、三!”
两人一起往下猛拽,绳索绷了片刻,终于一松,往下坠来。只听上面光辉军团的人发出愤怒的叫声,有人往下开了几枪,子弹在岩石上到处乱弹,两人早已跑了。
之后的通道变成了倾斜向上,通道更加狭窄,有时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两个人没有火把,也没有油灯,完全凭借摸索前行。但走了一阵后,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周围其实并不是一片漆黑。洞壁到处都有散发着极微弱绿色光芒的晶体,不知是火山熔岩的结晶体,还是某种放射性矿脉。此刻也顾不了会不会被辐射了,只要有空隙,两人就拼命往前钻。
好在这样一来,光辉军团的速度被极大限制。斯拉夫人牛高马大,又背负着沉重的枪械弹药,要钻这样的洞实在太困难。明昧与矢茵只穿了薄薄一层丝质衣服,再狭窄的地方也能轻易钻过。两人越钻越有信心,看来帝启也是如此打算,才选了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不,也许这根本是个陷阱。前面的路特别宽阔,会让入侵者放心大胆带着重型武器进来。等走到这条通道内,进不可进,要后退也需要爬上那段垂直的洞穴,顿时陷入两难的尴尬之中。即使退出去找到别的路径,帝启想要做的事一定早就完成了。只是他没有料到,会有两个身材娇小的丫头一路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