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琳恩冷哼了一声,“她只不过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小女生。人都会死。战争嘛,死伤一些人是很正常的事,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是啊,人都会死,但不见得是死在自己好友手中。”
“爱怎样怎样。”琳恩不耐烦地叹着气,“走吧。”
我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站起来跟她穿过许多走廊。她步伐轻快,跟上她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你那位胆小鬼男友呢?”她问道。
我不由噘了噘嘴,就像尝到了什么发馊的食物:“他不是胆小鬼。”
“最好不是。”她嘻嘻笑着。
“不知道他在哪儿。”
她耸了耸肩:“你可以顺便给他也找个铺位,我们都不想理会那些恶心的无畏派-博学派杂种小鬼,要重整旗鼓。”
闻言,我笑了:“无畏派和博学派的杂种小鬼?”
她推开一扇门,走进一个宽敞的屋子,这地方倒和大楼里的大厅有几分相似,黑色大理石地面中央,嵌着一个白色诚实派象征图案,不过图案大部分都被临时床铺遮住了。无畏派的男男女女外加小孩到处都是,我望过去,却没看到一个诚实者。
琳恩带我走到屋子左侧,在两排床铺间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看见一个比我们小几岁的男孩坐在下铺解鞋带。
“赫克,另外再去找张床。”
“为什么?我才不要。”他眼皮子连抬都没抬一下,“我才不会因为你和你的蠢朋友搞什么深夜卧谈再挪地儿。”
“她才不是我朋友。”琳恩不高兴地说。看她那个正经样,我差点笑出来。这话还真让她说中了——她给我的“见面礼”就是踩了我一脚,“赫克,这是翠丝。翠丝,这是我弟弟,赫克特。”
听了我的名字,他猛地抬起头来,用惊恐的眼光瞪着我,嘴巴张得那叫一个大。
“很高兴认识你。”我打了声招呼。
“你是分歧者,”他说,“我妈让我离你远一点,说你们可能很危险。”
“对啊,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分歧者,她只用意识能量就能把你的头炸掉。”琳恩说着用食指戳戳他的眉心,“别告诉我,你还相信那些编来骗小孩的分歧者传言啊。”
听了这话,他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带着几分羞赧,一把抓过自己的衣服,扔到离这儿不远处的床铺上。我还有点难为情,直到意识到他其实也不用搬太远才好些。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我可以睡那儿的。”我说。
“我知道。”琳恩咧开嘴笑了笑,“他自找的。他当着尤莱亚的面说齐克是个叛徒,当然他说的也不是不对,只是没必要拿这种事来说。这群诚实者可是害了他,他现在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喂,小马!”
马琳从一个床铺上探过头来,冲我们露齿而笑。
“喂,翠丝,”马琳说,“热烈欢迎。琳恩,喊我什么事儿?”
“能不能让那些小女生每人拿出几件衣服啊?”琳恩说,“比如什么牛仔裤、内衣、鞋子,不要全是上衣。”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马琳说。
我把后裤兜的匕首丢到了床铺上。
“你说的‘编来骗小孩的分歧者传言’是指什么?”我好奇地问。
“分歧者是一群有超能力的人?别逗了。”她耸耸肩说,“我知道你信这些,我反正不信。”
“可在情境模拟下,我能保持清醒,甚至可以完全不受血清的影响,这你怎么解释?”我反问道。
“只不过是无畏派的领导随机给一些人切换了情境而已。”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在我眼前摆摆手:“为了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像我妈这样的人就太关注分歧者了,而没时间关注领导都在干啥。说白了,这其实是另一种意识操控。”
她抬起脚不停地踢着地面,避开我的眼神。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意识操控时的事,被攻击情境模拟控制的感觉。
我猛然发现,这些日子,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无私派身上,差点忘了无畏派发生的惨剧。试想一下,几百个无畏者清醒过后,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杀人又非自己所愿,而这根本不是他们能选择的。
我决定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就由着她这样想吧。她相信政府阴谋论,我再怎么说,她估计也还是听不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体会。
“衣服来了。”马琳朝我们走过来,把怀里抱着的一大摞和她身体差不多宽的黑衣服递给我,脸上挂着自豪的神情,“琳恩,我用激将法逼你姐姐交出了一条裙子。她带了三条来呢。”
“你有姐姐?”我问琳恩。
“是啊,她今年十八,和你男友是同一届新生。”
“她叫什么名字?”
“桑娜。”她说着眼光却飘向马琳,“我早就告诉过她,我们这段时间不需要穿什么裙子,可她还是不听。每次都这样。”
我认得桑娜,记得那天在汉考克大楼楼底,她也在托住我的人群之中。
“我倒觉得穿裙子格斗轻便容易多了,”马琳敲着自己的下巴,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说道,“这样腿就不受束缚了。谁又在乎走不走光啊,只要你把对手揍得晕头转向就是了。”
琳恩没吭声,似乎心里赞许马琳的观点,只是不愿开口承认。
“什么走光啊?”尤莱亚横跨一步避开床铺,“不管那是什么意思,也算我一份啊。”
马琳没好气地冲着他的胳膊捶了一下。
“有人今晚要去汉考克大楼,”尤莱亚说,“十点钟出发,你们都应该一起来。”
“还是滑索道吗?”琳恩问。
“不是,那里有人看管,这次是秘密窥探。据说博学派彻夜灯火通明,正好方便我们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算我一个。”我说。
“我也去。”琳恩说。
“你们都去?我也去。”马琳冲尤莱亚微笑,“我去拿点吃的,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他说。
马琳摆了摆手,他们俩转身离开。马琳这个姑娘以前走路总是一蹦一跳的,很是快活的样子,现在的步伐平稳了些,多了分优雅,却好似没有了那种孩童般的快乐。真不知道,在攻击情境模拟下,她做了些什么。
琳恩噘了噘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暴躁地摇摇头,“他们两个最近老是黏在一起。”
“他现在需要尽可能多的朋友陪伴啊,”我说,“齐克变叛徒还有别的那些事,他也不好受。”
“是啊,简直是一场噩梦。前一天他还在这里,隔天就…”她轻叹一口气,“现实才是检验训练的最佳场所,一个人不管他接受多少训练来变勇敢,真要现实来了,才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勇敢。”
她突然凝视着我,我以前从没留意她金棕色的眼珠有多怪异。现在她的头发长出来了,我不再老去注意她的光头,开始注意她那精致的鼻子,饱满的双唇,不禁暗自感叹她天生就美得那么震慑人,甚至暗自羡慕了一会儿。
不过,我又想,她一定是很讨厌自己的美貌,所以才把头发全部剃掉。
“你很勇敢。”她说,“当然,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知道你很勇敢。”
这本是赞美的话在我却像当头棒喝,感觉不是滋味。
然后她又补了句:“别把事情搞砸。”
几小时之后,我吃过午饭,睡过午觉,坐在床边换肩上的绷带,脱掉T恤,只穿一件背心。周围的无畏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笑话,还时不时捧腹大笑。
我刚在伤口抹好药膏,一阵刺耳的大笑传来,我望过去,只见尤莱亚把马琳扛在肩上,沿着走廊冲了过来。路过我身边,马琳红着脸,冲我招了招手。
坐在旁边床铺的琳恩冷哼了一句:“他这个人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调情。”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应该不分白天黑夜地板着脸?”我小心地把绷带包扎好,“你也许应该跟尤莱亚学学。”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快看看你自己吧,”她说,“总是闷闷不乐,大家都该叫你‘悲情女王’碧翠丝·普勒尔了。”
我站起来,朝着她的胳膊捶了一下,这一拳比开玩笑要重些,又比真生气要轻些:“闭嘴啊。”
她没看我,只是伸出手在我肩上推了一把:“我才不会听僵尸人使唤。”
我看到她嘴角抿着一丝笑意,也忍着没笑出声来。
“要走了吗?”琳恩说。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不知什么时候,托比亚斯竟站在我们面前。听到他的声音,我顿觉有些口干舌燥。我一整天没和他说话了,也不知该抱怎样的期待。会很尴尬吗?还是说一切恢复正常?
“去汉考克大楼楼顶窥探博学派动态。”琳恩说,“一起去?”
托比亚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去了,我还有些事要忙,不过千万小心。”
我点了点头,心里很清楚他拒绝的原因,很显然他是想尽量避开高处,如果可能的话。
就在我路过他继续往前时,他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胳膊,稍微拉了我一下。我整个人紧绷起来。要知道,自吵架后,我们俩的肢体接触,这还是头一次,接着他又放开了我。
“回头见,别做蠢事。”他低声说。
“多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双眉一蹙。
“你理解错了,我是说,千万别让跟你一起去的人做蠢事,他们都听你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吻我,可思量了半晌又直起了身子,微微咬了下嘴唇。这个细小的动作,诉说着他对我的拒绝。我避免与他目光接触,迈开脚步,跟在琳恩身后小跑起来。
我跟着琳恩穿过走廊,走向电梯。这诚实派总部对无畏者而言,简直就像迷宫,他们有人在墙上用彩笔做了不同的记号,才不至于走丢。我也只知道为数不多的必须要去的地方怎么走,比如睡觉的地方、餐厅、大厅和讯问室。
“你们为什么撤出无畏派基地,那些叛徒应该没在那里吧?”我带着一丝疑虑问。
“是没有,他们都在博学派总部,我们离开基地原因只有一个,那里的摄像头覆盖率太高了。”琳恩解释道,“博学派八成能看到所有录像。损坏这摄像头,恐怕要用好久,所以就只好撤了。”
“明智之举。”
“我们也有明智的时候。”
走进电梯,琳恩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门映出我们俩的影子,她比我稍高几厘米。穿着宽松的T恤和长裤,在衣服的遮掩下依然能看出,她的身材凹凸有致。
“怎么了?”她瞪着我问。
“你为什么剃光头?”
“为了新生考验。我很爱无畏派,可很多无畏派的小子总觉得女子不如男,我实在是受够了,我想看着不像女生可能会好些,于是剃了光头,也许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当成女孩子看了。”
“你可以把被人低估这事当作优势来利用。”
“是,然后呢?遇到点什么事就退缩吗?”琳恩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就那么没自尊吗?”
“无畏派总是拒绝使用计策,”我说,“其实你们不需要时时刻刻向别人展示自己是多么坚不可摧。”
“我总觉得你行事风格有点博学派的味道,还是改改吧,不然奉劝你还是穿蓝衣服。对了,你不是和我一样吗?只不过你没剃光头而已。”
趁着还没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我赶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和大多数无畏者一样,琳恩很容易被激怒,但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我也差不多,但是不包括“去得快”。
和往常一样,几个持大型枪械的无畏者在门前走来走去,时刻提防着敌军侵入。他们面前聚集着一小群年轻的无畏者,有尤莱亚、马琳、琳恩的姐姐桑娜,还有劳伦。劳伦是本派新生的导师,她满耳穿的全是孔,头每动一下,耳朵上的银环都会闪闪发光。
琳恩突然停了下来,我来不及刹车,一脚踩上她的脚跟,她骂了一声。
“瞧你多有魅力。”桑娜冲琳恩笑着说。这对姐妹长得不太像,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头发都是可可棕色的,可桑娜是齐下巴的短发,和我的差不多。
“可不是嘛,我就想魅力四射呢。”琳恩应着。
说起琳恩还有个姐姐,我一直感觉很奇怪,在我眼中,琳恩跟任何人有关系都很奇怪。桑娜伸长手揽住琳恩的肩膀,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一脸警惕。
“你好。”我好像没别的可说,只能这样打招呼。
“你好。”她说。
“老天,你不会也信了老妈的话吧?”琳恩一手捂住脸惊呼道,“桑娜——”
“琳恩,你就不能闭嘴一次吗?”桑娜又用警觉的眼光盯着我,那神色就像怕我的特异功能会突然爆发,来攻击她似的。
“喂,翠丝,你认识劳伦吗?”尤莱亚赶来“救场”。
“认识。”还没等我开口,劳伦抢先一步接过话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过于尖锐清晰,好像在责怪尤莱亚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其实只不过她的声音天生就是这样,“她曾进入我的‘恐惧空间’进行练习,所以她对我的了解比她应该知道的还要多。”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转派者要进老四的‘恐惧空间’呢。”尤莱亚惊讶地问道。
“说得轻巧,他死活不让呢。”她嗤之以鼻。
我心里忽然有股暖乎乎的温柔感受,因为托比亚斯只让我一人进入他的“恐惧空间”。
劳伦肩膀上方闪过一道蓝光,我探头想看个仔细。
接着,枪声大作。
玻璃门被震得粉碎,胳膊上系着蓝袖章 的无畏者站在门外的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枪,枪管上方射出一束蓝光。
“叛徒!”有人大喊,惊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们。
几乎同时,所有无畏者都掏出了枪,我没带枪,只能躲在忠诚的无畏派身后,脚底踩着碎玻璃,手已从后裤兜掏出刀子。
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随着这一声声的枪响,我的派别同胞、我挚爱的好友全都倒在地上。他们或死或伤纷纷倒地不起。
我呆住了,一束蓝光打在我胸前,我连忙向旁边飞扑过去,可我的动作不够快。
枪声响了,我倒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揪出分歧者

剧痛感慢慢消退,似乎只剩下隐隐的痛,我把手伸进外套里,寻找伤口。
我并没有流血,只是这一枪的冲击力把我击倒了,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打中了我。我手指轻轻滑过肩膀,摸到一个原本没有的肿块。
耳畔突然传来声响,我转头一看,一个和我手差不多大的圆筒滚到我头边。我正想把它移开,一阵白色烟雾从它两端喷出来,我一边咳,一边把它扔到大厅的另一头。我周围全是这种圆筒,屋子里很快就白烟弥漫,可这烟甚是奇怪,它既没有燃烧,也没有刺鼻的味道,只是模糊了我的视线,而且很快便完全消散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四周的无畏者躺在地上,眼睛全都闭着。我打量着尤莱亚,不由锁起眉头,他没流血,也没致命伤,理应没有死。到底是什么把他打晕了?我往左边看过去,琳恩也倒在地上,身子半弯着,姿势很古怪,也不省人事。
无畏派叛徒手举枪支走进大厅,来不及多想,我慌忙闭上眼睛,垂着头,装作和周围的人一样已经昏迷过去,以前我搞不清楚状况时,就会这样。他们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我听到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心跳得更快了。突然,有人脚踩着我的手踏过去,我紧咬舌头,差点没疼得喊出声来。
“为什么不直接一枪打中他们的头?”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假如没有军队来的话,我们就赢了。”
“鲍勃,我们可不能灭掉所有人。”一个声音冷冷答道。
我后脖颈的汗毛瞬间竖起,这是艾瑞克的声音,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能认出来。
“人都死光,何谈重建,何谈兴旺繁盛。”艾瑞克继续说,“总之,你的工作不是提出疑问。”他抬高了嗓音,命令道,“一半人去电梯口守着,一半人去楼梯守着,分成左右两组,马上行动!”
我左手边不远处有一把枪,或许我可以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枪把,直接朝艾瑞克开枪,让他死个猝不及防,但是有风险,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碰到枪便又慌了神。
思来想去,我还是静静躺着,等最后的脚步声消失。我睁开眼睛,整个大厅里,歪歪斜斜躺着的全是昏厥的人。我不知道这气体是什么玩意儿,但我猜它肯定是某种情境模拟血清,不然我也不会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但和我平时进入情境模拟的途径大不相同,我没多少时间去思量这气体的成分和用途。
我抓起匕首,忍着肩上的疼痛,咬牙站起来,走到一具躺在入口处的无畏派叛徒的尸体旁。这女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头上有几缕白发。我逼着自己不去看她头上的枪伤,可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那个地方,我隐隐约约看到白骨似的东西,忍不住作呕。
专心思考,至于这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岁数多大,都不是我该关注的焦点。我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只集中在她的蓝袖章 上,压制着这作呕的感觉,用手指勾了一下这块布,但是根本扯不下来,袖章 是缝在她的黑外套上的,我没有选择,只能把这外套从她身上脱下来。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力一扔,让它盖住她的脸。我慢慢拉开她衣服的拉链,先从左胳膊开始脱,再脱右胳膊,咬着牙把外套从她的尸体上脱了下来。
“翠丝!”一个声音喊我的名字。我慌忙回过头,手中还拿着这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匕首也被我放在一边。进攻的无畏者都没拿匕首做武器,我不想引人注意。
身后站着的人是尤莱亚。
“你也是分歧者?”现在的形势已经没时间让我惊讶了。
“对。”他说。
“快搞一件外套。”我说。
他蹲在另一具叛徒的尸体旁边,这是个年轻的男孩,他年轻到都不够当正式的无畏者。看着他那死去后苍白的脸,我的心不由一紧:这么年轻的孩子本不该死,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非常恼怒,以至于脸都涨红了。没办法,只得套上那女人的衣服,尤莱亚紧闭着嘴,把这男孩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只有这些人死了。”他轻声说,“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
“他们明知道我们会开枪的,还是过来了。”我说,“有什么问题以后说吧,现在得抓紧时间行动。走,去楼上。”
“为什么要去楼上?”他不解地问,“我们不是应该离开这鬼地方吗?”
“你连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要逃啊?”我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的同伴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吗?”
“万一有人认出我们怎么办?”
我耸了耸肩:“只能祈祷没人认出来。”
我朝楼梯疾步而行,他也跟了上来。迈上第一级台阶,我就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这座楼里应该不仅有我们两个分歧者,其他人可知道自己特殊的身份?他们隐藏得可好?我这样潜藏在一群叛徒中,到底想得到什么?
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顾后果,这性格再一次支配了我。我这样做,很可能一无所获,很可能就此丧命。
更让人不安的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们会一路往上走。”我气喘吁吁地说,“你…去三楼,让他们…撤离,别搞出动静。”
“那你又要去干吗?”
“去二楼。”我用肩膀顶开通往二楼的门。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找出分歧者。
我小心翼翼地迈过脚下躺着的人,沿着走廊一路走了下去,看着这些穿黑白衣服的人,我想到诚实派小孩私底下唱的一首歌谣:无畏派最残忍,互相残杀不手软…
此刻,这些无畏派叛徒引发了一场睡眠情境模拟,这和差不多一个月前对无私派的大屠杀没有多大区别。这歌谣的真实性没有比此刻更让我信服的了。
要说起五大派别中唯一一个会如此分裂的,那非无畏派莫属。友好派绝不允许有分裂端倪存在;无私派绝不会自私自利;诚实派则通过讨论寻求同一方案;即使是博学派,他们也绝不会做如此不合逻辑的事情。无畏派果真是残忍至极。
我跨过一条伸出的胳膊,又从一个嘴巴微张的女人身上迈过,压低声音,哼起这首歌谣的下一段。
博学派最冷漠,知识的代价多昂贵…
不知道珍宁和无畏派联手时,是否想到了这点。的确,残忍外加冷漠真是致命组合,坏事做绝,现在就放倒了所有的诚实者和一半的无畏者。
我边走边扫视这些倒在地上的人,若能找到不均匀的呼吸或颤动的眼睑,就有一线希望了,这些人肯定是醒过来后假装晕厥的分歧者。可任我怎么搜寻,所有的呼吸都是均匀的,所有的眼睛也没有任何异象,难不成诚实派里并没有分歧者?
“艾瑞克!”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很显然艾瑞克正在向我逼近,我一下子屏住呼吸,稳住自己不动弹,不能被他认出来。我垂下眼帘,浑身紧绷起来,还带着些颤抖。我心中不禁默默念叨: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艾瑞克大步走过我身旁,朝左边走廊尽头神色慌张地走去,我本应集中精力,接着寻找分歧者,可这鼓动的好奇心又一次把我推向前,我想看看这个喊艾瑞克的人到底要干吗,听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无畏派士兵站在一位双膝跪地的女子身旁,她穿一件白色宽松上衣和黑裙子,双手抱在脑后。就算只看侧面,艾瑞克的笑容还是透着贪婪。
“她是分歧者,很好。快,把她带到电梯间,一会儿再决定哪些杀掉,哪些带回去。”
这位无畏派士兵抓住了她的马尾,拖着她走向电梯间。她放声尖叫,弓着身子想要站起来。我本想咽口水,喉咙里却像堵着棉球一样。
艾瑞克继续沿走廊往下走,离我有些远了,我强制自己不去看正从我身旁踉跄走过的诚实派女子,她的头发仍然被那名无畏派士兵抓着。此时此刻,我真真正正体验了恐惧的感觉:我放任自己被恐惧控制了一会儿,然后逼着自己开始行动。
一…二…三…
单单观察这些人的反应,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几个分歧者。一计不成,另生一计,我一个俯冲,飞冲出去,抬起脚,狠狠踩向他们的小手指,一个、两个…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又找到一个!”我内心飘过一丝寒气,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任何耽搁了。于是,我在人群中跳来跳去,跨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踩过他们的手指头,或者腹部,或者脚踝,搜寻哪怕一丝痛楚的迹象。过了一会儿,我毫不遮掩地去看他们的脸,可是没得到任何反应。我和分歧者玩起了捉人游戏,但我不是唯一在找他们的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踩到一个诚实派小姑娘的小手指时,她的面部表情闪过一丝抽搐,若不仔细观察,这转瞬即逝的表情很难捕捉到,她在努力隐匿自己的痛楚,好在我还是看到了。
我警觉地转过头,环视周围的情况,等确定所有人都撤出了走廊中心,我又扫视最近的楼梯口——在我右手边走廊的尽头,离我们不到三米远。我心中一阵窃喜,蹲在这个小姑娘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