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铁甲在战鼓声中向前拥去。最前军士扛了十数具云梯,架在护城河上,权当浮桥之用。众军鼓噪向前,一时云梯上堆满了人。三千亲卫按百户为单位,分成了十数条长龙。背后是震天杀声,叶兆安却置若罔闻。一组白衣剑士已杀到跟前,三柄长剑同时递出,叶兆安突然一笑,挥剑交格——此时最前的亲军已冲过云梯,即将踏上岸。一串火星从金铁交击处迸出,仿佛受了指引,划过三丈不熄,落在黑黢黢的护城河中。火光一爆,冰冷的河水竟被引燃,腾出数丈高的烈焰。且以燎原之势向两端延伸,远远望去,两条火龙一径散开,眨眼工夫,数里河域尽是腾腾火焰。
云梯被一烧而光,上面的数百军士都怔愣住,直到烈焰舐身,才发出惨厉号叫,但后退不及,唯有在火海中挣扎,纷纷坠河,不片刻化为灰烬。
方圆数里内亮如白昼,亲卫军忙不迭后退。石亨失声道:“西域火油!”大先生惨然道:“这年轻人真狠!竟在上游倾倒火油,此刻天堑在前,大军如何也过不去。”石亨脸色苍白,道:“火油在中原向来少见。现在火势不止,定是有巧器灌输,否则不可能均匀连绵。”大先生目光呆滞:“石帅是说另有高人在暗中布置?”
石亨叹息道:“当年攻打交趾时,为对付象军,军中曾有人用过火油。”大先生惊道:“燕山卫!”话声刚落,旷地外各条街巷中,同时传来隆隆车辙声。竟似有百数十辆,驶在青石板上,犹如雷霆滚滚。不片刻一辆辆战车驶出,竟是仿古制式,两驾三人,中者为御,左持长戈,右擎劲弩。前方有环形挡板,军士只露出头来,一律戴着永乐朝兵盔。
隔着火河,叶兆安声音传来:“为了不让石帅寂寞,在下特请来一支天兵,与三千亲卫搏戏一番,聊以为趣。望石帅笑纳!”接着是长声大笑,他挥舞着长剑,将战阵剑法发挥到极至,乘着白衣剑士军心大乱,纵横肆虐,无往不利。
石亨不去回答,向战车方向喊道:“燕山卫既至,陈老大人何不现身?”
然而战车阵中一片沉默,唯有铁甲骏马低嘶。百辆战车一字排开,延绵数里。后面跟随着三百步卒,也是一色永乐朝盔甲,仿佛昔年百战雄军从天而降。亲卫军已掉转锋芒,拥在石亨左近。大先生望着战车,似乎能想见它隆隆驶过,己方兵士被碾为肉泥的情景,惶恐道:“我方几乎全是步卒,又没有偏箱犄角为阻,如何抵挡得过!”
石亨微眯眼睛,道:“如果有白衣剑士为前阵,这些战车极易破解。”大先生恍然悟道:“原来叶兆安早存诡计,将杀手楼力量诱骗过河,再以火海阻隔,令两军不能呼应,便可以逐个击破。”
石亨冷哼道:“战阵剑法可以破杀手楼,战车可以破步卒,他真是算计入微。”大先生喃喃道:“即使我们能击破燕山卫,但于谦也会率军来援,今夜恐怕……”
石亨神色如铁,道:“大丈夫持三尺剑,为当为之事,纵败又如何?现在有白衣剑士留下的四百战马,亲卫军中颇有骑射好手,分成两军,居在左右翼,伺机包抄后方。余下步卒以长戈为阵,尽量阻住战车冲击。”
传令兵迅速知会下去,两支骑军片刻组成。中军步卒则摆开防守阵形,长戈在前,戟尖林立,静候战车冲击。后方军士则张开弓箭。
蓦地,苍劲号角吹响。百辆战车同时开动,铁蹄嘚嘚,车辙隆隆,仿佛黑云摧来无坚不破。片刻之间,已逼近到五百步。
亲卫前军握戟之手一紧,冷津津全是汗水。石亨喝道:“放箭!”后方军士长弓向天,箭矢黑压压射出,坠袭往战车后步卒。但燕山卫中多是高手,奔跑之中,将盾牌往头上一张,殊少伤亡。
此时,战车上响起控弦之声,却非弩手射出。前方挡板张开五个小孔,一排劲矢闪电射出,足有三百石强力,带着强烈气旋,倏忽掠过五百步距离。前方军士只顾握戟,被射了个透心凉,排排倒下。
后方军士一阵大乱,不及拾起长戈,战车已冲到面前。铁蹄奔踏,车轮千钧,岂是血肉能阻挡。弩手不时发射,戈手左右挥舞,当者披靡。最为可怖者,是车轮上竟装了柄短刀,锋利无比,不少军士腰斩其下。随后步卒更是挥舞屠刀,毫不留情。
三千亲卫溃不成军,不少竟被驱赶到火海中,鬼哭狼嚎。石亨虽勉力约束,无奈兵种相克,无计可施。左右骑军从两翼包抄,欲截杀后方步卒,岂料车身宽敞,步卒一攀而上,骑军再无优势。
一轮冲杀已毕,战车旋转奔回,重聚成阵。竟只损失了四辆,伤亡微乎其微。而石亨亲卫军则折了八百人,几占半数,眼下不过剩余千五百人。
燕山卫出现不过半个时辰,火河彼岸,叶兆安以一剑之力四下隳突,纵横无敌。威震武林的寒光剑阵遇到克星,在战阵剑法前,竟似沃雪沸汤,消融无踪。凤姑娘见对岸吃紧,也想派几组剑手过去增援,但火墙有数丈高,不要说掠过,靠近也要毛发焦灼。欲待从两侧石桥突过,但相距太远,一分兵出去,反而被叶兆安逐个击破。
眼见白衣委地,部下横尸,凤姑娘恨不得与对手同归于尽。无奈叶兆安一剑游走,始终不与其照面。对岸喊杀声震天,战车又发起了第二轮冲击,亲卫军损失惨重。只要再有一轮冲杀,就怕要全军覆没。
火势渐小下去,不过片刻,全然熄灭,就如来时一般迅疾。两岸弥漫着火油燃烧后的怪味,河水中还漂浮着几具焦骸。滩涂灼烧之后,坚实异常,水位又低了几分。
凤姑娘终于等到机会,娇喝道:“凤组留下,其余过岸协助石帅。”
河岸空旷,叶兆安再阻截不住。方才一轮斩杀,白衣剑士死伤百余人,而今除却凤组,只有两百人过河,可谓伤亡惨重。战车即将要发动第三次冲击,见白衣剑士到来,却缓下势头,中军突前,绕成一个半环,竟是要取守势。石亨暗叹一声,这指挥者非常高明,如果这轮仍旧冲杀过来,己方有白衣剑士为前阵,掠上战车,而后亲军包围,足可叫它一战而败。
叶兆安见对岸进入相持,也不着急追杀,等凤组重整阵形,才悠然叹道:“事已至此,姑娘还要继续么?”凤姑娘恶狠狠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一掷令旗,玉手挥剑,二十名杀手分成两拨,从左右分击而进。寒光剑阵已成累赘,索性弃之不用,要以血肉之躯悍然搏击。凤组杀手俱为精锐,克制心中恐惧,齐发一声喊,颇有风萧易水之概。
叶兆安似低叹一声,长剑一抖,施展开秋叶剑法。劲气轰鸣,一朵朵剑花绽放于剑尖,嘶啸奔杀。一朵、两朵……凤姑娘目为之眩,竟有九朵之多,竟然与百年前一代剑圣叶稽延比肩。九朵剑花凝若实体,在空中旋绕往来,金铁遇之摧折。明晃晃剑尖坠地,白衣杀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突然之间仆倒于地。他们的喉头鲜血汩汩,眼看不活了。
剑花消敛,只有凤姑娘一人立在当地。遍地白衣,尸横枕藉,那军旗仍在猎猎飞扬,漠然注视着脚下荣辱胜败。
当,叶兆安归剑入鞘,道:“姑娘还有何话要说?”凤姑娘泪流满面,凄厉喊道:“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她扬起长剑,发疯了一般冲向那年轻人,秀发蓬乱,雪丽脸容狰狞扭曲。叶兆安一指弹出,袭近的长剑抛飞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跌入护城河。“早间你也这般迫我杀你,真就这么了无生趣么?”叶兆安想说几句俏皮话,却发觉如何也轻松不起来。不知为何,他对这美丽对手总下不了杀机,即便此刻,也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