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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神色兴奋:“只要拖得两个时辰足矣。一旦破入宫城东华门,大势定矣。”石亨问道:“陈老大人处有何动向?”大先生舒颜道:“探子已经监视陈府,至今没有动静。凤儿该是被叶兆安糊弄了。”
石亨平静道:“再谨慎也是好事。你要密切监视这两处。行百里而半九十,越临近成功,我们越不能大意。”大先生躬身应是。
说话间,大军已经越过长街,雄伟皇城就矗立眼前。黑云笼月,目力无法及远,但借着火把映照,城墙绵延无尽,仿若崇山峻岭难以逾越。虽在非常之时,城内仍是华灯处处,衬比外城漆黑,愈发显出雍容贵重。这就是大明朝的中心,中原冠带的仰望。
石亨催马行到前方,扫视着身后这支百战雄师,过去十年随他南征北讨,令旗所指,即便刀山火海在前,也会蹈死不顾。而现在却对着一堵空城却步。他高声问道:“弟兄们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目光扫处,兵士俱低下头,谁都知道答案,却没人敢回答。石亨指了一人,那人嗫嚅半晌,答道:“皇城。”
石亨故作不闻,那兵士只得大声重复:“是皇城!”这一声如若霹雳惊雷,三千军士只觉心头一惊,手中长戈不由自主一低。
“握好你们的刀!”石亨凌厉喝道,“前方不是皇城。那是一座囚笼,上皇被幽禁六年,暗无天日。我石亨蒙受天恩甚厚,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就是为了今夜。现在你们也有机会为主帅雪耻,勇士们,高昂起你们的头颅,操起你们的长刀,去光复大明王朝的正统!”
三千军士闻言神色一振,不再惶恐战栗,火把熊熊,映照着他们的眼睛,如同即将冲锋的时候,战意高昂。
“那也是一座铺满黄金、遍地功名的宝库。过去十年你们随我征伐冲杀,流血无数,再大的胜仗也不过犒赏记功。而今夜则不同了,你们将赢取爵禄,荫袭子孙。第一个攻进长安门者,赏金千两,授奋武营都指挥衔。”石亨声音平静,却充满蛊惑。
三千长戈挥舞向天,军士一起应道:“愿随石帅赴汤蹈火!”
石亨勒转马头,喝道:“枪来!”旁边校尉递上一杆丈二长枪,挡处红缨随风飞扬,绝似夜晚燃烧的火焰。石亨高举长枪,对准城头飞扬的禁卫军旗:“若天道在我,这一枪必断旗杆!”
众军士不敢出声,目光注视向那冰冷的锋芒。此处距离城头千五百步,旗杆粗如梁柱,除非投石机又或火炮,没有人力可以轰断。石帅虽然神勇,也绝无此神通,如果真能临戟遥断,只能用天意来解释。
长枪倏忽掷出,裹动起绝强劲风,在枪身旋绕往复,其声势就如火炮出膛,隆隆轰响。红缨沿枪挡张开,根根遒劲,仿佛力量贯穿到末梢。这一枪之威,实在到了人力的极至。
眼看长枪撞上旗杆,众军士正要齐声发喊。却见城头上光华一闪,一剑从天而降,劈在长枪尖端。砰声巨响,仿若火器爆炸,长枪竟寸寸碎裂,化成齑粉,撒落在城头上下。
“石都督好神通!”布袍飞扬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立在旗杆前,伸手掸了掸衣衫,从容说道。
三军皆惊,这年轻人赫然是昨夜威震右督府的叶兆安。石亨一枪旨在振奋士气,但瞬间被破,反而衬出叶兆安神勇。联想起昨夜他以一人之力,挽救禁卫军于将溃,军士们都缄默无语,长久失神。
“只是——”叶兆安相隔一丈,衣袖一拂,那旗杆也未摇晃,平飞出去,断口处光整平滑,似用锯齿为之,“先将旗杆锯断大半,再来哗众取宠,未免太欺天下人无知了。”
那旗杆移出丈远,轰然落地,巨响震惊了皇城静夜。城下军士张口结舌,一时间士气大沮。尤为诡异者,长安门上竟全无兵士,空空荡荡的城堞,只有叶兆安一人。
石亨不以为意,内力传声道:“叶少兄妄想以一人之力阻我大军攻城么?还是摆下了空城计,要本帅知难而退?”语声悠悠,竟似老友谈天,从容不迫。叶兆安长声一笑,手掌向地上虚按,那杆军旗凭空跳起,越过城垛直挺挺向下坠落。与此同时,他也就地掠起,后发先至,在空中单掌托住旗杆底部。七丈高的城关,加上旗杆数百斤重量,落地时竟平稳无声。
轰的一声,旗杆矗立在青石地上。叶兆安洒然笑道:“石帅既认为是空城计,何不挥师城下,连在下和这杆军旗一起碾为齑粉?”
众军士面露犹疑,叶兆安这般从容不迫,定然有所倚靠,难保城头不有埋伏。直等大军迫近,便万箭齐发,火炮轰鸣。他们一紧兵戈,静待主帅发令。
石亨摇头大笑,状极酣畅:“叶少兄何苦如此,以你之韬略勇力,何必自蹈死路。不如你我携手,为汉室、为大明拓下大大疆土,由此汗青留名,万载传颂,岂不胜于横尸城下,枉作孤魂!”
叶兆安横剑一挥:“石帅胆怯了么?我不过孤身一人,要战便战,恁地啰唆!”
石亨冷声喝道:“如此甚好!中军即刻攻城,有敢阻挡者,格杀勿论。”铁甲军士纷向两翼移动,让开中间甬道,四百白衣剑士源源开出,在阵前分作十二队,长剑向前,直等一声令下,便一起攻击。
石亨又下令道:“凤姑娘负责指挥,步步为营,不宜冒进。”他也是担心城头有伏,特命白衣剑士为前军,可以机动进退。
凤姑娘从旁策马而出,脸色阴晴不定。她见到叶兆安从天而降,为其目眩神驰,目光就没有稍移过。这次只怕是真要决一生死了,不知为何心绪凌乱,简直想策马远离。
大先生见她心不在焉,小声斥道:“大战在即,还在胡想什么。”凤姑娘芳心一颤,知道终于避不过去,低声应是。石亨也察觉异常,道:“凤姑娘不必担心,皇城中已无精锐之兵。”他只以为凤姑娘是担心战局。
凤姑娘微一颔首,失神地向前行去。大先生一皱眉头,道:“凤儿有些不对劲,要否换个人指挥?”石亨摇头道:“临阵换将,智者不为。何况长安门也就这么大,玩不出什么花样。”
令旗果断一指,白衣剑士以组为队,向前飞掠。距离城墙两百步有一道护城河,宽几五丈,幸而冬季水浅,滩涂占了丈五,竭力一跃,堪可飞渡。河上有两道石拱桥,分在左右两翼,距离城门颇远。
白衣剑士像一群群大鸟掠过护城河,一落定就集结成剑阵。凤姑娘反而落在后头,她忽然闻到股怪味,虽不浓烈,却熏人欲呕,从河水中蒸腾出来。但仔细观察,却没有任何异样。
微犹豫间,白衣剑士结阵已毕。凤姑娘心思本乱,念头一闪而过,只以为是淤泥久积之故。她望到叶兆安仍立在旗杆前,布袍飞扬,身姿挺拔,芳心没来由一痛。朝堂征伐中,个人意愿何其微小,只能屈从于大势。
十二组白衣剑士缓步靠前,渐散成一个圆弧,将叶兆安围在中间。凤姑娘留意城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狐疑道:“你不会真要以一人之力独抗三千铁甲吧?”叶兆安从容笑道:“有何不可!”他神色一振,“十五年前,叶氏一族败在寒光剑阵下,从此秋叶剑法绝迹江湖,兆安不才,今夜愿为寒家正名。石都督能否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