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三三陷入长久的思忖。
即便脑花有保全自己的办法,就如数百年前被御三家围剿一样,能够在寄宿身体死亡后得以脱身保留。但如今天元被黑海孕育,如果她死了,脑花自然也得不到天元……
所以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余的动作?
金田一三三面露疑色地去看弹幕。
【草草草,晦气的脑花快离开我老婆的身子啊!!!!】
【脑花退散,脑花退散!!】
【脑花你就等着猫猫来干死你吧,居然敢把三三毁容!你完了!】
【虽然但是,我感觉缝合线在三三额头上别有滋味来着……我是变态我先说】
【完了,都忘了脑花有查看记忆这个变态能力了!】
【呜呜呜呜,画面里的老婆真棒】
【脑花此刻的心情be like:合着我的好大儿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算计我?!】
【脑花: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自己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之中……】
【蚌埠住了23333333】
【脑花显然被刺激到了,我狂喜!!】
【啊这……为什么三三那么冷淡的一张脸现在在脑花这里,变得这么……嗯,妖艳】
【不过如此(提裤子jpg)】
【你们清醒一点啊,不是脑花漂亮,是三三漂亮啊!!】
【脑花,也是个疯批吧这?!】
【卧槽?脑花要把自己给掐死????】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有一种磕到的感觉,我脑子瓦特了?!】
【不瞒你说,我一直磕母女□□来着,这下更好磕了orz】
【我大概是坏了,竟然觉得这样的脑花让我有点疯狂心动……他说他不甘耶!】
【爹咪:这套路我已经玩过了,你换一个】
【脑花这话,诸君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脑花该不会还有后招吧……】
【让三三去找他?这啥意思啊?】
【很显然,第二部的意思(狗头)】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
脑花读取了她的记忆?
金田一三三心下顿时对脑花想要杀了她的举动了然。
不过她并不在乎,记忆也好,秘密也罢,从她对自己开枪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相反,现在让她在意的是弹幕提到的“脑花让她去找他”这一点。
毫无疑问,如今脑花还被她困在这具身体中。但如果是这样,那脑花又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句……?
金田一三三下意识快速思考分析这句话透露的可能。
第一,脑花在说谎,欺骗弹幕以试探她。
她无法排除这种可能,连眼睛都能意识到的存在,脑花只会看得更清楚。但这里的清楚能到什么地步,金田一三三不敢断定。她唯一确定的是,绝对不及她。并且弹幕对脑花同样压迫十足,是对方不敢轻易踏足的未知。
所以很有可能,对方在试探。
第二,脑花有脱困的趋势。
虽然这是她最不想出现的结果,但若是太过一帆风顺,她反而不得安心。而且,她隐隐也有这样的预感。
这里不会是结束,头顶的阴翳尚没有散去。
想到这里,金田一三三看向了右上方跳动的红色计时。
她之所以对自己开枪那么干脆利落,并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提前有所准备。
就像她说过的一样,她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生命,而能让她用自己在乎的生命去冒险,除了有必须这样的理由外,她更需要的是尽量减少死亡的风险。而减少风险的途径,就来自曾时刻威胁她的“死线计时”。
在开枪的那一刻,她最先确认的便是时间的情况。子弹出膛的瞬间,她视线里的红色以及平稳,像是一记强心针,令她不至于在死亡临近时,露出半点恐惧或者退缩。
这样才足够震撼,足够让脑花这这种步步为营的人都为她露出惊愕的表情。
而后续也如她所估计的一样,她“复活”了,成功困住了脑花。但显然,如今的情况给了她当头一棒,并嘲笑了她的想当然。
困局不意味着胜利,她只是暂时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赌局还未结束。
面色顿时变得冷峻,金田一三三一想到脑花有可能再次从她手里逃走,她便怒火攻心,难以接受。
“冷静一点。”半晌,她对自己说,“一定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掉了……”
金田一三三缓缓吐了口气,抬眼环顾四周。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弹幕上,顿住。
“眼睛”发现弹幕的存在,于是被灼伤了最重要的眼睛,但却松动了自身的束缚。
相应的,她是否可以推断,脑花也能在承受“看”的代价时,得到相应的补偿。
金田一三三忍不住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脑花最为重要的术式作为“看”的代价,失去在她身上的作用,却会重置到一具身体里,脱离黑海的束缚,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但如今“死线”并没有对她发出警告,那就说明她性命无忧。
在对着自己脑袋开枪的瞬间,她自己的脑子被子弹穿透而过的时候,便已经失去正常的生理活性。如今维持她运转的,是这颗被脑花以术式替换的大脑。
完好的大脑只有一颗,而现在这颗“大脑”的归属显然优先选择给了她。
这样一来,如果脑花真的会被排斥出她的身体,那他必定要选择一具全新的、完整的载体。
但这种转移重置应该是有迹可循的,金田一三三不认为脑花能够被补偿到能够随心所以的挑选载体。
选择是有条件的。
金田一三三皱眉想,凡是皆
有规律可循。如果真的被她猜中,那脑花的更换规律是什么?
黑海如镜的海面静静倒映着金田一三三的身影,偶尔发出一声又沉又远的浪潮声,像是在安抚对方的焦灼。
忽然,金田一三三看了萦绕在旁的黑海一眼。
标记。
就像她利用黑海给人打上标记,随时随地便能掌控动向,拉人入梦一样。
脑花在千年的时间里也在一定数量的人身体上留下了“标记”,且数量不少。
眼睛是他用以挑选、标记的工具。
除了为千年前签订的契约者准备载体外,这些人里也一定有脑花特意为自己备下的载体。
脑花无疑很傲慢,对自己的布局有着绝对自信,所以才会在察觉眼睛契约松动后,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反而任由对方的异心。
或许不仅是傲慢,还是因为手里握着绝佳的底牌。
但现在,“弹幕”的存在显然已经越过他的绝对控制权,以契约解除作为补偿,让眼睛直接朝她投了诚。名字是最短的咒,在对方告知她自己的姓名的时候,就几乎无异于朝她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想到这里,思路便异常清晰了起来。
纵使还只是推断,自己的一个猜想,但金田一三三却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准备。
低头,看着水面映照出的自己的脸,她无声打量。
“我会赢的。”她说。


第187章
2月,时入深冬。
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极冻的冷空气中冒出白雾,穿戴着一身阿伊努特色服饰、头戴厚毛皮帽的乌塔利站在深雪里,谨慎地环顾四周,见没有异动,才继续踩着脚下厚实的白雪,往神山更深处走去。
“……已经是第十五天了。”少年裹紧身上厚实的衣服,将护在怀中的食物藏得不见一丝风雪,才露出一抹极快的笑容想,“他今天又能看到人了。”
自从立下束缚后,乌塔利就负责起了金田一三三的衣食。
薨星宫所在的神山,是阿伊努族的圣地之一。除了历代族长以及阿伊努族地位崇高的数人外,其余人均禁止通行其中。若是有人违背,闯入禁地,阿伊努咒术连则拥有绝对的触觉全,几乎和神居古潭无差。
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然成为金田一三三放置薨行宫的第一选择。
在入侵高专前,她便事先联系的阿伊努族的族长及雷塔拉,在得到通行允许后,便让黑海的通道从神居古潭转移到了神山最深处。
之后,薨星宫便如她所计划的那般,从高专地底转移到了神山之中,她也直接在交代完乌塔利后,将自己关在了薨星宫最下层。
期间,其余外界需要交接的事,便落到了乌塔利身上。
每日清晨他便从村子出发,一路踏雪斩风,花费差不多单程2小时的路程到达薨星宫,将准备好的食物送到结界所在处。
每当那个时候,他便能隔着一道浅金色结界,看到所在意之人。
只不过……
乌塔利吸了口冷气,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双暗红的眼睛。
诡谲、肆意,带着评估的视线,让人忍不住会联想到深山背侧,藏在白雪下的绝壁深渊。
当那样的眼神出现在少女身上时,让他感觉违和极了,甚至产生了一种眼前的人并不是救赎他的少女,而是披着少女外皮的恶鬼。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如果不是他恰好想起了明日食物相关的小事,扭头去问,根本撞不上那样的“她”。
“会不会是错觉?”
乌塔利试图说服自己,但有些事越是想要不在意,便越是在意得紧。之后的几次,他几乎都在试探,但那样“她”再也没出现过。
“啪嗒。”
脚下一声枯枝轻响,乌塔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薨星宫附近。收起纷呈思绪,乌塔利右手拢进怀里试了下食物的温度,这才放心穿过薨星宫昏暗的甬道,一路直下底层,小心来到最里处的一面结界外。
“大人。”少年舒了一口气,将怀中的食物小心捧出来,对着结界内低声说,“是我。”
面前的结界随着他的话,飞快闪动了一下,黑色陡然褪去,露出内里一层浅金色,以及少女一双暗红眼瞳。
“累吗?”金田一三三站在结界内,对着少年有些无奈地说,“你不用每天这么长途跋涉,一次性带一周的干粮过来就好。这种天气,食物很难变质的。”
“比起干粮,我觉得新鲜食物会对您更好。”乌塔利将食物靠近结界,一直黑色触手便猛地出现,一卷一收,轻易将食物塞到了金田一三三手上。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少年又从腰后摸出一个皮袋,将里面的由雪兔毛编制而成的防寒帽也递了出来,“近日严寒,这个会更舒服。”
金田一三三自然也不推脱,拉下头上的卫衣兜帽,露出光洁额头一圈古怪的缝合线。
“麻烦你了。”她说。
乌塔利看着那一圈缝合线,一愣。
金田一三三见状,开口问:“怎么了?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
乌塔利闻言,迟疑道:“大人,您的伤口似乎在愈合了。”
“愈合?”金田一三三看向他,有些疑惑,“你能和我描述一下吗?”
乌塔利点头,抬手从自己的太阳穴位置划出一个范围:“7天前见您的时候,这里的宽度是1.53厘米,但是现在只有1.45厘米,缩短了0.08厘米。”
少年数据描述地非常精确,让人难以怀疑他的准确度。实际上在禅院时,他就是靠身材的精密数据差异辨认金田一三三的伪装的。
“我知道了。”金田一三三点头,忽然又漫不经心地朝他提了个称得上奇怪的要求,“明天过来的时候,可以拜托你再向‘我’说明一次我的‘愈合’情况吗?”
“当然可以,大人!”乌塔利应下。
“嗯,最近外面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她又问。
乌塔利想了想,说,“三天前,有人闯入阿伊努咒术连大闹了一场,听说动静很大,咒术连的负责人和东京咒术界的负责人共同施压,才勉强平息了事态。”
“意料之中。”金田一三三露出微笑,感受着手中饭菜的微凉,忽然说,“最近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为了以防万一,明日之后你可以暂时不用过来,一次性准备足够的干粮就好。”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少女便已经转身,隐入更深的阴影。
身后的乌塔利愣了下,但也不觉有它,回答了一声“是”,便转身离开。
……
翌日,乌塔利准点来到结界外,将特意准备好的干粮递上去的同时,也重复了昨日关于“伤口”的数据。
“这里的宽度是1.53厘米,但是现在只有1.45厘米,缩短了0.08厘米。”
金田一三三闻言顿了下。
“是准备的食物不喜欢吗?”乌塔利见状,连忙道,“这些是最便于储存的食物,无论隔了几天,口感都不会变得太过难受,虽然有些不好看……”
“不是。”金田一三三打断他,“‘我’昨天说了什么?”
乌塔利一愣,又一字不差地重复:“……最近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为了以防万一,明日之后你可以暂时不用过来,一次性准备足够的干粮就好。”
“……”金田一三三表情变得古怪。
昨天她醒过来的时候,饭菜还留有余温。那个时间段和乌塔利交流的并非她,而是脑花。
“外面出了什么事吗?”她继续问。
连续几日,她和脑花互相置换的时间越发未定,但对于她并非是个恶劣的信号。相反,她占据主导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以及额上的缝合线似乎也在缩减。
金田一三三几乎确认,脑花的确有离开的趋势。但这种趋势并非自主性的,而是受到外力的驱使。这股外力,显然来自于“弹幕”。
直觉告诉她,她的猜测在变为现实。
“三天前,有人闯入阿伊努咒术连大闹了一场,听说动静很大,咒术连的负责人和东京咒术界的负责人共同施压,才勉强平息了事态。”乌塔利又重复了一次昨天的话,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困惑和说不出的违和感。
同样的话,在两天分别对眼前人说一遍。
这让乌塔利有种成了传声筒的感觉,传递的对象是昨日的少女与今日的少女。
五条悟。
少年的话刚说完,金田一三三在脑中便快速确认了对象。
“……抱歉,最近我的记忆有些不太好,健忘。”思忖几秒,金田一三三开口,“这些已经足够了,如‘我’所言,最近你暂时不用过来。如果有人找来也不必担心,之后我会将这座薨星宫沉入山侧的深渊里。”
她暂时也不想撞上五条悟。
脑花掌控这具身体的时间虽然是在缩短,但对她而言依旧是颗不定时炸弹。
除了待在这间她特别准备的“牢笼”,她不准备和任何人碰面。
“我明白了,大人。”雷塔拉应下,又陆陆续续将一大堆东西细细交代了个遍,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身后一声轻笑让他兀自顿住,下意识回头。
只见结界旁,低垂着眼的少女唇角勾着幅度,正抬手将脸颊边落下的发丝挽至耳后。明明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动作,却让少年怔住。
又来了。
乌塔利心下莫名一冷。
那种被漫不经心评估的视线,刚才又出现了。
不敢再逗留,乌塔利猛地转身,憋着一口气便一头扎进了风雪。直到彻底远离那股让他恐惧的视线,他太深吸一口气,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额头最近似乎一直在发痒。
……
待少年离开后,脑花才含笑将青筋暴起的五指伸展为梳,很是耐心地梳理着耳边落下的碎发,继续又说:“我们很相像不是么?”
“比起五条悟,你显然更相信自己。是怕他发现你的不对,对你下手吗?”
脑花说得漫不经心,好似如今“弹幕”让他付出的代价不值一提,“不过我猜应该不会,他看起来对你存在情谊。少年人的情谊总是很傻,不过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种傻还挺动人的。”
“可他不太适合你。和好人在一起总是会很累,他们顾虑很多,背负得也很多,有时候底线甚至会在你之上。你之前做得那些事,想方设法瞒天过海,真是辛苦。”
“不过也比禅院的那两个好点,一个身负零咒力,一个则是天赋低劣……那个咒灵操术的拥有者也是……”脑花挑剔着所谓的一众少年天才,言语轻慢,“不过尔尔。”
“你和他们难以成为一路人。”他说,“咒术界是个吃人的地方,那种地方自然见不得光。”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平庸无能者,无趣得紧。”疼痛在加剧,脑花忍不住抬手按压上眉心,唇角却古怪地上扬,“但是你让我觉得很有趣。”
即便这个身体让他备受煎熬,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兴奋极了,也期待极了。
那种难以想象的力量,无法碰触的存在……真是太让他着迷了。
“比起来,我才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
“啪——!”
下一秒,少女的右手突然高举,朝着自己脸抽出一声亮堂的巴掌。
白皙的脸颊顿时歪向一侧,原本被梳理好的黑发顿时失去条理,散乱在脸颊上,只露出其间小块红肿的指痕,和咬破渗血的唇角。
“呵……”脑花尝到血液的味道,没有吐,甚至往下咽了咽,“你对自己还真是毫不留情,之前那一枪也是,开得毫不犹豫。”
“这里的疼痛。”脑花摸了摸脸,“又不是只有我能感受到。”
回应他的只有似乎想再来一下的右手。只不过这一次被左手一把抓住,捏紧。
“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脑花眼神变得冷冽,低下头看着海面镜像上的脸说。
旋即,少女闭上了眼,待再次睁开的时候,出现的已然是金田一三三。
脸颊依旧是火辣辣的,金田一三三却不在意。还没等她开口,黑海先一步伸出触手贴近,术式反转顷刻抽离了疼痛。
金田一三三握了握还有些发麻的右手手掌,她用得力气不小。
脑花那些有所指向,有所煽动的话让她听着就厌烦,但时刻频繁的置换不受她的掌控

从最开始的一日一两次,再到如今一天不下十数次的置换,她可以清楚感知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几乎已经优先到能够在对方出现的时候,能够让一部分肢体失去脑花的控制。
但还不够。
金田一三三看向弹幕,在心里掐算离开时间。不论是脑花还是她,很快都会离开这里的。
到那个时候,她和脑花持牌上桌。
生死输赢,但凭本事。
……
乌塔利再次踏入神山,是在二月的末尾。
只是这一次不再需要他为少女送衣食了。
“大人,您要离开了吗?”乌塔利看着立在林间雪地上的金田一三三,轻声问道。
“嗯,要走了。”金田一三三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大人,你总是那么客气。”乌塔利笑了下,才又正色说,“这段时间的确有人来找过大人。”
“他并没有进入神山。”金田一三三说。
“是的。”乌塔利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眼前人该是这样洞察一切的,“当时是我带的路,走到接近最边缘的时候。”
少年抬手指了个方向:“那个人主动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的山,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乌塔利没有说出五条悟的名字。
作为曾经的禅院家仆,他当然是知道五条家的这位下任家主的。
他当时甚至还在担忧对方察觉到了什么,毕竟那双六眼被定义的神乎其技。但没想到对方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便毫不犹豫地转身。
风雪难掩对方脸上的疲倦,但乌塔利却总觉得那片苍蓝在笑,像是天气最好的时候,抬眼就能看见的万里晴空。
“我知道了。”金田一三三视线在乌塔利示意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这才又转向他,问道,“最近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乌塔利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说:“……只是皮肤有些痒,尤其是额头。”
说完,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惊讶道:“大人,你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的好快!”
离他们未见面也就不足半月而已,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一片光洁。
“确实很快。”金田一三三闻言,露出微笑,“你不用担心,大概是天气太干,风雪太大的原因,才会让皮肤干燥发痒。”
眼前的乌塔利虽然之前被标记过,但显然并不是脑花选中的载体。她猜想也许有黑海标记在的原因,脑花并没有选和她有所交集的少年。
是因为脑花如今对她有所忌惮吗?
金田一三三抬眼,忽然觉得头上阴霾的天空似乎亮了几分。
“大人已经有想要去的地方了吗?”乌塔利见她不语,抿了抿唇,还是问出声,“外面并不安全,似乎一直有人在找大人。”
比如五条悟,在他看来对方简直危险到像是一颗行走的人形核弹。
“危险和机遇总是分不开的。”金田一三三收回眼,看向他说,“我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乌塔利闻言,意识什么,当下便不再追问。但金田一三三却不吝啬答案。
“我要去找一个人。”她说,“找到,然后宰了。”
“所以不必担忧我,再见。”
乌塔利愣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风雪过眼,少女已然走远。
只是——
少年的瞳孔惊讶地睁大。
远方少女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白衣白发,简直就和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再又定睛一看。
哪有什么白发少年,有的明明是一身黑衣黑发少女,正侧着脸,对身边人弯着眉眼,似乎在说着什么。
风雪之下,两人的声音也隐隐被吹了过来。
“……不是他。”
“……你标记了多少人……?”
“日本境内一千……”
“……”
“……看来你有很多事要忙了……”


第188章 后日谈(一)
3月,东京。
廉直校内,一片欢庆海洋。
今天是初等部的毕业典礼,而本应该在礼堂接受授予仪式的天内理子此刻却一个人坐在僻静的百合园中,怔怔地盯着围墙上方一簇开得绚丽的早樱,兀自发呆。
这是她回学校的第二个月,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便跟着黑井离开了北海道,回到东京继续之前的学业。
天元消失,作为星浆体的她对于咒术界而言自然没有了意义。她得到了她从前梦寐以求的生活,成为一个普通人,自由自在。身边不再有人会对她提及咒术界、天元术式的重置,也不再有人操控监视她的一切,将她禁锢在那座看似豪华、却没有一丝家的气息的冰冷牢笼里。
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除了改变这一切的“根源”。
天内理子咬着唇,枝头的樱花在春日下无限美好,她却只觉得心脏空荡荡的。
在薨星宫,那声枪鸣刺破她所有期待的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了。眼前一片黑暗,思绪陷入无限的空白,时间在她这里失去了存在。直到再次睁眼,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张陌生且年轻的脸,带着好奇的打量。
“你终于醒啦,三三的妹妹!”对方是这样称呼她的,这让她甚至忍不住想虽,虽然看起来像是地狱,但这里说不定是天国才对。
直到对方又告诉了她很多事,关于这个“秘密基地”,关于她为什么没有死,她才恍惚意识到,这里是天国,但确实少女所创造的“天国”。
天内理子想得出了神。
两人甚至还特意为她指认了“凶手”,同样被少女救下,藏在这片遥远北国的男人。
黑发绿眼,像一匹独狼。
天内理子知道的时候,“唰”地一下就收回了眼神,对伏黑甚尔无比抗拒。
即便她没死,那声枪响也至今让她心存恐惧。
但越是怕什么,越是要来什么。
她离开“秘密基地”,去往阿寒町的一路,是由伏黑甚尔护送的。
那一路她神经高度紧绷,甚至忍不住害怕着对方会再对她下手。
她无法付出信任,即便她答应,也只是因为她信任的是做出这个决定的少女。
一路的风雪都很大,日夜兼程,抵达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直到在那片偌大的雪原上看到等待着她的“家人”,她再也忍不住,撒开脚步,一头就扎进了黑井的怀抱。
“啧。”死死抱住黑井的时候,她听到来自男人的不耐烦的声音。
“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要是想对这个小丫头下手,你以为她还能在这里哭?”
男人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莫名低了几分:“或者,用她的话来说……第一次见面是‘死亡’,这一次的见面则是‘新生’。”
“好好待在这里,对你我都好。”
天内理子闻言一愣,忽然就从黑井的怀里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后,扭头就去看伏黑甚尔,一眨也不眨。
伏黑甚尔自然也不介意被看,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摸出手机似乎在和人联系。
天内理子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半晌,才垂下眼,抱紧黑井的手紧了紧。
第一次见面是“死亡”,这一次的见面则是“新生。”
天内理子紧紧闭着眼,忽然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让“凶手”来负责护送。
三三她察觉到她心中的阴影了吗?
她的恐惧,她的害怕……
这一路的风雪,似乎都是对方在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再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啪嗒。”
带着温热的眼泪从脸颊上掉落,落在了纯白制服上。天内理
子怔怔地看着那团晕开的水渍,眼泪断了线般大颗大颗往下掉,很快便将制服打湿了大片。
直到现在,她也根本就不相信所谓的“殉职”。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三三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过。
“三三……”但即便这样告诉自己,天内理子还是难以忍受不安与害怕。
在毕业典礼没开始前,她甚至还在幻想,消失的人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带来毕业惊喜。
廉直的惯例,在毕业典礼上,高等部的姐姐会和初等部的妹妹交换佩花,以为羁绊和祝福。
在没到她时,她依旧心怀希冀。
直到她的名字被念了一遍又一遍,时间漫长到令她焦灼,到最后也无人回应。
天内理子以为自己对少女的失踪是乐观的、充满坚定的。
但是在看到满场乌压压的一片,却没有一个是自己在意的那个人的时候,不安和恐惧被无限放大,最终无以复加的爆发了出来。
她一路跑出了礼堂,抛下黑井,躲到了这片百合园深处。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眼泪依旧流个不停,任由她怎么擦都擦不尽。
这时——
枝头的早樱忽然被风拨动,发出一阵“倏倏”声。
花瓣散落在来人的脚边,让天内理子忽然怔住。随即,是一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声音,轻轻地落了下来。
“理子妹妹。”
天内理子一抬头,便撞入了一双暗红眼眸。
春日的日光下,黑发红眼的少女对着她递出一枝春樱,露出微笑。
“恭喜毕业。”
……
金田一三三看着身边睁大眼,眼泪却依旧还是落个不停的少女,无奈地抬手,放到了对方面前,说:“摸来看看。”
天内理子闻言,下意识抬手,握上了眼前的这双手。
修长,骨节分明,指端有着一层薄薄的茧,让天内理子有种恍惚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指导室,对方也是这样朝她伸出了手。
那个时候,她也摸到了同样的茧。
“你去哪里了……”天内理子猛地收紧交握的手,好似终于忍受不住,身子一倾,埋头便抵在了少女的肩头。泪水很快就打湿了那一块,“他们说你‘殉职’了,可是我不信,我一直在等你……”
“抱歉。”金田一三三沉默了下,才说,“我有必须要去解决的事。”
天内理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应声,只是靠在金田一三三肩头肆意发泄,直到那阵激涌的情绪退却,她才倒抽了一口气,勉强平息下心情,红着眼抬起头问:“那你解决了吗?”
“还没有。”金田一三三摇头,“我以为能解决,但出现了意外。”
“什么意外?”天内理子的心又吊了起来。
“我要宰的人跑了。”金田一三三神色变得冷峻,“对方的术式很特别,简直就像是蟑螂一样让人觉得恶心,又源源不断,怎么处理也处理不尽。”
光是日本境内眼睛标记的人就超过了一千人以上,这些人遍布日本各处,如果要一一去排除,简直可以说是工程浩大且极其浪费时间。
她不想给脑花太多的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这场赌局对她而言就越是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废了脑花最难缠的、利用脑子随意转移的BUG术式,她当然要乘胜追击。
只是往后的追击依旧是困难重重,即便作为标记者的眼睛和她站在同一阵营,但也仅仅是为她提供了脑花有可能存在的坐标。
如今摆在金田一三三面前的,是一张布满坐标的追杀计划图。现在满张图谱上还是
生命之火星点遍布。但她知道,这些生命的星点如今都在脑花的挟持之下。
失去“脑子”的脑花在剥夺了他人身体,代替了他人的灵魂后,她不认为躯体的主人还有生存的希望。更可怕的是,术式依附在灵魂之上,虽然现在的脑花只能在被标记的载体中存在,但不代表他不能在载体中进行恶心的多次转移。
一想到这里,金田一三三便觉得之后的路简直就是条布满荆棘的崎途。
稍有不慎,她眼前这张坐标图上的星火就会熄灭。
金田一三三自诩不是良善之辈,但她也不想被脑花这么恶心。
一定能有什么办法,能够再对脑花的转移进行限制。
金田一三三陷入沉思,一边的天内理子倒是没有被她这番杀机毕现的话吓到,反而认真进行一番思考后说:“虽然我不明白,不过听起来对方的势力很大……”
蟑螂在天内理子的印象中,就是日夜潜行在阴暗里,疯狂繁殖。
“如果是这样的话,三三你不是也有很多人吗?”天内理子右手锤了下左手掌心说,倒是恢复了不少心情的说,“就像下围棋一样,只要一方包围一方的话,另外一方就会被围到死……”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弱,她没自信。
“你能再说说吗,理子?”这时,金田一三三突然看着她,眼神奇异。
“就是……”天内理子被看得有些心脏砰砰跳,强行镇定地说,“我在秘密基地的时候,有听到他们运营的那个虚拟偶像,虽然这种比喻不恰当,但是我偶尔会觉得狂热的粉丝也算是一种庞大的势力。”
“或许三三你可以把他们伪装起来,至少在人数上不输对方!”
在天内理子的理解里,三三和她要干掉的对手,大概类似电影里的黑帮火拼,一个老大带着自己的一帮小弟。如果只是要看起来人多震撼的话,应该没有比粉丝聚会更震撼的场面了吧?
“围困至死……”金田一三三若有所思。
半晌,她看向天内理子,暗红的眼变得灼人,“我明白了,是我思维局限,故步自封了。”
孤身太久,她似乎忘却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她和脑花,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金田一三三抬头,看向头顶那片蔚蓝晴空,心间的阴霾也随着那轮太阳,慢慢透出丝丝光明。


第189章 后日谈(二)
金田一三三在廉直并未停留太久。
现在的东京对她来说,不是久留之地。
关于她的悬赏如今还高挂在黑市以及咒术界内部。她偶尔好奇的时候甚至还去黑市论坛看了一眼,原本第一位的五条悟竟然在咒术界的公然悬赏下,被她挤下了榜首。
这可真是有够看得起她的。
金田一三三默默地想,但心下却完全能摸到咒术界如今的打算。
虽然禅院直哉在总监部内部、以及御三家之类的主流世家里为她的“罪行”进行重新定义,但这样的说法最多也只能敷衍下处于咒术界边缘的某些人,对于涉及权术中心的高层,大抵是不会有人一人原因接受的。
天元消失是咒术界大部分人无法接受以及妥协的变故,只要天元和薨星宫在她手上一天,她对于咒术界大部分人来说,便和脑花无异。
更有甚者,她手上如今具备着连脑花也未掌全的,足以打开新世界大门,让世界为之颠覆的“钥匙”。
这无疑会让咒术界对她心生忌惮,且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她这枚不定时炸弹
咒术界高层里有脑花的合作伙伴,这是她很早就得出的结论。那些人可以与脑花达成合作,但却绝对不能忍受出现她这种不受控制的变故。
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也不可能会和咒术界和平相处。
她让孔时雨将“愧死机构”交给了禅院直哉,但它显然也不是万能的。需要找到最合适的对象,才能发挥作用。
禅院直哉无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要走到在总监部及咒术界有绝对的话语权的位置,并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
但这些都不是金田一三三所关心的。
她选择禅院直哉是因为对方的好控制,而不是她对咒术界的高位有什么打算。而且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以禅院直哉如今所在的位置,足够了。
想到这里,金田一三三侧眸看向一旁电线上排排站着的、瞳孔漆黑的鸦群。黑色的瞳孔像是一台台精密监控,如实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金田一三三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抬手压低了帽子,唇角勾起一丝笑,抬脚步入人流,顷刻便消失无踪。
……
总监部。
冥冥靠在门外走廊,单手两指夹着中间一张金卡,红唇勾起。
“我果然没在你身上押错投资。”
她愉快地说。
对方显然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乌鸦,但却没有进行任何遮掩或者行动,反而任由她派出的乌鸦将她的行踪如实转播。
不得不说,这让冥冥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她的乌鸦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对私人领域的侵犯。且不说个性天生傲慢的术师,就算是普通人多少也会对被监控感到反感。
更何况现在的金田一三三已经再不能算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相反,她所做的那些事,连她知道的时候,都忍不住惊诧。
单单拆开一件都是了不得的“罪状”,这人却直接一人包揽了。
虽然从准备投资的时候,她就认定了少女是只好股。
只是没想到,能“好”过头到这种地步。
金色的卡片在指尖不断翻转出闪烁的暗光,晃得冥冥心情越发得好。
对于咒术总监部出来的某些安抚言论,她显然是不信的。对于少女,她所了解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至少足够她在某些事上做出足够自信的判断。
虽然不知道这位最近风头正盛的禅院副监和对方有什么关系,又是怎么知道她的确切动态,从而对她发出高额委托的,但她也不想过多去打探雇主的秘密。
无论是身为“通缉犯”的金
田一三三,还是对她态度暧昧不清的禅院直哉,对金钱至上的冥冥而言,报酬够丰厚,内容够简单才是王道。
至于总监部这里的浑水,她自然不想去趟。
除非,有利可图。
不过……
还是算了吧。
冥冥想起乌鸦共享视野后,对方看过来的模样,可不像是会跌股的。
对于自己看好的人,她总是会存在偏爱的。
锐利高挑的高跟鞋根在总监部古板守旧的地面踩出格格不入的清响,冥冥朝出口处走去,手上的电话也被接通。
“……之前说的那个委托,最近还是不接了……”
“嗯,对,很忙,确实很忙……”
另一边,总监部副监办公室内。
禅院直哉原本不停盯着表看的神情变得越发焦灼。
还有五分钟……
竟然还有五分钟!
禅院直哉感觉自己像个无药可救的瘾君子,明明已经自由了,但对方却像毒药一样深入灵魂,让他只要接收到对方的一点点信号,便失去控制。
他不能这样。
禅院直哉手指紧紧抓在桌角边缘,似乎心有抵抗,但只是徒劳而已。
还有三分钟。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到前方,又唰地起身,走到门旁将门锁死,然后才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忍受这段见面的难捱时光。
……3,2,1。
当墙面的指针归零,禅院直哉感受到了久违的黑暗以及下坠感。
但不同往日的突兀、毫无准备,他对此期待已久!
心脏砰砰直跳,当下坠停止时,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
下一秒,少年的兴奋僵硬在了脸上,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郁。
圆桌之上,满座皆是人。
还是或多或少面熟,他能够就叫得出名字的人。
禅院甚尔、加茂和乐岩寺家的废物、阿伊努咒术连的掌权者、露出半张女人脸的陌生小鬼,特级咒灵……以及,身为梦境之主的少女身后偌大黑海上的古怪宫殿。
禅院直哉忍不住咬牙,竟全然略过了咒术界找了又找的薨星宫,整个人的重点完全放在了主位上的金田一三三身上。
翠绿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好像这样心下的失落才能勉强得到平衡。
金田一三三显然也感受到众多的视线落在身上,但她毫无压力,只是环视一圈说:“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会议吧。”
“开会?什么会?”伏黑甚尔支着下颌,挑眉问。
“一场关于在座所有人明日命运的会议。”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