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纳塔尔却变成了杀人场。实际上,全副武装的因卡塔支持者已经宣布,在纳塔尔中部地区和彼得马里茨堡周围地区与非洲人国民大会根据地开战。许多村子被放火烧毁,有几十人被杀,数百人受伤,数千人成为无家可归的难民。仅1990年3月一个月里,就有230人在这次灭绝人性的暴力中丧生。在纳塔尔,祖鲁人正在屠杀祖鲁人,因为因卡塔自由党党员和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都是祖鲁人。2月间,我被释放仅仅两周,我就去过德班国王公园,向10万人发表演讲,他们几乎全都是祖鲁人。我呼吁他们放下武器,和平地携起手来:“拿起你的长枪、匕首和砍刀,把它们统统扔进大海!关闭死亡工厂,立即结束这场战争!”但是,我的号召没有人听,战争和死亡仍在继续着。
我十分担心,因此,我愿意竭尽全力去会见布特莱齐酋长。3月间,在一场特别恐怖的暴力之后,我自行宣布,我将在彼得马里茨堡外的一个山村会见他。就个人而言,我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并且互相尊重,所以我希望能利用这种个人关系。但是,我发现,这样的会见对纳塔尔的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他们认为这是危险的,并且不让我去见他。后来,我还是去了彼得马里茨堡,在那里,我看到了非洲人国民大会支持者们被烧焦的遗骸,并尽力安慰他们的亲属,但是,我却没有见到布特莱齐酋长。
104...
3月间,经过我们多次协商之后,我们决定与德克勒克政府进行第一次面对面的谈判。这是一次“关于谈判的谈判”,初步敲定于4月初开始。但是,3月26日,在约翰内斯堡以南大约30英里处的斯卜航镇,警察没有警告就朝着一群非洲人国民大会的示威者开枪,当时有12人被枪杀,数百人受伤,并且多数都是在逃跑时被从背后击中的。警察在对付示威者时使用了真枪实弹,这实在是无法容忍的。警察声称他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而许多被从背后击中的示威者根本没有武器,他们不可能受到背向而逃、手无寸铁的人的威胁。政府不会随意给予为支持我们的正义要求而举行集会、示威的权利。这种行动最使我气愤,我告诉媒体,南非的每一个白人警察都把黑人当成了军事目标。经过与全国执行委员会商量,我宣布停止我们之间的谈判,并警告德克勒克先生,他不能一方面搞和谈,另一方面又在屠杀我们的人民。
不过,尽管中止了正式谈判,但是,经全国执行委员会批准,我还是在开普敦私下与德克勒克见了面,以便跟上和谈势头的发展。我们的讨论主要集中在新的谈判日期上,双方同意定在5月初。我提出了警察在斯卜航制造的骇人听闻的事件和黑人、白人受到不平等对待的问题,警察使用真枪实弹来对付示威者,而他们绝不会把枪口对准右翼白人抗议者。
政府方面并不急于开始谈判,他们指望欢迎我被释放所带来的兴奋浪潮平息下来。他们想拖延时间让我丢面子,以便证明被赞颂为救世主的前囚犯是一个很容易犯错误的人,已经跟不上当时形势的发展。
尽管表面上采取了改革措施,但德克勒克绝对算不上是一个伟大的救星。他只是一个渐进主义者,一个谨慎的实用主义者。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改革措施而丢掉权力。他进行改革的目的恰恰相反:确保南非白人在新的统治制度下仍然占据统治地位。他不准备为结束白人统治制度而进行谈判。
他的目标是在“团体权利”的基础上建立一种分权制度,这种制度可以在南非保留占少数的白人继续当政的改良形式。他坚决反对多数原则,有时,他把多数原则称作“简单的多数主义”,因为,多数原则的实施也就意味着白人统治的结束。我们早就知道,政府坚决反对“大选获胜者决定一切”的威斯敏斯特议会制。尽管他准备允许占大多数的黑人参加投票和立法,但是,他仍想保留少数团体的否决权。从一开始,我就拒绝同他谈这个方案。我对德克勒克先生说,这是一种乔装改扮了的隔离制度,是一个“大选落选者决定一切”的社会制度。
国民党企图战胜我们的长远战略就是与因卡塔自由党建立反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联盟,引诱开普地区说南非荷兰语的有色选民参加新国民党。从我被释放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开始拉拢开普地区的布特莱齐和有色选民。政府试图恐吓有色人,使他们相信非洲人国民大会是反对有色人的组织。他们支持布特莱齐竭力保留祖鲁政权的愿望,并通过让他相信“团体权利”和联邦主义使他认同新南非。
5月初,与政府举行的第一轮谈判花了三天多的时间。我方代表有瓦尔特·西苏陆、乔·斯洛沃、阿尔弗雷德·恩佐、塔博·姆贝基、阿迈德·卡特拉达、乔·莫迪塞、鲁思·蒙帕蒂、阿尔奇·古弥德、拜尔斯·诺德牧师、谢里尔·卡罗勒斯和我。谈判地点定在格鲁特舒尔,这座开普荷兰式大厦是南非第一个殖民总督府,塞西尔·罗德斯总督曾经在里面住过。我们的代表团成员中有人开玩笑说,我们被带进了敌人的埋伏圈。
但是,与原来预料的相反,谈判是在认真而轻松的气氛中进行的。历史上相互打了三个世纪的老对手走到了一起,并相互握手。许多人大声发出惊叹,这样的讨论为什么以前没有举行!政府向共产党的总书记乔·斯洛沃和民族长矛军司令乔·莫迪塞颁发了临时特赦令,看着这两个人与几十年来一直把他们视为恶魔的国民党政府领导人握手,这是极不寻常的事。正如塔博·姆贝基后来对记者说的那样,双方发现对方都没有“刺儿”。
谈判本身这一事实就是我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正如我所指出的那样,谈判不仅提供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多年来一直在寻求的东西,而且也结束了以南非黑人与南非白人关系为特点的主仆关系。我们不是以请求者或请愿者的身份,而是以平等的南非人的身份,共同走到了谈判桌旁。
对我们来说,第一天或多或少算得上是一个历史教训。我向我们的伙伴解释说,非洲人国民大会自1912年创建时就一直想与政府和谈。德克勒克先生出于个人考虑建议说,分离发展的制度是作为一个善良的想法构思的,但是,在实践中它却行不通。对这件事,他说很抱歉,并希望通过协商进行弥补。这不仅仅是一种对隔离制度的解释,而且也表明他比其他国民党领袖更开明。
讨论的主要问题是政治犯和政治流放的界定问题。政府坚持采取一种狭义上的界定范围定义,试图限制我方有资格要求被赦免的人数。我们则坚持认为,界定范围要尽可能地放宽,任何由于政治动机而被判处有罪的人都应该有资格要求被赦免无罪。双方未能在“政治动机”犯罪定义问题上达成一致,显然,这将成为一个长期困扰我们的问题。
在三天谈判结束的时候,我们达成了一个后来被大家称为“格鲁特舒尔备忘录”的协议。双方都保证继续进行和平谈判,并敦促政府承诺取消紧急状态法。他们很快就在暴力事件经常发生的纳塔尔省以外的其他各省兑现了这一承诺。我们同意建立联合工作小组,以解决我们前进道路上存在的障碍问题。
当讨论立宪方面的问题时,我们告诉政府,我们准备要求通过选举产生的立宪机构起草新宪法。我们认为,起草的人应该由人民自己选择。但是,在选举宪法起草机构之前,必须要有一个过渡政府,由这个过渡政府监督整个过渡过程,直到选出新的政府。政府不能像现在这样,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我们倡议设立多党协商大会,组成过渡政府,并提出指导宪法起草机构的原则。
105...
尽管我曾经想过出狱后立即去库努,但是,直到4月份我才能成行。在路上,我不能想在什么时候停留就在什么时候停留,因为不光要考虑安全问题,还要准备在各地演讲。到了4月,非洲人国民大会和特兰斯凯的军队领导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忠诚朋友班图·霍勒弥萨将军作了出访安排。但是,我心中想的最重要的事情仍然是先去我母亲的坟墓祭扫。
我首先去了库努和我母亲的墓地。她老人家的坟墓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只盖着几块石头和一些胡乱堆起的砖块,与库努的其他坟墓没有任何区别。当时,我感到很难描绘我的感情,我恼恨当她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旁,懊悔在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没能好好地照顾她,想象如果我选择另一种生活,那该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么多年后,我又看到了我的那个村庄,不论是已经发生变化还是没有发生变化,对我的触动都很大。我小的时候,库努人根本不问政治,他们不知道为非洲人的权利而斗争,人们顺其自然地接受生活,并没有改变它的梦想。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听见库努村小学的学生们在唱着歌颂奥利佛·塔博和民族长矛军的歌曲,我为当时斗争已经渗透到了非洲人社会的各个角落而感到惊奇不已。
我所感受到的是社区的热情和简朴,它们把我带到了我的孩提时代。但是,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如果说村民们不比过去更穷,至少似乎仍然和过去一样穷。多数人依旧住在地面很脏的简易小房子里,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我小的时候,村子很整洁,水也没有污染,所见之处,到处是绿油油的草场。克拉尔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表层土没有被破坏,田地划分得整整齐齐。而现在,村庄没有人打扫,水也已经被污染,遍地都是塑料袋和包装物。我小时候没见过塑料,曾认为它肯定在某些方面能够改善人们的生活。但是,库努在我眼中似乎是令人失望的,村民们似乎也不再有自豪感。
在那个月中,我还回到了另一个“家”。为了劝说25名民族长矛军政治犯,让他们接受政府的大赦离开监狱,我又回到了罗本岛。尽管我8年前就离开了这座岛,但是,我对这所监狱仍然记忆犹新,怀旧之感没有丝毫淡化。经过多年都是被别人探视之后,成为罗本岛上的一名探视者令我有一种奇特的感受。
但是,那天我并没有多少机会进行观光,因为我很快就见到了那些抗议政府实行大赦的囚犯。他们坚称,只有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谈判桌上取得胜利之后,才会离开罗本岛。他们坚决反对这种特别的和解办法,因为按照这个办法,他们必须在接受特赦前列举自己所犯的罪行。他们谴责非洲人国民大会违背了关于无条件、一揽子赦免包括被流放者在内的所有政治犯的哈拉雷宣言。有一个人说:“马迪巴,我与政府战斗了一生,现在我还得乞求他们原谅。”
我很同情他们的意见,但他们的意见是不切合实际的。每个战士都想在战场上打败自己的敌人,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说,这样的胜利是不可能实现的。现在,战场已经转移到了谈判桌上。我强调说,他们留在监狱里并不能推动我们的斗争事业向前发展。他们在监狱外比在监狱内作用更大。最后,他们同意接受政府的特赦。
6月初,我被安排去欧洲和北美进行为期6周的访问。动身前,我私下会见了德克勒克先生,他当时想讨论一下制裁方面的问题。依据他在南非进行改革的成果,他让我停止关于继续进行国际制裁的呼吁。尽管我们知道德克勒克先生所做的工作,但是,我们认为,制裁仍然是迫使他进一步改革的最好的杠杆。我知道,欧共体和美国根据德克勒克所进行的改革努力,都倾向于放松制裁。我对德克勒克解释说,直到他彻底废除隔离制度并建立过渡政府之后,我们才能告诉我们的支持者不再继续呼吁。虽然他对我的答复感到有些失望,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吃惊。
我和温妮第一站先到了巴黎,在那里,我们受到了弗朗索瓦·密特朗及其迷人的夫人达尼埃尔非常隆重的款待。达尼埃尔一直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支持者。这不是我第一次到欧洲大陆来,但是,我依然被这个“旧世界”的美丽迷住了。虽然我不想吝惜赞美这座灯海城市的美丽,但是,当我在巴黎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最重要的事件:南非政府宣布废除紧急状态法。我非常高兴,然而我很清楚,他们在我访问欧洲的时候采取了这一行动,目的是破坏我关于继续制裁的呼吁。
在去瑞士、意大利和荷兰之后,我又到了英格兰。我在那里停留了两天,看望了奥利佛和阿德雷德。我的下一站是美国,但我回南非时还要再回到英格兰,因为根据日程安排,我要会见撒切尔夫人。作为礼节,我离开英国前与她通了电话,她给了我严肃而善意的告诫。她说,她一直在关注我的行程安排,注意我每天参加的各种活动。“曼德拉先生,在我们讨论任何问题之前,”她说,“我必须要告诫你,你的行程安排得太累。你必须减掉一半,就是比你年轻一半的人,满足加在你身上的这些要求也会出现麻烦。如果你坚持这样做,你可能会无法活着走出美洲。这就是我对你的劝告。”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就在书上看到过关于纽约的介绍。能够看到成千上万条电报纸条、彩色纸带、撕成纸条的报纸同时从大楼窗口抛下以示欢迎,从两侧大厦耸立的大都市街道通过无疑是一种激动人心的经历。据报道,有100万人直接观看了我们的队伍穿过市区,看见他们对反对种族隔离斗争给予支持的热情场面使我深受感动。从报刊上看,纽约总是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但是,我第一天来到这座城市的感受却恰恰相反。
第二天,我们去了哈莱姆区,自从20世纪50年代看见索韦托的年轻人模仿哈莱姆的花花公子穿着时髦时装,这里就是在我心目中留下几分传奇印象的地方。据我夫人说,哈莱姆就是美国的索韦托。我在扬基体育场向广大民众发表演讲,告诉他们,一条牢不可破的生命线把南非黑人和美国黑人联系在了一起。我说,我们都是非洲儿女,两岸的黑人之间有血缘关系,我们都受到了W. E. B.杜波伊斯、马库斯·加维和马丁·路德·金这些伟大的美国人的鼓舞。在我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时候,我就非常崇拜“褐色轰炸机”乔·路易斯。他们不仅在拳击场上接受对手的挑战,而且在拳击场外也敢于接受种族歧视者的挑战。在监狱里,我支持美国黑人为反对种族歧视、种族差别和经济不平等所进行的斗争。对我们来说,哈莱姆就是反抗力量和黑人骄傲的象征。昨天,我看见一个年轻人穿着带有“BLACK BY NATURE,PROUD BY CHOICE”(天生是黑人,为选择而自豪)字样的T恤衫,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我们通过我们的本质联系在了一起,而且也为我们的选择而相互感到骄傲。
在去孟菲斯和波士顿之后,我又去了华盛顿。在那里,我在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了演讲,并与布什总统单独进行了会晤。我感谢美国国会关于反对种族歧视的立法,并告诉他,新南非希望实现创建我所面对的这种两院体制的价值。我说,作为自由战士,我们不可能不了解像乔治·华盛顿、亚伯拉罕·林肯和托马斯·杰斐逊这样的伟人,也不可能“不被他们的行为所感动”。我还传递了继续对南非制裁的强烈愿望,因为我了解到,布什政府认为已经到了解除对南非制裁的时候。我敦促美国国会不要解除制裁。
甚至是在会见乔治·布什前,我就对他有了正面的印象,因为他是第一位在我出狱后打电话向我表示祝贺的外国领导人。从那时起,布什总统就把我记入了他可以就重大问题相互通气的世界领导人名录。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听说他是一个热情而思想敏锐的人。尽管我们在武装斗争和制裁问题上存在明显的分歧,但是,他仍然是一位可以有不同意见但能友好共处的人。
我从美国去了加拿大,在那里,我会见了马尔罗尼总理,并在他们的议会发表了演讲。按照计划,我们下一站是爱尔兰。在横跨大西洋之前,我们的小型喷气式飞机需要在位于北极圈北面的一个遥远的、被称作“鹅湾”的地方加油。我想借此机会在清新的空气中散散步,可当我在停机坪上散步的时候,我发现机场栅栏围墙外站着一些人,我问一位加拿大官员那是什么人。“爱斯基摩人。”他说。
在我生活在地球上的72年中,我从来没见过因纽特人(美洲爱斯基摩人),并且从来没有想到我会遇见他们。我翘首向栅栏墙边望去,发现有十几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他们因为听说我们的飞机将在这里加油而来到了这个边远的飞机场。我小时候就曾经在教科书上看到过因纽特人(殖民者给他们起了个“爱斯基摩人”的名字),从殖民主义的教科书中,我印象中的因纽特人是非常落后的。
但是,通过与这些活泼的年轻人交谈,我得知他们从电视上看到了我被释放的消息,并且对南非发生的重大事件都很熟悉。他们有一个人还喊了一句:“Viva ANC!”(非洲人国民大会万岁!)历史上,因纽特人一直是受白人殖民主义者虐待的土著人,而南非黑人的情况与因纽特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对我触动最大的是,在我被关押的几十年里,这个小行星竟然变得如此之小。让我感觉有意思的是,生活在世界北屋脊上的年轻因纽特人竟然能看到非洲南端释放一名政治犯。电视使这个世界变小了,并且正在成为消除无知、促进民主的强大武器。
我在都柏林作短暂逗留之后又去了伦敦,在那里,我要与撒切尔夫人会谈3个小时。站在寒冷的室外与青年因纽特人交谈,使我有点儿感冒。去会见撒切尔夫人的那天正好是寒冷的冬天,并且下着雨。当我们动身的时候,温妮告诉我一定要穿上雨衣。当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宾馆的大厅,如果回去拿雨衣,肯定就会迟到。我是一个严格遵守时间的人,这不仅因为我认为迟到是对你要会见的人的不尊敬,而且也是对西方人坚持认为非洲人办事拖拉这种陈词滥调的一种反击。我告诉温妮,我们没有时间了,于是我们走出宾馆,站在雨中为儿童们签字留念。当我见到撒切尔夫人的时候,我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后来经诊断我患上了轻度肺炎。
但是,我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会谈。她像一位小学老师责备她的学生一样责备我没接受她的劝告,删减自己的行程。尽管撒切尔夫人在诸如制裁等许多问题上站在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对立面,但是,她仍然是一位直爽而热情的女士。在制裁问题上,我们那天的会谈没有取得一点儿进展。
106...
7月份,我对乌干达、肯尼亚和莫桑比克进行短暂的访问后回到了南非,回国后我立即要求与德克勒克见面。国内的暴力正在升级,1990年在暴力中死亡的人数已经超过了1500人,大大多于前一年因政治原因死亡的人数。经过与我的同事商量之后,我认为必须加快政治形势正常化的进程。我们的国家在流血,我们必须赶紧行动起来。
德克勒克先生6月份取消了紧急状态法似乎为恢复谈判搭起了舞台,但是,到7月份,政府安全部队又逮捕了大约40名非洲人国民大会成员,其中包括麦克·马哈拉基、普拉文·戈德汉、西皮韦·恩衍达和比利·奈尔,声称他们参与了被称作“乌拉行动”的共产党阴谋,企图推翻政府。德克勒克要求与我举行紧急会谈,并向我读了所谓的在袭击中没收的文件。当时,我感觉很为难,因为我对这件事一点儿都不了解。
会谈后,我想了解一下情况,于是给乔·斯洛沃打了电话。乔解释说,德克勒克先生读的那些段落是断章取义,“乌拉”是一个被废弃了的计划。政府想利用这个发现拆散非洲人国民大会与南非共产党之间的关系,不让乔·斯洛沃参加谈判。我回头去见德克勒克先生,并告诉他,他被自己的警察欺骗了,我们不打算与南非共产党断绝关系,或者把乔·斯洛沃从我们的谈判队伍中排挤出去。
7月中旬,在计划与全国执行委员会见面前不久,乔·斯洛沃带着一个建议单独来见我。他说,我们自觉自愿地暂时停止武装斗争,以便营造恰当的气氛,推动和谈向前发展。他说,德克勒克需要让他的支持者看到他的政策已经给国家带来了好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
但是,后来我逐渐认识到,我们必须采取主动,而且,这正是采取主动的最好办法。我也认识到,乔恰恰是提出这个建议的适当人选,因为他作为一个激进分子是没有争议的。他不会因此而被责备上了政府的当,受了政府的骗,或者变成了软蛋。第二天,我告诉乔,如果他在全国执行委员会上提出这个想法,我将给予支持。
当乔第二天在全国执行委员会上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有的人坚决反对,说那样对德克勒克的支持者无疑是一种鼓励,而对我们自己的人则是一个打击。但是,我为这个建议进行了辩护,并说,武装斗争的目的是把政府弄到谈判桌上来,现在我们就是这样做的。我争辩说,“暂时停止”意味着随时可以撤销我们的决定,但是,对于显示我们的诚意却是必要的。几个小时的争论之后,我们的观点占了上风。
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这也是一个有争议的意见。尽管民族长矛军并不活跃,但是,武装斗争的气氛对于许多人来说具有伟大的意义。即使是仅仅作为一种装饰加以利用,坚持武装斗争也是我们积极打击敌人的一种标志。因此,武装斗争深得人心,它远远大于地下斗争实际取得的效果。
8月6日,非洲人国民大会和政府在比勒陀利亚签订了后来被大家称作“比勒陀利亚备忘录”的协议。在该协议中,我们同意暂时停止武装斗争。正如我一遍又一遍地对我们的支持者所讲的那样,尽管我们暂时停止了武装行动,但是,我们并没有终止武装斗争。该协议也为释放政治犯和发布某种形式的大赦令提出了具体的日期要求。大赦计划到1991年5月份完成,政府也同意对《国内安全法》进行审议。
在阻碍和平进程的问题上,唯有国内暴力升级问题最令人头疼和灰心丧气。我们都希望随着谈判的进行,暴力事件逐渐减少。但事实恰恰相反。警察和安全部队也很少抓人,城镇上的人们开始谴责他们助长和煽动暴力。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安全部队是在纵容暴力。许多暴力事件表明,警察不是在平息暴力,而是在煽动暴力。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走遍了被暴力困扰的约翰内斯堡南部法尔三角地区,安抚那里的受伤群众和死伤者的亲属。我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同一个说法:警察和国防军正在破坏那里的稳定。有人告诉我,警察头一天在一个地方没收武器,第二天,因卡塔自由党的武装力量就用那些被没收的武器袭击我们的群众。我们还听说,警察甚至护送因卡塔自由党人互相接头并发动袭击。
9月份,我发表了一个讲话,在这个讲话中,我说暴力后面有一只黑手,并暗藏着一支神秘的“第三武装”,他们由脱离安全部队的人员组成,一直在企图破坏和谈。我们说不清这支第三武装的组成人员到底是些什么人,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断定他们是存在的,他们的杀人黑手正在伸向非洲人国民大会和解放斗争。
我是在亲身经历了两次特别的暴力事件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1990年7月份,非洲人国民大会接到情报,属于因卡塔自由党的某些人员正在一家旅馆里策划于7月22日在法尔三角区的斯卜航镇对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进行重点袭击。通过我们的法律代理人,我们告诉法律与治安部部长、警察局局长和地区专员,警告他们即将发生暴力袭击,并敦促他们采取适当措施。我们要求警察,必须阻止因卡塔武装人员进入斯卜航参加因卡塔自由党集会。
7月22日,满载因卡塔武装人员的公共汽车在警车的护送下,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了斯卜航。他们在那里举行了集会,然后,这些武装人员开始实施暴力袭击,在一次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袭击中,他们大约杀害了30人。第二天,我探访了这一地区,亲眼目睹了过去我从来没见过并且希望再也不会见到的悲惨景象。停尸房内堆满了被砍死的尸体,有一具女尸的乳房都被用刀割掉了。不管这些杀人者是谁,但可以断定他们无疑是一群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