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行的目的是说服天生要在特兰斯凯的政治中担任领导角色的达利旺伽,反对强迫接受班图管理体制。我不希望我们的会谈变成一次摊牌或论战,我也不希望坐视不管或挑毛病,而是希望在心中装着人民和国家最高利益的人之间展开一次认真的讨论。
在许多方面,达利旺伽仍然把我看作他的下级,不论是从泰姆布的等级制度还是从我自己的政治发展上看,我都应该是他的下级。虽然在以前的王国中我是他的臣民,但是,我认为我的政治见解已经超过了以前的参事。他关心的是他自己的部落,而我是从整个国家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的。我不想引用政治理论的大道理使讨论复杂化,我只依靠历史常识和事实说明问题。在我们开始讨论前,达利旺伽邀请穆达、莱特拉卡和他的弟弟乔治参加,他们有点犹豫,坚持听我们两人的意见。穆达带着尊敬的口吻说:“让侄子与叔叔进行辩论。”按照礼节,我要先发表我的意见,而达利旺伽不能在中间插话,然后,在达利旺伽发表意见的时候,我再当听客。
首先,我说班图管理体制是不适合实际的,因为越来越多的非洲人已经从农村搬到了城市。政府的政策是想把非洲人圈在民族部落里,因为他们害怕非洲人团结起来的力量。我说,人民要民主,政治领袖身份要建立在功绩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出身状况之上。班图管理体制是民主的倒退。
达利旺伽的意见是想恢复他被英国人毁掉的王室地位。他强调部落制和传统领导的重要性和生命力,不想反对把这些东西奉若神明的班图管理体制。他也期待一个自由的南非,但他认为这个目标通过政府的隔离发展政策能够更快、更和平地实现。他说,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将带来流血和灾难。他最后责备我置自己在泰姆布王室的地位于不顾,不支持传统的领导体制,他对此感到吃惊和担心。
当达利旺伽说完了的时候,我说,尽管我十分理解你个人作为一个酋长的地位,但是,我认为你自己的利益与部落的利益是相冲突的。我还说,如果我处在与你相同的位置上,我会试图让自己的利益服从人民的利益。我立即对我最后说的话感到后悔。因为我认识到,在讨论中采取从道义上比对方优越的口吻说话是绝对没有益处的。我注意到在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达利旺伽板起了面孔。因此,我立即把话题转到了更一般性的问题上。
我们谈了一整夜,但是没有取得一致意见。当太阳正在冉冉升起的时候,我们分手了。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不同的道路当然会使我们彼此发生冲突。这使我很难过,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像达利旺伽那样曾经鼓励过我,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与他一起战斗给我的愉快更多。但是,将来则不同了。我们在家庭问题上发生纠纷仍能保持友好,但在政治上,我们是属于彼此敌对的两个阵营。
那天上午我回到了库努,在那里又住了几天。我穿过草地走亲访友,但是,孩提时代的那种奇幻的世界已不复存在。一天晚上,我告别了母亲和妹妹。我去医院看望了萨巴塔,祝愿他很快康复。凌晨3点,我又行驶在去开普敦的公路上。明亮的月光和清新的微风一直伴我渡过了凯河。行驶在步步登高、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随着太阳的升起,我的心境也开阔起来。18年前,当容欣塔巴开车送我去希尔德顿时,我就曾经走过这条路。
我发现路边有一个跛腿行走的男士举手向我示意,于是我把车速降了下来。我本能地停下来让他搭车。他大约和我年纪差不多,身材不高,很邋遢,看样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洗澡了。他对我说,他的车坏在了乌姆塔塔另一侧,他要去伊丽莎白港,已经走了好几天。我发现他说的话有些漏洞,我问他车是什么牌子的,他说是别克。我又问他车牌号,他告诉了我一个牌照号。几分钟后我又问他是什么车牌号,他告诉了我一个不同的牌照号。我怀疑他是个警察,因此决定少说话。
我的谨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一直唠叨到伊丽莎白港。他似乎对这个地区的历史很熟悉,讲了许多奇闻轶事。他没问我姓甚名谁,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但是他很有意思,我发现他说的话很有用,也很令我感兴趣。
我在东伦敦停了一下,与几个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谈话。离开东伦敦之前,我还与其他一些人有过交谈,其中一个人有可能是便衣警察。搭我车的那个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回到车上几分钟之后,他对我说:“曼德拉,我怀疑那个人是警察。”这更让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于是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是警察?你必须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不然我就再把你丢在路上。”
他辩解说:“不是,我将对你说实话。”他坦白说,他是一个走私犯,一直在从旁多兰沿海一带走私大麻。当时,他遭到了警察的封堵。当发现有警察时,他跳出了车,企图逃跑。警察向他开了枪,打伤了他的腿,这就是他腿瘸和没有交通工具的原因。他之所以搭我的车,是因为他认为警察正在追捕他。
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么危险的生计。他告诉我,他本想当教师,但是他父母太穷,无法供他上大学。中学毕业后他只好在一家工厂里工作,但是工资太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所以,他开始走私大麻以补贴生计。他很快发现这个买卖很赚钱,于是就离开了工厂。他说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他都能找到发挥才能的机会。“我发现那些才能比我差的白人所赚的钱竟然是我的50倍。”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用认真的语气说:“我也是一位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他告诉我,他参加了1952年的反抗运动,曾经在伊丽莎白港多个当地委员会内供职。我问起几个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他似乎都了解。后来,在伊丽莎白港我确认了他的话是实话。事实上,在那次反抗运动期间,他是走进监狱的最可靠的自由战士之一。自由斗争的大门对选择从其通过的所有的人都是敞开的。
作为一名曾经受理过大案的律师,我对这种事很熟悉,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与我这位朋友一样精明的人为了生计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虽然我确实认为,有的人天生或由于教育不良而去犯罪,但是我相信种族隔离使许多遵纪守法的公民变成了罪犯。完全可以推断,一种不道德和不公正的法律制度会使其法律和法规遭到蔑视。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伊丽莎白港,Z. K.马修斯和他的儿子乔·马修斯为我安排了住处。第二天上午,我会见了雷蒙德·穆拉巴、弗朗西斯·巴尔德和戈万·姆贝基。这是我第一次见戈万·姆贝基。我了解他所做的工作,因为我上学的时候读过他写的一本小册子《发展中的特兰斯凯》。他过去一直在特兰斯凯经营合作商店,罢手不干后又担任了《新时代》周报的编辑。戈万办事认真、思路清晰且讲话温和,在学术界和政治界都很有名。他深深地潜心于人民大会的计划工作,在组织中是天经地义的高级领导人。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动身去开普敦,一路上只有收音机做伴。以前,我从来没有在伊丽莎白港与开普敦之间的公路上行驶过,我盼望饱览路旁绵延不断的迷人风光。天气很热,路两旁长满了茂密的植物。我几乎没离开这座城市多远就轧死了一条正横穿马路的大蛇,我不迷信,也不信有什么预兆。但是,那条大蛇的死亡使我很扫兴。我不想杀死任何生灵,甚至那些让一些人恐怖的生灵。
一过许曼斯多普,森林变得越来越茂密,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大象和狒狒。一只狒狒正在我的前面横穿马路,于是,我停下了车。它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活像一个特警侦探。十分讽刺的是,我虽然是一个非洲人,却第一次看见故事和传奇中描绘的非洲。我想,这么美丽的地方,包括那些人迹罕至之处,无一例外地都被白人拥有,而黑人却无法涉足,我就是不去竞选议会议员,也要选择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
一个自由战士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有煽动性的思想。在伊丽莎白港以西100多英里的小城镇克尼斯纳,我停下来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考察。这里的道路比城镇所处的位置高,因此,可以极目远眺整个周围环境。周围到处是杂乱的茂密森林。我对草木并没细想,但是,我却想到,这里有许多地方可供一支游击队秘密地在这里驻扎和训练。
当天午夜,我抵达了开普敦,在那里一住就是两个礼拜。我住在瓦尔特·苔卡牧师家里,他是卫理公会教堂的主教。白天,我大部分时间都与约翰森·恩格卫韦拉和格林伍德·恩告提亚纳在一起。恩格卫韦拉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西开普地区的主席,恩告提亚纳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西开普地区执行委员会成员。两人都是共产党人,也是韦斯利安教堂的负责人。我天天去会见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当地官员,例如沃尔赛斯特、帕尔、斯德琳宝士、西蒙斯敦和荷马努斯等地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官员。我在开普敦每天都有活动安排,当我问礼拜天安排什么活动时,他们告诉我安息日是专门去教堂做礼拜的时间。我虽然有不同的意见,但是仍尊重他们的安排。共产主义和基督教至少在非洲并不是相互排斥的。
一天,我正走在市内的大街上,我看见一个白人妇女正在贫民窟里啃鱼骨头。她很穷,显然是无家可归。但是,她年轻,也并不是没有魅力。我当然知道也有贫穷的白人,有的白人与黑人一样贫穷,但是,却很少见到他们。在大街上,我见惯了黑人乞丐,而看见白人乞丐则使我感到惊奇。虽然我通常不对非洲乞丐施舍,但是,我却很想给这个女人一点钱。此时,我认识到种族隔离制度对人的虐待,虽然非洲人把天天受煎熬作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已经接受,但是,我的心却立即对这位贫穷而邋遢的白人女士产生了同情。在南非,黑人受穷好像是正常的,而白人受穷则似乎是一种悲剧。
在我准备离开开普敦的时候,我去了《新时代》报社,想看几个朋友,并想同他们探讨一下他们的出版策略。《新时代》是早期被取缔的著名左翼出版物之一,同时也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朋友”。那是9月27日上午,当我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我听见办公室内有愤怒的吵闹声和搬动家具的声音。我听出那是这家报社的经理费雷德·卡恩森的声音,我也听见了安全警察的粗暴吼叫声,他们正在搜查报社的办公室。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南非历史上在全国进行的最大规模的警察袭击行动的一部分,警察带着搜查被视为叛国、煽动叛乱或违反《镇压共产主义条例》的证据的一切东西的许可令,对全国500多位人士的家和办公室进行了袭击。我在约翰内斯堡的办公室以及莫罗卡医生、法瑟·哈代尔斯顿和马修斯教授的家,都遭到了搜查。
这一次袭击为我在开普敦的最后一天投下了阴影,因为它预示着政府将开始采取新一轮的严厉镇压。至少,新一轮的禁止将会发生,而且我一定是被禁止的人之一。那天晚上,苔卡牧师和他的夫人邀请了几个人一起为我送行,在他的带领下,我跪在地上为那些被袭击的家庭祈祷平安。我在我喜欢的时间即凌晨3点离开了他们的家,不到半小时后,我就行驶在了去金伯利的公路上。金伯利是一个矿业小镇,19世纪,南非的钻石生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准备在阿瑟·莱泰勒医生家住一晚上。阿瑟后来成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财政部长,他是一位很细心的医疗工作者。我患了感冒,他把我接到他家后立即让我上床休息。他是一个勇敢而执著的人,在反抗运动期间,他带领一小股志愿反抗者走进了监狱。在黑人很少参与政治行动的一个小镇上,这对于一位医生来说是一种冒险的行动。在约翰内斯堡,一个人可以得到几百甚至几千同样参与这种冒险活动的人的支持,而在像金伯利这样的保守小镇,没有媒体或司法部门对警察的监督,这种行动确实需要巨大的勇气。正是在金伯利,反抗运动期间有一位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成员被地方法官处以鞭刑。
尽管我患了感冒,阿瑟仍然让我第二天晚上在他家里举行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议上发表讲话。我准备第二天早上3点离开金伯利,但是阿瑟夫妇坚持留我吃早饭,我只好吃完了早饭后动身。我回约翰内斯堡一路很顺利,晚饭前我就回到了家中,我的孩子们高兴地迎接我,他们知道我会给他们带回礼物。我把在开普买的礼物一个一个地送给他们,并回答他们就我这次旅行提出的问题。虽然不是真正的节日,但是,它与节日具有相同的效果,我感觉又恢复了活力,准备再一次去冲锋陷阵。
22...
我一回到约翰内斯堡,马上向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工作委员会报告了我此行的情况。他们主要考虑的是大会联盟是否已经强大到足以制止政府的计划,但我并没有带给他们好的消息。我说特兰斯凯不是一个有良好组织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地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一旦能够造成影响,它会很快被安全警察镇压下去。
我提出了另一个办法,我知道这种办法并不是一种正常的办法。为什么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不应该参与新的班图管理体制,并以此作为与人民群众保持联系的一种办法呢?如果及时的话,这种参与将会成为宣传我们的主张和政策的平台。
凡是有关参与隔离体系的建议,肯定会遭到强烈的反对。开始,我也会坚决反对这样的建议。但是,我认为,只有少数人愿意为了国家去牺牲自己而投身于斗争之中。我们应该满足人民自己的要求,哪怕是看起来有通敌之嫌。我的主张是,我们发起的运动应该像一个巨大的帐篷,尽可能地容纳更多的人。
但是,当时由于我的报告与另外一个相关报告分歧较大,所以我就报告作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汤姆林森考察团关于班图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报告的公布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的论战。政府炮制的这个考察团就所谓的班图地区或班图斯坦(或者叫“保留地”)的发展提出的建议计划,实际上是“独立发展”或大种族隔离的一个蓝本。
班图斯坦体制是由土著事务部部长H. F.沃尔沃德博士策划的。这是一种既可平息国际上对南非种族政策的批评,又能使种族隔离制度化的手段。班图斯坦将把所有的非洲公民划分成彼此隔离的黑人居住区或居住地。沃尔沃德说:“非洲人应该坚持在保留地上沿着自己的路线发展。”其主张是保留现状,让300万白人拥有87%的土地,而800万非洲人仍然维持只拥有13%的土地。
这个报告的中心思想是反对种族之间的结合,提倡黑人和白人彼此独立地发展。为达此目的,该报告建议非洲人居住区实行工业化,声称不为非洲人在自己的居住区提供发展机会的任何计划注定要失败。该考察团指出,现在非洲人居住区的地点分布太零散,建议把非洲人居住区合并成7个被他们美其名曰“历史居住地”的主要黑人部落。
但是,该考察团建议创建这种独立的自给自足的班图斯坦的计划无疑是荒谬的。作为这种非洲人居住体制的示范,特兰斯凯将按地理划分成3个独立的区域。斯威士班图斯坦、利博娃和文达各由3个区域组成,加赞库勒由4个区域组成,西斯凯由17个区域组成,博普塔茨瓦纳由19个区域组成,科瓦祖鲁由29个区域组成。国民党人打算拿人民的生活玩野蛮的七巧板游戏。
政府炮制黑人居住体制的目的是把特兰斯凯和其他非洲人居住区作为白人工业廉价劳力的供应地。同时,政府的潜在目的是制造一个非洲中产阶级来堵住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呼声,从而破坏解放斗争。
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谴责了汤姆林森考察团的考察报告,尽管这个报告中有一些更开明的建议。正如我告诉达利旺伽的那样,独立发展对于白人不知如何管控的问题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解决办法。结果,政府批准了这个报告,而否决了许多他们认为太激进的建议。
尽管形势越来越黑暗,我对政府政策的悲观情绪也越来越大,但是,我仍然构想着未来。1956年2月,我回到了特兰斯凯,想在乌姆塔塔买一块土地。我总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在他出生的地方拥有一个家,可以在那里逃避喧嚣找到安宁。
我与瓦尔特一起北下特兰斯凯。我们首先到了乌姆塔塔和德班,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我们对特别分部的政策再一次感到失望。为提高该地区的积极性,我们在德班拜访了纳塔尔印度人大会的朋友。
在瓦尔特的帮助下,我在乌姆塔塔向C. K.萨克韦预付了定金,算是买下了他在市内拥有的一块土地。萨克韦是棒哈组织的成员,他当时在土著事务局工作。我们在乌姆塔塔的时候,萨克韦告诉了我们一件不幸的事,这件事上个礼拜天刚刚发生在萨巴塔的一个地方——巴姆博哈尼。在政府官员和酋长们共同举行会议讨论实行班图斯坦制的时候,有几位酋长反对政府的政策,对地方长官进行了语言攻击,会议因此不欢而散。这件事让我们知道,基层对班图管理体制方案是持反对态度的。
1956年3月,经过几个月的相对自由之后,我遭到了第三次禁止。这次禁止让我在约翰内斯堡受禁5年,受禁期间,不准我参加任何会议。此后6个月中,我将被隔离在同一个区域内,看同样的街道、同样的金矿和同样的天空。我将不得不依靠报纸和别人的报告去了解约翰内斯堡外面发生的事情,别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能指望。
但是,这次我对待禁止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当我第一次被禁止的时候,我遵守了迫害者的规定,而现在我对这些限制却不屑一顾。我不想让我的敌人左右我的斗争范围和政治活动范围。听任敌人的摆布就是一种失败,我决不会画地为牢。
不久,我在约翰内斯堡卷入一场棘手的政治纠纷的调解中。这场纠纷涉及相互对立的两派势力,双方都谋求得到我的支持。双方在这个特定的组织内都有委屈,两派都很不愿接受调解。这场争论有发展成一场内战的危险,我竭尽全力避免了这次分裂。
我当然想谈谈我在拳击和举重俱乐部的事情,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唐纳森奥兰多社团中心参加训练。
我于1950年加入这个俱乐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几乎天天在该社团中心活动。前几年,我总是带着我儿子泰姆比去参加训练。到1956年,泰姆比已经10岁,他也很喜欢拳击。该俱乐部是由约翰尼斯·摩洛茨创办的,其会员既有专业拳击手也有业余拳击手,另外还有许多爱好举重的人士。我们的拳击明星杰瑞(犹茵伽)·摩劳伊后来成为德兰士瓦轻量级冠军,并获得了全国第一种子选手的称号。
运动馆的设备很差。我们没有钱建拳击台,只好在水泥地上训练,当拳手被击倒的时候,这往往是很危险的。我们只有一个吊袋和几副拳击手套。我们没有药物和梨球,没有拳击短裤和拳击鞋,也没有护齿。尽管缺少设备,但是这个运动馆却培养出了许多冠军,如南非最轻量级拳击冠军埃里克(布莱克·莫铁罗尔)·恩彩乐,德兰士瓦蝇量级冠军弗雷迪耶(托冒豪克)·恩基迪——他曾经在“曼德拉-塔博律师事务所”给我当过助理。我们大概总共有二三十名会员。
尽管我在福特黑尔大学也参加过拳击训练,但是直到来约翰内斯堡后,我才真正对这项运动产生了兴趣。作为拳击手,我从来没有成名过。体格上我属于重量级拳击手,但是我既没有足够的力量弥补我速度上的不足,也没有足够的速度平衡我力量上的欠缺。我喜欢拳击运动的技巧,但却不怎么喜欢拳击运动的暴力。我感兴趣的是一个人如何通过移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自己,如何运用战术既出击又退却,如何在比赛中保持正确的步法。拳击运动主张人人平等。在拳击台上,身份、年龄、肤色和贫穷都没有什么关系。当你正在拳击台上与对手搏击并试探他的力量和弱点的时候,往往不会考虑他们的肤色或社会地位。自从涉足政治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拳击运动。我的主要兴趣是参加训练。因为我发现,严格地进行拳击练习是消除紧张和压力的最好方式。认真练习过后,我感觉头脑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拳击练习是我恢复精力和体力的一种方式,经过一晚上的练习,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感觉精力和体力都十分充沛,随时准备再去战斗。
从礼拜一到礼拜四,我每晚花一个半小时健身。下班后我会直接回家,然后带上泰姆比一同驱车去社团中心。我们做一个小时的拳击训练和其他综合性练习,如长跑、跳绳、健身运动或空拳练习,再做15分钟的体能练习和举重练习,然后就进行拳击练习。如果我们为了参加比赛而进行练习,那么练习时间将延长到两个半小时。
为了培养领导能力、积极性和自信心,我们每人轮流领导练习活动。泰姆比特别喜欢担任这种领导角色。每当我儿子担任领导角色的时候,事情往往多多少少地让我有些狼狈,因为他专门对我吹毛求疵。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有懈怠,他很快就会惩罚我。在运动馆内,大家都叫我“酋长”,而他却不使用这个尊称,而叫我“曼德拉先生”,偶尔当他同情他的老爸的时候,他会叫我“老兄”,这种称呼是镇上的一句土语,意思是“我的兄弟”。当看见我四处游荡的时候,他会严肃地说:“曼德拉先生,今天晚上你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如果你不加油,为什么你不在家陪伴老太太?”有这些笑料,大家都非常开心,看到我儿子如此高兴和自信,我也非常高兴。
由于那年斯基珀·摩劳茨与杰瑞·摩劳伊之间发生矛盾,俱乐部的友好气氛遭到了破坏。杰瑞和其他拳击手认为,斯基珀对俱乐部没有足够重视。斯基珀是一个技术水平很高的教练员,但是他很少到现场传授相关的知识。他对拳击运动的历史很有研究,能够完整叙述1915年在哈瓦那举行的杰克·约翰逊参赛的那场著名拳击赛的全部26轮过程。在那场拳击赛中,世界上第一位黑人重量级冠军丢掉了他的头衔。不过,斯基珀只有在拳击赛举行之前才愿意露面,露面的目的是收取小费。我同意杰瑞的观点,但是,为了保持和睦,我尽力弥合他们之间的纠纷。最后,就连我儿子也赞成杰瑞对斯基珀的批评,但我没有办法避免这次分裂。
在杰瑞的领导下,拳击手们威胁要退出俱乐部,他们要成立自己的俱乐部。我把所有的成员召集起来开了个会。这个会开得很活跃,同时采用塞索托语、祖鲁语、科萨语和英语进行交流。在攻击反对他的拳击手时,斯基珀甚至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话,指责杰瑞如同布鲁特斯背叛恺撒一样欺骗他。我儿子问:“恺撒和布鲁特斯是谁?”在我回答他的提问之前,有人说:“啊,他们死了,但是背叛的事实却在延续着!”
会上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拳击手们离开后去了别的运动场所,只有举重运动员仍然留在了社团中心。在我与拳击手们一起离开社团中心后的前几周里,我们在警察运动馆内练习,那里对自由战士来说是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地方。此后,英国国教教堂许诺以合理的租金在奥兰多东给我们提供一个练习场所,我们在西蒙(木神古)·萨巴拉拉的带领下进行练习。西蒙后来成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名地下自由战士。
我们的新练习场设施并不比原来的练习场好,而俱乐部再也没有能够重新组成。像其他黑人运动员和艺术人员一样,非洲拳击手也受到贫穷和种族歧视这两方面的限制。一个非洲拳击手所能挣的钱仅仅够吃饭、租房和买衣服,如果能剩下一点,就被用来购置拳击器械和用于拳击练习。他无法得到加入白人拳击俱乐部的机会,白人俱乐部拥有培养一流的、世界级拳击手所必须具备的设备和教练员。与白人专业拳击手不同,非洲专业拳击手白天需要全天干苦力劳动。陪练员很少,而且赚钱也不多。他们没有正规的练习机会和实战机会,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成绩。但是,一些非洲拳击手却能够克服这些困难,并取得伟大的成就。像艾利伽(梅斯特劳)·莫考尼、艾诺奇(斯古宝艾)·恩拉珀、堪格鲁·冒托(他是拳击运动圈内自成一派的最伟大的拳击手)、莱卫(金童)·马迪、恩考撒纳·穆格基、马基德·莫佛和诺曼·赛伽帕尼,他们都获得过很大的成功。而佳克·吐力这位最伟大的拳击英雄,则获得过英国皇家蝇量级冠军。这都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说明如果给予机会,非洲的拳击手同样能够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