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索菲亚顿发表讲话的同时,瓦尔特·西苏陆告诉我,他被邀请以客人的身份出席在布加勒斯特召开的“世界和平与友谊”青年学生节。由于邀请的时间紧迫,他没有机会向全国执行委员会请示。我十分希望他去,不管请示执行委员会与否,我都鼓励他去出席会议。瓦尔特决心去参加这个会议,我帮助他办理了证明他身份和国籍的代用护照(政府绝对不发给他正式护照)。以瓦尔特·西苏陆和杜马·诺克韦为团长的代表团,将乘坐唯一允许持代用护照者乘坐的一个以色列航空公司的航班,飞往布加勒斯特出席会议。
尽管我遭到了执行委员会的责备,但是,我仍然相信国民党人的政策将很快使非暴力策略变成一个更有局限性、更不起作用的策略。瓦尔特知道我的想法,在他动身去布加勒斯特之前,我向他提了个建议:他应该设法顺访中华人民共和国,同他们讨论向我们提供武器以便开展武装斗争的可能性。瓦尔特赞成这个主意,答应顺便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
这些行动纯粹是我的个人行动,也是很大胆的行动。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些行动是出自一个头脑发热的革命者未经认真思考且无组织纪律的行动,是由于种族隔离的不道德和政府在维护这种不道德中残酷无情而迫使受害者所采取的行动。
瓦尔特的出访在执行委员会中引起了一场风波。我承担起了转达他的个人辩解的任务。不过,我没有提及我建议他顺访中国的事情。鲁图利批评说,这是无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行为规范,马修斯教授对瓦尔特出访社会主义国家感到惊愕,执行委员会对瓦尔特的出访动机产生了怀疑,要求我对情况作出说明。有的人提出要处分瓦尔特和我,但是后来并没有给我们处分。
瓦尔特设法到了中国,在那里,他受到了中国领导人的热情接待。他们对我们的斗争表示支持,但是,当瓦尔特谈及进行武装斗争的想法时,中国领导人有些担心和谨慎。他们告诫瓦尔特,武装斗争是极端严肃的行动,他们询问南非的解放运动是否成熟到可以采取武装斗争的程度。瓦尔特带着中国领导人的鼓励回到了南非,但是他并没有带回枪支。
18...
在约翰内斯堡,我变成了一个城市人。我身上穿着整齐的西装,开着巨大的奥兹莫比尔(Oldsmobile)轿车,并且熟悉市内的大街小巷。我每天都要到市内我的办公室去工作。但事实上我从内心里认为自己仍然是一个农村小伙子,没什么东西比蓝天、草原和青草更使我兴奋。9月份,当我的禁止期满的时候,我决定利用我获得自由的机会暂时离开这个城市。我要去奥兰治自由邦真正自由一番。
开车从约翰内斯堡到自由邦通常需要几个小时,我凌晨3点钟就从奥兰多出发了。外出时,我通常喜欢在这个钟点动身,我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早上3点,路上空无一人,十分清静,很适合静静地思考。我喜欢看黎明的到来和从黑夜到白天的变化过程。这种变化是恢弘壮丽的,这个时间也是出发最方便的时间,因为这个时间通常不会碰到警察。
尽管一些白人极端种族歧视者称自由邦是他们的家,但是,奥兰治自由邦对我总是有一种神奇的作用。那里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沃土,有辽阔无边的苍穹,有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玉米地,有无拘无束的灌木丛。不管心境如何,自由邦的风光总会使我心旷神怡。当我抵达那里的时候,我感觉什么东西也不能把我封闭起来,我的思想可以任意翱翔,直到海角天涯。
那里的风光残留着南非白人克里斯田·德·维特将军的烙印。在英国人与南非白人之间的战争进入最后几个月的交锋中,他远远胜过了英国人。他毫无畏惧,自信而明智,如果他一直为南非人的权利而不是仅仅为南非白人的权利而战,他将一直是我崇拜的英雄。他显示了一个战败者的勇气和智慧,代表着一支不很成熟但却爱国的军队敢于抗击久经战争锻炼的军队的力量。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象德·维特将军部队的埋伏地点,不知这些埋伏地点是否有一天也会埋伏非洲反叛者。
驾车去维莱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乐趣。当9月3日上午我走进一个基层法院的时候,在安全的错觉下,我并未意识到一纸禁令正在等待着我。我发现,那里有一伙警察正在等着我。他们二话没说就对我宣布,根据《镇压共产主义条例》,要求我退出非洲人国民大会,两年内把我限制在约翰内斯堡地区,禁止我出席任何会议和集会。我知道这种禁止将会到来,但是,我没想到会在遥远的维莱听到对我的禁止。
我当时35岁,新一轮更严厉的禁止使我结束了近10年的非洲人国民大会政治生涯。这几年是我政治觉醒与成长的时期,是我逐步投身于斗争的时期。斗争成了我的生命。从此以后,我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和解放斗争所采取的一切行动和出谋划策都成了秘密的和非法的。禁止生效后,我必须立即回到约翰内斯堡。
对我的禁止使我从斗争的核心转到了外围,从主角转为配角。常常有人来咨询我,而且我的影响仍能左右斗争的方向,但是,这都是远距离的作用,而且是在被明确要求时才产生的作用。我不再认为自己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个重要器官,例如像心脏、肺和脊椎那样,而是觉得自己成了一节断肢。即使是自由战士,至少在当时也要遵守法律。那时候,为冲破对我的禁止而去坐牢,对非洲人国民大会和我自己都是徒劳无益的。当时,我们没有必要作为公开的革命者而不惜一切代价公开与政府开战。当时,我们认为在地下活动比走进监狱要好些。当我被迫退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时候,组织不得不解除我在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职务,不管我原来是什么角色,但现在我不能再行使我曾经拥有过的权力。在我驾车回约翰内斯堡的路上,自由邦的风光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使我神清气爽了。
19...
当我接到对我的禁止处罚的时候,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会议正准备在下个月举行,我已经起草了我的主席就职讲话。这个讲话后来由执行委员会的成员安德鲁·库耐尼在会上进行了宣读。在后来被称作“艰难的自由路”的这个讲话中,我从贾瓦哈拉尔·尼赫鲁那里借鉴了一条思路。我说,群众现在必须准备采取新的政治斗争形式。政府出台的新法律和新策略使旧的群众抗议斗争形式,其中包括召开公共大会、发表声明、静坐等,变得特别危险,并且有自我毁灭的可能。报纸不发表我们的声明,印刷公司拒绝为我们印刷宣传册子,他们都害怕被指控违反了《镇压共产主义条例》。我说:“这些变化需要我们研究新的政治斗争形式。现在使用老的斗争方法无异于‘自杀’。”
“被压迫人民与压迫者之间现在是水火不相容的。自由力量与反动力量之间的清算日为时不会太远,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一天的到来。真理和正义将会取得胜利……被压迫人民的感情已经痛苦不堪。人民的困境驱使他们与统治我们国家的强盗所采取的卑鄙政策反抗到底。推翻压迫已经得到全人类的支持,并且也是每个自由战士的最高理想。”
1954年4月,德兰士瓦法律协会向最高法院申请把我的名字从被认可的律师名单中取消,理由是我因参加政治活动而被证明有罪,因而有不称职、不名誉行为。这件事发生在“曼德拉-塔博律师事务所”正非常红火的时候,当时我每周都要在法庭上露面十多次。
申请将我除名的文件被送到了我的办公室,这个申请一公开,立即有人对我进行声援和支持,甚至许多非洲白人律师也表示帮助我。他们中有许多是国民党的支持者,但是,他们仍然认为这个申请有失公正。他们对此事的反应告诉我,即使是在种族歧视的南非,职业上的团结一致有时也能超越肤色,仍然有律师和法官拒绝当不道德政权的橡皮图章。
我的案子由约翰内斯堡律师协会主席、王室法律顾问瓦尔特·波拉克为我辩护。在我雇瓦尔特·波拉克作为我的辩护律师的时候,有人建议再雇一个与斗争没有牵连的人做我的辩护律师,因为那样会对德兰士瓦的律师界产生积极的影响。因此,我们请威廉·阿龙桑作为我的指导律师。威廉·阿龙桑是约翰内斯堡一家历史最悠久的律师事务所的掌门人。两位律师都免费为我辩护。我们坚持这个申请是对正义的亵渎,我有天生的权利为我的政治信仰而战斗,这是每一个法治国家的每个人都享有的权利。
最有分量的辩护理由是波拉克引用了一个叫斯揣敦的人的案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与B. J.沃斯特(他后来成为总理)一起被拘留,罪名都是因为以前坚持过纳粹立场。斯揣敦除了企图逃跑未遂,还被发现犯有偷车罪。后来被释放后,他向律师协会申请当辩护律师。尽管他犯过罪,并且有律师协会的强烈反对,法庭仍决定接受他所犯的罪是基于政治的,而一个人不能因为政治信仰而被剥夺担当辩护律师的权利。波拉克说:“当然,斯揣敦与曼德拉是不同的。曼德拉不是国民党人,曼德拉也不是白人。”
法官拉姆斯博顿听说过这个案子,他是法官的楷模,拒绝当国民党人的喉舌,坚持司法独立。在审理这个案子时,他完全支持了我的请求,认为我有权为我的政治信仰而战斗,即使这些信仰是反政府的。他驳回了法律协会的申请,并破天荒地让法律协会承担己方的诉讼费。
20...
索菲亚顿反对搬迁的斗争是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激烈斗争。我们坚持我们的立场,政府坚持政府的立场。从1954年到1955年,每个礼拜的礼拜三和礼拜五晚上都举行大会。会上的演讲者一个接一个,继续谴责政府的搬迁计划。在埃克苏玛的指导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和纳税人协会以书信和请愿书的形式向政府提出抗议。我们打着“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的口号开展反对搬迁运动。这个口号成为台上演讲者和台下听众的共同口号。有一天晚上,这个口号甚至使小心谨慎的埃克苏玛喊出震撼人心的、19世纪用来联合非洲战士参加战斗的口号:“Zemk’inkomo magwalandini”(胆小鬼,敌人抢夺了我们的牛)。
政府计划在1955年2月9日完成搬迁。随着这一日期的逼近,奥利佛·塔博和我白天都在城内,会见当地的领导人,讨论行动计划,从我们的专业角度为那些已经被赶走或遭起诉的人出谋划策。我们试图设法向法庭证明,政府的文件常常是错误的,因此政府颁发的指令也常常是非法的。但是,这仅仅是临时措施,政府不会让几个非法的指令挡他们的路。
在完成搬迁的日子即将到来之前,我们计划在自由广场召开一个特别大会,届时将有一万人集中在一起听鲁图利酋长的演讲。但是,鲁图利酋长刚一到约翰内斯堡,禁令就落到了他的头上,强迫他返回纳塔尔。
搬迁之前的那个夜晚,当地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中最投入的领导人之一乔·毛迪斯召集了一个500多名青年积极分子参加的紧急会议。他们希望非洲人国民大会下达命令向警察和军人开战。他们准备连夜修筑防御工事,第二天用武器和手中任何可以拿到的东西对付警察。他们借用我们的口号说:“只有跨过我们的尸体,索菲亚顿才能搬迁。”
但是,与包括我在内的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充分讨论后,乔还是告诫青年人冷静下来。他们非常气愤,感觉非洲人国民大会背叛了他们。但是,我们相信暴力将是一场灾难。我们指出,一个武装行动需要认真策划,不然就无异于自杀。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做好对敌人以牙还牙的准备。
2月9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4000多名警察和部队士兵封锁了索菲亚顿。同时,有工人开始把清空的房子拆毁,政府派来的卡车开始把住户从索菲亚顿搬到牧场。那天天黑之前,非洲人国民大会已经把几户人家安排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市内前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的家里。但是,我们的努力是微不足道的,并且也来得太迟,不过是权宜之计。军队和警察进行了残酷的镇压,几周后,我们的反抗就失败了。我们多数地方领导人都被禁止或逮捕,最后,索菲亚顿没有被摧毁于炮火声中,却被摧毁于隆隆的卡车和大锤声中。
如果是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这条新闻,那么你对一个政治行动总会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但是,当你处于政治斗争的垓心,你却没有时间去回想它。在西部城区反对搬迁运动中,我们暴露出许多缺陷,得到了许多教训。“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这是一个很有鼓动性的口号,但是,实践证明这个口号的负面作用大于正面作用。一个口号是组织与其试图领导的群众之间的重要纽带,理应把特定的不满情绪融入简明扼要的语言中,借以动员人民去战斗。我们的口号抓住了人民的想象,但是,却使他们误认为我们将誓死反对这次搬迁。事实上,非洲人国民大会根本就没有准备那样去做。
我们从来没有为人们提供搬迁到牧场之外的另一种选择。当索菲亚顿的群众认识到我们既阻拦不住政府的搬迁,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供居住时,他们自己的反抗情绪也不会那么大,流向牧场的人就会增多。许多租房户愿意搬迁,因为他们在牧场会有更宽绰、更干净的房子住。我们不曾考虑房主和租房户的不同处境。虽然房主有理由留下来,但许多租房户却愿意搬走。非洲人国民大会受到许多非洲主义人士的批评,他们指责非洲人国民大会以牺牲租房户的利益为代价来保护房主的利益。
我从这次运动中吸取的教训是,我们始终没有别的办法武装起来进行抵抗。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使用我们“武器库”中所有的非暴力武器,例如演讲、派请愿团、威胁、游行、罢工、自愿去坐牢。这些“武器”都没有效果,因为不管我们采取哪种方式都会遭到铁拳的打击。一个自由战士逐渐明白了这个艰难历程,即由压迫者确定斗争的性质,被压迫者常常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借鉴压迫者。也就是说,发展到一定时刻,只能以火救火。
教育是个人成长的巨大动力,正是通过教育,一个农民的儿子才能成为医生,一个矿工的儿子才能成为一个矿长,一个农场雇工的孩子才能成为一个伟大国家的总统。我们依靠自力更生,而不是依靠别人的馈赠,以求得发展。这种发展也就使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差别。
自进入20世纪以来,非洲人拥有了受教育的机会。最初,外国教会和传教团创办了学校。在合众党的领导下,非洲人中学和白人中学的教育大纲基本是一样的。教会中学为非洲人提供了西式英语教育,我所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但是,我们却受到了教学设施的限制。
即使是在国民党人上台之前,投资上的差别也说明了这种种族主义教育的事实。通常,政府花在每个白人学生身上的教育经费是花在每个非洲学生身上的经费的6倍。对非洲人的教育并不是义务性的,只有在小学纸年级时才实行免费。有一多半非洲学龄儿童根本就没有上学的机会,并且只有少数非洲人学到中学毕业。
即使是花在非洲学生身上的教育经费如此之少,仍然使国民党人感到不快。非洲白人对非洲人的教育历来不感兴趣。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浪费,因为非洲人天生无知、懒惰,什么样的教育也不能弥补他们的这些不足。非洲白人从传统上就对非洲人学习英语有敌意,因为英语对非洲白人来说是一种外来语言,而对我们则是一种求解放的语言。
1953年,国民党统治下的议会通过了《班图教育法》,这个法律企图把种族隔离的“图章”加盖在非洲人的教育事业上。这个法律把非洲人的教育管理权从教育部转到了土著事务管理局。根据这个法律,由教会和传教机构负责的非洲人的小学和中学可以选择靠拢政府否则只能接收逐渐减少的补贴,或者由政府接管对非洲人的教育,否则干脆取消对非洲人的教育。非洲人教师不得批评政府或学校当局。这是在知识方面搞白人至上,也是教育歧视制度化的一种手段。
班图教育部长亨德里克·沃尔沃德解释说:“必须根据其生活中的机遇进行培训和教育。”他的意思是,非洲人现在没有并且将来也没有任何机会,那么,为什么要教育他们呢?他说:“在欧洲人社区里,班图人也就只能停留在劳工阶层。”总而言之,非洲人应当被训练成低贱的劳工仆役,处于永久附属于白人的地位。
对于非洲人国民大会来说,这个法律是一个非常险恶的法律,其目的在于从总体上阻止非洲人的文明进步,如果获得通过,将会使非洲人民的自由斗争受到扼杀,将来非洲人的智力前景也就成了问题。正如马修斯教授当时所说:“在沃尔沃德的学校里的愚昧教育和歧视性教育,比根本没有教育更糟糕。”
这个法律和沃尔沃德的拙劣行径引起了黑人和白人的广泛愤慨。除了支持种族隔离的荷兰归正会和路德宗传教团之外,所有的基督教教会都反对这个新法律。但是,这种反对仅限于谴责,而没有进行抵制。英国国教会采取了抵制政策,他们对这项新政策的批评最大胆,也最坚决。约翰内斯堡大主教安布罗斯·里夫斯采取了极端行动,干脆把他的学校都关闭了。在他的学校里就读的儿童总数达1万名之多。但是,南非教堂的大主教,为了不让孩子们流落街头,把其余的学校都交给了政府。尽管他们表示抗议,但除了罗马天主教、基督复临安息日会、联合犹太改革圣教没有政府的经费仍然坚持下去之外,其他教派都开始执行这个法律。即使是我自己所属的魏斯勒阳(Wesleyan)教会,也把20万名非洲学生交给了政府。如果其他教派都像坚持抵制的教派那样,政府将面临僵局而可能被迫作出让步。但是,政府却踏着我们的尸体过去了。
把学校管理交给土著管理局这项法律定于1955年4月1日正式施行。非洲人国民大会开始讨论当天学校联合抵制方案。我们执行委员会内部首先秘密讨论了我们是否宣告持久地进行抵制,以便在《班图教育法》生效前就使它失败等问题。讨论是激烈的,两种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坚持持久抵制的人认为,《班图教育法》是一杯毒水,渴死也不能喝。以任何方式接受它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害。他们说,国家正处于临爆状态,人民正在渴盼采取比抗议更强烈的抵制活动。
尽管我有煽动闹事者的坏名声,但是我总认为,组织绝不应作出做不到的承诺,因为,那样会使人民失去信心。我的观点是,我们的行动不应该基于理想主义的思考之上,而应基于对现实的思考。持久抵抗需要大规模的组织系统和大量的资源,而那是我们所欠缺的,我们过去的运动没有迹象表明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快速建立我们的学校以容纳成千上万的学生,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不能向我们的人民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提供的任何东西就几乎都等于零。与其他人一起,我坚持主张开展为期一周的抵制活动。
全国执行委员会决定,从4月1日开始进行为期一周的学校联合抵制活动。这是1954年12月在德班举行的年会上建议的,但是,代表们拒绝了这个建议,大家赞成开展持久的抵抗运动。年会是最高级别的会议,它比执行委员会级别还要高,我们不得不肩负起几乎没有可能产生效果的一种抵制运动。沃尔沃德声明,政府将永久性关闭所有进行抵制活动的学校,参加罢课的学生将被禁止重新上学读书。
由于这次抵制活动,学生家长和社团将不得不介入教育,取代学校的位置。我向学生家长们和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们发表讲话,告诉他们,每一个家庭、每一间简陋房屋以及每一个社团组织都必须变成培养我们的孩子的学习中心。
抵制活动从4月1日开始,并出现了复杂局面,因为这种抵制常常是偶然发生的、无组织和无效果的。在东兰德,有大约7000名学童受到了影响。黎明前举行了游行,并号召学生家长们让孩子待在家中。许多妇女在学校里放哨,动员已经进入学校的学生们离开学校。
在城市东南的一个名叫格米斯顿的小镇上,非洲人国民大会地方分支机构的主席乔舒亚·马库伊,为800名参加抵制运动的学生开办了一所学校,这所学校持续了三年之久。在伊丽莎白港,巴雷特·铁西辞掉了正式的教学职位,专门为参加抵制的学生兴办学校。1956年,他让其中的70名学生去参加六级标准考试,除了三名学生之外,其他都通过了考试。许多地方都有临时学校(为了避免引起当局的注意,对外称“文化俱乐部”),为参加抵制活动的学生提供学习机会。政府后来出台了一个法律,从事未经批准的教育工作可处以罚款和监禁,警察经常骚扰这些俱乐部,但是许多仍然坚持在地下活动。最后,社团学校衰败了,面临接受歧视性教育还是干脆不接受任何教育的学生家长大多选择了前者。我自己的孩子在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学校学习,这是一所私立学校,不依靠政府补贴。
这次抵制运动应当从两个层面判断其是否成功:是否达到了直接的目标,是否使更多的人提高了政治觉悟并把他们吸引到斗争中来。从第一个层面看,这次抵制运动显然是失败了,我们没有使全国的学校都关门,也没有使自己摆脱《班图教育法》。但是,我们要求修改这个法律的抗议活动,使政府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沃尔沃德被迫宣布:教育应该一视同仁。政府在1954年11月起草的教育大纲就是对原先根据种族改造教育体制的主张的让步。最终,我们除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同意接受一种被降格的教育。但是,“班图教育”的后果却出乎意料地给政府带来了麻烦。正是由于实行“班图教育”,才使20世纪70年代出现了在这个国家从未看到过的最愤怒、最叛逆的一代黑人青年。当这些在“班图教育”下的儿童进入他们的青年时代的时候,他们满怀着愤慨和叛逆的激情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鲁图利酋长当选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几个月后,Z. K.马修斯教授结束了在美国一年的访问学者生涯,带着改变斗争策略的思想回到了南非。他在于开普举行的非国大年会上发表的讲话中说:“我想知道这样一个时刻是否还没有到来——即非洲人国民大会考虑召开一个全国大会,为将来的民主南非起草《自由宪章》。这个大会要代表南非所有公民,不管他是什么种族、什么肤色。”
几个月内,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会议收到了提案,要求建立一个人民大会政务院,让鲁图利担任主席,瓦尔特·西苏陆和玉苏福·凯查利亚联合担任书记。人民大会准备制定一套建立新南非的原则,新宪章将听取人民的建议,全国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被授权以书面形式听取本地区每个人的意见。这个宪章将是一个来自人民的文件。
人民大会代表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存在的两种主要观点之一,即非洲人国民大会似乎将不可避免地遭到政府取缔。许多人坚持非洲人国民大会必须做好转入地下争取秘密活动的准备。同时,我们也不想放弃重要的公开策略和行动,以给非洲人国民大会带来关注和群众支持。人民大会将是一种公开的力量展示。
我们关于人民大会的梦想是让它成为自由斗争历史中的划时代的大事,通过联合所有南非被压迫人民和进步力量,形成要求改变南非现状的强烈的呼声。我们的希望是有一天会看到像1912年建立非洲人国民大会那样庄严的场面。
我们设想吸引最广泛的赞助组织,并邀请200个左右的组织出席人民大会,不管是白人组织、黑人组织、印度人组织或有色人组织,我们都请他们派代表参加1954年3月在德班附近的汤加特召开的筹备会。在会上成立了全国行动委员会,委员会由8名委员组成,分别来自4个赞助组织。该委员会由鲁图利酋长担任主席,书记处由“南非印度人大会”的瓦尔特·西苏陆(后来由于对他的禁止而被迫退出该组织,其职位由奥利佛接任)、玉苏福·凯查利亚,“南非有色人组织”(SACPO)的斯坦利·洛兰和“民主人士大会”(COD)的莱昂内尔·波恩斯坦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