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柔声道:“好玉姣,是我错了,你现在要是去找别人,我可要伤心死了。”
玉姣不肯说话了。
楚留香道:“我是不是很不听话?”
玉姣沉默了半晌,冷冷地哼了一声。
楚留香又道:“不听话的人类奴隶是不是要惩罚?”
玉姣呆滞了片刻,闷闷地“嗯”了一声。
楚留香就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抱着玉姣,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妖妃,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来挽回君王的心,不过与妖妃不同的是,妖妃或许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他是出于喜欢,出于……爱意。
楚留香低低地道:“玉姣公主要如何罚我这个不听话的人类奴隶?”
单纯的玉姣公主,在这方面,哪里能敌得过这简直已熟透了的男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态度就软和了下来,她睁着一双漂亮的蓝色大眼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说:“要……要用鞭子鞭笞你,要让你身上全是血痕,还要把你关到海底最黑暗最寂静的牢笼里去,除了你自己的声音,谁的声音都听不见,你就得一直求我放你出去。”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楚留香也低低地笑了。
他哑声道:“在罚我之前,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玉姣已窝在了他的怀里,她正侧过脸,用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楚留香,她眼眶还有点红,好像是一只委屈的小兔子似得。
楚留香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已被充满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栽倒在玉姣身上了,好似已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住玉姣,将她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玉姣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楚留香将她轻轻地放下,然后忽然捂住了玉姣的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①
明月的光芒,如同轻笼的薄纱,如同月白色的薄雾,蔓延在这深蓝色的海面之上,即使是夏天的夜晚,海面上的空气也是带着一点点冷意的,海水清凉,在海浪之中溅起,落在人的脸上,好似也是微咸的。
此时此刻,忽然有雷声响起,轰隆隆、轰隆隆,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空气有些沉重,令人的呼吸似乎都带上了烦躁之意。
可楚留香的心,却已平静了下来。
他懒洋洋地躺着,怀中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美人,他的脖颈上流着血,一种尖锐地刺痛,随着脉搏与呼吸的节奏,一下一下突突的疼痛着。而那始作俑者,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她窝在的怀抱之中,用纤纤的手指,戳一戳他的心口。
她的指甲如利刃一般,把他心口处的皮肤划开了一点点伤,留下了一点点殷红色的血。
楚留香竟是甘之若饴的。
他伸手,将玉姣的手握在了掌中,忽然道:“今天的天气,很像是你跑到我船上来的那一天。”
玉姣想了想,道:“好像是的。”
楚留香又道:“我可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捡了一条这样漂亮、这样可爱的鲛人公主。”
玉姣笑了。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在如豆的灯火之下,显得格外的美丽。
她道:“你是不是很高兴?”
楚留香看着她。
他的目光之中,似也荡起了涟漪,他柔声道:“我简直高兴得快死了,你能不能感觉的到?”
玉姣道:“不能死。”
楚留香一愣,复而又笑。
他道:“不死,我怎么能死?我若死了,玉姣就有几百个漂亮的人类奴隶了,我要是不死,还能挡着他们,不叫他们来。”
他这话说的,让玉姣的心里,也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好似已被沐浴在了金色的阳光之下,她看着楚留香,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想要放手,为什么自己这样想要楚留香陪着她,不要离开她。
玉姣轻轻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找其他的人类奴隶?”
楚留香的双臂,也紧紧地抱住了玉姣。
他道:“因为我已爱上了你。”
爱。
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字眼,又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
一个人若是轻佻、若是喜欢骗人,那么爱这个字,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口。
楚留香从不说爱,因为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对谁的感情,能够达到“爱”的程度。
但楚留香却也并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他并不幼稚,反倒很成熟,他若是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子,一定不会放弃,他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也绝不会麻痹自己,欺骗自己,说那并非是爱。
他只是还没想明白。
如今,他却已完全明白了。
他看玉姣的安危,远比看他自己的安危还要更重;他看见玉姣高兴,自己的心情也会高兴起来;他看见玉姣生气,根本都不敢不理她的,他简直要用自己一生的柔情来哄她,甚至用自己的血肉去换,也甘之若饴。
如今,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他的的确确,已栽倒在玉姣的身上了,这发现令他又高兴、又怅然。
他只怅然,玉姣如此懵懂,她会不会不明白?
但……即使她不明白,楚留香的话却也已说出口了。
因为他已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所以他决定把这件自己刚刚想明白的事情立刻就告诉玉姣。
玉姣果然已愣住了。
她问楚留香:“爱是什么?”
楚留香就有点苦涩地笑了。
他道:“爱是一种感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的依恋与热情,一点红爱李夫人,李夫人也爱一点红,所以他们是夫妻;柳无眉爱李玉函,李玉函爱柳无眉,所以李玉函愿意为柳无眉去死,柳无眉也愿意为李玉函去死,他们之中,若是有哪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也决不能独活。”
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长到让玉姣已陷入了思考。
她道:“那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为什么会互相争抢着去死?”
楚留香道:“因为他们虽然不愿意自己独活,却始终都想要对方活着,活着与死去,他们都认为死去是更大的痛苦,活着是更大的幸运,所以他们都愿意自己去承担痛苦,让对方去享受幸运。”
玉姣陷入了沉思之中。
半晌,她才道:“爱就是想同你成为夫妻么?爱就是想要争抢着自己去死么?”
楚留香道:“也不全是。”
玉姣道:“还有什么?”
楚留香道:“爱还会让人产生嫉妒,你若有了别的男人,我就嫉妒得要吃不下饭去,又想到自己以前同那样多的女人有过一段儿,只觉得你嫌弃我嫌弃得很对,却又实在不愿放手,只能使出百般手段,把你勾在我这里,绝不让你看上任何别的人。”
玉姣微怔。
她道:“你嫉妒么?”
楚留香有些苦涩地微笑起来,道:“嫉妒得要命。”
玉姣问:“我要是有了别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楚留香沉默。
半晌,他才道:“什么都不做。”
玉姣问:“为什么?你不是嫉妒么?”
楚留香道:“爱虽让人嫉妒,却也会使人伟大,我就算再嫉妒,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我要拦着你,像公牛一样生气发疯,做出伤害你、限制你自由的事情么?我不愿意的。”
这正是爱情令人痛苦的根源。
爱让人产生嫉妒,产生负面的情绪,让人恨不得把爱人禁锢在身边,一步都不离开。可是爱人有自己的意志,一个人若是真的懂爱,他就必须明白,他的“爱”,绝不是伤害对方的遮羞布。
那种野史话本子里写的,一个佞臣爱上了公主,这公主不愿意嫁给佞臣,于是佞臣起兵造反,冲发一怒为红颜,灭了那国,杀光了公主的父母亲人兄弟姊妹,然后把公主留在深宫之中做皇后。
这种故事实在是令人发笑的,若有人觉得这是爱,那才实在是奇怪。
玉姣呆呆地望着他。
楚留香心头一酸,叹道:“没事,玉姣,你若不懂,也不必强行去想,就当我说了几句酸话就是了。”
玉姣却有些愣愣地问:“可是,楚留香,假如你要离开我,要去找别的女人,我绝不会放你离开的,我要把你拖进海底,永永远远的关起来,永永远远的陪着我玩。”
她歪着头,有些委屈、有点无措地道:“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啊,我这样是不是不爱你?可你刚才还提到李姐姐和一点红,我也想和你变成那样的关系的,所以我到底爱不爱你呢?楚留香,我是不是好奇怪。”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还伸手去挠了挠头,显得烦恼极了。
第94章
漂亮的人鱼茫然地睁着她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楚留香,很是无措。
而楚留香也已愣住了,那张英俊的面庞之上, 第一次浮起了一些惊愕的神色来。
楚留香忽道:“玉姣,你说什么?”
玉姣委屈巴巴地道:“我说我想把你拖进海底,永永远远陪我一起玩,不许你陪别人玩。”
玉姣从未在人类社会之中生活过,说出来的话又笨拙、又直接,她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只好用一些特别简单、特别小孩子气的话去表达。
楚留香这一生,不知说过多少句情话,也不知听到过多少句情话,女子们富有诗书才气,用带着香气的信笺写一两句小诗给他,或者也有,那种眼波迷人,嘴中说着什么“妾身无以为报,只能……”的女孩子。
但他竟是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的。
又天真懵懂,细想之下,又觉得凶猛可怖。
这是充满病态占有欲的言语,带着一种说话的人本身都没有意识到的掠夺感。
若是换了一个女人来说这些话,楚留香怕不是心里早就咯噔一声,找机会偷偷逃走了。
可说话的人是玉姣。
说话的人是玉姣的时候,他忽然就……他忽然就变得不那么“楚留香”了。
他心底竟是高兴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在相处的时光里,几乎从未明白过他逐渐清晰的心意,直到这句话说出来之前,楚留香都认为,玉姣对他虽然有依赖和信任,却是绝没有爱的,她热爱与他这样子接触,不过是因为她认为这是一种游戏,觉得他是一个合心意的玩具罢了。
他就尽职尽责的做着一个让她觉得很合心意的玩具,他甚至在嫉妒其他的那些,现在还根本不存在的人类奴隶,她的态度太轻飘飘、太淡然了,楚留香的心里总是酸涩的。
他已成为了玉姣的裙下之臣,他忽然之间就明白,或许他已被玉姣的鱼尾把整个身子都打折了,所以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
风流浪子如楚留香,终于也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而现在,玉姣说要独占他。
她就用她这么漂亮、这么天真懵懂的眼睛盯着他,说要永永远远的独占他,不许他去找别人,不许他离开她,假使他要离开她,那她就会报复他、惩罚他,把他永远的拖入海底,与人世间永远隔离,永远被囚禁。
可是楚留香非但不觉得可怕、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很高兴。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玉姣,玉姣也就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身体是如此的匀称、如此的充满了力与美的想象,郁金香的香气与成熟的果香交织在一起,被蒸成温热的甜香,让人想到金红的蜂蜜与苹果,让人想到微妙的沉默与爱。①
即使玉姣从没有过别的男人,她的心里也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世上不会有别的男人比他更好了,这样的男人本就是万中无一的,这是她最珍贵的人类奴隶,假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所以她不想失去楚留香。
玉姣的双臂也紧紧地攀住了楚留香的脊背。
楚留香忽然就笑了。
他道:“好玉姣,你总说一些很可怕的话。”
玉姣无知无觉,懵懂地道:“可怕么?可是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也真的会这样做。
楚留香道:“可我却很高兴。”
他忽然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扳过了玉姣的下巴,将她的下巴微微的抬起,她像是一个最可亲、最乖巧的小姑娘一样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每一次扇动翅膀的时候落下令人神魂颠倒的磷粉。
楚留香低头去吻她。
半晌,他放开玉姣,玉姣的面庞之上也浮起了动人的红晕,她总是很苍白的,如今,这动人的红晕却都已蔓延到了她纤细的脖颈之上。楚留香抚了抚她的脸,只觉得她脸上甚至也都发起了烧。
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抚过了她的脸。
他的手指之上,都布满了多年习武所留下的粗糙的茧,玉姣的嘴唇娇嫩如同被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所照射到的花瓣,即使是他手指上的茧,都似乎能刺痛她。
还有她苍白的皮肤,也娇嫩脆弱,握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在她的手腕之上留下一道被禁锢的红色伤痕。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玉姣明明可以无坚不摧,就像和帅一帆打斗时那样,人世间最厉害的神兵利器在她面前,也可以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但是她和楚留香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这样用过她的鱼鳞。
玉姣轻轻地道:“你很高兴么?”
楚留香哑声道:“我简直高兴得不得了,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玉姣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非常老实地道:“不知道。”
楚留香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他喃喃道:“好玉姣……好玉姣……”
玉姣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心情忽然也变好了。
不过,她还是有一个问题没弄明白。
玉姣问:“那我爱不爱你呢?”
楚留香问道:“你知道一点红和李夫人是一种什么关系么?你想和我变成这一种关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么?”
玉姣却忽然得意地笑了,她大声地道:“我知道!我已观察过了!”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却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哄她道:“好玉姣,小声一点,我们说一会儿悄悄话,别让旁人听见嘛。”
玉姣的声音也就变小了,她窝在楚留香怀里,对楚留香小心翼翼地耳语道:“好呀,我们说悄悄话嘛。”
然后她就开始了,讲自己观察到的事情。
玉姣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李姐姐只有一点红一个人当食物,还有就是,只和他一起游戏,对不对?那我也只和你一起玩,只把你一个人当食物嘛,我们有什么不一样?我们也是夫妻的,是不是?”
楚留香忍不住又笑。
若是以前,有个女孩子,拉着他不依不饶要同他做夫妻,楚留香的头一定是一个比两个大,苦笑都要苦笑出褶子了。可是如今……他却只觉得心里美得直冒泡泡,嘴角上扬得停都停不下来。
他看着玉姣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得了的冲动,想要哄骗得她一辈子都只有自己一个男人。
“爱”本就是一个极其抽象的字,或许有的时候能够感受得到,或许有时候可以自己悟出来,可是要去教会别人什么是爱,谁又有什么资格呢?
玉姣是不明白的,但楚留香却已觉得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悄悄地在玉姣的耳边道:“那我们就做夫妻,好不好?”
玉姣轻巧地点点头,道:“好呀。”
楚留香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心忽然已跳得很快。
楚留香道:“若成了夫妻,我们就谁也不能再去找别人做这些事了,先前我有过别的女人,但从我认得你以后,就再没有过了,以后也绝不会有,好不好?”
玉姣就笑了,道:“好呀。”
她想了想,道:“那我就叫鱼谦虚不要继续找漂亮的人类男性奴隶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她像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具娃娃一样抱着楚留香,脸上红扑扑的,亲昵地蹭了蹭他,楚留香的心也已热了,他紧紧地将玉姣抱在自己怀中,好似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放开了一样。
玉姣的承诺是很轻巧的,但楚留香的承诺却是非常重的,他这个人重诺,一旦许下诺言,就绝不会再更改,所以他也从不轻易承诺他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与玉姣结为夫妇,他就已下定了决心。
倘若自己负心,那就真的被玉姣拖到深不见底的海底去,在绝望与寂寞之中去反省自己的错误。
二人就这样拥抱着,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种令人感到安宁的沉默。
然而,安宁的日子,却注定没法子持续太久,因为他们正身处一个阴谋之中。
海阔天的船,就在渐渐地逼近这阴谋。
听柳无眉夫妇讲,似乎再过四五日就能看到蝙蝠岛了,这搜船上,还有好几个人,都是要前往蝙蝠岛的,但是离蝙蝠岛越近,船上的人反倒是愈发的愁容满面,好似这蝙蝠岛,不是什么海上的销金窟,而是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但或许,正是这种百无禁忌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因为这里虽然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却随时有可能把你也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人都明白这一点,这些人却还都要来。
这一夜,变故发生了。
又是一个暴风雨之夜,这艘船一点儿都不小,在大自然之力的面前,却渺小的好似只是一只蚂蚁一样。船忽然在海面上打起了转儿,也没有人去落帆,船舱里的东西东倒西歪,根本待不了人,众人就只能上甲板上去,却发现甲板之上,空无一人。
所有的水手们都不见了!就连掌舵之人,也早已消失。
一点红只思考了一瞬,就忽然转身下了船舱的最低层,楚留香紧随其后。
船舱的最低层,有浓重的血腥味。
一点红一脚踢开舱门,血腥味扑面而来,饶是他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也在瞬间皱起了眉,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来,手上一晃,火折子便亮了起来。
这一间小小的屋子,竟层层叠叠地摞着二十多具血淋淋的尸首。
一点红冷声道:“有人算计我们。”
楚留香死死地盯着这屋子,忽然道:“或许,让柳无眉夫妇带我们上这艘船,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一点红道:“不可能,他们想要玉姣,大海之上,玉姣随时可以跳船入海。”
楚留香道:“莫要忘了那阴寒之气。”
因为那阴寒之气,玉姣有家不能回,只有吃饱了楚留香的血,她才能够潜下深海去呆着。这件事,蝙蝠岛的人很有可能并不知道。
好在,近来玉姣都没有饿着。
一点红道:“船无人掌舵,你会不会?”
楚留香道:“勉强能行,只是……”
一点红挑眉:“只是?”
楚留香道:“只是,我只怕这件事还没完,还有后手。”
不然,只杀了水手,又有何用呢?
一点红冷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最恨的事情,就是被别人摆弄。
二人上了甲板,所有活着的人,此刻都在甲板之上,李鱼与玉姣正站在一起。
她们本就是那种人世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站在一起,简直可以使这普普通通的货轮都生出辉光来。若换了平时,只要一出现,身上必定是会黏着许多目光的。
然而今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所有人都似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哪里还有心思去看美人呢?
一点红与楚留香径直朝他们的妻子走去。
见一点红回来,李鱼笑了笑,迎了上去,一点红伸手抓住妻子的手,妻子却无视了加班上众多的人,忽然缩进了他的怀抱之中,然后又忽然道:“低头,一点红。”
一点红听话地低头,李鱼轻吻了一点红一下。
有血味。
一点红一惊,立刻就要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李鱼却在他耳边耳语道:“以防万一,这是鲛人血。”
鲛人血,可以使人在深海之中呼吸。
人类是无法在深海之中存活的,玉姣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船一出问题,她就立刻找到了自己的李姐姐,把自己的鲛人血分享了出去,一点红自然也是有份的。
一点红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脸色惨白,依偎在一起,见楚留香从船舱之中上来,李玉函立刻迎了上去,急道:“香帅,底下有什么情况么?”
楚留香深深地叹息,道:“水手已全被杀了。”
李玉函已呆住。
他是个旱鸭子,拥翠山庄世代都是住在姑苏城的,何曾出过海?如今,面对这浩瀚而威不可测的大海,他的冷汗就一层一层的浸透了衣裳,嘴上连连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玉函的惊慌,已感染了甲板上的其他人,这种惊恐的情绪,本就是会传染的。
水手们的尸体,就在船舱里,此时此刻,已有很多人发现了这件事,众人惊慌失措的跑动,有人已大哭起来,高呼“死了!都死了!我们也都要死在这里!”,刹那之间,甲板上乱做一团。
好在有人十分老成,厉声喝住了几个惊慌得要命的人。
这人自然就是紫鲸帮的帮助海阔天,这艘货船正是他的船。
他的水手全死光了,他岂能不怕?但海阔天在海上纵横多年,十分的有经验。饶是心中惊慌,他也能面色镇定如常,指挥着几个年轻人落帆。
他又大声的说了一些安抚人心的话,自己就去亲自掌舵了。
如此,本已乱了的众人,竟是又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各自找着能帮忙的地方。
柳无眉见李玉函神色慌张,心疼不已,从怀中掏出帕子,为丈夫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只柔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
李玉函也紧紧地握住了柳无眉的手。
玉姣就看着他们两个人,楚留香忽然伸手,也紧紧地握住了玉姣的手。
李玉函黯然道:“原来去一趟蝙蝠岛,竟是如此凶险的事情。”
楚留香淡淡道:“海上的旅行,本就有许多风险的。”
李玉函道:“是啊……是啊……”
一点红的声音忽然阴森森地从背后传来:“但这些风险,并不包括水手死绝。”
李玉函的脸色就变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原本最不喜欢的,就是一点红这样下贱残忍的杀手,更莫要提,这一点红那双死灰色的眼眸盯着他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要被此人用剑刺穿了喉咙似得。
若不是看在楚留香的面子上,李玉函根本都不想同这杀手说话的。
李玉函勉强道:“这或许是个阴谋……”
一点红咄咄逼人:“或许诱楚留香上船,本就是个阴谋。”
李玉函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与柳无眉,一开始的确只知道,蝙蝠岛不要钱,要的是黑发蓝眼睛的女人,但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胡姬,无依无靠,只用金钱就能买来,为何李玉函一定要挑中楚留香身边的这个美人呢?
楚留香何许人也,难道是可以随便算计的么?
答案就是,蝙蝠公子曾悄悄的带话给他们,指明了要的就是楚留香身边的那女人。
所以他们才冒死对楚留香下手,却不想,楚留香这人,当真豁达得很,竟然自己就答应上船来了,不仅如此,还真的带着那个蓝眼睛胡姬一起来了。
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阴谋,那蝙蝠公子的目的,就是楚留香和他的胡姬。
但李玉函和柳无眉这一对夫妇,实在自私,他们虽心知肚明,却一心只有对方,以至于就连提醒楚留香一句都不肯的。
当然了,即使他们不提醒,楚留香也是知道的。
他一向是个很宽容的人,虽然对这对夫妇的心肠心知肚明,却也并不揭穿。但一点红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向是谁算计我我就捅死谁的那种类型,如今上了船,拿到了信物,这李玉函柳无眉夫妇,还有什么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