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脾气的楚香帅,当然也是有脾气的,他本就要找李玉函,但李玉函却把主意打到了玉姣的头上,让他本就有那么几分不高兴,如今又派人上门来打扰他们,楚留香如何高兴得起来?
况且,那蝙蝠岛是什么罪恶之地?李玉函与柳无眉,即使夫妻感情再深厚,又怎能牺牲旁人的人生去满足他们两个人的爱情?这岂非是两个极其自私的人之间的爱情么?
想到这一点,楚留香便觉得,上天虽然给了柳无眉这一副花容月貌,可藏在这花容月貌之下的心,却有如恶鬼一般,令人无法直视。
柳无眉却面不改色,道:“香帅既来姑苏,又怎能不去虎丘,不入拥翠山庄?少庄主早备好了茶酒,只等香帅品鉴。”
楚留香本就要上门去找李玉函,今日一见了沈珊姑,他就知道,他们的行踪怕是已暴露了,李玉函先行找上门来,也很正常,楚留香本不是畏首畏尾之人,既然对手已找上了门来,又如何会拒绝?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又何尝不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客’李老前辈的风采,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无眉微微一笑,又福了福身子,转身带着那八个大汉出去了,只等着这二人穿好衣裳,再行出发。
虎丘山与拥翠山庄,都是极其有名的地方。
拥翠山庄李观鱼,乃是当世第一剑客,只是他年纪已大了,很久都未曾出世。
绝世的剑客所在之地,通常也有一种剑气。
山门之外热热闹闹,充满了烟火气,而走入山门之内后,小径两旁,青郁苍翠,夕阳西斜,这本是一天之内,阳光最懒、最舒服的时候,可照进这片苍翠萧瑟的树林之中时,热度却好似已完全被打散了,只余一股带着草木香气的寒。
一寒潭藏在这苍苍郁郁的林中,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剑池,据说,池中藏有名剑。
而绕过剑池之后,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三泉”的陆羽茶井了,茶井旁边,还有一个精巧的六角小亭。
这个时候,柳无眉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想要用玉姣去换取救治柳无眉的药,楚留香就是一个祸害。他们既然敢邀楚留香上山来,自然就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楚留香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安然处之。
因为他本来也是打算来的。
那小亭子里,有一位老者正在烹茶,听见这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楚香帅,请进吧。”
楚留香携着玉姣,进了亭子。
这老者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仍是目光如炬,他的身边放着一柄长剑,眼中的光芒却是比剑光更冷、更亮,显然是打算与楚留香动手的。
楚留香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帅一帆。”
楚留香的神情不由的也变了。
帅一帆,也乃是当今天下的名士了,他与李观鱼生在同一时代,成名于同一时代,二人乃是生死之交。
而他的剑法,自然也是万中无一,不知到了何种境界了。
好个李玉函,为了自己妻子的一条命,竟是铁了心的要杀死楚留香,夺走玉姣。他的本事倒是实在大得很,竟能支使这位帅老前辈来杀他,只是为何那李观鱼李老前辈,也看着他如此胡闹?
他心里想了许多,但来不及说,帅一帆的剑已出鞘,直指楚留香。
——剑不轻出,出则必饮血。
刹那之间,鸟惊而飞,好似这冲天的剑气,已将整个林子之中的生物都惊得瑟瑟发抖。
玉姣忽然皱起了眉,死死地盯住了帅一帆,似乎对他的剑气,也起了一些反应。
这不奇怪,她乃是海中的霸主,天然自有一股子傲气在,平日里一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那只是因为那些挑衅她的人都不值得她动脑筋罢了,但这帅一帆却不同,他的剑气,显然已激怒了玉姣,玉姣紧紧地盯着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闷闷的、似是凶兽威胁一样的声音。
楚留香本就是个慷慨的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更是如此,这些天来,玉姣从没挨过饿,简直就是把楚留香当储备粮一样的对待。
此时此刻的玉姣,与她刚上岸之时的那种孱弱已截然不同。
而且,楚留香也很是清楚,他是拦不住玉姣的。
他只好叹气。
帅一帆本是盯着楚留香的,如今楚留香身边那女子杀气如此之重,他竟也忍不住,看了玉姣一眼。
玉姣就是在此时此刻动起来的,她一爪子就朝帅一帆挥去,她这一击,简直是没有任何的技巧、没有任何的招式。
然则,一力降十会,即使她没有任何技巧和招式,即使她一点武功都不懂,但只要同她交起手来,这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瞧她。
帅一帆的反应更快,他一剑劈下,竟是要生生砍断玉姣纤白的手腕。
然而,预想之中的断肢与血花四溅却没有出现,反倒是“锵”的一声,剑刃与手腕之间的碰撞,竟能发出金属相击的声音,甚至还有火花击出。
帅一帆定睛一瞧,却瞧见此女手腕之上,竟泛起了一种熠熠生辉的蓝色,再一细看,那竟是一片一片的鱼鳞,这鱼鳞随着她的呼吸一动一动,哪里是死物,分明就是活的!
饶是帅一帆这样的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情景,这美丽又诡异的鱼鳞,竟让他一时之间头皮发麻,玉姣看着他,忽然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来,这样子更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去扑蝴蝶,可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之意。
帅一帆抽剑,剑身被鱼鳞刮过,发出一种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这举世罕见的神兵利器,竟是被玉姣宝石一般的鱼鳞划出了数道划痕,她的鱼鳞竟坚硬至此!
楚留香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这世上无论是多么顶尖的高手,对她来说,都是不算什么的,因为她虽然不会武功,但那些武功绝世的人的兵器,却无法伤她一分一毫,而鲛人的牙齿和指甲,却可以轻易的弄折任何一把利刃。
只要她不受那阴寒之气的影响,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能伤害她。
楚留香忽然想,那蝙蝠岛难道不知道此事么?蝙蝠岛难道不知道,寻找这样一只可怕的凶兽,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么?将她引到蝙蝠岛之上,他们又设下了什么陷阱呢?这陷阱难道是一种专门针对玉姣的东西么?
他忽然想到了海老大所说的那事情,蝙蝠岛的船上,藏着一种吃人的怪物。那种怪物,是不是就是专门用来针对玉姣的?
楚留香的心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第93章
而这一头,玉姣与帅一帆也已经分出了胜负。
帅一帆的剑伤不到玉姣,但玉姣的指甲一旦触到帅一帆,帅一帆却立刻要被撕开,玉姣不管不顾,根本就是迎着剑上的,且玉姣身为鲛人,体力比一个八旬老者当然要好。
玉姣已然占尽了优势!
这样的情况之下,胜负本就只是时间关系罢了,帅一帆虽然是一个绝世的剑客,但是对于一个这样的怪物,难道还有丝毫的胜算不成?
玉姣一旦动手,就要杀人,凶性十足,楚留香忙冲天掠起,掠到了她的跟前,拦住了她,劝她不要杀死帅一帆。
楚留香的话,玉姣却是肯听上一听的。
这也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殊荣吧。
楚留香道:“玉姣,他不过受人所托,堂堂正正与你我决斗罢了,既然胜负已分,没有必要要他的性命。”
玉姣闻言,便收了手。
因为在海里,她的手下败将都被她扯得吃了,无一例外,所以她只是顺手为之罢了,不过人类都不是很好吃,玉姣前一阵子吃了一口那渔家汉子,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再不想吃除了楚留香之外的人了。
所以也不是必须得杀人,她对单纯的杀戮一点兴趣都没有。
玉姣就乖巧地点点头,然后收手了。
帅一帆则茫然立着,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输、能输。
半晌,他忽说了三句“很好”,随即,他伴随半生的宝剑,便已落入了剑池之中,池面之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这柄世间罕见的宝剑,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世之间,永远的沉在了寒潭的深处。
这样天下闻名的剑客,本就不能败,败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比死还要难受,然而玉姣又非寻常人,一个人类败给一只妖怪,实在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事情。
楚留香长叹一口气,正欲出言,帅一帆却已转身远去了。
柳无眉的声音忽然又幽幽地传来:“原本以为,是楚香帅难以对付,却没想到……没想到……”
玉姣一回头,就看见了柳无眉。
柳无眉的身边,还立着一个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面容英俊,十分的斯文秀气,他与柳无眉挨得很近,显然是极为亲密的关系。
楚留香微笑道:“李玉函李少庄主。”
李玉函长叹一声,向楚留香作了一揖,又转向玉姣,作了一揖。
玉姣却没有任何反应,这男子虽面容英俊,却实在是有点令她讨厌。
李玉函道:“香帅来访,玉函有失远迎。”
楚留香道:“无妨无妨,少庄主虽未曾迎接,我二人却有帅老前辈迎接,这已很是足够了,只是不知二位还准备让谁来迎接呢?”
他的语气虽然很温和、很有力,话中却是有话的。
李玉函脸色变了又变,柳无眉却轻轻地握着了他的手。
李玉函道:“是我鬼迷心窍,只是此事却与无眉无关。香帅要杀要剐,还请悉听尊便。”
他这话说完,倒是一点儿都不隐瞒,将蝙蝠岛之事悉数说来,其中的弯弯绕绕,果然与楚留香猜测的一点不差。
柳无眉听了这话,登时色变,忙抢着道:“楚香帅,蝙蝠岛的消息是我告诉玉函的,找蝙蝠岛要的人,也是我去张罗,此事因我而起,与玉函却是毫无关系的,香帅若是要出气,请找我吧!我柳无眉一人做事一人当。”
李玉函的脸色也变了,他断然道:“无眉!不要胡说!”
柳无眉戚戚然看了李玉函一眼,道:“为我这病,你实在已付出太多,李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纵然爱我,可难道连你爹、你娘、你们拥翠山庄都不顾了么?”
李玉函的脸色霎时就惨白起来。
这夫妇二人,竟是在楚留香面前抢着寻死起来,他们你抢我、我抢你,真是恨不得立刻死去一般。
楚留香看着这一出好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夫妇二人之间的情谊,不可谓不深,可若是玉姣刚刚没展现出她超常的能力,这二人难道会站出来,在这里你抢我抢着要为此事谢罪么?
自然是不会的。
他们本以为,只要杀死了楚留香,就可以将玉姣掳来,送到那蝙蝠岛去,可没想到,这看似好欺负的异域美人,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楚留香性格温和有礼,而这名叫玉姣的小美人,若没了楚留香桎梏,恐怕登时就要化作凶兽,先把这拥翠山庄屠了干净了,李玉函和柳无眉还想把她送到蝙蝠岛去,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正因为不可能,他们此时此刻才一定要出现。
楚留香的侠义,乃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他的心软、也是江湖人尽皆知的。
这二人想要利用他们,才来这里上演一出苦情剧。
楚留香不由觉得有一丝好笑,他心道:楚留香啊楚留香,你看看你,都传出去些什么名声?
玉姣却不吃这一套,她很安静地看完了李玉函与柳无眉的这场大戏,忽冷不丁地道:“你们既然都想死,那一起死就是了,何必要抢?”
李玉函:“……”
柳无眉:“……”
楚留香:“噗嗤。”
李玉函夫妇的脸都绿了。
玉姣那双漠然的、透明如玻璃似的蓝色眼睛,就从李玉函和柳无眉的脸上扫过。
刹那之间,这二人的脊背之上,都好似有一种密密麻麻的恐惧慢慢的升起,这恐惧化作了寒气,简直令他们遍体生寒,这美丽的人形生物……她的眼中当真没有一丝同情、有的只有疑惑,还有一种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
不……也不能说是打量货物,她只是在打量死物,打量一种她随时随地都能处置了的东西的眼神,那是天真无邪的上位者的眼神。
她竟好似一个公主一样,看待任何东西都好似可以随意处置一样,唯有在看楚留香的时候,她的双眼亮晶晶的。
柳无眉是女人,她当然最熟悉女人的这种眼神。
这是一种懵懂的爱意,柳无眉也曾是少女,自然能一眼看透。
而柳无眉并看不透楚留香,他这双多情的眼睛,或许就是因为看着每一个女人的时候,眼波都那样的动人,所以才能俘获那么多美人的芳心。可他那种事无巨细的关心,在玉姣与帅一帆打斗之时,紧紧盯着玉姣的眼神,以及那种对算计了玉姣之人的隐隐怒气,都让柳无眉觉得,这浪荡的楚大少,似乎也有爱。
但最令她想不通的是,楚留香竟看不懂这玉姣的爱,阅人无数的楚留香,竟连这懵懂少女眼中的感情都看不懂。
或许这就是关心则乱。
柳无眉一个事外人,才不关心这二人之间的感情,她只是很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件事的关键,在楚留香。
于是,她忽然拔出了李玉函的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她的神色戚戚然,惨声对李玉函道:“玉函!此事是你我错了,我们千不该、万不该做这样的事,今日我以死谢罪,还请香帅看在李观鱼李老前辈的面子上,放过玉函……玉函,你我来生,再做夫妇!”
说着,她竟是要自刎,李玉函脸色惨白,嘶声喊道:“无眉!不要!”
这一着,却真的让楚留香相信了李玉函爱柳无眉极深,因为这样的神情,是绝装不出来的。
楚留香叹气。
只听“锵”的一声,那锋利的剑刃,就已偏离柳无眉的脖颈三寸,柳无眉的性命,也得以继续延续。
柳无眉脸色惨白,有些怔怔地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只叹道:“我又没说要夫人死,夫人何必如此?”
李玉函忽然道:“好……好……!楚香帅不亏是楚香帅……多谢香帅不杀之恩,多谢玉姣姑娘不杀之恩!”
他如此说着,便要朝着楚留香与玉姣下跪,楚留香一伸手,就扶住了他,却不想,这想相貌堂堂的世家公子,竟忽落下泪来,他低着头,旁人见不着他的表情,那哭声却心碎而萧瑟。
柳无眉也落下泪来,这夫妇二人,竟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总算已演到这一步了。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柳夫人身患重病?”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中原已无药可医她?”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唯有蝙蝠岛,有救命之药。”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蝙蝠岛不要钱,要人,要的是蓝眼睛黑头发的女人。”
李玉函道:“……是。”
楚留香道:“其实他们要的,正是我身边这位玉姣姑娘。”
李玉函沉痛地道:“……恐怕是这样的。”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不请我们一起去蝙蝠岛?难道这蝙蝠岛你去得,我们却去不得?”
李玉函呆住,怔怔地望着楚留香。
楚留香只是微笑,并不多言。
柳无眉颤声道:“这……这……楚香帅,你、你是说……”
楚留香道:“他们只是要蓝眼睛的人去蝙蝠岛,却并没有说,这蓝眼睛的女人不能自己走上岛去,是不是?至于那救命之药,你放心,我必为你找到。”
李玉函与柳无眉喜极而泣。
他们喜的是最后一句话——你放心,我必为你找到。
这句话若是换做旁人来说,尤可说是缓兵之计,但若从楚留香的嘴里说出来,那就大不一样。
江湖上谁人不知,楚留香重诺,只要是他许下的诺言,那必定是一诺千金,为了一个诺言,他甚至愿意自己亲身负险。
楚留香不是银子,不会人人都喜欢,可即使是最讨厌他的人,也无法否认他高贵的品格。
所以李玉函与柳无眉很高兴。
他们很高兴,却仍然要推辞一番,楚留香微笑着与他们玩完了一些三请三让的把戏,李玉函这才拿出了蝙蝠岛的信物,与他们分说出行的计划,楚留香顺势又道:“我还有两个朋友,也要去一观究竟。”
这两个朋友,自然就是李鱼与一点红。
李玉函倒有些犹豫,但此时此刻,主动权已并不在他的手上了。他固然可以拒绝,但却要想一想,楚留香虽然不杀他,但是这凶恶的人性生物玉姣会不会放过他们两了。
玉姣连个人都不是,又怎么会在意江湖之上的事情,即使他父亲李观鱼的面子,在她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况且,李玉函对蝙蝠岛,也并不是十分信任,他是为了求药而去,却也知道那地方藏污纳垢,危险非常,本来心里就没底,若能再多两个帮手,想来也是不错的。
于是,他便点头答应了。
去蝙蝠岛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楚留香的心里,却不知为何一直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已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李玉函忙前忙后,张罗着去蝙蝠岛的事情,半个月后,众人就坐上了一艘船,这船的主人,是海上紫鲸帮的帮主海阔天,这艘船正是前往这海上销金窟蝙蝠岛的,而这船上的乘客们,目的地自然与楚留香一行都是相同的。
是夜,船舱。
楚留香正躺在榻上。
海浪的起伏,对他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他在大海之上,就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而玉姣更是如此,大海,是她真正的家乡,这碧蓝的波涛之下,几乎每一寸都是属于她的,每一种生物都要听她的,她本可以在海洋之中自由自在的游动,却因为鲛人泪被人觊觎,而被迫来到岸上,受了这许多的苦。
……鲛人泪。
楚留香忽然回想起,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玉姣曾用一种非常淡然的语气道:“我不会流泪”。
她受了这么多的折磨,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而那蝙蝠岛呢?蝙蝠岛上又有什么?那些人究竟想出了什么样的法子去折磨她,得到她的眼泪呢?
玉姣正窝在榻的角落里,不知道在玩什么。
海阔天的船是货船,比不得楚留香那一艘精致的小船,舱房自然也没有那样的讲究,这舱房算不得很大很宽敞,只有一张小小的床榻,还有一张桌子,一盏油灯。
舱房与舱房之间,也只用一层薄薄的木板所隔开,一点红与李鱼就住在他们的隔壁,而另外一间也住的是一对陌生的男女,看样子,应当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一墙之隔,实在是连什么都隔不住的。
夜晚,海上升起明月,将白日里碧蓝色的大海,照成一片深蓝之色,海浪的声音是如此的有规律,如此的动听,而与隔壁分隔的那一片木板墙壁上,却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好似是一个人被掼在了墙壁之上,一个女子痛呼了一声,好似痛苦无限。
可巧不巧,楚留香与玉姣的榻,就在这一边。
玉姣就抬起头来,盯着那墙壁看。
楚留香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柔声道:“我们去甲板上吧。”
玉姣很信任楚留香、也很依赖楚留香,通常情况之下,楚留香说的事,她都会很乖巧地点点头的。
可是今天,她却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对楚留香道:“你听,他们在游戏。”
楚留香:“……”
楚留香叹气道:“我知道。”
玉姣直接了当地道:“你陪我。”
楚留香深深地望着她。
他的嘴角忽然勾了勾,道:“好玉姣,你想要我陪你做什么呢?”
玉姣道:“游戏。”
她直勾勾地盯着楚留香,在如豆般的灯光之下,她的脸色被倒映出一种暖色的光来,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了一点汗,耳朵根也有一点点泛红,这舱房不比楚留香船上的舱房,不是很透气,在这夏夜之中,实在很是闷。
楚留香古铜色的皮肤之上,也沁出一点汗,让他的漂亮肌肉好似是被泼了蜂蜜一般,这屋子并不透气,楚留香在这里,就好似在屋子里放了一个大型果子一样,不一会儿,屋子里便满是熟透的果子的香甜味,惹得玉姣一个劲儿的吞口水。
玉姣的爪子闪出了寒光。
楚留香忙压住了她的手。
玉姣不解,又觉得委屈,自从上了这条船,楚留香突然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他好像讨厌她了,再也不陪她游戏了。
她既然这么想,她就立刻说了出来。
玉姣委屈巴巴地道:“楚留香,你是不是讨厌我?”
楚留香心下一惊,立刻撑起身子来,将玉姣搂入了怀中,柔声道:“怎么会?我看起来竟有一点点像是讨厌你的样子?”
玉姣就问:“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玩了?”
楚留香:“……”
这该怎么解释好呢?
与心爱的小美人共处一室,心爱的小美人还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叫楚留香,外号楚香帅,乃是流氓之中的大元帅,又不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也不是什么劳什子柳下惠,如今这般做派,难道是突发奇想看透了红颜枯骨,想出家么?
……那怎么可能!
但这用来阻隔房间的木板,实在是太薄,楚留香……楚留香一想到隔壁还有人,有一边住的还是自己的友人,就觉得浑身难受。
他只好悄悄地道:“玉姣,隔壁有人。”
玉姣不解。
她道:“有人就有人啊,那又怎么样呢?”
楚留香深深地感受到了鸡同鸭讲。
可小美人已有些烦躁了,她不高兴地望着楚留香,忽然一下子将他摁倒在了木板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小凶兽才不要收着力气,楚留香的脊背就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坚硬的木板,一时之间,只觉得整个脊背都已痛得发麻。
但他的嘴角竟还是向上翘的,他简直忍不住要笑,忍不住觉得玉姣实在是太可爱、太可爱了。
玉姣的指甲都闪着寒光,楚留香慌忙又拉住了她的手,这一下,简直彻底惹毛了玉姣,她瞪着楚留香,眼眶竟也慢慢地泛红,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的娇艳、愈发的动人了起来。
玉姣干巴巴地道:“我要去找鱼谦虚,问问他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她对楚留香有些不满,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转身就要离开舱房上甲板上去,鱼谦虚早该准备好他要准备的奴隶了,她又不只楚留香一个人,才不要在这里受委屈呢!
她第一次对楚留香生气,整个人脸都变得很冷。
楚留香心中一动,已拉住了她的手,他手上使劲,似乎是想要把玉姣拉进自己的怀抱里,可是玉姣却直挺挺的站着,一点儿都不柔软,楚留香拉了一下,竟没拉动她。
他就知道,自己的漂亮人鱼,是真的生气了。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玉姣的手。
这一下,玉姣更委屈了,楚留香竟还不认错!她也不知道,心里这种难受的、委屈的感觉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她实在是很不舒服,想要立刻就跳进海里,等玩开心了再上来。
她拔腿就要走。
正在这时,楚留香的双臂忽然环了上来。
他的手臂是如此的强壮,他紧紧地抱住了玉姣,那一双强壮的手臂之上,甚至连青筋都已一根一根的暴起,玉姣猝不及防,被扯入了他充满血气与甜蜜的怀抱里,楚留香哑声道:“好玉姣,是我的错,我让玉姣受委屈了,好不好?”
他软下语气来,简直用这世上最温柔的语气在说话。
玉姣冷冷道:“不好,我要去找别人玩了。”
楚留香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他是真的把玉姣给惹毛了。
他的漂亮人鱼就是这个样子的,平时看起来是那么软糯、那么乖巧可爱,可是真的生起气来的时候,脾气却又实在犟得很,她不是寻常人,她可是海中最尊贵、最高傲的鲛人公主,若只是几句寻常的话语,就能哄回来,那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