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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没有反刺回来,裴铮自己倒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见顾淮一个劲儿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发愣,裴铮不知为何有些可怜他,外人看来年少有为,三十几岁就富可敌国的顾淮,和自己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的顾淮,最初的愿望也只不是想将他的母亲迁坟出来和亲生父亲合葬而已。
也许是今天的顾淮太过不一样,身上少了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也许是电话里那两句久违了二十多年的大哥,裴铮难得想说说心里话。
旧人故去,到头来裴铮发现自己藏在心里的这些话,竟不知道朝谁诉说,大概也只剩下顾淮一个人了。
“你是不是很难理解老头子的做法?”裴铮轻声说,“我也不理解,人都说生当同寝,死亦同穴,但他们从不曾相爱过,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老头子为什么非要和你母亲合葬。”
“我明白。”
顾淮看着照片里笑得毫无雾霾的陆浓会心一笑,这张照片他知道,父亲藏了半辈子的照片,幼时他带着小夏玩捉迷藏,无意中破解了书房里的保险柜,从中翻出了母亲的这张照片。
那天父亲先于母亲回家,因为这张照片,他和小夏一整个夏天有吃不完的零食。
长大后顾淮才懂这张照片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想不到到了平行时空,还是能见到它。
不难猜,这个平行时空的裴寂安同样也深爱着陆浓。
生当共寝,死当同穴,真好,不管在哪个时空,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你明白?”裴铮意外看向顾淮,顾淮的表情告诉他他真的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是谁说的他们不曾相爱过?”顾淮用袖子替父母擦拭照片。
裴铮默然又惊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淮对老头子态度尊敬,竟然和对待他母亲的态度差不多。
而顾淮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父亲和顾淮的母亲何时相爱过?
可若是不相爱,又怎么解释老头子要求合葬的行为?
“他们有没有相爱,你我不是最清楚吗?你恨我恨裴家,归根到底,皆是因为他们不负责任的结合。”
年少时的裴铮受不了冷冰冰的家,一走了之,离家多年在外打拼,而幼小的顾淮只能留在那个家里,过着和他小时候一样的生活。
甚至比他更不如,裴铮到底是裴家血脉,旁人看碟下菜也不会欺负他,顾淮不一样,没了母亲,老头子又向来信奉有本事就还回去那套,可想而知顾淮的童年会有多惨。
这也是多少年来裴铮容忍顾淮的原因,他心里对顾淮总是愧疚的。
顾淮想要说话,胸口的闷疼阻止了他,一阵咳嗽过后,手心沁出一抹刺眼的红色。
“你……咳血了?”裴铮知道顾淮身体不好,但没想到竟然这么糟,壮年咳血。
顾淮拿出手帕擦掉手心的血渍,淡声说,“没事。”
“大哥,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故事的全部。”
顾淮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但只看到这张母亲的照片,他就百分之百确信,父亲一如既往地爱着母亲。
他便有了底气。
“你叫我什么?”裴铮更在意顾淮对他的称呼。
顾淮微微一笑,如冬日暖阳,一扫阴郁之气,“大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是他有预感,自己终将是过客,这个世界的自己,身患重病,没有亲人、爱人、朋友,踽踽独行,行走在法律的边缘。
一步错便踏入深渊,如果他的到来能改变点什么,他想试试。
“从哪里开始讲呢?就从这张照片吧,我猜墓碑上贴这张照片是爸爸要求的……”
顾淮坐到地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裴铮坐下,开始细细诉说着他的世界里发生的故事。
顾淮讲了一个温暖充满爱意的故事,故事里有威严仁慈的父亲、活泼狭促的母亲、搞笑宽厚的兄长,还有和兄长如出一辙的妹妹、慈祥擅做各类吃食的外婆。
真好啊。
一家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美的像个梦,裴铮本不想相信,可是顾淮说得那么真,真到回顾往事,不断如果,如果当初陆浓像顾淮故事里那样,不再沉湎过去振作起来,如果他没有离家出走,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人世间踽踽独行的又何尝只有顾淮一个人?年仅半百的裴铮同样没有家人、没有儿女,他也只剩这么一个弟弟了。
斗了半辈子的弟弟。
裴铮复杂难以言喻,“你不是顾淮吧?”
“我是啊,哥,我是小淮啊。”顾淮展颜一笑。
……
顾淮是被人推醒的。
“二哥!快把你昨晚收到的礼物拿出来给你老妹我看看,快点,大哥昨天给了你好大一个包裹,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一个穿着碎花小洋裙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小姑娘“哒哒哒”三步两步扑到顾淮身上,顾淮闷哼一声,若是按照他以往那个破身子,非得咳个惊天动地不可。
可奇怪的是,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没有生病的时候。
顾淮意识到不对劲,他静静打量起四周和自己的情况。
首先是他的这双手,手上皮肤细腻,不似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有的手,倒像是一双少年人的手,并且触感真实,绝不像是旁人恶作剧。
再者,压在他身上的小女孩儿叫他“二哥”,顾淮自己从没有什么妹妹。
他推开小姑娘走下床,径直打开卧室的暗门,里面果然是洗手间。
“二哥,你干嘛?”身后的小姑娘被推开不乐意嘟囔着。
顾淮对着镜子摸脸,镜子里的男人,不,该说是男孩儿和顾淮十六七岁时一模一样,只是比起他来少了一丝戾气,多了些平和。
顾淮转身,低头直视那个喊自己二哥的小姑娘,声音里带着别样的蛊惑问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歪头,走近顾淮,努着脚尖想要把手放到顾淮的额头,被顾淮下意识躲过去,“二哥,你没病吧?我叫什么?我叫夏崽,是你可爱美丽的小妹妹啊。”
蹲了片刻,小姑娘突然爆发出惊呼,“哇!太好了,二哥聪明的脑袋瓜子终于坏掉啦哈哈哈哈,这下子我就是全家最聪明的崽啦,哈哈哈哈哈我要去告诉吴姥姥和爸爸……”
说完,自称夏崽的小姑娘顾不得再向顾淮讨要礼物,蹦跳着跑出顾淮的卧室,一路大喊而去。
“……”
顾淮揉揉眉心,如果有人这是有人在戏弄他,做戏未免做得过于真实。
还是说这是他的一个梦?
可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顾淮从未幻想过什么家人妹妹,也不需要家人,他向来活得清醒。
顾淮走出卧室,沿着楼梯拾阶而下。
“小淮醒了,快来吃早饭,咱不等你妈那个懒蛋,让她睡去吧,咱们自己吃。”一个长相慈祥的老妇人见到顾淮下楼,一边舀粥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主位座上坐着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顾淮看清男人的样子后瞳孔皱缩,竟是早已死去多年的裴寂安,现在的裴寂安面容虽已不年轻,可却也没有丝毫老态,仍是俊美不已,从容深沉。
一旁的夏崽坐在裴寂安手边,拽着裴寂安的胳膊叽叽喳喳说,“爸,姥姥,你们听我说,二哥他糊涂了,刚才都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了。你们说他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不等裴寂安和吴姥姥发话,夏崽摸了摸下巴,不带喘气地继续说,“哈,二哥的脑袋坏掉了,家里最聪明的崽不是二哥,非我裴小夏莫属!”
“你大哥被你吃掉了!?”
伴随着一个脑瓜崩响起,裴小夏“哎呦”一声捂住脑袋,“大哥!你又欺负我。”
裴铮“哼”了一声,走到顾淮身边搂住他的肩膀,“老二,你发什么呆,赶紧坐下吃饭,再不吃就没得吃了,都被老三吃光了。”
顾淮一愣,原来大哥是裴铮。
裴小夏学着裴铮的口气“哼哼”两声,“大哥,咱们彼此彼此,你吃的可不比我少哦。”
裴铮:“……你和我比?”
“哼,也只能比这个了,”裴小夏洋洋得意地说,“比智商我要和二哥比,才不和你比,你都排不进家庭智力榜前三!”
裴铮无语,“这是什么榜?我怎么不知道?”
“哦,我自己排的啊,爸爸第一,老妈第二,二哥第三,吴姥姥第四,我第五,小黑第六,你嘛,勉勉强强排末尾。”夏崽拍拍胸脯说。
“排除家里的大人,剩下二哥和我一辨雌雄。”
裴铮:“……”这辈子算是败给陆浓这对母女了。
好嘛连条狗都能排在他前面。
“呵,你本来就是雌的。”裴铮抓住裴小夏话里的漏洞嘲笑她。
裴小夏气鼓鼓瞪裴铮。
裴铮得意一笑,年近三十的人了,和妹妹斗气笑得一脸阳光。
顾淮看得实在惊悚,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好了,别闹了,没大没小的,吃饭。”被裴夏崽称为姥姥的老妇人轻声呵斥了裴夏崽一句。
裴小夏天不怕地不怕,妈惯爹疼,最怕的就是吴姥姥,她往爸爸身边凑了凑,戳戳老爹求援。
裴寂安收到闺女的信号,放下手中的报纸,无名指上的银色对戒显眼,顾淮特意多看了一眼,婚戒……
“姥姥”刚刚说,他们的妈妈还在睡觉,难道这个梦里他的母亲没有去世?
顾淮心里震动不已。
裴寂安拍拍小夏崽的脑袋,“去喊妈妈下楼吃饭吧。”
古灵精怪的裴小夏坏笑,“我知道啦,姥姥说不吃早饭不利于身体健康,爸爸心疼妈妈对不对?”
说完,裴小夏“蹬蹬蹬”跑上了二楼。
“老二,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早上都不说话?不会真像老三说得那样,脑袋坏掉了吧?”裴铮拐了顾淮一下。
顾淮不动声色地说,“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头晕?那还能出去打一场吗?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你打球,你不会鸽了我吧?”裴铮剥了一个鸡蛋放进顾淮碗里。
顾淮呆愣地看着碗里地鸡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和死对头坐在一起吃早饭,死对头本人还亲自给他剥鸡蛋。
“……不会。”
裴铮:“那就好,咱们兄弟俩好久没打一场了,你小子是不是天天偷着练?”
身后传来裴夏崽幼猫撒娇的声音,“妈咪大哥欺负我。”
“你不欺负你大哥就算不错了。”一道好听的女声子顾淮背后响起。
向来活得肆意的顾淮头一回僵住,他甚至不敢回头看。
第102章
“哪有,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还不是你的小宝贝了?”裴小夏叉腰。
裴铮幸灾乐祸,“得了吧裴小夏,咱家就没人不知道你的鬼德性。”
“过来吃饭。”上首裴寂安扣扣桌子, 几个小的皆是不敢再打闹, 乖乖坐好。
裴小夏朝两个哥哥眨眨眼, 兄妹三人眼瞧着妈妈走到爸爸身边坐下,爸爸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妈妈的手。
顾淮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个以往只能在相片里看到的女人。
算算年纪,她今年也该三十多岁了, 然而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皮肤依旧光滑细腻,眼睛清澈透亮,未染风霜。
看得出来, 她过得不错,与现实里的陆浓大相径庭。
顾淮看着她朝裴寂安自然而然流露出笑容,与之相对,裴寂安的目光触及到陆浓, 周身环绕的冷冽消融,那神情几乎称得上是……温柔。
温柔?
顾淮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从没想过,温柔这个词有一天竟然可以用来形容裴寂安。
冷漠冷硬如裴铮,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都不至于让顾淮震惊, 因为他知道裴铮最开始的冷漠是模仿裴寂安,只在外表强撑气势罢了, 历经世事后, 添了冷硬, 造就了属于裴铮的独特气质。
却也和裴寂安区分开来, 在顾淮看来,裴寂安的冷漠才是真正的冷,高处不胜寒,疏离冷淡,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没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金钱、权力好像都吸引不了他,像个无欲无求的神仙,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果然他就那么死了。
倒是没想到,在自己的梦里,裴寂安竟还能有这样一番样子,还有裴铮,也恍若变了个人,成了疼爱弟妹的哥哥。
可笑,但也无法否认的确美好,美好的令顾淮痛恨。
真是疯了。
顾淮的神情渐渐阴郁下去,他从不需要这种虚幻的美好。
“二哥,你的表情好可怕。”裴小夏打了个寒颤。
陆浓和裴铮都朝他看过来,顾淮下意识垂下头,收敛表情。
父母俱全,兄妹友爱,在这种家庭氛围里生活的顾淮,应该是纯白无暇的,确实不该露出裴小夏口中“可怕”的表情。
“小淮?你不舒服吗?”陆浓担心问道。
顾淮指尖微动,渐渐攥紧拳头,不过是个梦而已……他为什么要掩饰自己不是“顾淮 ”呢?
“……我没事。”
挣扎半晌,握紧的倏尔手松开,稍长的刘海遮挡住了顾淮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梦到底有多离谱。
“那就好,”陆浓扫过三兄妹的头发,发起倡议说,“难得我今天不忙,我给大家剪头发吧?”
“好哎,我要妈给我剪成上次二哥的发型,我也要当美男子!”小夏崽第一个举手。
裴铮拆台,“哈哈,老二剪了是美男子,你剪了就是假小子。”
裴铮这话就是在逗小夏。
女儿长相一般随父,裴小夏也不例外,裴寂安是顶顶有名的美男子,眉眼风骨俱是不俗,复制到裴小夏脸上,即便没长开也能看出美人相。
只不过小夏整个夏天都在外面疯玩晒黑了,留长头发还好,剪成短发那就真成裴铮嘴里的“假小子”了。
裴小夏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大哥,妈说要给我们剪头发,你不会又偷偷跑掉吧?”
裴铮眯了眯眼睛,“怎么会?”好你个裴小夏,学会将你大哥的军了。
“那就好,”裴小夏满意了,“堂堂一团之长,说话可要算话。”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吃完,被叫吴姥姥的老太太从壁橱里掏出推子、剪刀、塑料围披,准备充分。
加上裴寂安和干妈,陆浓要处理五颗脑袋,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太累了,于是把推子放到裴铮手里,“老大,给,用推子和你爸互相给对方理发,反正你们当兵的也不能留花里胡哨的发型。”
“就当增进父子感情。”陆浓补了一句。
裴铮:“??”
他都三十了不是三岁,用得着增进父子感情吗?
虽然心里吐槽,裴铮却还是接过了推子,比起陆浓细致精心的剪头方式,他还是更喜欢快速直接的,让他和老头子互相给对方理发,正合裴铮心意。
裴寂安不置可否,他猜得出陆浓是犯懒了,兴致勃勃说要给全家人剪头发,结果还没开始就推了两个人。
嗯,知难而退,是陆浓的作风。
几个孩子被指派搬凳子舀开水,陆浓和裴寂安去盥洗室拿盆子。
一进盥洗室,陆浓就凶巴巴叉腰,转身质问裴寂安,“你刚刚是不是又在腹诽我?”
裴寂安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为什么要腹诽你?”
陆浓可不傻,裴寂安这话分明就是诱供,“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套话,我才不说。”
她得意洋洋昂着下巴,“老裴同志,咱们都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你说你什么表情我不懂?刚刚就是在腹诽我,别想瞒过我。”
说到这里陆浓表情又变得凶巴巴,“不许腹诽我!”
裴寂安轻笑,轻轻环住陆浓,叹息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时间像流水,一晃而过,他的人生不知还有几个十年,唯有珍惜当下,再对她好点。
陆浓也踮起脚环住裴寂安的脖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侧过脸索吻,“喏。”
裴寂安没有亲她的脸颊,而是轻吻陆浓的鼻尖、唇珠再到殷红的唇……
客厅里,顾淮跟着裴小夏搬凳子,裴铮去厨房盛开水。
裴小夏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是性子却粗中有细,她敏锐察觉到二哥不对劲,直言问道:“二哥,你不开心吗?”
顾淮为她的这份敏锐讶异,不动声色地说,“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吧,”裴小夏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我将来可是要当警察的。”
顾淮心情再不好,见状也不由失笑,或许真的是血缘吸引,又或许是他在梦中真的想要个裴小夏这般的妹妹,裴小夏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可爱。
他伸出手,到半空时停住,刚要收回,裴小夏瞥了顾淮一眼,小大人一样摇摇头,把脑袋伸到顾淮手下,“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想摸我头发,也是,我这么可爱,谁不想摸摸我头发呢?”
“看在你是我哥哥且心情不好的份上,我才勉强让你碰我聪明宝贵的脑袋,哎,真是伤脑筋,有时候人长得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口嫌体正直,裴小夏像小猫一样用脑袋蹭蹭顾淮的手掌,眯眯眼睛,露出惬意的表情。
顾淮顿了半晌,最终手掌落实,拍拍裴小夏的小脑袋。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顾淮恍然,梦里是春天啊。
“为什么想当警察?”
裴小夏奇怪看了他一眼,“我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之一,这么好的天赋怎么能浪费呢?当然要像福尔摩斯一样破案抓坏人啊。”
“是吗?那十六岁的顾淮要当个什么人呢?”顾淮轻声问。
“你?你不是说等大学毕业要下乡当村官吗?咱兄妹俩不是说好的到时候一起到群众中去,为人民服务,不和老大玩。”裴小夏怀疑地看着自家哥哥,心想二哥不会真傻了吧?
“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我可没说过。”顾淮收回手,搬起凳子。
裴小夏讪讪,搬起旁边的凳子追上顾淮,“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嘛,差不多差不多。”
裴铮顾淮和裴夏搬好凳子、打好开水,陆浓和裴寂安也从盥洗室里出来。
陆浓招招手喊顾淮,“淮崽,你先来吧。”
“……”
顾淮僵住,这么羞耻的称呼,难道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在梦里想让亲妈叫他淮崽?
陆浓没注意到顾淮的神情,“先来洗头发啦,仰躺到沙发上。”
顾淮面色复杂地走到沙发旁。
“愣着干什么,躺下啊。”陆浓试着水温,见顾淮不动弹又说了一遍。
这回顾淮乖乖躺下,温热的水打湿头发,母亲温柔的指尖穿过发丝。
太过真实的触感,让顾淮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可能这里并不是他的梦,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他成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家庭幸福、生活优渥的少年,他正直、善良、有理想有抱负,多么让人嫉妒啊。
原来他的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
“妈……”想着想着,顾淮头一回直视母亲的眼睛,母子俩相似的眼眸对视,那一句“妈”便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嗯?”陆浓轻声应了。
“人生走错了路,犯了错,还能回头吗?”
陆浓想了想说,“当然可以,不论何时,不论犯了什么错,有勇气停下来纠正错误、为之赎罪,而后从头再来的人,才是真正勇敢的人。”
“那些一条路走到黑,嘴里说着身不由己无法回头的人,不过是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话未说完,顾淮已经阖眼睡着,陆浓失笑,“这臭小子,又睡了,每次给你洗头发都睡过去,是有多舒服啊。”
等陆浓给裴小夏洗完头发外加剪完头发,顾淮才将将醒来,他伸了伸懒腰,环视一周,惊喜地说,“我回来啦。”
裴小夏嘲笑他,“回来?二哥你睡迷糊了做梦吧,梦里去了什么地方?”
顾淮沉吟,“只是个梦?”
想到梦里的情景,顾淮把纠结抛之脑后,“幸好是个梦……不过,我怎么会在客厅?”
“你傻啦?妈给你洗头发你睡过去了,嘿嘿,看看我的新发型,好看吧。”裴小夏晃晃脑袋,朝二哥炫耀。
顾淮怔住,偏头看向墙上的时钟,上午十点。
“今天几号?”顾淮问裴小夏。
裴小夏随口答道:“十号。”
十号,只过去半天,可是他脑海里并没有昨晚睡着以后到现在的记忆。
真的只是个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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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梦。
顾淮清醒地知道不是个梦。
“醒了?”裴铮难得好声好气地对顾淮说话,刚刚顾淮说着说着突然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裴铮不忍心叫醒他,就这么等了半个小时。
顾淮一抬头,裴铮那张老脸直直撞入视线,他嫌弃地躲开,从地上站起来,“咳咳……”
当了半辈子死对头,顾淮一露出这种表情,裴铮就想揍他,没跑了,是他熟悉的顾淮。
果然刚才乖巧的弟弟都是假的,差点被他的故事骗到。
裴铮沉下脸,“顾淮你有意思没有?这么大了还编故事玩骗人的把戏,好玩吗?”
顾淮打量一番四周的环境,见到母亲和养父的墓碑和墓前的花束,沉默片刻后,曲膝跪下。
裴铮皱眉,来时他们已经跪了一次,可顾淮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装的。
“咳咳,能、能给我讲讲他给你讲的故事吗?”顾淮轻声说。
裴铮一震,心里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什么意思?难道刚才给我讲故事的人不是你?”
“嗯,不是我。”顾淮没有否认。
裴铮一噎,随之便愣神良久,回过神来才说,“我就说……他不像你。”他竟是接受了顾淮的说法,相信了如此奇幻的事情。
“是个怎样的人?”顾淮问。
裴铮这些年和顾淮斗气习惯了,想也没想说:“比你好多了,温和真诚,身上可没有你这些刁钻刻薄的习气。”
“是啊,他比我好。”真是令人嫉妒不甘啊。
顾淮磕完三个头缓缓起身,转身朝墓园出口走去。
裴铮又噎住,这还是他认识的顾淮吗?什么时候认输过?
“你不是要听我讲故事吗?怎么,不听了?”
顾淮站住脚步,回头看他,“不是不说吗?”
好了,裴铮心说,正常了。
“我讲。”裴铮跟上顾淮,两人并肩而行,一人讲故事,一人安静听着。
走出墓园,故事也讲完了。
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心平气和走在一起了,倒是很新奇。
分别前,裴铮问顾淮,“你说你不是他,那他去哪里了?”
顾淮轻咳几声,坦诚地说,“回去他该回去的地方,他的故事里。”
裴铮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你记得爸墓碑上陆阿姨的照片吗?他说那是爸偷偷藏起来的,按照他的说法,不论是他的世界还是我们的世界,爸都爱着陆阿姨,可为什么结局却如此不同?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爸既然一直喜欢陆阿姨,为什么又……”
顾淮望着远方,“谁知道呢?”
裴铮怪异地打量顾淮,总觉得经了这么一遭的顾淮身上的阴郁偏执消弭许多,“你不怨恨吗?按照你小心眼的性子,怕是恨死他了。”
顾淮不屑回答裴铮,即便在十六岁顾淮的世界走了一遭,短暂体会到他不曾感受过的亲情,又骤然失去,顾淮也只有嫉妒不甘,没有怨恨。
他不是十六岁的顾淮,陆浓爱的儿子是他却也不是他,骄傲如顾淮只允许自己短暂窃取不属于他的爱意,告诉自己,这世上曾有人在另一个世界爱着他。
再说,这个世界孤独终老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呢——他此生的宿敌、他的哥哥。
回程途中,顾淮接通手下人的电话,“喂,老虎,放弃计划,让手下人撤回来吧。”
电话那头发出惊喜的声音,“大哥,你想通了?我就说犯不着铤而走险。好,我现在就让兄弟们撤回来。”
“对了……大哥,您的身体,别怪我多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咱们的日子长远着呢,别再耽搁了。”
顾淮一怔,轻咳一阵,“好。”
挂了电话,顾淮吩咐司机:“去医院。”
比起懦夫,他更想做个勇敢的人,他的人生,还不算烂到底。
窃取的一丝爱意,于贫穷的顾淮而言,弥足珍贵,足可以支撑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