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梅的爱情似乎从这一刻就注定结束,而一切又从这个时候刚刚开始。
她像着了魔一样非裴寂安不可,最终做了一件得到裴寂安也永远失去裴寂安的事。
和哥哥一起设计裴寂安,就像裴寂安说的那样,利用他对哥哥的信任,灌醉他,哥哥了解裴寂安的为人,事情如果不做绝,裴寂安是绝对不会就范的。
两个月后,沈以梅怀孕了,她如愿以偿嫁给了裴寂安。
可是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论是生下裴铮前还是生下裴铮后,裴寂安再也没有碰过她。
沈以梅也受不了的是裴寂安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看进她的灵魂里,平静审视她的龌龊,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的眼神。
没人喜欢被看透,没人喜欢被审视,一切到糟透了。
她有时候觉得,裴寂安明明知道她爱她,但是却对她的爱不屑一顾,她想要大喊,想要质问,可她不敢不能,因为做错事的人是她,她只能把一切憋在心里。
刚生下裴铮,裴寂安就请调离京,他宁愿去战场上厮杀,也不愿留在她身边,这就是沈以梅苦苦设计得来的婚姻。
沈以梅后悔了,她本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结婚以后却要带孩子奶孩子,虽然请了保姆,可她还是不快乐。
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她沉闷的婚姻生活。
沈以梅不敢再想下去,她垂下头轻轻说:“妈,我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今天干脆就把话说清楚吧。”大嫂冯小圆鄙夷地看着沈家人,这一家子到底哪来的脸,自己闺女和儿子做了坏事,到最后就因为裴寂安是个男人,倒打一耙,把一切错都推到裴寂安的头上,要他负责,还要他无论如何都心甘情愿爱上沈以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和事?
他们沈家闺女一身清清白白,竟然还做着重新和裴寂安复婚的美梦。
冯小圆差点吐出来。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裴寂安索性把所有事都摊开,省的日后再纠缠,他面无表情地说:“至于为什么离婚,我想沈伯母可以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沈以梅,她有什么理由非离婚不可。”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母沉着脸问,随后看向沈以梅。
沈以梅瑟缩身子,想逃避,被沈母一把扯住胳膊,“究竟怎么回事?裴寂安的意思是当初先提出离婚的人是你!?”
“妈,你别问了,以梅受不了刺激。”沈一鸣不忍心母亲逼问妹妹。
“你是不是知道?你知道不告诉妈,让妈在他裴寂安面前像个泼妇一样,沈一鸣,不然你告诉我裴寂安说得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忠信礼义廉耻,你还认识这几个字吗?”
沈母震怒,从兄妹两个联合设计裴寂安,再到沈以梅离婚另有内情,她觉得自己被颠覆了,她自傲了一辈子的教养,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反手给了她两巴掌,用事实告诉她不过如此。
沈一鸣颓丧。
“我来说吧,”王红棉挡在丈夫面前,“裴寂安说得都是真的,我的丈夫沈一鸣很多年前做下错事。小姑子和裴寂安离婚,是因为她有婚外情,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不得不离婚!”
一语石破天惊。


第47章
王红棉说完以后,陆浓打量众人的神色,发现除了沈母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其他所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了然。
沈一鸣撇开脸,沈父老脸涨红一副难堪样,大嫂和裴素面色平淡,显然早就清楚。
就连裴家人中最相信沈以梅的裴明霞,脸上除了一丝不可置信,剩下的就是恍然大悟,看样子是想到什么。
裴父裴母则是沉痛不解地看着沈以梅,仿佛沈以梅骗了他们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严格来说,确实辜负了,陆浓寻思着裴父裴母对沈以梅比对自己亲儿子好多了。
裴铮说过,他曾不止一次向家里人说过母亲出轨的真相,连裴铮都知道这件事,可见裴寂安并没有想要隐瞒自己戴了绿帽子这回事,怎么裴母裴父宁愿相信沈以梅也不相信裴寂安?
合着这出戏里,蒙在鼓里的只有沈母,还有傻子一样自欺欺人的是裴家三位。
不提裴家人,陆浓对沈家人的脑回路更匪夷所思,既然沈家人知道当初是沈以梅出轨,为什么还会默许沈以梅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跑来裴家当好儿媳?
沈以梅怎么想的,竟然还能在裴家演一出深情大戏,心理素质这么强吗?
沈一鸣又哪来的脸觉得裴寂安辜负了他妹妹?
裴明霞比陆浓本人还奇怪,她揪了一把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冲到沈以梅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骗我!?我问过你是不是你出轨才和我哥离婚的,你含含糊糊说不是这样的,你说你没有我就相信你,我们二十多年的友情你却连一句真话都不跟我说,沈以梅你有没有心?”
陆浓:“……”
2333333风水轮九转,刚刚沈一鸣还质问裴寂安有没有心,现在这寄回旋镖直接扎到沈以梅身上。
裴明霞还在质问,一边质问一边恍然,“我说我一提这件事你就哭着说你错了,说你对不起我哥,我以为是因为你对裴铮不管不顾,把裴铮扔在家里出去玩,差点害裴铮丢了命这件事,我哥才会跟你离婚,我以为当初你跟我哥两情相悦,我以为我哥不结婚是在等你……”
“哈哈,我真蠢,现在想想,就连所谓的两情相悦也是你说的,到头来你的两情相悦就是用下作手段,你在我面前一提我哥就脸红,十几年了,你在我面前演了十几年的戏。”
“是的,很蠢。”陆浓实话实说。
裴明霞:“……”
“不是这样的,明霞你听我说……”沈以梅抓住裴明霞的手想要为自己辩解。
裴明霞甩开沈以梅的手,难以理解地问,“我不明白,你既然出轨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回来装深情?十几年如一日等着我哥,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做,甚至不去打扰我哥,一心一意替他孝敬父母,连我都为你抱不平,连我父母都为你感动,你到底图什么?”
裴母张张嘴,苦笑一声,“是啊,你待我们像父母一样孝顺,十几年啊不是十几天,最开始我们半信半疑,连裴铮都说是你出轨,我们知道裴铮跟你不亲,怕他因为你差点害死他所以说谎,愧疚我儿子毁你清白,信了你的话不信我儿子。到后来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就更不怀疑你了……却原来连当初的事也是假的。”
裴寂安听到这里捏捏了眉头,深觉不可思议,他以为自己和沈以梅早在十几年前就结束了,当初关于沈以梅出轨的事,他先上报了组织,后告知了沈家人,最后因为前线十万火急,他把裴铮抱到父母家寄养的时候顺便说了离婚缘由。
否则沈家伯父怎么可能轻易同意通过他的离婚报告。
他以为父母兄妹都知道了这件事,原来他们根本就没相信过他。
真是荒唐到让人发笑。
这些年裴铮很少回家,他知道裴母裴母待沈以梅亲近,并未在意,因为从他少年时代返回裴家开始,裴父裴母就从未停止亲近沈以梅,有时候裴寂安甚至怀疑沈以梅才是他们的亲闺女。
前些年裴父裴母还有裴明霞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沈以梅这个人,更不要说所谓“一直在等沈以梅”这种话。
直到裴父突然向裴寂安提起和沈以梅复婚的事,裴寂安才知道原来父母有了这种想法,他一口拒绝,并为断他们的念想和陆浓结婚。
要不是今天沈以梅唱这出,不知道荒唐事还要持续多久。
“不是这样的,明霞,爸妈,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我当时只是一时糊涂,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我也不想骗你们,可我更不敢告诉你们,你们相信我。”
沈以梅哭着解释,她求什么?她求一切都没发生,她求自己没有婚外情,她求裴寂安知道她十几年默默付出后,能被她感动一次,他们能回到从前从新开始。
裴明霞没有理她,胸口喘着粗气走到了丈夫跟前,她现在只想躲起来,不敢看自家二哥的脸色,怕听到陆浓嘲笑她蠢。
裴母沉默,裴父嘶哑开口:“别叫我们爸妈,我们受不起。”
沈以梅眼神灰暗下去,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个孩子呢?”到底是沈以梅的亲妈,沈母更关心沈以梅和她生的孩子。
沈以梅僵住……孩子,这些年她最想忘掉的往事倏然浮现在眼前。
和一个仿佛总能看清她私心或是拙劣表演的人在一起,令沈以梅觉得恐怖,而他总是在审视她,她从他眼中看不到丝毫爱意,她不甘心。
她沈以梅是大院里条件最好的姑娘,裴寂安凭什么不爱她?
所以等裴寂安调离京后,沈以梅故意和别人暧昧,然后写信告诉他,告诉他有多少男人为她痴迷沉醉,她本来只想玩玩的。
可玩着玩着却把真心玩丢了,她爱上了一个和裴寂安完全不同的男人。
宿世良,一个名字带着佛缘因果的男人,他不比裴寂安长得差,会讨她欢喜,会说情话,会为她冒雨买烤红薯,会带着她去郊外踏青,做一切裴寂安不会为她做的事。
当他对沈以梅说,我叫宿世良,而你是我的缘时,沈以梅彻底沦陷了,疯狂地爱上了宿舍良,还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
不久后,沈以梅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写信给裴寂安要他回来一趟。
裴寂安起初没有理会,后来裴铮出了事,裴寂安终于回来了,她求他跟自己离婚,放她自由。
沈以梅告诉裴寂安自己怀孕了,她爱宿世良,求裴寂安成全他们。
沈以梅至今都记得裴寂安看她的眼神,令她恐惧惶惑,就在她以为裴寂安不会答应的时候,他沉默半晌,最终只要了裴铮。
沈以梅开心极了,她有了新的爱人和爱情结晶,自然不在乎裴铮这个让她受尽挫折的儿子,他们顺利地离了婚。
可奇怪的是,离婚并没有沈以梅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想起裴寂安,她放不下裴寂安。
老天爷最会和人开玩笑,一个月后,宿世良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告诉他们,是宫外孕,不但孩子保不住,还会损伤到卵巢,她可能再也生不出孩子。
那天过后,说会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宿世良消失了,她的爱情就这么破灭了。
是哥哥和王红棉陪她去医院打掉了那个孩子。
沈以梅从痴狂的爱情中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某一天,当她凝视屋外那棵白梅树的时候,那一刻开始她无比清醒地认知到,她还爱着裴寂安。
裴寂安的审视也好,看透也好,有什么关系?如果他能轻易看透自己,也能轻易看透她的爱,天长日久总会被自己的爱所感动。
她错了,不该用那么极端的手段对裴寂安,所以她要改错。
怎么改错呢?
沈以梅把离婚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她不敢再出现在裴寂安面前,但她可以去讨好他的家人,他工作忙常年不回家,她就替他孝顺父母,默默付出一切不让他知道,就连想见他一面都偷偷躲起来。
她相信水滴石穿,天长日久,等到他知道的那天,也许就会被她感动。
只要裴寂安不结婚,她就还有机会,沈以梅这样告诉自己。
奇迹真的出现了,裴寂安一年没有结婚,两年没有结婚,十几年都没有结婚,裴明霞说裴寂安一直在等她。
沈以梅愿意相信,去年她终于忍不住向自己父母和裴寂安父母暗示自己还喜欢裴寂安,裴伯伯果然去找了裴寂安。
可她万万没想到,裴寂安竟然毫无预兆和别的女人结婚,她的等待一夕之间仿佛成了个笑话。
今天是中秋节,她本不该出现,可她忍不住,想要看看裴寂安待他的新妻子是否像待她那样冷漠疏离……想用和裴伯母的亲近刺痛占了她位置的人。
可惜最终刺痛的却是自己,她眼睁睁看着裴寂安亲密地牵着那个女人的手,她一点也不怕他,她敢在他说话的时候插嘴,她无所顾忌,而裴寂安只会看着她笑。
真奇怪,裴寂安这个人怎么会笑,他该是冷漠的、疏离的、高高在上的,他的眼神不该纵容,他的嘴角不该露出宠溺。
沈以梅嫉妒的发狂,她没法忍住,十几年的深情换来他对别人笑,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过神来,沈以梅擦掉眼泪,“孩子没了,被我打掉了。”
“你!”沈母捂住胸口,连退几步,被沈父扶住。
“妈,您没事吧?”沈一鸣和王红棉上前扶住沈母。
“啪……”
沈母一巴掌打在沈一鸣脸上,“你怎么还有脸怪裴寂安?你配和他当朋友吗?”
沈一鸣脸色一变,进而整个人都暗淡下去,他知道自己不配,所以他只能和裴寂安当敌人,他只能告诉自己是裴寂安的错,他们这辈子都是敌人。
如果连敌人都当不了,他不知道还能剩下什么,顾卫国死了,裴寂安看不起他,一切都没有回头路。
“沈从年,你在这些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你心里一清二楚,你的儿子女儿都像你,胆大包天,什么都做得出,我会向组织打报告离婚,更该查查你了。”
沈母年少时爱慕沈父的不拘小节英雄气概,在一起以后才发现,不拘小节有时候是一种灾难,她为了儿女忍下来了,可现在才知道,她的一双儿女早就面目全非,她没法再忍了。
沈父一向脾气爆,但今天却出奇沉默,沈母就知道她没怪错人。
“寂安,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叫交代的,我以我的党员身份保证。”沈母说完鞠了一躬,瞬间苍老十岁,再不复之前的态度。
裴寂安不置可否,在他眼里沈家人就和一群苍蝇一样,十几年前围着他飞,在他以为终于摆脱了他们的时候,结果十几年后有人告诉他,他们还没放弃,这回人家连他家人都策反了。
裴寂安不伸手打苍蝇都对不起自己白白被污蔑了这么久,就像沈母自己说的,他不相信这里面没有沈父和沈一鸣的纵容,不管沈母会给他什么交代,他都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打不知道疼,沈家人的把柄他攒的也够久了。
沈母押着沈以梅和沈家一家人走后,裴家人面面相觑,裴母嗫嚅着想说点话,裴父维持着作为父亲的权威,咳嗽一声说:“寂安,你跟我来书房,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裴寂安抬抬手,平淡地说:“不必了爸,没这个必要。今天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希望以后你们不要再掺和我的任何事,就像三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十几年前。”
裴寂安的话说完,裴父裴母脸上顿时惨白,比知道沈以梅骗他们的打击还要大。
裴寂安提起十几年前,裴明霞更是惶然,她想起哥哥刚回家的时候自己捉弄他、嘲笑他,说他不是自己的哥哥,说他不配,这些年她不敢回想往事。
大哥死后她更不敢了,她只剩下一个哥哥,她怕哥哥不管她,所以她拼命撮合沈以梅和哥哥。
到头来都是错的,她又做错了,二哥也从没有忘记过去,他记恨父母,又怎么可能不记恨她?
裴寂安不知道裴明霞心里怎么想的,恐怕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握了握陆浓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陆浓回握他,露出一个突破乌云的笑,“好啊,回家。”
作者有话说:
崽崽们是我没写清楚吗?集中解释一下
1、关于离婚,裴寂安说过,裴寂安以为裴家人信了,裴铮也说过,但是裴家人没信,但他们不告诉裴寂安他们没信(逻辑能听明白吗?)。
2、裴寂安作为一个大佬,根本就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他负心之类的话,连亲妹妹都只敢说他“一直在等沈以梅”,还是在陆浓出现后她气急的时候,裴母裴母和儿子都不亲近,更不敢指责他啥。
所以导致大家的信息点是互相不通的,裴寂安这边早就翻篇了,裴父裴母在心里觉得自己儿子毁了儿子清白又辜负了沈以梅,所以拼命对沈以梅好,妹妹觉得兄嫂绝美爱情,一直在双向等待。
3、沈以梅更不敢出现在裴寂安面前告诉他我还对你心存幻想,她只敢私下狂刷裴家人的好感,企图走“我等你一辈子”的路子,再加上裴寂安没有结婚,给了她希望。
4、后来裴寂安知道了父母的打算,他就结婚了,遇到沈以梅和裴母一副好儿媳好婆婆后,直接把事情撕开了,但怎么也没想到沈以梅来了一出深情以对,大家还都理所当然。(所以说,沈以梅至少温水煮青蛙,煮熟了其他人,如果没有女主出现,她会让男主知道她的默默付出的。)
5、沈家人这家人觉得反正闺女砸手里了,她既然都下定决心要祸害裴寂安一辈子了,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她能不能做成吧,反正裴寂安没有结婚,说不定裴寂安脑子一抽,为了孩子不管什么理由,又跟自家闺女复婚了呢?
6、沈一鸣知道自己下药错了,也知道妹妹出轨错了,但是她妹妹这么爱裴寂安,一心一意赎罪等了裴寂安十几年,却从没得到裴寂安的爱情,他觉得不对等,就类似“你只是没了腿,但她失去的是爱情”,这种价值观(说真的那个年代的人真就很多人这么想的,我看过很多这种剧)。
7、关于所谓流言,想想能传出流言的人是谁,那指定是沈以梅和她的小姐妹们,都舞不到裴寂安面前,最多舞到裴铮面前,但是裴铮和他爹不亲近,不知道开头有没有写明白,裴铮是怕他爹的。
直到陆浓的出现,打破了一切事情的平衡,沈以梅的等待路线走不下去,裴明霞的绝美cp完蛋了,裴明霞这人最先忍不住,在她哥面前露了,裴寂安才知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他不理解,但他大为震撼。
再就是沈以梅这个人,有点子疯狂。


第48章
陆浓小声提醒裴寂安:“别忘了咱们两个大儿子还在楼上。”
裴寂安:“……”还没老到把孩子忘了那个份上。
裴寂安带着陆浓上了二楼,一上楼就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仔细一听是戏曲,陆浓本听不懂在唱什么,但恰好唱词唱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裴寂安也驻足听了半晌:“是梅先生的《游园惊梦》。”
“挺好,带着弟弟接受一下艺术熏陶,咱们小铮出息了。”陆浓夸裴铮,心里想的却是等回家也要听收音机,怎么忘了这个时代名家辈出,能最近距离和大神的作品接触。
裴寂安低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敲敲裴铮的门,门里立马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过了很久裴铮才过来开门。
陆浓狐疑看他,“你搞什么要这么久?弟弟呢?”
裴铮挠挠头发,望天望地就是不看陆浓和裴寂安。
这时候崽崽吧嗒吧嗒跑过来一把抱住陆浓,“妈妈……弟弟漂漂!”
陆浓定睛一看,霎时虎躯一震,只见顾小淮身穿小拖地花裙子,头上扎着两个朝天小啾啾,哪吒头,脸上涂脂抹粉,血盆大口,脸颊两团红胭脂像猴屁股一样,额头还点着一颗大红眉心痣,怎一个“美”字了得。
“……”人才啊。
陆浓幽幽地说:“弟弟是用来玩的,好玩吧?”
“还行……啊呸,不是,当然不是,别冤枉我,是顾小淮自己抱着小素姐的照片流口水好看,我才给他打扮的,你看他多开心。”裴铮极力辩解,诡计多端的后妈,差点被套进去。
陆浓不搭理他,复杂地看向裴寂安,“你是不是早有预料?”
裴寂安轻“呵”一声,裴铮听到老父亲带着磁性的嗓音,吓得麻溜抱起顾小淮说:“我这就带他去洗干净……”
“先回家吧。”裴寂安制止了裴铮的动作。
“啊?不吃饭了?”裴铮不明所以,瞧瞧亲爹又对陆浓挤眉弄眼。
裴寂安抱过崽崽,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废什么话,走吧。”
下了楼,裴寂安跟大嫂打了个招呼,“大嫂,我们先走了。”
“哎,好,路上慢点,改天约个时间咱们重聚一下,你大哥知道你现在娶了妻子一定很开心。”
冯小圆真心实意替裴寂安开心,她嫁到裴家的时候,除了丈夫,只有裴寂安一个人对他伸出过援助之手,她记得清清楚楚。
冯小圆和丈夫裴景行是自由恋爱,她本是地主家的童养媳,地主家的儿子年幼身亡,冯小圆就成了他们家的伺候丫鬟,三天两头被毒打,她不堪受辱趁那家人不注意跑了。
没跑几天,全华国解放,地主被打倒,冯小圆这样的妇女也得到了读书识字的机会,她像海绵一样渴望学习努力吸收知识,在某次部队组织的为老百姓扫盲的读书会上,她和丈夫相遇了。
裴景行是个很好的人,像他的名字一样“景行行止,高山仰止”,君子如玉,品行端正而光明磊落。
他不曾嫌弃过冯小圆的出身,也不会看不上她没有文化,认认真真教授每一个想要学习的人,对待所有人都耐心仔细。
冯小圆去的次数最多,但始终不敢像别人一样私下请教裴景行,她只敢把他教的每一个字认认真真记下来,记在本子上,记在心里。
有一天,当她在为一个繁琐的字苦恼之时,一只手接过她的笔,为她一笔一画把字分开。
“看懂了吗?”他说。
古有一字之诗,她与丈夫一字定情。
后来他们恋爱结婚,裴景行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他,知道父母不喜欢她,带着她从家里彻底搬了出来。
回忆起过去,冯小圆既甜蜜又感慨,如果说裴寂安的冷漠是一种看透人心而呈现出的隔膜感,那么裴家其他人对冯小圆的冷漠就是来自人性中的自私。
裴父裴母给裴景行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对象,自然看不上出身低的冯小圆,裴明霞觉得她配不上她大哥,在裴母的默许下处处为难冯小圆。
就像为了控制冷漠难驯的裴寂安,裴父裴母给他安排了从小长在他们身边的沈以梅。
冯小圆一度觉得,裴家老两口最开始是想控制她的丈夫裴景行,娶了她代表裴景行脱离他们的控制,所以他们惊慌愤怒,迁怒于她。
冯小圆嘲讽地想,如果不是替去世的丈夫尽孝,她早就不回这个家了,谁愿意每年回来忍受裴家人将她当成老妈子使唤?
走出裴家后,裴铮跟在亲爹身后哪壶不开提哪壶:“爸,不在爷爷奶奶家吃饭吗?我妈都走了啊……”
陆浓寻思着,她刚到裴家的时候,裴铮挺会看人眼色啊,人也机灵,在他亲爹面前一向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才几天而已,就变得这么憨了?
是因为作业太少还是跑的圈太少?
崽崽一开始乖乖巧巧窝在他的大佬继父怀中不敢造次,过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没有危险性,伸出两只小手手抱住继父的脖子,学他哥说话:“叭,不……叽里咕噜,走?”
裴寂安一怔,抱稳了他:“嗯。”
陆浓虽然被这父子情深的一幕感动,但实在不忍心看顾小淮那个猴屁股脸蛋,她扭过脸,太辣眼睛了……
裴铮见没人搭理他,又起了幺蛾子,“难得放假,回家呆着多没意思,咱么回家接上吴姥姥出去玩吧?我老早就想去……”
他倒一副平安喜乐的样子,浑不知事。
裴寂安侧过头看向身旁的陆浓:“要去吗?”
一听说能出去玩,陆浓当即眨巴眨巴眼睛,迅速点头,“好呀好呀。”
裴寂安被她眼馋的表情萌到,始终绷紧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一只手盖上她的眼神。
回了家,吴妈听到院外汽车的声音,连忙出门看,“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吃完晚饭再回来吗?”
陆浓圈住吴妈,一边搂着她望屋里走一边兴奋地说:“情况有变,干妈,咱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