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皇太后没有留,皇上呢?
无数念头冲入徐公公的脑海,他愕然看着前方砍得风生水起的永宁侯夫人,两条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杀人啦!
杀人,他见过,甚至,赐死个不听话的宫人,他还亲自动过手。
可那白绫缠脖子、掐着下巴灌毒酒,和眼前的景象,根本不是一回事!
得跑、得赶紧跑!
这老太婆杀疯了不长眼,他可不能把命折在这里!
出这条胡同,去找官兵,找巡夜的守备来,没错,就该这样,永宁侯夫人发狂杀人,永宁侯府就完蛋了!
他能顺势办妥皇上交代的事儿。
腿、别抖了腿!
快些转过身去……
徐公公咬紧牙关,猛地一转,迎接他的,是一张英气的脸庞。
采薇站在那儿,面对面,冲着徐公公冷笑。
侯夫人的口令里,明确告诉她们盯住车后的这棵树下,她们怎么可能会让徐公公走脱?
徐公公一个哆嗦,脖子往后一弯,一股寒意从脖颈上升起,炸得他头皮发麻。
黑夜里,大刀的锋刃寒光逼人。
刀身架得很轻。
徐公公知道,只要他敢动一步,那个叫钱儿的丫头就会用大刀割断他的咽喉。
“姑姑姑姑娘们……”徐公公抖成了筛子,“有话慢慢慢慢说……”
钱儿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徐公公的后腿上。
徐公公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
采薇二话不说,上手提劲,在徐公公的痛呼声里,把他的两条胳膊都卸了,嫌他叫得烦,干脆连下巴都一块卸了。
马车旁,战事亦结束了。
一群地痞混混,打架家常便饭,却是从未遇见过真刀真枪直接搏命的。
被侯夫人砍翻了两个,鲜血喷涌而出,当时就傻眼了。
他们哪里还敢再打,纷纷做鸟兽散。
偏这胡同叫天天不应,跌跌撞撞跑得还没老章快,被侯夫人与老章,三下五除二收拾了。
而在马车进来的胡同口,一个人影坐倒在地。
那是毛嬷嬷。
安国公夫人把秦鸾送上马车后,也把徐公公送出了府。
府门一关,她越想越不对,隐隐觉得要出事,便赶紧让毛嬷嬷寻出来。
秦大姑娘能平安回府,就不做打搅。
若出了状况,说什么也得护一护。
毛嬷嬷别的能耐不多,扯着嗓门喊守备,还是很有底气的。
哪知道,毛嬷嬷寻到胡同口,黑乎乎地,勉强看出马车那儿出事了,她正要高喊,突然间,听到了侯夫人的一声大喝。
中气十足、气势磅礴,隔着半条胡同,把毛嬷嬷喝懵了。
侯夫人也在车上?
那先前在国公府,怎么也不露面打个招呼?
不、不对,那些都不重要!
心肝儿?
指秦大姑娘?
啊?
弄错了吧?
她亲眼见过,侯夫人对大姑娘很不满意、很是疏离,结果,心肝儿?
哎、也不对!眼下最重要的是,徐公公找人手对秦大姑娘动手。
徐公公的背后是皇上,这是皇上与永宁侯府之间的矛盾撕裂了,绝不是她能傻乎乎凑上去掺和的事。
她得闭紧嘴,赶紧去报给国公夫人。
正欲离开,忽然间,毛嬷嬷觉得,黑暗里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看向马车。
伸出手,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息工夫,目光消失了。
毛嬷嬷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了。
秦鸾从车里探头。
马车旁,侯夫人清点了一下,受轻伤还能动弹的,添上徐公公,一共四人,另有四人伤重,吊着一口气。
“麻利些捆了。”侯夫人啐了一口,拿帕子抹了一把脸。
马车上沾了血迹,守备只要没瞎,都不会放他们出门。
偏时间太短,不得不出此下策。
侯夫人与秦鸾道:“得换辆车。”
秦鸾抬手,指了指前头胡同口。
侯夫人顺着看去。
那头出现了一辆马车。
车身华贵宽敞,西四胡同狭窄,若是进来了,恐就退不出去了。
因而,车子停下,只从车上跳下来两人,快步跑进来。
离得近些,侯夫人就认出来了。
一女一男。
女的是文定乡君林芷,男的,五十岁模样,面生,从未见过。
林芷到近前,迅速道:“侯夫人,长公主在车上等你们,这就走吧。”
侯夫人指了指瑟瑟发抖的徐公公。
“这个阉货,留着指不定能有些用场,”林芷道,“都交给老乔处理,侯夫人放心。”


第261章 他们并非独行
目送林芷与秦家人离开胡同,登上马车,乔管事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徐公公等人。
京城里,他是商场上有名的乔东家。
同行都知道他颇有背景,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除了林家自己人,谁都不知道,他是乡君、也是乡君背后的长公主麾下最忠心耿耿的大总管。
能替长公主做事,乔管事自然有一番手段。
几个呼吸间,他就想好了安顿的法子。
等他的人手赶到,腌臜太监藏去哪儿,轻伤的、重伤的如何安置,死人往哪儿埋,他已经都想好了。
还有秦家的这辆马车,也得收好。
连这一地的血……
趁着夜里冲刷干净吧。
后半夜再下一场雨,那就更无影无踪了。
胡同口,长公主的车架快速驶向城门。
平阳长公主递了干净帕子给侯夫人:“您真是宝刀未老。”
侯夫人笑了起来:“先前一直不知您的计划,十分担忧。”
“我还以为,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能再忍上十天半月的,却是这么沉不住气!”平阳长公主道,“亏得您敏锐,进宫前安排得妥妥当当,据我所知,该走的都走了,除了我们这一车子。”
闻言,侯夫人舒了一口气。
家里其他人与定国公府都撤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自家小儿媳,做事果然稳当。
平阳长公主收起脸上笑容,道:“能赶在关城门前出去,自是最好,若不然,得费些劲儿。”
所谓的劲儿,并不是拳头力气,而是这些年埋出去的钉子。
京城守备,京卫指挥使司,多少都有自己人。
只是埋得不容易,一旦用出来,钉子就废了。
能不动用,长公主就不想用。
先前收到永宁侯府递来的消息后,她没有立刻出城,亦是如此考量。
她毕竟姓赵。
她是全大周最有身份的几个女人之一。
除非皇上点名道姓要扣她,否则,谁能冒着得罪她的风险、硬与她掰扯各种道理?
长公主选择了殿后。
她知道哪些人陆陆续续撤出去了,也知道秦鸾还在安国公府,侯夫人则去了慈宁宫。
长公主亲自盯着离慈宁宫最近的西宫门,让林芷盯着安国公府。
眼看着时间流走,离关宫门不远了,却还不见侯夫人的身影,长公主想好了要压着点儿进宫。
她要出入,能再拖守备一些时间。
以侯夫人的机敏,又有淑妃相助,若再出不来,大抵是极难了。
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长公主发现宫里走水了。
黑滚滚的浓烟冲天起,在宫外,她辨不清是哪一座宫室,但她知道,侯夫人能离开了。
果不其然,宫门关上又很快打开,侯夫人快步出来了。
既如此,就无需她露面了。
长公主又到安国公府外,与林芷会合。
两厢一合计,自是发现那徐太监布下了埋伏。
等秦家马车入西四胡同,他们便绕到前头出口,等着接人了。
以侯夫人的武艺,一群小毛贼,不在话下。
长公主漂亮的凤眼一扬,问道:“先前是哪儿走水了?”
“常宁宫,”侯夫人道,“很是突然,若不然,我恐是脱不了身。”
“那儿啊……”长公主叹了声,心里有数了,“皇后娘娘也是个有脾气的。”
永宁侯夫人微怔,立刻明白过来。
恰到好处的走水,这一手笔来自于皇后。
而把那道关上的宫门又直接推开的,也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了。
靠着车架,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自家遵循先帝爷的遗诏,让长大了的皇太孙取得皇位,这条路是名正言顺,却十分难走。
但是,他们并非独行。
皇后娘娘本不用蹚这趟水,依旧义无反顾地助她一臂之力。
马车减速了。
秦鸾抿了抿唇。
看来,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城门关上了。
长公主与林芷微微点头。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林芷掀开车帘一角,露出半个身子,扫了一眼守卫。
如此华贵车架,不用车上人开口,城门上也知道里头贵人身份。
守卫们纷纷行礼。
一长官站出来,恭谨道:“殿下、乡君,这是要出城去吗?您二位迟了一步,已经到了时辰,关上了。”
“打开。”林芷干脆地道。
长官闻言,脸上一青。
平阳长公主身份贵重,脾气却不错,从来没有为难人的事儿。
今儿怎得如此反常?
林芷见他不懂,又问:“怎么?我说话不好使,让殿下与你说两句?”
她话音落下,一清亮女子声音就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我急着出城,赶紧开门,别耽搁了我的事儿。”
长官吸了一口气。
确确实实是长公主的声音。
“殿下,”长官道,“小人也是职责在身,城门开与关都有时辰,您若急着出城,不妨先去守备衙门,让他们开了签单。只要守备衙门说您可以出城,小人立刻就开门。”
平阳长公主看了眼身侧放着的匣子。
里头装着一份签单,她下午就让守备衙门的钉子备了,以防不时之需。
只是这签单一旦拿出来,等明儿皇上搜查起来,谁开的单子,一清二楚。
继续耽搁不是法子,长公主打开了匣子。
城门附近藏了人,只要她是交了签单出城,立刻会使人去通知钉子,乔管事会安排好后路,钉子的性命倒是无忧。
只是将来再有用到守备衙门的时候,就没有人了。
正欲拿签单出来,忽然间,外头传来停马的“吁”声。
林芷循声看去。
骑马来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官员,一身官袍套在身上,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那守备长官。
长官接过来,凑近火把,定睛一看。
正是一枚过城铁牌。
长官堆着笑,道:“大人,您这铁牌想出城是可以,但得等城门开了呀?”
“城门大开时,百姓官员进进出出,我要出去,还得给你看牌?”那官员啧了声。
守卫们纷纷一怔。
好像是这么一个说法。
“快些打开,本官急着出城,”官员道,“行人司做事,你们要拦?”


第262章 一路向前
别看行人的官不大,却是个好差,凡传旨册封、抚谕四方,往朝廷各个州府去的,就是他们了。
代表朝廷出使,即便官小,地方上也不敢怠慢。
年轻的新进士们,入不了翰林的,都愿意去行人司打磨几年,只要运气不差,很快便能升迁。
只是,行人们在地方上趾高气扬,入了京城都还毕恭毕敬,这儿的达官贵人太多了。
守卫也是难得的,遇着一个脾气大的行人。
那行人见守备犹犹豫豫,指了指宫城方向:“看着没看着没?宫里之前走水了!”
隔得远,此刻哪里能看到什么。
只一守卫迟疑着道:“好像先前是看到了些烟?”
“宫里走水与大人出城,是个什么关系?”长官问道。
“无端端走水,不祥之兆!”行人痛心疾首,又问,“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敢说,你敢听吗?”
长官一个激灵,连忙摆手。
笑话!
行人司这个时辰还派行人出城,定是朝廷要事。
要事是他们这些小吏能听的吗?
怪他。
先是长公主,又是这行人,都催着开城门。
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快打开快打开。”长官道。
城门重新启开了,不大,容马匹进出。
林芷问道:“怎得,还等着让长公主去开签单?”
长官当然不敢,又命人把城门开大些,好让华贵的马车出去。
等候的工夫,他抬头往宫城方向瞧,湿漉漉的风迎面而来,呼吸之间,似有若无的,他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气味是从长公主马车里冒出来的。
这……
他又仔细嗅了嗅,这一回,好像又真的没有。
反而是一种淡淡的香料味。
应当是车里点了香吧……
正思索着,马车突然起步,冲出了城。
入夜后的官道上,空旷极了,京郊官道修得宽敞,马儿撒开蹄子,一路向前。
京城在背后远远褪去,车上的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把匣子又合上了,问林芷道:“那位行人是?”
“不认得,”林芷答道,“看着很眼生。”
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庄子上。
如安排好的那样,先撤出来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留在这儿的,只有阿沁。
阿沁上前来,禀道:“二夫人他们都很担心,眼看着时辰到了,不敢再耽搁,已经启程了。”
永宁侯夫人问她:“你留下来了,谁带巧玉姑娘骑马?”
那一行人中,各个都是马上好手。
定国公老夫人深入简出许多年,但她年轻时,随瑰卫征战,骑射亦是出众。
只巧玉,浅浅学过些皮毛。
阿沁答道:“二姑娘带着。”
永宁侯夫人嘴上抱怨了一句“她倒会表现”,心里也清楚,以阿鸳的骑术,带个人不在话下。
“宫里眼下还未察觉,”长公主道,“等他们母子回过神来,追兵就来了,我们得快些启程。”
侯夫人换下了染血的外衣,头发上沾的是来不及弄了,干脆拿一长帕覆上、系好,做个头巾。
阿沁带着采薇几人牵了马来。
为了这一天,老侯爷出发后,侯夫人就让阿沁仔细挑选适合的马匹,耐心调教,配上马鞍马镫。
这会儿,牵着缰绳,侯夫人拍了拍马脖子。
她十分满意。
“走吧。”侯夫人翻身上马。
阿沁冲秦鸾笑着道:“大姑娘勤学了些时日,给侯夫人看看成果。”
秦鸾笑了起来。
远远的,又是几声惊雷。
天黑路滑,后半夜兴许还会落雨,但谁也顾不上那些了。
他们得立刻西去,离京城越远越好。
京城已经近了入眠时候。
各家各府里亮着的灯油、蜡烛,渐渐熄了。
永宁侯府里,汪嬷嬷看了眼时辰,吹熄了二房的灯。
既然是诱敌之计,那就得演得像。
二夫人等人陆续撤了,留下来的人,该点灯时点灯,先灭灯时灭灯。
先前刚得了消息,侯夫人出宫后去安国公府接了大姑娘,然后就失去了线索,隔了会儿,长公主的马车离开了京城。
汪嬷嬷猜想,她们应该是一道走了。
都走了,便能放心了。
屋子里都暗了,汪嬷嬷提着灯笼,把余下来的人手都聚到了院子里。
“运气真不错,到现在都没有被御林军寻上门,”她顿了顿,又道,“最多到天亮,就要被围了。银钱都备着,契书都在这儿了,各人领各人的,自去躲避吧。”
没有人说话,只两个小丫鬟,眼睛通红啜泣着。
出来做事,还能是这么和善、客气的主家,十分难得。
侯夫人离开,把他们留下来,并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一时带不走这么多人。
一管事握着手中银票,哽咽着问:“汪嬷嬷,你怎么打算?”
汪嬷嬷道:“我去城门那儿蹲着,一开城门就走,赶是赶不上的,但慢慢走,等老侯爷他们回来时,路上就能遇上了。”
管事一听,连连点头:“有理有理,我与你一道走。”
侯府角门大开,大伙儿陆陆续续走出,各奔东西。
汪嬷嬷又看眼侯府,心沉了沉。
这个夜,长些吧、再长些,让二夫人他们走得远些、再远些……
安国公夫人床头的油灯,久久未灭。
她听了毛嬷嬷的回禀,坐在桌边,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造反”两字,萦绕脑海。
如今并非乱世,边关战事未平,可其余地方,还算太平。
她与永宁侯夫人是旧相识,秦家绝没有自己当皇帝的心。
能到今日下血手这步,显然矛盾埋了很久了。
若是皇上过分猜忌,秦家只要交出兵权,永宁侯以一身战功回京,自然能安皇上的心,甚至永宁侯为了自家安危,不用急切请缨去飞门关……
如此看来,应是秦家不肯交权。
为何?
秦家要辅佐谁?
又是谁,能让皇上“怕”到步步紧逼,为了制住秦大姑娘,连舒儿肚子里的孩子都利用的局面?
“永宁侯,”安国公夫人喃喃着,“秦胤对先帝那么忠心耿耿,皇上又……”
呼吸凝住了。
一个念头,冲入脑海,险些叫她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是啊。
曾经,她的丈夫安国公无数次夸赞过大周的皇太子。
“骁勇善战,青出于蓝。”
“我儿若有太子这般武勇,我仰天大笑。”
太子赵临,在他们这些武将眼中,是大周最好的继承人。
先太子早逝,遗腹子下落不明。
现在想来,那个孩子回来了。


第263章 灰头土脸
常宁宫前,皇上背着手,久久没有挪步。
先前隔得远时,只能看到浓浓滚滚的黑烟,直到站在近前,那红色的、跳跃的火焰才映入了眼帘。
极其刺目。
伴着黑烟,让皇上忍不住想侧过头。
常宁宫储水的大缸早用空了,宫人们只能提着水桶,来回奔走。
一阵脚步声,匆匆过来。
皇上循声看去,见到了急切的程皇后。
说起来,他也有些时日没有见过程皇后了。
皇后的仪容不如以前整齐,头发只简单拢着,并未梳理端正。
皇上疑惑地打量她:“皇后做什么呢?”
“臣妾正沐浴,听人说这里走水了,赶忙就过来了,”程皇后行礼,认真看了看火情,道,“这风裹着烟,怕是要吹去慈宁宫里。太后娘娘闻着定是难受。”
皇上道:“太后去淑妃宫中了。”
程皇后闻言,佯装一愣,复又颔首:“那就好。”
钟嬷嬷扶着程皇后,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会走水了呢?”
这个问题,亦是皇上想问的。
程皇后睨了眼皇上,道:“得先救,等火熄了,才能得空问人,不然这乱糟糟的。”
水一桶一桶扑过去。
火光时明时淡,却一直没彻底消失。
柱子承受不住火势,大殿轰然塌下来,激起浓烟与火星子,冲得所有人一阵咳嗽。
钟嬷嬷眼珠子转了转,装作惊恐,与程皇后咬耳朵。
声音不轻不重,每一个都落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她说:“先前落雷,莫不是惊雷将大殿点着了吧?”
话音一落,皇上的脸色,仿佛是在浓浓黑烟里站了一刻钟似的,染成了炭。
“慎言!”程皇后低声训了。
抬起眼,又把视线落在了火光上。
熊熊火焰在她的眸子里跃动着,烧起来的,不止是眼前的建筑,还有她的心。
直用了半个多时辰,火势才渐渐止了。
明火消失,只细碎火星子跳舞,木头烧成了炭,继续滋滋冒烟。
如此状况下,自然也无法调查状况。
清了清嗓子,皇上道:“徐六!”
没有人回他。
火气涌上来,皇上刚要骂两句,这才想起来,徐公公被他派往安国公府了。
这个时辰都没有回来,让他办的事儿顺是不顺?
想到这儿,皇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光顾着火情,那永宁侯夫人呢?
母后有没有拖住她?
难道,她趁乱走脱了?
皇上心里一惊,没理会程皇后,大步往淑妃宫室去。
大殿内,灯火通明。
皇太后躺在榻子上,闭目养神。
淑妃陪在一旁,轻轻与她摇扇子,待听说皇上到了,赶紧起身迎出来。
入目的,是皇上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淑妃狠狠攥了下手心,才没有哄然大笑,只关切无比地问:“您叫烟冲着了吧?臣妾伺候您净面。”
“侯夫人呢?”皇上一面往里走,一面问。
“回去了。”淑妃答道。
皇上怒从中来:“就让她回去了?”
“不然呢?”榻子上的皇太后听见了,睁开了眼睛,正要继续说侯夫人的事儿,哪知一抬眼就是皇上狼狈的模样,她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灰头土脸,没有一点儿君王模样!
皇太后很看重仪态。
很多年前,她就是这样要求皇上了,举手投足间,一定要有气度。
不能跟赵临似的,说好听的叫洒脱,说白了吊儿郎当、猴子一样!
怎么样才能让臣子们觉得皇上有超越年纪的成熟呢?
举止仪态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方面。
尤其是与赵临对比,她的儿子立刻就显得练达老成。
今儿,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像什么话!
“徐六呢?”皇太后问道,“怎么伺候的?”
徐公公当然不可能冒出来。
淑妃仔细替皇上擦了脸,又换了身衣裳。
皇上问道:“侯夫人什么时候走的?母后为何不拦她?”
“哀家一时间也没有顾上,等缓过口气来,才想到她,使人去宫门上问了,守卫说侯夫人出宫了,”皇太后很不满意皇上的口气,沉着脸,道,“侯夫人既然回府了,哀家总不能大晚上的,再把人叫回来吧?”
留着不让走,和走了再去架回来,这不是一回事!
皇上皱眉。
常宁宫早不烧、晚不烧,偏那个时候烧,叫侯夫人寻着了机会。
皇太后坐直了身子,严肃极了:“皇上现在能不能告诉哀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淑妃眨了眨眼睛。
赶在皇上回答前,她柔声开口:“先前晚膳都没有用完,臣妾让小厨房备些粥吧。”
皇太后冲她点了点头。
真是被皇上气糊涂了,这些事,不该当着淑妃的面说。
好在淑妃懂事,自个儿避了。
“您该扣下她。”皇上嘀咕了一句。
“怎么扣?以什么名义扣?”皇太后恼道,“就算侯夫人心知肚明,永宁侯一日没有举兵,皇上就一日不能动他们秦家!否则,如何向天下交代?”
“名义?”皇上啧了声,“秦鸾用歪门邪道,让启儿媳妇浑浑噩噩,在宴席上当场说破,才让秦家顺理成章作罢婚事!她使邪术,危害皇家血脉,够朕扣她了吗?”
皇太后一听,脸色苍白。
要说邪术、妖道,还能有比邓国师更邪的、更妖的?
那才是要立刻拖出去砍了的!
只是,这一刻,皇太后顾不上提邓国师,她死死盯着皇上:“皇上别告诉哀家说,你已经对秦家丫头下手了吧?”
皇上的视线偏了偏。
皇太后见此,心一凉,咬着牙,又问:“结果呢?扣下了吗?罪名盖结实了吗?能把永宁侯府一锅端了吗?”
皇上被问得心烦意乱,他也在等结果,皇太后这么逼问,让他浑身都不舒坦。
“徐六去办了。”皇上粗声道。
“去办了?”皇太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这个时辰了,徐六还没回来?依哀家看,定是失手了!真好啊,打草惊蛇,我要是侯夫人,我拔腿就跑!”
“跑不及,”皇上心里冒火,嘴上不肯承认,“她那个时辰才出宫,等她回府安排好了,城门都关了,他们怎么走?再说了,朕还安排了人手盯着侯府,一旦有动静,早来报了!”
“不对!”皇太后的瞳孔倏地一紧,蹭得站了起来,“皇上让人去侯府看看吧,早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