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周的斥候在附近出现,就是一种警示。
穿出镇子,林繁翻身上马。
马儿在寂静的夜里,撒开了腿往前跑。
飞门关方向,城墙上点着火把。
视野里的火光愈发亮了,林繁停住马儿,手中点燃火折子,对着城墙上,有顺序地挥了挥。
而后,又让马儿徐徐到关口,等了一会儿,关门打开。
今夜守关口的是冯靖。
见了林繁,他行了军礼,笑道:“还以为您会早些回来。”
“忘了时辰。”林繁道。
冯靖对此,也不意外。
以前在赤衣卫衙门里时,指挥使就有看案卷看得忘了时辰的先科。
“天大黑前,永宁侯到了,”冯靖道,“听说身体还没有大好。”
林繁知内情,十分了解老侯爷的病。
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回到营帐,林繁擦了把脸,转过身去,就见案上多了个木盒子。
细长的,有些深度。
他收过来,把木盒握在手中。
与他出发前,秦鸾拿给他的那个很像。
“秦副将亲自送来的。”方天道。
林繁问道:“送来时说了什么?”
“也没有……”方天下意识作答,话到嘴边,又觉得差了点意思。
他需要在不改变内容的前提下,润色润色。
“秦副将过来时,看着不大愉悦,”方天道,“他本来想在帐内等您的,小的提醒他说,您不到三更天不会回来,他才起身走了。
他说,木盒里的平安符是老侯爷让他交给您的。
爷,那盒子几乎都装满了。
那么多张平安符,秦姑娘应是画了很久。
画符耗神,秦姑娘一定疲惫极了,难怪秦副将不高兴。”
方天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林繁的反应。
自家爷,面上淡淡的。
方天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想法。
看来,润色还不够,是不是要再夸张一点?
正琢磨着,方天见林繁打开了木盒,取了一张平安符出来。
左手那盒子,那么深!
右手那符纸,那么薄!
那么薄的符纸要装满那么深的盒子,方天都不知道怎么数。
连他这么一个边上伺候的,都被秦大姑娘的认真与关心给感动了,怎么、怎么他们爷,还是这么冷静?
方天的脸皱了皱。
林繁并没有注意方天,他的视线落在符纸上。
他亲眼看过秦鸾画符,也听钱儿说过,这些平安符与秦鸾做日课时画得不同。
更难、更耗时、也更费心。
那时约好了,除了先给了他的那些,等老侯爷奉旨来飞门关时,会再捎些来。
林繁想过,以秦鸾的认真性子,定会准备不少。
现在的这个数量,显然比他想得更多。
可想而知,为了准备这些,秦鸾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画符上了。
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站在书案后,提笔画符的样子,林繁仔细地把手中符纸放回去,盖上盖子。
他不懂道法,也不晓得同样的平安符,其中有什么差异。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里涌动着勇气。
那些感激、思念、欢喜与牵挂,化作了勇气,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流转,激励着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尽快地达成他们的目的。
尽快地,真正把主动握在掌心。
方天见林繁把木盒收起来却又不说什么,急着想夸张夸张,但还是忍住了。
不是不想为秦大姑娘说无数好话,而是,他在他们爷那波澜不惊的情绪里,察觉到了些温和。
绞尽脑汁,方天也无法寻到合适的词语去表述那种温和。
他还是第一次察觉。
不过,真要比拟,他们爷在听老夫人说些家常话时,那种状态,与现在的有七八分相像。
方天想,这就是他们爷面对家人时的模样了吧。
秦大姑娘,要成为家里人,可不就只有结成夫妻?
看来,他们爷并非全然不开窍,而是开窍而不自知。
他现在还是闭嘴好。
不要打破他们爷这种无声胜有声的心境。
上回去请教舅婆送礼时,舅婆曾教过他。
旁人游说出来的喜欢,与自己品味出来的喜欢,感觉不一样。
方天体会不了差异,但他信了舅婆这句话。
像爷这般聪慧、敏锐之人,他的不自知,早晚会变成自知。
而且,九成是早。
至于那最后的一成……
方天想,最迟就到他们凯旋回京吧。
要是看到京城城楼了,他们爷还不自知,他就再戳一戳、引一引。
点到而止。
然后,让爷自己品味去吧。
嘿,优秀的亲随,深藏功与名。


第197章 眼力
林繁起得很早。
他从营中穿过,能听到兵士们操练的声音。
一直到永宁侯大帐外,林繁见到了秦威。
两厢问候,林繁为平安符道了谢。
秦威一听这事儿,眉头青筋一跳。
东西给都给了,再絮絮叨叨地,既不可能收回礼物,又显得小气。
当然,秦威自认是个很大方的人。
若非那些符纸,都是阿鸾亲手用心画的,是旁的什么身外之物,他根本不会计较。
秦威道:“国公爷客气。”
里头,秦胤起身了,听见动静,便让两人进去。
林繁入内,微微一怔。
饶是知道老侯爷装病,实则没病没痛的,他也被老侯爷的气色吓了一跳。
面色发灰,疲惫至极。
“您一路辛苦。”林繁道。
“确实辛苦,老骨头什么时候坐过这么久的车?挤得慌!”秦胤道,“恨不能现在去关外策马跑上半个时辰,舒展舒展。”
林繁失笑,他知道老侯爷说的是真心话。
秦威把这话当作老父亲的倔强,戳穿了伤老人的心,顺着附和,万一老侯爷真的来了兴致,又不好劝。
因此,他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有听见。
永宁侯不跟“不知者”计较,盘腿坐在榻子上,让林繁说说近些日子状况。
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这大帐里摆了一张特别宽敞的榻子,上头铺了褥子,摆了引枕。
挂地图的架子也被挪到了榻子旁,只要他想,无论躺着坐着,都能看得很清楚。
林繁上前,对着地图,说他这几次的探查路径。
永宁侯听得很仔细,偶尔开口问上几句。
“之前一直是白日探查,前几天起,试着夜行,”林繁想了想,道,“夜里能看不到些不一样的。”
永宁侯赞同地点了点头。
白日视野清晰,很远的地方,也能一览无遗。
一旦入夜,黑暗笼罩,但是,斥候不会变成瞎子。
敌军营地里的火光,与白日远眺看到的布局,叠在一起,才能更清晰判断出对方状况。
只看白日、或只看夜里,才容易出错。
永宁侯对此很有经验。
林繁学过,亲身去做了之后,渐渐能明白这种感觉。
“西凉人不急于进攻,他们只掐住了玉沙口,却没有再往前进的意思,当然也不退兵,”林繁道,“看起来,很像是在等机会。”
秦威补充道:“等南蜀先动。”
永宁侯拧了拧眉:“南蜀啊……”
南蜀那点儿异动,是他老头儿为了出京城,让在南蜀的探子模棱两可地报到兵部的。
从结果看,他顺利抵达了飞门关。
但南蜀最终动不动,他秦胤说了不算。
毕竟,南蜀人最擅长见风使舵、趁火打劫,只要大周露出颓势,南蜀人就围上来了。
所以,眼下的局面,三方牵制住了。
南蜀在等大周再吃两场败仗,否则继续坐山观虎斗;西凉也知道南蜀是个什么玩意儿,慢悠悠耗着,只要补给跟得上,就看南蜀沉不沉得住气。
而大周,或者说永宁侯与林繁,不能跟这两方拖着。
他们想要取得胜果,给西凉人来一次狠的,让他们出一次大血,轻易不敢再冒头。
杀鸡儆猴,让观望的南蜀也不敢造次,缩头回去。
那样,才能靠着手中的兵力,迅速东进,赶赴京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权利更迭。
快且稳。
一旦拖慢了,耗的是大周的元气。
他们不能跟西凉人拖着,万一,南蜀观望来观望去,发了癫给西凉当先锋,那才坏事了。
“必须尽快把玉沙口夺回来。”秦胤看着地图,沉思道。
林繁指了指玉沙口南北两侧:“西凉在这里屯兵不少,从夜里火光看,比我们当初驻兵都多。”
永宁侯啧了声。
帐中只有他们三人,他压着声骂了两句。
“玉沙口东西两面,已经十分平缓了,只要登上塔楼,两面来军,看得一清二楚,”他连连摇头,“南侧是一悬崖,扔扔石头射射箭,都不一定能砸到。也就北面石林里能藏点人,就那点人,配合石头,甄浩怎么能把玉沙口给丢了!”
林繁替甄浩解释道:“西凉人绕得极远,最后一段距离,趁着夜色疾行。”
永宁侯叹气。
说到底,那时候,一是斥候活儿不细致,二是,布兵上忽略了。
若能在石林方向埋一队人,那也不会被西凉打到脑袋上了才醒悟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丢了玉沙口,毛估安急着再打又失利,他秦胤要想出京,还得多费些工夫。
“现在呢?”永宁侯问,“西凉人守了这里没有?”
秦威想了想,答了:“没有布置斥候往那侧去,我们在东、西凉在西,绕到那处石林,不及他们方便。”
“笨!”永宁侯骂道,“谁让你直接去里头了?居高临下,玉沙口南面那悬崖,你当摆设呢?那处不好上,但从这儿绕个大圈,可以到这儿。老夫以前上去过,只要你们有老夫这眼力,能完整看到这一片状况。”
一面说,永宁侯一面在地图上比划。
“我感觉看不了这么远。”林繁对照着地图,道。
永宁侯想说“眼力差距”,见林繁认真模样,还是忍住了。
确实,比他眼里差,很正常。
林繁凑到地图前,沉思许久,问道:“您以前上去过,是和我父亲西征时吗?”
“对,”秦胤摸着胡子,感慨道,“就是最后那次。”
“它变矮了,”林繁斟酌着,解释道,“在父亲的沙盘上,它很高,但我这次远远的,亲眼看它,它没有那么高。”
秦胤“咦”了声,让秦威使人去找毛固安。
毛固安急急来了。
“这十多年,玉沙口一带的地形,有多少变化?”秦胤问。
毛将军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
一口气就是十多年,这他怎么答?
不过,毕竟在这儿驻军多年,毛固安回忆了一番,道:“您知道的,关外气候使然,变化也不稀奇。
我们这里相对好些,再往西去,风沙一吹……
玉沙口风沙不大,变化不多,是了,我想起来了,五六年前地动了一次,不算厉害,但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秦胤听完,拍着榻子,与林繁道:“你带几个人,沿着我刚画的路线绕上去,主要观察石林,顺便确定下地势。”
林繁领命去了。
等林繁一走,永宁侯坐在榻子上,浑身不自在。
他知道以前是什么景象,现在再看,一目了然。
偏偏……
装病就是这点不好!
要不然,谁的眼睛能比他厉害?


第198章 还是这个味儿
毛将军没有退出去,他看着地图,面露迟疑。
在飞门关驻守了这么多年,关外那片大地上,哪些地形可利用、哪些不行,他自认了然于心。
当然,也不止他,西凉那儿也差不多。
两方来来回回在这里打了这么久,谁还能不知道呢?
不过,现在的飞门关里,永宁侯是主帅。
别说是他毛固安,冯仲都得听永宁侯的。
他们作为副手,可以提建议、说想法,却不能越过去指手画脚。
因此,毛将军虽然觉得绕到那崖壁上探查的必要不大,也还是忍着没有说什么。
仅仅是探查,去了就回。
以他这些时日对林繁的了解,后生年轻归年轻,却很敏锐。
若不然,冯将军肯定也不会答应让林繁去当斥候。
这可是定国公府、林家的独苗苗了。
没有成亲、没有子嗣,家里就只他的母亲、林宣的遗孀,林繁这个年纪能承爵、能当赤衣卫指挥使,可见皇上对他的培养与器重。
林繁来边关累战功也好、长见识也罢,京里定是盼着他平安回去。
退一步说,战事没有绝对。
真要死在飞门关,那肯定也要死得恢弘些,在一场面对面的大战中,浴血奋战、竭力而亡。
当斥候时出事、丢了性命,那也……
毛固安反复琢磨着。
他来得迟,不知道永宁侯给林繁指的是哪条路线,但要抵达那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路。
路一偏,难保没有变数。
即便林繁敏锐,在刺探时躲开了西凉小队,但万一遇着马贼什么的……
毛固安心生担忧。
他确实不喜欢那些靠着祖上恩泽而节节高升的勋贵子嗣,但他心里知道,林繁不混日子。
守城墙、当斥候、校场操练,林繁都十分认真。
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挑剔。
或者说,正因为他是林翰、林宣的后人,不能给祖父、父亲丢人,林繁做得格外好。
这样一后生,毛固安就算最初时对他有点不好的猜度与看法,这些时日下来,也都抛去脑后了。
到底要不要和永宁侯提一提?
毛固安来回思考,越发犹豫起来。
事儿太小,小到不值得他与永宁侯唱反调。
可万一出些状况,在无数年后,他一定会为了此刻的迟疑而懊悔。
哪怕他的话改变不了永宁侯的决定,但起码,他说过了……
秦胤把毛固安的踌躇看在眼里。
他太了解毛固安的脾气了,只看对方那皱眉展眉的模样,就知道那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毛将军,”秦胤主动开口,道,“大老爷们,犹犹豫豫做什么?有话直说。就算说得不对,老夫能把你拖出去打一顿?”
毛固安的脸涨得通红。
这叫什么话?
所以说,他真就不喜欢和永宁侯打交道。
同是开朝将领,他毛固安当年也骁勇善战,立战功无数。
结果,秦胤封爵进京,他常年守边城。
守边城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又不怕吃苦,京城风月在他眼里,不及大漠孤烟。
他就是烦,明明他更了解飞门关、更懂西凉人,为什么每次秦胤从京中过来,就全大包大揽了。
早几年练兵是这样,这几年不练兵了,他们山高皇帝远,还算自在。
没想到,西凉一出兵,京里最后还是派了秦胤。
秦胤这次来,不再精神奕奕地指点江山,而是病怏怏的,走路都不利索。
这来干嘛?
毛固安一肚子腹诽,但看秦胤那体弱状况,多少还有些不忍。
老、弱、病,谁看了都会有恻隐之心。
毛固安亦然。
他怀揣着最平和、最克制的心态来面对永宁侯,结果,好家伙,秦胤一开口,还是这个味儿。
一股子气从心底升腾起来,毛固安问:“您让他走哪条路上那断崖?”
秦胤抬手,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笔。
毛固安一个大喘气:“这条路,您让他去?他一个抵达飞门关只一个月出头的年轻人,刚当斥候不久,这中间大片的地还没摸明白,他能去那儿?路都能走迷了!您这不是害他吗?就算真到了地方,这山真能上得去?”
“能上,我以前上过。他不认路啊?”秦胤一点也不在意毛固安的语气,道,“那不如毛将军给他当个向导?这会儿八成刚点完人手,你现在赶去,来得及。就走老夫说的这条道,好好去那上头看看。哎,你上回在玉沙口受的伤,好了没有?”
那点儿破皮伤口,提起来作甚?
寒碜人的吗?
真就老实人说耿直话,句句扎心?
皇上把这么耿直的秦胤留在京里,这几年没少被气着吧?
毛估安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
再跟秦胤说下去,他反过来要被病人气得吹胡子。
罢了罢了。
秦胤抵达了,冯仲等人都在,飞门关有人主事,且从这些日子斥候收集到的消息来,西凉不会突然动作,他出关一趟,应是无妨。
那就给定国公去带个路吧。
路上多留几分心眼,万一遇到马贼、西凉人,提早避开。
真避不开,多个人、多份力,砍死一双算一双。
他也正好去看看,那破崖壁上,到底能看出个什么花来。
思及此处,毛固安拱了拱手,瓮声瓮气道:“末将领命。”
说完,转过身去,他迈着大步离开了。
秦威见状,不由摇头。
“当时我从京中启程时,您不是这么交代我的,”秦威坐下来,劝解老父亲,“那时的说法是,冯将军为主帅,却初来乍到,毛将军为驻军主将,两人若有意见不合的地方,您让我多周旋周旋。”
秦威谨记教诲。
只不过,他们抵达时,毛将军刚吃了一个败仗,自知理亏,并没有与冯仲对着干,秦威也就没有用武之地。
“你是你,”秦胤答得很随意,“老夫是老夫。”
秦威对这个答案哭笑不得。
秦胤看着儿子,想到瞒着的那些事,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内疚。
他轻咳一声,道:“毛固安的性子就是这样,老夫要跟他客客气气,他比现在还不自在,你跟他处久了就知道了。”
固执、一根筋、心气高。
那就是毛固安。
人嘛,肯定不坏,就是得有比他厉害的拧着、紧着,才能让他服帖些。
“山里没老虎,猴子称大王,他,猴子,”秦胤指了指自己,“老夫,老虎。”


第199章 远眺
猴子毛将军在关口处拦住了林繁等人。
他定睛一看,林繁挑选的几位都是马术好手。
其中一位,他不认不要紧,一认,呼吸都紧了。
那是黄逸。
黄太师的孙儿。
毛固安也弄不明白,好好的太师府公子哥不在京里念书,为何非要来边关打鞑子。
但是,老太师愿意,飞门关也不可能把人赶回去。
再说了,黄逸身手很好,不怕吃苦,一点儿公子脾气都没有,与兵士们相处得极好。
毛固安听说,黄逸与林繁是至交好友,也就不意外了。
近朱者赤。
勤勉的少年郎不与同类交好,难道去和纨绔打交道?
冯仲私下也与毛固安商量过一次,老太师把孙儿送来飞门关,他们尽量看顾些,莫要出些不必要的差池。
这当斥候,还是谨慎些为好。
偏这一趟去……
毛将军有些庆幸,还好他也一块去。
不管怎么样,给年轻人当个向导,添份力。
“永宁侯指的那条路,定国公认得吗?”毛固安问。
林繁笑着道:“除了最初那一段,先前曾经过,之后的,只能边走边看。”
“就知道……”毛固安嘀咕了一句,抬声道,“等我去牵马,我随你一道去。”
“毛将军也去?”林繁不由诧异,“老侯爷知道吗?”
一听这话,毛固安的脸上浮现出尴尬来,讪讪道:“知道,他让我来的。”
林繁了然了。
等毛固安去牵马了,他冲黄逸摇了摇头。
黄逸摊手,他也不傻,看破不说破,这么点儿道理若还不懂,前几年御前行走岂不是白走了?
毛将军回来得很快。
一身轻便骑装,腰间佩刀,牵着高头大马。
尴尬情绪都收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几人,道:“一路绕行过去,即便顺利,也要等明日才可能回来,路上干粮都带够了吗?”
林繁道:“带了两日干粮,另备了水。”
毛将军放下心来,翻身上马。
关口打开,几匹骏马飞驰而出。
斥候探路,自不是全程奔跑。
毛固安经验足,带着几个后生一路行、一路看,时急时缓,人能松弛,也让马能缓缓。
沿路,避开了一队马贼,直到天色沉下来时,才绕到了断崖附近。
毛将军在前引路,心里一个劲儿骂娘。
永宁侯画出来的路线,毛固安大致有数,但最后这一段,他也不曾走过。
他以前也没想着爬上那高高断崖,又怎么会绕来这里?
今日头一回走,真真是崴脚。
这是条能骑马的路?
连跳下马、牵着往上走,都得小心翼翼。
这会儿还有一点天光,勉强能看清路,等天彻底暗了,除了夜视极好,还是别硬来了。
当然,也不可能点火折子。
黑夜里,火星最是明显,大老远都能看到。
毛固安心里骂骂咧咧,嘴上交代着:“走慢些,看仔细些……”
如他所想,等天色大黑后,他和林繁一合计,决定就待在这半山腰。
凑合这歇了一晚,天将将亮时,他们重新开始往上爬。
待爬到断崖顶上时,天大亮了。
林繁观察着左右状况。
这里比他预想得要宽阔许多,乱石林立,身处其中,虽不及树林隐蔽,但以石块遮挡,掩藏身形并不难。
留人看守马匹,毛固安与林繁行到断崖旁,以山石为掩护,远眺各处。
居高临下,确实看得很远。
玉沙口就在脚下,南北两方的西凉驻地,都在视线里。
因高度关系,不可能看清楚其中西凉兵的样子,但一个黑点一个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同时,营寨中何处是主将大帐,何处堆放粮草,一目了然。
毛固安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爬山时的骂骂咧咧抛在了脑后。
老侯爷指的路,崴脚是崴脚,但确实有道理。
丢了玉沙口之后,他们的斥候探查消息就增加了许多困难。
玉沙口横在这中间,要掌握更西侧的西凉主力大军的状况,必须要绕更多的路,不直观。
并非没有想过高眺远望,但他们找到的位子里,并没有这一处。
毕竟,太高了。
高到不想去挑战它。
谁能想到,这处崖壁,从另一侧可以这么弯弯绕绕爬上来呢?
现在,毛固安蹲在石头后头,不止看到了玉沙口,还看到了更远的西侧,西凉主帐的模样。
林繁看的是永宁侯提到的石林方向。
这个距离下,很难从看到人来判断里头是不是有驻军,能作为依据的是“痕迹”。
夜里营地的火光,做饭时的炊烟。
天亮后,火把早熄灭了,但石林里,升起了几缕白烟。
林繁轻唤了声“毛将军”。
毛固安闻声过来,盯着那白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开口:“照西凉人扎营用的锅具来推算,里头人数在百人上下。”
林繁颔首,又绕着看了一圈。
入眼所及之处,比永宁侯形容的,小了些。
这让他更加确定,这段崖壁,比父亲曾经见过的,矮了不少。
重新回到玉沙口一侧,林繁低头看去,凝神思考。
毛固安到他边上,也顺着往下看。
那座主帐里,一敦实大汉大步迈着出来。
毛将军道:“那个,好像是李芥。”
林繁定睛看去。
李芥就是那日带兵偷袭玉沙口的西凉大将,后来砍伤甄浩的也是这人。
林繁赶去救援时,战事已近尾声,毛固安带人节节后退。
他杀了一部分追兵,抗住了受重伤的甄浩,但并没有见过李芥。
又或者说,战局混乱时,只能分一个敌我,根本顾不上名姓。
毛固安在一旁比划了一番:“太高了,又不挨着,不然我一石头扔下去砸死他!”
毕竟,驻守这儿的也没几个傻子,不会把营地紧挨着悬崖。
哪怕敌人上不去,狂风时卷下来几块山石,也会造成损失。
这也就成了,毛将军此时此刻上来了,边上有巨石,却没有用武之地的状况。
林繁的心思没有放在砸石头上,他看着那斜长崖壁好一会儿,叫了黄逸来,问:“你看着陡吗?”
黄逸探头一看。


第200章 初生牛犊
居高临下,看什么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