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吴王意外身亡,皇位就该由他承继。
“论治理内政,皇上比吴王强许多,大周能有现在的发展,皇上花了很多心思,”徐太傅说得很实事求是,“吴王嘛,吴王不擅这些,但他直率……”
徐太傅依旧记得,很多年前,他被吴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时的事。
那时候,吴王还不是吴王,他先是赵家的长公子,后来,是大周的皇太子。
赵临的想法,许多时候天马行空,胆子又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弄得他们这些人胆战心惊。
意见经常不合。
徐太傅说他的想法,赵临也说,两个人能为同一件事争执一个时辰,气大了,赵临也说过重话,徐太傅一样摔袖就走。
但是,事情推进之后,一旦证明赵临错了,他绝不会推卸,老老实实、态度端正地与徐太傅认错。
若他是对的,他则会再认真地与徐太傅说一说他当时的想法,倘若先前有言辞不周的地方,亦会诚恳赔礼。
不止是面对徐太傅,赵临对其他所有人,都是这样。
赵临不在乎吵架,甚至是打一架,他也不把自己的面子看得那么重,对事不对人。
真数起来,徐太傅与赵临打交道,年头很短,远不及他与皇上。
可他与赵临吵过的架,比皇上多了不知道多少。
皇上几乎不与徐太傅吵,他听不进去时,会直接捂住耳朵,然后,让人捂住徐太傅的嘴。
这是这对兄弟,最大的不同了。
“罢了,关起门来说一说而已,”徐太傅摇了摇头,“吴王已是故人,大周需要往前看。”
黄太师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再劝徐太傅入朝的话,他也不提了。
真让皇上日日面对错误,这事儿只会越来越麻烦。
黄太师原路离开,顺着梯子离开徐府,到了永宁侯府。
秦鸾正好从外头回来,两厢遇上,她便行了一礼。
黄太师乐呵呵地,道:“老夫来找你祖父,他身体恢复如何?”
“用着太医的方子,能起身了。”秦鸾大致能猜出太师的来意,便没有让管事引路,自己带客人去书房。
“你既修道,”黄太师问,“会不会卜卦?”
秦鸾闻言,轻笑道:“您还信这个?我以为,以几位老大人对国师的看法,都不信这些呢。”
黄太师尴尬得咳了一声。
这小丫头,说话真够直接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黄太师清了清嗓子,“物与人,本就是两回事。
好比兵器,握在西凉手中是刺向我大周将士的凶刀,握在我军手中,是走向胜利的尖刀。
卜卦、道家术法,等等,都是这样。
邓国师的道心如何,是他的事,修道本身,并无好恶。”
秦鸾颔首:“晚辈受教了。”
说完这句,再无下文。
黄太师哭笑不得。
先前听说她面对那妖道时的表现,按说是个极其伶俐的,怎么今儿成了根木头?
受了教,却不说“卜卦”?
当然,他这么问,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信道。
小姑娘家家的,即便道术上真有天分,也终有界限。
不可能如得道仙者那样,窥探上天。
秦鸾卜出来的结果,会以她所掌握的事情为基底,也就是说,好与坏,来自于永宁侯对这场战局的看法。
黄太师想听的,其实是这个。
眼看着秦胤的书房就在眼前,再多问两句,显然不够时间。
黄太师只能作罢了。
转念想想,永宁侯未必会把这些与自家小丫头说道。
如此,他勉强按捺住急切,进去与永宁侯问候。
秦鸾没有入内。
抱着拂尘,她眨了眨眼。
果然就如他们先前猜想的一样,随着不利的消息陆续传到耳朵里,黄太师心急了。
心急很是重要。
没有人着急,祖父又怎么能“带病出征”呢?
这盘棋,目前看来,都挺顺利。


第178章 累死老夫了
秦胤靠着引枕,半坐半躺在榻子上。
见了黄太师,他一手撑着扶手,一手要掀开身上毯子,想起身待客。
黄太师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动作:“不用、不用。”
秦胤从善如流,顺势又靠在了引枕上。
“老大人不在衙门里当值,”秦胤示意黄太师入座,“怎得来老夫这儿串门了?”
黄太师笑了笑:“来探望探望老侯爷。”
私心当然有,探望也是真。
黄太师上上下下打量永宁侯,观他气色,心里凉飕飕的。
永宁侯看起来,比徐太傅状况都差。
或者,换一种说法。
徐太傅的病其实早好了,闭门不出,不是为了养病,现在更像是养老,如此休养了一些时日,即便是高龄,状态也不错。
而秦胤,先前突闻边关变故,直接厥过去了。
当时黄太师也来探过病,老侯爷的病容真是吓人。
现在,在太医的调养之下虽恢复了些,但与黄太师印象里的秦胤还是差距太大了。
一直以来,永宁侯在大伙儿心中的形象,都是壮硕如牛,虎背熊腰,精力旺盛。
与眼前之人一比……
那种“廉颇老矣”之感,油然而生。
戚戚然!
怎么能叫人不戚戚然?
黄太师长叹了一口气:“引我过来的,是你那长孙女,听她说,你这几日能下床了?”
“能起来了,不过是站不久,老夫当年横刀立马,都毫无畏惧,现在反倒是知道什么是‘两股战战’了,”秦胤苦笑,道,“不敢让他们担心,在他们跟前,稍稍动一动,这不没人的时候,还是躺着嘛。”
黄太师也笑,当然,也是苦的。
有些无处说的话,大抵是情绪到了,便与秦胤开口。
“确实不敢让家里人担心,”黄太师道,“我那幺孙投军,家里人都被我劝住了,理解他的想法,却也操心他,每日回去,恨不能一刻钟就问一遍军情。我只能一遍遍说战况寻常,哪怕那儿状况不乐观,也不敢多提一个字。”
一听这话,永宁侯一愣,复又急切问道:“不乐观?算算时日,冯仲到了飞门关了,怎么个不乐观法?老夫日日躺在这儿,靠儿子给说些外头状况,根本没有兵部里头清楚。急煞老夫了!”
黄太师把今早刚到的战报说了一遍。
永宁侯听得眉宇紧皱:“毛固安急个什么劲!打仗能着急吗?”
“是,打仗有打仗的章法,”黄太师道,“如今,能打的都出去打了,留在朝上的,全是一群纸上谈兵的,我想与他们说说道理,偏偏,我也没有带过兵,光靠嘴巴,也无用。”
秦胤岂会想象不到早朝时的模样?
他同时还知道,皇上那一刻的内心里想的是什么。
在秦胤看来,玉沙口的失守与后续夺回的失败,错误归不到林繁身上。
朝会上的乱局,不过是朝臣们,想要为失败找一个宣泄口。
一知半解的,以前被林繁烦过的,先后跳出来。
而一言不发的皇上,显然是在“享受”,享受他们对林繁的不满意与责备。
无妄之灾。
同时,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飞门关那儿若大捷接大捷,哪里还有他秦胤的用武之地?
当然,秦胤亦晓得,玉沙口的事,不可能是林繁与刘贲搞出来的,这一下子,对大周驻军的打击太大。
只不过,那厢失败已经发生了,这厢,永宁侯就要抓住机会。
“老太师,老夫先前说得没错吧?”秦胤语气里透着气愤,“他们就是安逸太久了,才整日大放厥词。若不是老夫在家安养,老夫骂得他们一个个不敢抬头!”
黄太师心中一喜。
他的目的,就是让能骂的秦胤上朝去,以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的经验,告诉那群后生,什么是战场!
老侯爷也有这个意愿,只是……
老侯爷病得厉害。
黄太师的喜,又淡了几分。
总不能让秦胤,被抬着去上朝,又抬着回来吧?
没有那样的道理。
永宁侯只当没有看出黄太师心绪变化,叹道:“罢了,骂一通也无济于事,倒是飞门关那儿,毛固安冷静冷静,由冯仲接手,后续慢慢推进就好。”
“怕是不行,”黄太师面露苦色,“不瞒老侯爷,兵部收到在南蜀的探子回报,南蜀恐会与西凉联手……”
永宁侯眼睛瞪大,几乎要从榻子上跳起来:“什么?”
黄太师忙把人按回去:“南蜀的兵力会往飞门关,若两方一块施压,冯仲能抗住吗?”
“你别按、别按!”永宁侯吹着胡子,“你让老夫起来,老夫这就进宫去!”
黄太师问:“你这个样子,进宫做什么?”
“若南蜀出兵,飞门关的兵力,绝对不够用,”永宁侯语速加快,“必须要增兵。”
“兵力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
“有多少先用着,”永宁侯打断了黄太师的话,“不给兵也行,老夫去飞门关,死守也要守!”
一人急,另一人,不可避免地也着急起来。
黄太师用了大力气,才把永宁侯摁在榻子上,没有让他胡来。
老骨头一把,气喘吁吁:“听你这意思,飞门关恐怕……”
“别说飞门关了,”秦胤喘着气,道,“一旦他们攻克飞门关,西边要丢多少地,死多少百姓?京师能独善其身多久?老夫如何不急?那么多人,那么多兵,老夫要去救他们!你不急,你让开,别拦着老夫!”
“我怎么不急?那里头还有我宝贝孙儿!”黄太师也被激起了脾气。
秦胤没有接这话。
两位老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
黄太师蹭得站起身,道:“老侯爷养病要救,我进宫去问问皇上意思。”
说完,他大步往外头走。
这个老顽固,连他的力气都比不过了,还怎么征战?
秦鸾还候在外头,送他出去,又转身回祖父书房,道:“黄太师已经走了。”
秦胤闻言,掀开毯子从榻子上下来,伸了伸筋骨。
“跟他唱一出苦肉计,”老侯爷挥动着胳膊,“累死老夫了!”


第179章 断层
秦鸾忍俊不禁。
她在外头,听完了这一出。
不得不说,自家祖父表现得非常不错,起码,把黄太师给唬住了。
若是平日里,以黄太师的阅历与眼光,很有可能会发现,永宁侯的状况没有那么差,但今日,黄太师着急了。
人一急,有些细节就顾不上。
永宁侯活动了一会儿,道:“让他老头子也尝尝急坏了的滋味,不然整天老神在在的。”
“您还需要他去皇上那儿说项。”秦鸾道。
永宁侯吹着胡子直乐:“都是老骨头,也得让他发挥一些作用。”
秦鸾莞尔。
“等着吧,最多一旬,老夫也就带兵出征了。”秦胤对计划胸有成竹。
秦鸾亦思考了下之后要做的事情,认同祖父的判断。
南蜀异动的消息,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兵部。
不止黄太师会着急,其他官员都会对西凉、南蜀的联手忧心忡忡。
皇上亦然。
如此急切之下,朝廷要把精力投在应敌上,很难在短时间内,仔细探查南蜀内部状况。
所有的消息来源于探子。
而能在南蜀潜伏十几年的老探子……
黄太师弄不清他们的身份,永宁侯却是知道的。
那几个,从他的麾下被挑走,在探子这一途上,奋斗多年。
关键时候,几个真真假假的情报,就够秦胤利用的了。
另一厢,黄太师在衙门里见到了范太保。
范太保见他神色凝重,心里一沉:“说不动?”
黄太师简洁说了状况。
范太保听完,长叹一口气。
他理解徐太傅的思考,老太傅的确不能在这个时候登超,至于永宁侯……
老侯爷比他们更加积极,只是他的身体,真的能吃得消吗?
这么想,他就这么问了。
黄太师的手握成了拳,捶了下书案:“他能吃得消什么?
只能站那么一会儿安抚安抚家里人,身上那点力气,连我都比不过了!
若是年前,我能摁得住他?直接被他掀出去了。
就这样,他能上阵?
若让他去,这不是派大将,这是催他去送命!”
范太保愁得直摇头。
那么壮实的一人,竟然力气都比不过黄太师了,可见虚成什么样了!
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即便这是永宁侯自己的期望,范太保也狠不下心去成全他。
再和林宣似的,病故在征战途中,这也太……
而且,状况也不太一样。
林宣出发前还很康健,只因战事疲惫辛苦,以至于旧伤复发。
永宁侯是未曾领命,就已经病倒了。
他们大周,难道已经落魄到,一个能压阵的老将军都派不出去的地步了?
这一个问题,不止范太保在问,后头几日,朝堂之上,也有人提了出来,慢慢的,京中也是这样的声音。
“边关的状况,难道是一个主将就能解决的?永宁侯是厉害,但他一个人,就能破局了?”
“冯将军还未与西凉军交上手,怎么就一味唱衰?”
“冯将军能让毛将军服气?先前的败仗,要我看,就是毛将军不服冯将军才会发生的,若此次的主将是老侯爷,你看毛将军还会不会急攻玉沙口!”
“就是!冯将军要是有脾气,以军法处置毛固安,才能让驻军都老实听话!可冯将军没有那么做,他也知道来硬的不行!”
“这要换了永宁侯,早提着军棍打过去了!”
“永宁侯提不动军棍了,他老人家病倒了,病人,如何领兵?”
“那还有谁,可以担此重任?”
这话一出,甭管先前吵得多凶的,都沉默了。
没有答案的事,怎么吵?
各处绕了一圈,各种声音融合着,再到了早朝上,亦变得尖锐起来。
龙椅上,皇上的脸色非常难看。
比起众臣对秦胤的吹捧,更让皇上烦心的,毫无疑问,是南蜀会加入战局。
飞门关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大周的地域宽广,万幸在北方一带有长城护卫,经过前朝加固,今朝又增固过,让西凉与北方部落从北面南下的机会少之又少。
除了几处关口,压力都不大。
与西凉的冲突点,主要集中在飞门关一带,掐住此处,就能筑起防线。
可大周与南蜀的状况就不同了。
南蜀北上的路子很多,除了绕到飞门关与西凉联军,亦可以从其他地方进攻,与西凉打一个配合。
大周为了防备南蜀进犯,南边重镇,向来布置严密,也不敢轻易调军。
若仅是飞门关,可以让冯仲指挥死守,但若南蜀生出心思来,则需要几地兵力联合调度,统一安排,打乱那两方的布局。
冯仲未必能做好。
或者说,皇上心里知道,冯仲真就做不了。
驻守南边防线的那几位,资历不比冯仲轻,战功也不比冯仲少,谁主谁次?
再跟毛固安一样,来这么一出,谁扛得住?
能雷厉风行的,只有秦胤。
秦胤能带兵,皇上不否认这一点,防住西凉与南蜀,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道理上是这样。
只不过,调兵大责都落在秦胤身上,一旦他有些心思,那……
“秦爱卿在养病。”皇上开口,声音沉沉。
金銮殿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黄太师垂着眼皮子,抿住了唇。
如果说,那日在徐府之中,他能够明白太傅说的意思的话,此时此刻,在这大殿内,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些话中的含义。
断层了。
大周,无论文武,都在断层。
文臣断了,他们这些老骨头勉勉强强还能撑一撑,等待科举时能冒出新芽来。
武将断了,真的撑不住,老侯爷倒是很想撑住,可领兵作战,不是屋子里做文章,必须要身体康健。
而新生的年轻人,即便是如林繁这样、可以成为将帅人选的苗子,没有前人引路,一时半会儿间,成长不起来。
能力有,缺经验,缺威信。
这个坎儿,很难迈过去。
而且,大周的断,不止是中间与年轻的层断了,连老将,都……
正思考着,突然间,不知道那儿,冒出了一个声音。
“林翰、林宣两位定国公,安国公父子,先安北侯,但凡有一个在,就好了。”
不轻不重的,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黄太师扭头去看,却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顷刻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张鲜活的面庞,不止是那被提到的几位,还有许多人。
都是大周曾经赫赫有名的战将。
曾经的。
都不在了的。


第180章 倒逼
一股无奈之情,感慨于心田。
那些是故人,是先人,也是于黄太师而言,年轻之人。
即便其中最年长的林翰,与今时今日的黄太师相比,也是个“小年轻”了。
黄太师想,他是老了,而那些人,没有老。
先走的人无法再为大周做什么,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老骨头,能做的事情又越来越少。
就像永宁侯与他说的那样,一旦他们再闭上眼睛,大周的将来,还剩下些什么?
黄太师回转过头,目光从左右站立着的文武大臣身上滑过。
一张张脸庞,比他苍老的,几乎没有。
而这些年轻人……
几乎是难以抑制的,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唇间漏了出来。
很沉,亦很苦。
再念着故人,故人也回不来。
那么,现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的人,必须为大周留下些什么。
哪怕是这一身已经老得松动的骨头。
黄太师侧向走了一步,站在金銮殿的正中,躬身道:“皇上,前些时日,臣去永宁侯府探病。得知战况,老侯爷十分激动,他希望能得征召,前去主持战局。”
因着黄太师低着头,他并没有看到龙椅上皇上的表情。
范太保却是看清楚了。
皇上的面容里,有几分不耐烦。
“哦,”这种不耐烦,不止挂在脸上,也出现在了声音里,皇上道,“太师既去探望过,与大伙儿说说,秦爱卿身体如何?”
黄太师既然决心开这个口,就不会被皇上语气里的反对意思给糊住嘴。
他道:“在太医的调理之下,已经能行走几步了。”
“能骑马吗?能舞刀吗?能全须全尾地去,全须全尾地回吗?”皇上问道。
“奔赴边关,什么结果都有可能,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活着回来,哪怕是臣那个活蹦乱跳的孙儿,都可能回不来……”黄太师欲扬先抑,话说到了底,便要扬起来,“只是……”
皇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反正都有可能死在那儿,所以秦爱卿即便重病,也得去?”
这话,很刺耳。
刺得不是黄太师,而是其余大臣们。
毕竟,让病倒了的武将再去搏命,听着就很不是个滋味,很不像话。
一时间,嘀嘀咕咕的议论声起,在偌大的金銮殿里,嗡嗡叠着嗡嗡,几乎震耳。
范太保就站在黄太师边上,垂着眼,挥手企图与黄太师打眼色。
他也没弄明白,分明那日探病回来,黄太师反对永宁侯带病出征。
这种反对,是同僚多年的惺惺相惜。
怎么今日里,忽然间,黄太师改变了想法?
黄太师把范太保的提醒看在眼中,却没有照着他的想法退后半步。
深吸了一口气,忽略掉所有的嘀咕声,黄太师一字一字道:“永宁侯还不能骑马,提不动刀,但他思路清晰,他病的是身体,不是脑子。
南蜀若与西凉联手,在飞门关以及南方诸关口施压,我们大周眼下最需要的,不正是一位能统筹调度整体军务、有威信、有能力的大将吗?
朝中一直都说,永宁侯不是智将,他是一把锐利的刀,但这要看是和谁比。
与那几位天纵之资比,老侯爷输他们比多,但与现在大周能挑出来的比,老侯爷有经验,有威信,他压得住所有地方驻军。
策略上的事,可以与谋士们配合,但一言九鼎,就得是他。
永宁侯是去压阵的,不是去砍砍杀杀。
若是他驻守飞门关内,还要考虑提不提刀,那大周也岌岌可危!”
这一番话,把那些质疑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左右想想,道理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谁说主帅必须要提刀?
边关现在缺的,也不是提刀的,而是镇场子的。
气势汹汹的永宁侯,不正是这么一人物?
哦。
他现在病着,气势八成也汹汹不了。
不过,老虎病了,还是老虎,真把他当病猫,一爪子拍下来,谁吃得消?
要不然,就让老侯爷去坐镇飞门关,当一尊造像,让各方供着?
讨论之声,又渐渐起了。
其中的想法,已经与先前掉了个头。
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对底下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握在扶手上的手掌也渐渐收紧,成了拳。
这些年,黄太师一直是个很会看眼色的臣子。
今日发的什么疯?
在他表示了不愿意让秦胤去的意思之后,以太师的性子,即便不赞同,也不会再朝会上再说什么。
无论多少想法,太师会在下朝后,进御书房,与他恳切交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朝会上长篇大论!
黄太师这人,口才了得,左右人心一把好手。
看看,也就这么些话,让一大殿的官员改变了想法。
一旦所有人附和起来……
皇上的拳头越握越紧。
官员倒逼君王,呵!
重重咬牙,皇上勉强稳住心绪,叹息道:“太师讲的这些,是有道理,只是,朕舍不得秦爱卿病重出征。开朝时能封公封侯的武帅,如今还在朕身边的,寥寥无几,秦爱卿若再有个万一,朕……”
黄太师闭上眼睛。
谁能舍得?
他难道就能冷眼看曾经气壮山河、一夫当关的秦胤病怏怏去边关辛劳?
谁还不是个老头子?
谁还不知道精力体力从身体里流逝、力不从心是个什么滋味?
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更能体会永宁侯的心境。
睁开眼睛,黄太师抬头,直视皇上,恳切万分:“臣在永宁侯的言语中,看到了一位大周的开朝重臣对尽忠的炙热追求。
以老侯爷的岁数与身体,这一次可能是他能为大周奋战的最后机会了。
若边关一切太平,老侯爷肯定愿意在京中乐呵呵颐养天年,得一个寿终正寝,善始善终。
可是,大军压境,边关告急,他因身体而不能应战,他遗憾又愧疚。
能得胜果,倒也罢了,真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四个字,不吉利,很难听。
可谁能说黄太师一味唱衰呢?
就前几天,就这四个字,就在飞门关送达京城的军报上,一笔一划地写在那儿!


第181章 惺惺相惜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会有可能。
就永宁侯那直脾气,听闻西凉发兵能急得厥过去,真一次次知道战况上的颓势,他能养病?
他养得住才怪!
不能去边关,留京又养不好,那他老人家这些时日做什么?
当热锅上的蚂蚁,看看什么时候把自己烤熟了?
黄太师不管那些议论,继续道:“对武将而言,洒热血是他们的荣耀。
老侯爷对大周忠心耿耿,大周需要他,他也需要去边关燃烧自己。
哪怕最后烧尽了,能拦下西凉与南蜀,便是对他最好的送行。
若是皇上因着舍不得,而不给永宁侯这样的机会,他才会抱憾终身。
秦胤一生为大周征南讨北,立下赫赫战功,这是他该得的奖赏。”
边上,范太保重重抿住了唇。
他的眼眶、嗓子眼,酸涩得厉害。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湿意。
不止是他,他也从黄太师的话语里听到了忍耐的哭腔。
范太保想,即便老太师这番声情并茂,有故意夸张的成分,但其中,也一定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