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泛上来,长公主吸了吸鼻尖,努力地弯了弯唇角,想露出一个与年少时相像的笑容来。
她尝试着,却不知道自己笑得到底灿然不灿然。
房毓以前总说,阿瑰笑起来肆意又张扬。
赵瑰听了,哈哈大笑,啐她“形容得不像好话”。
房毓与她扮鬼脸,赵瑰反手挠她痒痒。
可事实上,赵瑰很清楚,房毓很羡慕她。
幼年逃难时受过的伤,不仅让房毓无法习武,也让她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纵情大笑,就怕扯着了,痛上好一阵。
也就是这样的房毓,嫁给了赵临,有了身孕。
赵瑰彼时十分担心,生产时要用力,使劲儿,能行吗?
房毓却反过来笑话她,生产是一时之痛,哪有那么忍不了,又不是残了废了。
后来,房毓熬下来了。
带着赵临身死的巨大苦痛,咬牙生下了念之。
再后来,房毓就不见了。
赵瑰他们后悔、懊恼,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行踪。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她终于,又见到她了。
虽不知道她如何来的泰山,但只要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


第381章 我得下山去
那厢,静宁师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们。
秦鸾走上前去,在师太跟前蹲下身,照着旧日习惯,问她:“这册书,有意思吗?”
静宁师太的视线从长公主身上挪到了秦鸾这儿,柔声细语答道:“阿鸾来了呀,那个俊俏的哥儿呢?怎的没有一起来?”
“您想他呀?”秦鸾问。
“想的啊,”静宁师太道,“我好生喜欢他,看一眼就喜欢。”
“他也很想您,”秦鸾道,“他不能亲自来接您,就让我来接您下山,我们一块见他去。”
“为什么要下山?”师太露出了几丝疑惑,“山上不好吗?”
“他不能久居山上,”秦鸾解释着,“他又想日日都能见着您,与您一块生活。”
静宁师太听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能这样,老惦记着别人,他母亲会伤心的,况且,我也有儿子呀。”
“您的儿子……”秦鸾喃着,一时之间,把握不好开口的分寸。
静宁师太的记忆是断开的,浑浊的,能不能连成串,只有靠她自己。
旁人若插手,容易适得其反。
一旦用力过了,师太说不定就发病了。
“我的儿子……”静宁师太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是回想着什么,又万分困惑。
隐隐约约间,她好像回忆起了一张俊生生的侧脸。
而那人的耳后,有一颗她熟悉极了的红痣。
那是谁呢?
为什么会与她的孩儿有一样的痣?
心底里,又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
“下山去……”师太的嘴唇动了动,“我得下山去。”
不知缘由,但她有个念头,等下了山,所有的困惑都会解开。
秦鸾闻言,松了一口气。
看向长公主,秦鸾冲她重重点了点头。
静宁师太亦顺着秦鸾的视线,重新看向长公主,轻声道:“阿鸾,我好像认得她。”
“是吗?”秦鸾小心翼翼地接话。
“可我记不清了,”静宁师太的笑容里添了几分惭愧味道,“我记不清的事情,有点多。”
“您只是太久没有见她了,所以才记不得,”秦鸾安慰着她,道,“您看,您不就很记得我嘛。等过些时日,您常常见着她,您就记得了。”
师太应了声。
她知道自己的状况,记忆不清的部分,不能绞尽脑汁去想。
身边的人告诉她,要顺其自然。
“我帮您一块收拾些东西,我们过会儿就下山吧。”秦鸾提议道。
静宁师太应了。
秦鸾扶着她起身,一块进了屋子里。
静宁师太的用具很少,倒是有许多书籍,整齐列在架子上。
见师太不舍地看了一眼,秦鸾便道:“这次匆忙,只能简单带些随身的衣物,等我们往后安顿好了,我让大师姐把这些书再送下山。”
“好的呀。”静宁师太应着。
许是“下山”的念头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的一切想法便以下山为前提。
见她从箱笼里取出几件干净的道袍,秦鸾伸手接过去,重新折叠,拿布包起来。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秦鸾问。
静宁师太摇了摇头,正想说“没有”,倏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都亮了起来。
“瞧我,差点把最重要的给忘了,”师太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喜悦,“阿鸾等等。”
说完,她走到床边,弯下身子,手往枕头里侧探去,挪出一巴掌大小的匣子。
匣子打开,师太朝秦鸾招了招手。
秦鸾靠过去,看向打开的匣子。
里头,并排摆着两个香囊。
静宁师太一手拿起一个,道:“我前些日子做的,还不错吧?阿鸾一个,哥儿一个。里头装了平安符,也是我画的,在正殿那儿供了四十九日,也不知道灵验不灵验。”
香囊簇新,连那系带,都与观中往常用的不太一样。
秦鸾认得,这是师太亲手编的。
以前,静宁师太还给她编过头绳。
“肯定会灵的,”秦鸾眨了眨眼睛,“您先收好,等见了他,您再拿出来。我想,他也一定很喜欢。”
静宁师太依言,收好香囊,又把匣子合上。
秦鸾把它一并包在行囊里,确定没有漏下其他东西,才出了屋子。
外头,长公主从惠心手中接过了瓷瓶。
“阿鸾知道,若发病了,喂她一颗,就睡过去了。”惠心交代着。
长公主道了声谢。
“比起刚来时,她近几年状况越来越好,你们也不用特别担心,”惠心又道,“只是回去之后,若想起从前事情,难免会有起伏,需得耐心些。”
长公主道:“自当耐心。”
见秦鸾与静宁师太出来,惠心面露几分不舍:“虽想留你们,但天色不等人。再晚些,天黑前就下不到山脚了。”
秦鸾与惠心告别,又别过其他师姐,这才下山去。
静宁师太走得不快,倒也稳当。
抵达山脚下时,身后的高山已经笼在了夜色之中。
底下镇子里,长公主安排的车马已经到了。
秦鸾扶静宁师太上车,待长公主坐稳后,马车使出,一路赶赴商城。
车上备了些点心。
长公主把食盒打开,递到静宁师太面前。
师太惊喜地“呀”了声:“有芸豆糕,我好喜欢的。”
长公主笑了,道:“尝尝?”
静宁师太取了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地抿。
绵绵密密,清甜不腻。
很好吃,与记忆里的一样好吃……
山上也做糕点,却不是这个滋味,那她以前,是在哪儿吃的?
她抬起眼,认认真真看着长公主:“我该如何称呼你?”
“赵瑰,”长公主的嗓音有些哑,“我叫赵瑰。‘窥东山之府,即瑰宝溢目。’父、父亲与阿兄都说,这名字衬我。”
静宁师太低低喃着这句,又道:“阿瑰,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一声“阿瑰”,让长公主顷刻间红了眼眶。
她有多少年,不曾听人这么叫过她了,曾经那么叫她的人,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知道,”深吸了一口气,长公主收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瓷瓶,直攥得掌心冒汗,她道,“你叫房毓。”


第382章 今儿不做早课
马车奔驰。
这一带的官道还算平坦,偶尔有些颠簸。
车厢内,房毓睡着了。
刚才,从平阳长公主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的眼中满是迷茫。
秦鸾一直留心着房毓的状况,见她只有彷徨,而没有癫狂,才冲长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
平阳长公主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瓷瓶,五味杂陈。
她怕房毓受刺激发病,可是,房毓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记忆,长公主心里亦很不好受。
正如惠心告诉她的那样,受刺激而产生的错乱与癫狂,对房毓并不一定是坏事。
房毓的记忆被她自己尘封住了,从来都是灰暗一片,不见天日。
过去的二十年里,天一观上下都很想帮她,只是,无人知她名姓来历,当然也无从下手。
每每发病时,只能用药物让她睡过去,免得她伤着自己。
而秦鸾带林繁上山那一次,房毓的那片阴霾角落被劈开了一条缝,透进去了一丝光明。
她的哭泣,她的疯狂,也与之前的不一样了。
只是,终究还是太浅了。
那一小簇光,何时能照亮所有,谁都不敢断言。
可必须得去照,哪怕从黑暗里寻着第一丝强光时,眼睛会被刺得睁不开、泪流满面,但终究会适应。
这一步,必须走出去。
因此,房毓主动问起自家名姓时,长公主就算再紧张,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可惜,她毫无触动。
“急不得的,”秦鸾压着声,轻轻与长公主道,“师太刚刚下山,慢慢来。”
平阳长公主亦懂这个道理,颔首道:“是啊,慢慢来。”
房毓在山上二十余年,对从前的接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等抵达商城,见着林繁,兴许她会有些触动。
毕竟,秦鸾与惠心都说,房毓头一回见林繁就有不少反应,到底是母子连心。
林芷也会在商城中,等程窍带着巧玉从西州城回来,她们能与房毓说很多往事,属于她们的瑰卫的时光。
她们要把那些光,一点一点撒进去。
马车行了一整夜。
秦鸾歇了前半夜,长公主歇了后半夜。
前头两位车把式亦换了班,保证一路安稳顺畅。
天蒙蒙亮时,房毓醒了。
有那么一瞬,她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待看到秦鸾,她才记起来,她们都下山了。
长公主靠着车厢歇息,房毓看了眼,与秦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鸾莞尔,冲她点了点头。
房毓轻手轻脚地掀起了车帘一角,外头淡淡晨光投进来,她又赶紧放下。
握着秦鸾的手,房毓以食指作笔,在她手心上写道:“该去做早课了。”
写完,她自个儿先抿着唇,无声笑了起来。
秦鸾也笑。
是啊。
若在山上,现在就是她们起身梳洗,去大殿做早课的时辰了。
别看秦鸾现在做早课规矩,初初上山的时候,她很不适应山上的生活。
为此,师父弄了不少玩意儿哄她。
什么笑符、哭符、大喘气符,全是那么来的。
可还是架不住秦鸾想躲懒,躲懒,师父狠不下心来罚她,回回都是静宁师太来劝她。
师太耐性好,笑盈盈看着她撒娇,念叨着“今儿不想去”。
念上个三四遍,师太半点不急,反倒是秦鸾不好意思,滋溜爬起来。
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与“母亲”相处的片段,而与师太之间的纵容与撒娇,是秦鸾感受过的“母爱”。
有时候,秦鸾会故意躲懒,就为了让师太来哄。
可又不敢被哄过了。
倒不是怕师太为此烦了她,而是,她怕“失去”。
那么沉甸甸的“母爱”,不是她可以随心所欲拥有的,她见过师太病发,她害怕师太像她的亲生母亲一样,病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从前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滚着,秦鸾深深呼了一口气。
现在嘛,她不怕了。
脑袋往房毓的肩膀上轻轻一靠,秦鸾细声细气道:“今儿不做早课,我不做,您也不做。”
房毓笑得温柔极了,低声应着。
车厢里,平阳长公主从浅眠中醒来。
她没有睁开眼睛,却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车辙向前,马车一路向西南。
接连赶路,亦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们一行抵达商城时,正是一日傍晚。
晚霞映红了天,商城城门下,百姓陆续进出。
商城中,河道穿过,分了城南城北,靠着这水源,陆续发展成了南来北往的大城。
长公主掀开帘子看了两眼,没有选择进城,而是转向,往河道上游去。
顺河道上行,三十里路,就是那座破败了的吴王庙。
此时,吴王庙边上,大军正热火朝天扎营安寨。
这里曾是先太子赵临练过兵的地方,很是宽敞,完全可以容纳大军驻扎。
主帐已经搭起来了,架子上悬挂舆图。
秦治正在帐中帮着收拾物什。
此次大军从祁阳转道商城,是向京师进逼的一步,却不是孤注一掷的一步。
他们并没有放弃对祁阳的掌控,而是由秦威率领了一部分兵士,驻留祁阳城。
经验更丰富、军中威信也更高的秦威肩负重担,秦治便接过了阵前侍奉老父亲的职责,鞍前马后。
“阿鸾和长公主,应是快到了吧?”秦治嘴上念叨着,“按说她们这一路不会遇着什么麻烦……”
永宁侯并不担心秦鸾,也知秦治性情,干脆问道:“你母亲那儿都安顿好了?”
“就在您边上帐子,”秦治心说老父亲糊涂了,“阿鸳也在那儿,乡君另给长公主安排好了帐子,只等她们到。”
正说着,外头传来亲兵通传。
秦治出去看了一眼,就见林繁引着几人过来。
那几人身着官服,神色严肃,都很面生。
秦治不认得他们,却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几位,应当都是商城衙门的人。
想来也是。
他们大军“莫名其妙”跑来商城外驻扎,商城衙门要是没点儿反应,才奇了怪了。
互相拱手行礼,秦治把几人请进了大帐。
永宁侯背着手,一眼扫过来,哈的笑了起来:“消息倒还灵光。”


第383章 风水宝地
一听这话,商城知府孔闻生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下额头。
大军浩浩荡荡进了他们商城地界,这要是没点儿消息,他这顶官帽子也就别戴了。
“老侯爷,”孔闻生振作起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带兵到商城,是有个什么打算?”
这些时日,朝堂也算风云变幻。
商城这儿接到过三府造反的圣旨,也知道边关一次次大捷。
再后来,谢羽檄文出世,天下震惊,自然也震到了他们商城。
不久,京中黄太师又赋一篇,把祁阳颜氏骂了个狗血淋头,皇上让官州谢羽率府兵,与永宁侯、定国公一块围祁阳城。
热闹是真热闹。
各种消息下,孔闻生在商城里转一圈,各家茶楼酒肆,说道的都与那些相关。
孔闻生当闲话听了,回衙门里还与知州们感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都是官府做事的,门道能窥一斑,晓得事儿没那么简单。
关上书房大门,纷纷议论一通。
有说铁定要造反有说拿颜氏当饵料,皇上与三府默契着各退一步有说灭了祁阳颜氏,三府会回西境去,西凉王庭已经不值一提,西州城在手,当个土皇帝,京城里能耐他们何?
总之各有各的见解,议论完了,大门一开,都埋在心里。
为何?
因为与商城无关。
商城不在祁阳进京师的必经之路上。
要不要让大军过去,该摆个什么态度,那都是别的官府衙门要头痛的事儿,商城这儿半点挨不着。
至于造反成不成,商城也就只是个旁观的。
不临边关,就一商贸之地,满打满算也就那么点府兵,真拉出来遛一遛,说句“螳臂当车”都算抬举他们了。
打反贼,救京城,轮不到他们这些人。
他们商城,就是个等候尘埃落定的。
哪想到,这热闹看着看着,突然就不对劲了。
永宁侯率大军出祁阳、过官州,没有一路直奔京师去,倏地一个转弯。
沿途州府莫不头皮发麻,在立刻拦人与观望片刻之间,选择了后者。
万幸的是,大军没有过多停留,就这么穿了过去。
这让那些官员纷纷舒了一口气。
之后京中即便有不满,他们也能缩着脖子往“反应不及”上推,顶多挨罚,不至于倒大霉。
商城这儿,眼瞅着大军浩浩荡荡,盼着他们赶紧过境,谁知道,噩耗传来。
明明才是大中午的,大军却不走了,还扎营了。
孔闻生闻讯,险些仰倒。
与下属商量了一通,硬着头皮,与两位同知赶过来。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问个明白。
“扎营的打算,”永宁侯看着他,道,“怎得,这一带不让扎营?”
孔闻生脸色发青。
没有旨意,没有军书,又不是两地行军路上,哪儿都不能随便扎营。
他就不信永宁侯不懂这些。
可是,真要与老侯爷去掰扯规矩、道理,那显然也行不通。
万一老侯爷来一句“反贼还讲哪门子道理”,这让他孔闻生怎么接话?
孔闻生只能问道:“您打算驻扎多久?”
“三五天,最多不过一旬。”永宁侯这次没打马虎。
孔闻生转头,与两位同知打了番眼神官司。
这都扎营了,也不像是明儿要走的样子。
真就三五天,倒也还成。
万一拖到一旬,那就麻烦了。
一位姓于的同知又问了一句:“老侯爷,为何要在这儿驻扎?”
永宁侯抬眼看他。
于同知壮着胆子,道:“您这,绕远路了。”
永宁侯朗声笑了起来,道:“你们这里,风水宝地。”
这话说的,于同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倒是孔闻生,苦着脸,憋出了一声“谢谢”。
气氛说僵不僵,但想要再继续推进话题,他们显然是不可能从永宁侯口中再挖出什么来。
孔闻生只好先行告辞。
林繁送他们三人出去。
孔闻生连连道着“惭愧”,别看人家年轻后生,论品级功业,他只有仰头的份。
于同知也不太想与林繁打交道,这位国公爷,原在赤衣卫时的名声,他们商城也有所耳闻,只是……
永宁侯说话说半截,再不从定国公这儿打听几句,这一旬里,他们衙门上下谁都睡不好。
“下官不同风水,这宝地一说,不止何解?”于同知问。
林繁呵的笑了起来:“商城如此繁盛,风水还能差吗?”
于同知不死心,还想让林繁再讲讲。
林繁只一路往外头走,一直走到营地外,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站得高,看得远,风水如何,不妨众位与我一道去看看?”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面面相觑。
那土坡,还没城墙的一半高。
走上土坡,居“高”望远,视线所及之处,自是比在底下时宽阔了那么一点点。
孔闻生左看看、右看看,只见那道长河缓缓东去。
夕阳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莫非,永宁侯说的风水,指的就是这条河?
孔闻生不太相信,可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旁的端倪了。
余光所及之处,他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庙宇。
那是曾经的吴王庙。
年久失修,如今只剩残垣断壁。
孔闻生重重抿了下唇,心说:当年那么鼎盛的吴王庙都败落成了这幅模样,这里算哪门子的风水宝地……
他正腹诽着,一辆马车徐徐沿着小道驶来。
林繁看见了,眉宇之间透出几分欢喜。
“军中还有要事,”他与孔闻生等人拱了拱手,“就不远送了。”
说完,林繁没有停留,加紧脚步,往营中去。
孔闻生几人没有立刻走,长着脖子想看清那马车状况,偏那马车直直进了营中,只好作罢。
马车在大帐外头才停稳。
先前进来时,长公主掀开帘子与守卫说话,房毓看到了些外头状况。
营地、兵士,她下意识地有些许不安。
秦鸾看在眼中,柔声道:“不用担心,我先下去,扶您下车。”
车帘撩开,秦鸾跳下车,摆了脚踏。
长公主先下来,而后,与秦鸾一块去扶房毓。
房毓站定,正要左右张望,一抬头间,就见一人向着她们,三步并两步地跑来。
她定睛一看,正是她十分挂念的俊俏的哥儿。
嘴角一扬,她不由笑弯了眼。


第384章 骨肉相连
房毓被请进了大帐。
此处是为平阳长公主准备的,林芷里里外外打点过。
林繁扶着房毓落座,在她身前蹲下来,道:“原想亲自去接您,却没有成行。”
“不要紧,”房毓握着林繁的手,眼神温柔,“你还念着我,我就很高兴了。”
林繁听了,偏转头看向秦鸾。
母亲见着他时会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但她似乎对他们的母子身份没有察觉。
林繁吃不准母亲的状况,怕一句话不注意,刺激到她,便以眼神询问秦鸾。
秦鸾上前,亦蹲下身子,道:“我上山时候,师太还问我,怎得只有我,没有前回那个哥儿,我就说啊……”
她的语调放得缓缓的。
是说故事,也是唠家常,不疾不徐地,在这些日常话语里将房毓眼下的状况都透给了林繁。
林繁这就有数了。
“您好些年没有下山来了吧?”林繁问道,“这一路上,马车还稳当吗?”
“稳的,”房毓笑道,“就是坐在车里,不知外头路,之后想回山上去,也不知道怎么走。”
林繁的喉头滚了滚。
母亲下山后,自不会再叫她在山上道观中长住了。
并非山上不好,也不是他一定要把母亲拘在身边彰显自己的孝顺、而不顾母亲的心愿,而是,他得让母亲慢慢好起来。
恢复记忆,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亦并非没有可能。
前回从泰山回到京城后,他看了不少此方面的书,后来在飞门关也与廖太医讨论过一些,大体办法与他之前的思路一致。
他得多陪伴她,让母亲回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接触她曾经熟悉的人与事。
一点一滴间,日积月累。
继续住在山上,不适合母亲记忆的恢复。
当然,心里有主意,嘴上却不能立刻这么说。
“不认得路也不妨事,”林繁温声道,“您要回去时,我和阿鸾送您。”
“那可真好,”房毓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林繁忙问:“是什么?”
房毓指了指自己的那包行囊。
秦鸾起身,从中取出小木匣子,交给房毓。
房毓打开来,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平安符,在大殿那儿……”
林繁认真听着。
秦鸾已经听过一次了,但她也没有走神,全神贯注地听房毓再讲一次。
这是房毓的沉甸甸的心意。
接受礼物,不是拿过来就好了,更要紧的是去体会其中的情感,把自己的珍视与欢喜,通过交谈与倾听传达给对方。
“山上料子就只有这种,”房毓拿在手中,在林繁身上比了比,“也不知道哥儿喜不喜欢。”
“喜欢的,”林繁双手接过,站起身把香囊仔细系在了腰间,“很喜欢。”
说完,林繁低垂着眼,手指按在香囊上,来回摩挲着。
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他面容上的喜悦,为了传递给母亲,固然有夸张之处,但他心中情绪的翻涌,却没有任何掺假。
喜悦之余,更多的是感慨,涩涩的,激得嗓子眼都有些酸了。
房毓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真好。”
哥儿生得俊,配什么都好看。
一旁,林芷紧紧抿着唇,一瞬不瞬看着他们。
从头至尾,房毓的目光都在秦鸾与林繁身上,而没有顾到其他。
非常的专注,在她注意之外的人与事,全部都忽略了。
这与林芷记忆里的房毓不一样。
以前的房毓,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的心思细腻,周围人的一丁点状况,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因而,所有情况她都能掌握在心。
但现在,她变了。
要林芷说,如今的这种专注,好像更适合房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