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太子——”
“护驾,保护陛下——”
紧跟着便是惨叫伴随着打斗声传来,外面一片嘈杂,有人正在袭营。
太子身旁的侍卫听到喊工声,便扑上去捉拿英国公世子柴绪。
柴绪纵身扑向太子,原本想拿他当人质,但太子听到惨叫声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第一时间便是起身去拿剑,正好躲开柴绪的扑击。
柴绪一击落空,抓住桌子挡住攻来的侍卫,避到了梁王身侧。
梁王抓起椅子挡刀,冲外面的人大喊:“速速进来杀了太子,待本王登基,必有重……”赏字还没出口,突然叫柴绪抓住,一把推到太子侍卫挥来的腰刀前,胸前立即被划了一刀。
他又惊又痛,脑子还在想怎么回事,就被柴绪拖着拽往帐篷外,但凡有刀子落下,柴绪就拿他去挡,一刀接一刀地落在他身上……
柴绪借着梁王当盾牌,挡住太子的侍卫,退到帐篷外。
外面,火把通明,打斗已经束。
穿着禁军营将盔甲的众人整齐地列在外面,地上,倒满太子近侍和皇帝侍卫的尸体。
太子提着剑,挤开追着柴绪出了帐篷就不敢再动的侍卫,入眼处全是禁军营将,其中有两个还是领军一万的营将。他没看到自己提拔起来的心腹亲信,便知道他们恐怕已经遭了难。
众侍卫望着外面把帐篷团团围住的禁军,找不到任何突围的路,只能牢牢地将太子护在中间。
身中数刀的梁王爬出帐篷,指着柴绪叫道:“你……”他不明白,柴绪明明已经拿下太子营帐,为何还要……拿他挡刀。这么多人,冲进来,乱刀砍死太子不就得了吗!
梁王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柴绪,没了声息。
太子的目光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柴绪身后的禁军,颓然一笑。
禁军,反了!任他如何谋划,都没想到,竟然是败在禁军反了。他问:“当真只是因为南卫营折返拿下京城,拿下将领们的家眷吗?”
柴绪道:“太子何需问我?上路吧。”
一名营将对太子抱拳道:“太子!”深深地做了一揖。
其余禁军也纷纷朝他抱拳行礼,送太子大行。
太子越过地上的尸体,走到同样溅满鲜血的龙辇处,还没靠近,便看到了父皇的尸体。皇帝摔倒在龙辇下,披头散发,满身的血,衣服都被锋利撕碎了,露出满身皮翻肉绽的伤口。一代帝王,死于乱刀之下,连脸都让人劈了好几道,旁边站着好几个禁军千总,他们手里的刀,还带着血。
几人看着太子到来,冷眼看着他。就他还想续萧狗的国祚,做梦!
太子靠着皇帝缓缓坐下,说:“父皇,你没给儿子们留一丝活路,一丝都没有。”他握紧剑,对着心脏,狠狠地捅了进去,直到没入剑柄。
太子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想起自己在淮郡驰骋山林的日子,那是他这辈子最开心最自在的时光……
柴绪下令:“送大行皇帝、太子、梁王回京。”


第118章
太子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征, 却是梁王世子扶灵回京。
夜里,太子忧心战事,难以入眠, 邀梁王、南卫营大将军柴绪入帐议事, 却不料禁军哗变。
禁军先是冲到龙辇乱刀砍死皇帝萧赫,又再冲击太子营帐,太子、梁王死于乱军之中, 柴绪重伤。
禁军营将郑铿、卫瑜及时赶到, 救下随军同行的梁王世子和英国公等人。
太子妃听闻噩耗,拔剑自刎,随先太子而去。
……
沐瑾正在军中练兵,听到禀报,果然如此的想法油然而生。他对跟在身侧的沐坚说道:“接下来,当是越王、吴王他们接连出意外, 然后便是梁王世子继位, 请英国公入朝为相,梁王世子妃太后辅政了。”
沐坚沉沉地叹了口气, 道:“如今英国公府仅在京城就有十五万精锐之师, 在南边灵台郡还有十万大军,海盐控制在英国公府手里, 盐利之巨,足以养兵。如今他们占下京城千里平原之地,更是粮食无忧, 必是还想更进一步。”
沐瑾点点头,同意沐坚的观点, 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说完, 扭头吩咐阿福:“备车驾, 我们回城。”
沐瑾回府,在皇后的院子里见到母女俩。
皇后坐在堂中,搂着小孙女用极温柔的动作哄孩子。她见到沐瑾进来,颔首示意,请他入座。
沐瑾去到萧灼华身边坐下,与萧灼华扭头望来的目光对上。
萧灼华没有哭,更多的是木然和恍惚,跟沐瑾对视几息时间,便又挪开视线,眼神飘忽没有着落。
沐瑾能明白萧灼华现在的心情。皇后还可以抱紧太子留下的孩子寻求一丝慰藉,可对萧灼华而言,是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无论何等艰难境地都尽全力护着她的哥哥没有了,那是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是最疼她的人。至亲离世的悲伤,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安慰。
皇后现在自己都处在巨大的悲痛中,母女俩谁都没有力气去安慰对方,只能独自沉默。
沐瑾不想萧灼华这么难受,不想她这样彷徨无助。
他之前一直避着萧灼华,不敢靠近。虽然他们成过亲,但那不是萧灼华自己的愿意,是萧赫赐婚,是她迫于无奈的屈从。萧灼华太小了,就连靠近,都会让他有负罪感,那跟诱拐未成年没区别。
可他们从成亲到现在,三年多了。虽说聚少离多,相处并不多,但对她是什么样的,还是了解的。她跟太子都在那么努力地求生,像野草在石头缝里拼命挣扎,用尽了全力,太子还是没能活下来。
好一会儿,萧灼华才轻轻地说了句:“承安伯都到铜县了,离哥哥只有几十里,就差几十里。”就算禁军造反,有承安伯接应,只要他能冲出重围,只要逃到铜县,两万大军掩护,他能逃掉的。
可他根本没能逃出来,是禁军齐齐叛变。五万多禁军,怎么出的京,怎么回去的。她能想到阿兄死的时候会有多绝望,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结局早就注定。
沐瑾说:“他是笼中困兽,你不是,你的命运在自己的手里。”
萧灼华扭头看向沐瑾。
沐瑾说:“你有兵!就算没有我给你的剑,淮郡的驻军,中军大营里的屠娇娘,她麾下的女将们都会听你的。她们是从你的作坊里出来的,她们是你和嬷嬷从地里招来的、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灼华,你给了她们不一样的人生,她们给了你掌握自己命运的底气。”
萧灼华怔然。
沐瑾隔着中间的茶桌,往萧灼华的身前凑了凑,说:“给自己打造把剑,用属于自己的剑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想护的人。你的阿兄没了,你还在,你能成长为你阿娘、秦淡的依靠,你能护住他们。”
萧灼华望着沐瑾的眼睛,她可以确定,他是认真的。她盯着沐瑾问道:“你就不怕将来我壮大到你无法掌控吗?如今我执掌几郡政务,淮郡新招的五万驻军亦是交到我手里的,沐瑾,你在想什么?”
皇后听见他俩的对话,骤然一惊,心跳都快停止了。这岂是能问出口的!
沐瑾望着萧灼华,在她的脸上、眼里只看到漠然和怀疑。
她撕下自己乖巧、听话、顺从、兢兢业业的伪装,问出深藏许久的困惑。她不信他,害怕他。她见过太多权势倾轧,她见过最多的是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萧灼华逼近沐瑾,再次问道:“你就不怕有天我夺你的权,置你于死地吗?”
皇后出声喝斥:“灼华!你在胡说些什么?”
萧灼华没理会皇后,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瑾,牢牢地盯紧他的每一丝反应。
沐瑾看着面前的萧灼华像缩在角落眦牙的受伤困兽,竖起刺,扎向靠近她的人,用另一种声音发出仓皇嘶鸣。
她在皇宫长大,见识、认知都来自于从小接触的,她觉得自己身处另一个皇宫,他会成为另一个萧赫。她怕萧赫、恨萧赫,可为了生存,不得不低头讨好。她用在萧赫那求生在那一套,在他这里求生。
沐瑾深知,以她的谨慎小心,如果不是受到太子遇害的打击,是绝不会如此。她在不安,在害怕,在恐惧,但同样,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份渺茫的希望。
他说道:“我给你答案,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让你掌权,为什么会让你有兵,为什么要组建女子军队。”
要什么答案,他想开疆拓土,想不受豪族掣制,自是要培养能受他掌控的力量的。她,女兵,军队,都如此。
萧灼华收回目光,刚要请罪,便听到沐瑾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在出生的时候,有自己的性情、脾气,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每个人除了责任,还有一样东西,叫做自我,就是我想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由我自己决定,由我自己去选择做还是不做。每个人的命运、人生都该由自己去掌控,而不是由别人支配。”
什么?萧灼华扭头,再次望向沐瑾,眼中划过茫然和诧异:你在说什么?
沐瑾问:“听不懂,对吗?”
萧灼华确实听不懂,她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沐瑾凑到萧灼华的耳旁,压低声音说:“因为我在造反,不是造你阿爹的反,而是在造这个世道的反。在我的治下,女人可以当将军,可以带兵打仗,可以是一家之主。任何人都可以想不成亲就不成亲,想和离就和离。我要让我治下的人们,活出他们自己的样子。人生很短,但来都来了,总得留下点什么。”
他说完,坐回到椅子上。
萧灼华满目震惊地看着沐瑾,嘴巴微微开启,脑子嗡嗡的。造……世道……的反?世道的反?什么意思?
皇后吓得手都在哆嗦。
旁边的玉嬷嬷和负责照料孩子的奶嬷嬷也是猛哆嗦,都想跪下了。
他们不知道大将军在跟殿下说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
萧灼华惊疑不定地看着沐瑾,在心里低喃念道:“造世道的反?”
沐瑾说:“我阿爹做事不对,欺负我,我跳到我阿爹头上挠他,不能因为他是我阿爹,就可以欺负我、做我的主。我跟你成亲,只能是因为我中意你,你中意我,我俩在一起能过更好的日子,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从而结为夫妻。不能是因为拿刀架在我俩的脖子上,不嫁、不娶就去死而成亲。”
“我等你长大,等你有能力自己做主的时候,我们再选择要不要真的成为夫妻。即使我们成了亲,你除了是我的夫人外,你还是公主、是宰相、是将军,是你自己。哪天你跟我在一起过得不开心,不愿意跟我过了,可以说沐瑾,我们和离吧,然后去换另一种让你开心的活法。同样,我也如此。我想你有更好的人生。”
萧灼华默然。
皇后怔怔地看着沐瑾,脑子嗡嗡的,充满了诧异。怀里的孩子睡醒了,发出哭声,惊得她回过神来。
奶嬷嬷赶紧从皇后的怀里,抱过孩子,匆匆离去,唯恐哭声惊扰到沐瑾,惹出祸事。
玉嬷嬷大气都不敢喘。她早知道大将军行事与人大不同,让人琢磨不透,今天说出来的话更是吓死人。殿下跟她成亲,掌这么大的权势,还能和离?真要和离,怕不是一杯毒酒就归了西。
沐瑾继续对萧灼华说道:“一个国家,它应该是庄严神圣不可侵犯、不容亵渎的。一个国家的子民,应该是受到保护的。一个国家的公主,代表着国家的体面,她应该是骄傲自豪受到子民拥护和爱戴的。她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能够拿起剑,带着兵,杀向敌人,保卫她的国家、她的领土、她的子民。她的父兄遭人杀害,她可以带着兵,打到敌人的老家,割下敌人的头颅,报仇。”
他说完,径直起身离开。
玉嬷嬷直到沐瑾出了院子,才唤了声“殿下”,问萧灼华:“大将军他……他是什么意思?”想让公主殿下以为太子报仇的名义起兵吗?
萧灼华轻声说道:“他跟父皇不一样。”她站起身,道:“母后,儿臣有要事,先行告辞。”
皇后叫道:“灼华,你要做什么?”
萧灼华轻轻吐出两个字:“造反!”径直离开。
造反?不就是起兵?造反的是英国公才是,她造哪门子的反?她至多算是平叛。皇后心道:“这是什么事儿?”她随即反应过来,这怎么更像沐瑾说动灼华什么,把人给带跑了。
萧灼华去到沐瑾的院子,堵住他,挥手把周围的人遣退,问:“你打算怎么做?”
沐瑾说:“这种事,当然得悄悄的。”
萧灼华问:“若是事成,我不愿与你成亲,你许我什么好处?”
沐瑾说:“亲王,只有爵位俸禄待遇地位,受到人们尊崇,有国家赋予的荣誉,没有领地。国家的疆土必须统一,不可分割,没有任何分封,哪怕是指盖甲大的一点地,我都不会分出去。”
萧灼华说:“再加一个条件,我要英国公府满门的人头。”
沐瑾说:“好。”他抬起右手,说:“击掌为誓。”
萧灼华见到他认真的模样,抬起右手,按在沐瑾的手掌中。她看着他俩的手掌合在一起,又抬眼看向沐瑾,见到他正朝自己笑,望来的眼神让她觉得安心。
他说要造世道的反。他在走一条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路,想带上她一起。
她想试试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想像父皇的后妃那样,一辈子困在后宅,靠着宠爱、讨好过活,不想再过生死不由己的日子。
她想起沐瑾经常说的一句话,想干嘛就干嘛。
他都敢造世道的反,她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第119章
沐瑾送走萧灼华以后, 坐在堂中,烤着炭火,思绪起伏, 心情颇有些不平静。
他原本只是想着太子遇害, 萧灼华肯定会很伤心,需要人安慰陪伴,所以赶回来, 没想到会看到萧灼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任信。
萧灼华能有这反应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其实是他。
沐瑾以前只是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他、乐不乐意,他乐意就行了。可萧灼华不是别人。他不用管别人乐不乐意,高不高兴,他能不管萧灼华乐不乐意吗?
他这么大一份家业,这么多的钱粮兵、政务, 换一个人来掌管, 他乐意?他放心?亲爹来都不放心!亲娘来也不行,意见相左的时候, 亲娘很可能会捶他, 直接否决掉。
也就是萧灼华,能这么帮他, 死心踏地兢兢业业地帮他,哪怕一边担心着被他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仍旧天天累死累活把什么都处理得好好的。为什么?她又不是找虐。因为他俩成了亲, 捆绑在一起。
他让萧灼华干着当家主母的活计,又跟她说, 等过几年, 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做夫妻。
换个说法就是, 你先给我当牛作马,等过几年我再跟你散伙,各走各的道,而在萧灼华看来,她面临的风险都不是净身出户,而是没命。她能怎么样,就全看他的良心怎么样。
按照身份地位,萧灼华直接把他对标萧赫。
这种不安、恐惧和怀疑应该在萧灼华的心里积压很久了,受到太子遇害刺激催化,爆发了。
沐瑾受上辈子的认知影响,十八岁才算成年,二三十岁结婚是正常的,可在大盛朝,三十多岁都能当爷爷奶奶了。
二十多岁还没成亲、年轻有才能、家世好,人品出众的,可遇不可求。他四姐夫那样的,守孝耽搁到二十多岁的大贵族,大盛朝三十六个郡,只此一家。
军营里之前还有二十多岁没成亲的,现在人生大事也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且那帮人,谁配得上萧灼华?沐瑾觉得,哪怕让萧灼华闭着眼睛选,肯定是选他,不会选军营里的那堆糙汉子。
他跟萧灼华和离了,去哪里再找她这么好看又能干,连造反都愿意跟他一起的。
他跟萧灼华和离,让别人去娶她?就萧灼华这软包子性格,万一遇到家暴怎么办?不得被欺负死。她以后受欺负,他都没理由替她出头了。万一挑的对象不好,把她拘在后宅跟小妾打架,垃圾对象帮小妾不帮她……
沐瑾想想都觉得好气。
他坐了一会儿,暂时把这事抛到脑后,让阿福去把周温叫来。
周温在收到皇帝、太子、梁王都没了的消息,又听说大将军急忙赶回城里,也马上回城,在府中待命,等着将军安排。
他待到下午,果然将军有请。
周温去到沐瑾的院子,抱拳行了一礼。
沐瑾想到萧灼华那谨慎的性子,自己要是不提,八成她连问都不敢问,于是对周温说:“太子遇害,皇后跟宝月长公主是他的至亲,他唯一的血脉也在我们府里,怎么也得祭奠一回才是。”
周温思量着说道:“大盛朝人心尽失,我们又要用兵,若是扯上太子,恐怕于将来不利,害太子的是英国公府,恶名已经有他们担了,现在天下英豪各凭本事取江山,何苦沾上太子。宝月长公主殿下未提此事,将军……”他后面那句,“将军就不要提这个了吧”,咽在肚子里。将军向来对殿下的事上心,都特意把他叫来问这事,显然是要办的。
沐瑾道:“府里辟一个院子,家祭,无碍吧?”
周温道:“家祭自是无防的。”又抱拳道:“将军高义。”
沐瑾解释说:“倒不是高义,怎么说也是大舅子,是个能相处的。”祭奠一番,让萧灼华和皇后能有个拜祭的地方,好歹能有个安慰。他说道:“劳烦你跑一趟,把东西备齐,做法事的人也请来,然后交给玉嬷嬷安排。”
周温抱拳领命而去,待到院门口,又回头看去,见大将军有点蔫蔫的,显然是因为太子遇害的事,心情不太好,便明白,估计在太子祭奠结束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
沐瑾又吩咐阿福:“派个人去跟玉嬷嬷说一声。”他说完,又觉得不妥,他跟萧灼华是夫妻,同一座宅子里住着,相隔几十米远,有什么事都是下人传话,这感情能好才怪。他又说:“我自己去吧。”又觉得好烦躁,莫名的不知道烦些什么。
他再次去到皇后的院子,找到萧灼华。
母女俩好像在谈什么事,皇后像在发火,但细看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抱拳行了一礼:“见过岳母。”
皇后免了沐瑾的礼,请他入座。她说道:“如今是我寄人篱下,还请将军莫要再向我行礼。”
沐瑾道:“您是我岳母,是灼华的母亲,往后便由我们奉养您,您把我当成自家孩子就成。”
皇后愣住。他刚才还一副不满皇帝赐婚,甚至连和离都出口了,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沐瑾看到萧灼华更不自在了,说:“我……我……”他刚想为刚才的事解释一下,说和离的事不算数,但这时候,好像不合时宜,改口道:“我让周温采办祭奠太子的物什去了。太子过世,家祭总还是有要的。”他没敢看萧灼华,眼睛落到别处。
皇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身便要向沐瑾拜谢大礼。
沐瑾吓得蹿起来就把皇后扶住,道:“使不得。”赶紧把皇后扶回到坐位上。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她们都不自在,还是让她们安心张罗太子的事要紧。他对萧灼华说:“刚才我有些冒失,言语有些失当,待往后再向你赔不是。你先忙,且安心,这是我的地头,也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操办都行的。”
萧灼华盯着沐瑾看了好几息时间,总觉得他这趟来得有点蹊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于是应道:“多谢。”
沐瑾说:“那你们忙着,我先走了。”抱抱拳,转身离开。
皇后让沐瑾这一来一回闹得有些懵,下意识地看向玉嬷嬷。阿玉来了这么久,想必对沐瑾有些了解。
玉嬷嬷只能说:“大将军素来妥帖,对殿下也好。”
这话萧灼华都听腻了。好与不好,端看如何看待。她说道:“先操办阿兄的祭典吧。”不管怎么样,能好好送一送阿兄,不至于让他连身后事都那般冷清。至于旁的事,以后再说。
她阿兄是一国太子,如今大盛朝又是这么个局势,但凡她问一句都有可能招来祸事。家祭,又是沐瑾主动安排的,还是由周温操持,也就无防了。她父皇久病缠身,陵墓已经修好,想是会葬入皇陵,就是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人会把阿兄葬到哪里。
萧灼华思量过后,安排商队管事去京城找太子和太子妃的坟茔。
若是他们如陈王那般被草草掩埋,便重新找块地方,买上等的棺木,好好安葬,再打听一下太子妃娘家人的下落,能救的、能找到的,都带到边郡来。
……
太子的祭奠仪式办完,皇后又单独挪了间屋子放置灵位,不使他没了祭祀供奉成为孤魂野鬼。
萧灼华操办完太子的身后事,去向沐瑾道谢。
她去到沐瑾的院子时,沐瑾正坐在火盆旁烤着火发呆,看起来有点傻愣愣的。
沐瑾看到萧灼华进来,立即坐直,喊:“阿福,沏茶。”
萧灼华接过茶喝了口,说:“祭奠阿兄之事,多谢你了。”
沐瑾说:“亲人离世,总是要送一送的。”他顿了下,又劝慰道:“世事就是这样子,总会有各式各样的锉折和打击,再难受,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萧灼华看他一副很懂的样子,问:“你有过特别难受的时候吗?”
沐瑾说:“有啊,我刚……我小时候,好长一段时间,每天都不想活了,太苦了,天天练武,天天挨打,这不让干,那不让做,我还特别想……”他顿了下,还是把咽回去的字吐出来,说:“想家。”他朝阿福他们挥挥手,说:“都退下吧,守住门。”
阿福应道:“是。”带着侍卫下去,站在听不到他们谈话,但能看到他们的地方,同时把任何能偷听的角落都守起来。
萧灼华见到这阵仗,心中警惕,又有些莫名。想家?沐瑾的家不就是成国公府么?听说他小时候连府门都出不去。
沐瑾想了好几天。他跟萧灼华在大盛朝的法律上、双方的财产上、家庭财产上,都是夫妻。日子没到过不下去的时候,扯和离,太伤筋动骨,且他挺不乐意的。他觉得可以往正方向使劲,试一试,万一能把日子过下去呢。那样就不用和离了。
两个人在一起,坦承相待、相互了解很重要。他想试试。
沐瑾说:“我……生来跟寻常人不一样。”他看向萧灼华,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萧灼华颔首,对上沐瑾的眼神,回道:“确实与人不同。”行事、见闻、心智都远非常人。她立即意识到沐瑾很可能是要告诉她什么秘密,立即说道:“沐瑾,若这秘密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便不要让我知晓。”她还想活。
她起身便要离开,不想听他的秘密。
沐瑾说:“我从小就没藏,我爹娘、头上的几个兄长、姐姐都知道。”
萧灼华收回步子,问:“当真?”
沐瑾说:“他们几个都可以出门走亲戚,出去找小伙伴玩,就我不行,我阿爹还总没收我的东西,他们偷偷拿去用,全家都用,就瞒着我。裤子,明明是我缝出来的,叫阿爹没收了,我是跟你成亲那会儿才穿上,可北卫营的兵卒都穿上一两年了。”
萧灼华一听这不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又放心地坐了回去。
沐瑾说:“我出生那会儿,还在做梦,突然被一巴掌打醒,变成婴儿,成为成国公府家的孩子。我出生就懂事,懂很多东西,不是大盛朝的。大盛朝对我来说,就好比,你以前是住在皇宫里的,突然掉到只能住草棚的农户家。又穷又苦要什么没什么,落后贫穷,还战乱连连。”
“我就是想把日子过好一些,不这么苦,让大家都能好过些,让自己过得痛快些。我知道你是怕我将来忌惮你权势大,觉得我可能只是想利用你,但其实就是想让大家都能活成个人样而已。我不喜欢大盛朝,但来都来了,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让自己白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