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月看向赖瑾,不认识,吓得扁起嘴,又想着要勇敢不哭,强行把冒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扭头喊赖琦:“阿爹,坏人,怕怕,抱抱。”
赖琦瞧见娃都吓哭了,赶紧抱在怀里哄:“不怕哈,那是七叔,不是坏人。”
赖月搂着赖琦的脖子,礼貌性地喊了声七叔,又继续啃糕点。
赖瑾的目光挪向赖琬:三哥的女儿为什么跟六姐的德性有点像呢。
赖琬读懂了赖瑾的眼神,朝他眦牙。爱吃东西怎么了?你一个打小有小厨房天天捣鼓食吃的人,笑话别人爱吃零食?


第106章
赖瑾挪到赖琦身旁的椅子坐下, 说:“老贾把我在清郡的仆奴都带来了,其中有两万武仆,原是用来保护商队、田产铺子的, 都要编入军中, 拉到淮郡郊区,先行操练上。你刚来,不熟悉军中情况, 一并过去, 从兵卒子干起。新兵训练期间,能从中选拔优异者晋升为伍长、什长,若有显著立功,可提拔为佰长。”
他又赶紧解释道:“五姐和六姐过来是带着兵来投的,所以给了千总待遇,但只是虚职, 先干着是给宝月长公主训练女兵的活, 直到后来进入草原,才算真正在军中立稳。”
赖琦应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 我明白。我手上有几百家兵, 亦都是武仆出身,本事样样不差, 可否从军?”
赖瑾在陈王起兵造反时,可是亲眼见过三哥上阵杀敌时的勇猛样样。他领着府兵撵在禁军后面,跟撵鸡似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三哥那话唠形象在他的心目中一下子变得勇猛起来。他看到赖琦如今对着他的小心模样, 颇有几分心酸。这是在大哥手底下, 日子不好过吧。
他说道:“你是猛将, 入了军营,手里有没有这几百家兵,没区别。你后宅简单,让三嫂闲在后宅,浪费人才。”三嫂出自卫国公府的旁支庆安县侯府,从小习武,学得一身本事。
赖琦有点不解:“何意?”
就是赖琦的夫人岚玉闻言,倏地一下子望向赖瑾,聆神听兄弟俩说话。
赖瑾对赖琦说:“从长郡到草原的商路是通的,京城平原往东的这条道,以三嫂的家世,都能打点得下来。可以派人出去逛逛长郡以西的十几个郡,东货西卖,西货东卖,一来一回,赚两遍钱。不说旁的,草原的牛羊牲畜还有毛皮拉到东边,清郡的矿盐拉到西边,一来一回,何止翻倍的暴利。大哥卖盐给你,他能挣笔钱财,你也有赚,我呢,也不怕将来英国公卡我盐。”
赖琦有点傻:“你还跟大哥做买……”
赖瑾说:“生意归生意。盐矿太值钱,我没兵在那边,守不住,但盐必须得有。西边的盐,目前都是从南边运来的海盐。咱们家跟英国公府可是死对头,柴绚已经开始卡我的盐了。你去找大哥、二哥买盐,他们会特别欢迎你。”这说明兄弟间还有往来,没有翻脸,能让他俩的脸上好看些。
赖琦应道:“成,那我回头就跟你三嫂把这事张罗起来。”
赖瑾指向萧灼华,说:“宝月长公主手里可是有大量的马,你要是肯卖盐给她,她说不定能先赊你一批驮马。”三哥分得的产业不多,要养一大家子,又千里迁徙,怕是手上钱财不会太凑手。
萧灼华颔首,道:“这是我与三嫂的买卖,我们商量着办。”她扭头对三嫂岚玉说:“我们可以签定长期契约,我给你提供一批拉货的马车,作为预付款,待你拉来盐以后,抵货款。”她将现在的盐价报给岚玉。
岚玉吓了一大跳,脱口叫道:“这么贵!”竟是京城的三倍价。
萧灼华又把草原的价格报给岚玉,说:“目前边山防线以外,只有我名下的商队才可以过去,但一些小部落,商队跑不过来。若是把盐卖到草原,至少是二三十倍利,他们买盐,缺钱铜,向来是用皮子、牛羊来抵。草原多牛羊皮革,卖不上价。你的商队若是想去草原卖盐,我差人去给你办通关文书。那通关文书要花钱买,且每批物货过关都得交关税。”她又把各项关税的价格报给岚玉。
赖琦震惊地看向赖瑾:这么赚钱的吗?
赖瑾解释道:“边贸向来是暴利,那关税自然要高一些,而且需要用关税来控制市场,以防止外来货物把本土产业给挤压死。不说旁的,若是将大量草原的低价毛皮拉到东边搞倾销战,低价大甩卖,叫其他豪族手里的毛皮卖一张都卖不出去,几场价格战下来,当地的毛皮市场商户就得全倒闭。”
赖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学到了,心说:“难怪小七的势头能这么猛。他不仅打仗厉害,做买卖也厉害。”他满心佩服地朝赖瑾抱拳,道:“佩服。”
赖瑾嘿嘿一笑,心头的郁气少了许多,觉得还是跟兄弟姐妹讨论怎么赚钱更开心。
有钱大家一起赚,多好,何必打个头破血流。外面有那么多的钱可以赚,那么多的地可以打,没必要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争家里人的东西,争来争去的,相互损耗,只会一大家子人都越来越穷。
赖琦虽然是刚到没几天,但萧灼华早在他们到之前便派玉嬷嬷过来把宅子收拾好了,家具物什全都添置齐全,直接就能入住安置,到现在设宴待客都没问题。
赖瑾也不客气,在三哥家蹭了顿饭,又再聊了些家常,这才带着萧灼华离开。
赖瑗和赖琬从草原回来,没什么事,再听到父亲、母亲和阿娘都在四姐家,她俩商量了下,便带上卫队,去梧桐郡。
……
赖瑾回到自家小院,沏上茶,又开始琢磨上。
清郡迁来这么多的人,解决了人才饥荒,但同时又生出新的问题。
东边几个郡因为常年征战,民风很彪悍,不好管,豪族也是相当血勇,从沐耀、沐罴他们就能看出是什么样的,包括自家三哥,提起战刀,跟变了个人似的。
赖瑾挺欣赏血勇的人,但安置不好,刀子能落到他头上。
举族搬迁,舍了基业和土地,再加上沿途风餐露宿的,少不了要吃许多苦,怨气绝对相当大。
赖瑾觉得,要是自己从小生长在清郡,赖瑭敢占他的地,八成已经抽刀子上去了。清郡的人肯妥协,迁过来,必然是觉得来西边所赚的足以弥补清郡的损失,还有赚很多倍的,才会愿意。
他们要是达不到心理预期,那怒火,能把他给撕碎了。
他起家的本钱,大部分都是来自清郡,要是没有清郡,他的处境跟三哥差不了多少,绝不会有现在的势头。做人得讲良心,他得到了好处,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必须给这些愿意把身家性命、祖业都托付给他的人一个交待。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从东安关撤下来的四万清郡精锐,绝对不能像之前扩编那样,全部打散统编。这是清郡沐氏一族最大的依仗,必须得给他们留着,才能安人心,但不能四万人都扎堆在一起,不然的话,万一带兵的是个脑子有坑的,非得跟他对着干,也不好办。
分成四个营,设营将,让清郡来的人,自己挑选推荐他们可信的人,担任营将之责。功曹、粮曹,倒是可以安排跟清郡和尚郡都不沾边的人去。这样双方都有兜底的地方,一个出兵,一个出钱粮,合作愉快。
兵解决了,就是置业。
一部分务农,一部分经商。
务农的好说,淮郡、魏郡还有好多山可以开成地,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两岸,都是好地方。开荒工具跟上,投入点人力,就把地开出来了。
经商的,往来贸易能做的就那些,毛皮、盐、粮食、布帛,旁的就是零零碎碎不挣钱的小项目了。现在的挣钱的产业都有了,给他们的,就只剩下开作坊。
造纸厂可以研究起来了,民用的皮革服饰、农业生产工具、粮食加工等,包括造纸厂都是可以安排上,民营企业可以搞起来。
赖瑾又跑去找萧灼华,想问她,哪些作坊安排不过来,可以给他一些,他好安排清郡来的人去干。
萧灼华闻言竟然有种长松口气的感觉。因为草原打仗,她整个都绕着产粮和军需、修路打转,终于有人能把赖瑾塞给她的琐碎活计接手出去。
她转身便到架子旁,将存放绢布的盒子拿出来。
抱了一大盒,除了急需处理的,都塞给赖瑾说:“你可以挑着办。”
赖瑾接过盒子,只见每个盒子上都有小标签,根据重要程度、急需程度排列。他翻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绢布,问萧灼华:“我给你塞了这么多活计吗?”
萧灼华点头。她犹豫了几息时间,没忍住,问:“你是不是把我当丞相了?” 她总觉得自己跟赖瑾不像夫妻,中间总差了些什么,又说不上来。
赖瑾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丞相可没你的权利大。”他小心翼翼观察萧灼华的神情,隐约猜到点原因,说:“让你干这么多活,还不给你发工资,让你干白工,确实有点欺负你。”
萧灼华心道:“倒是没干白工。”她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赖瑾对阿兄那般好,也是因为她。这点她领情的。
她计较的不是赖瑾让她干活。她喜欢忙碌,忙起来,靠着本事立足,更加踏实安心。她只是觉得赖瑾待她的态度,不像夫妻,有些难受。
她又觉得,赖瑾已经待她够好了,这些情绪来得莫名。她压下心头的情绪,回到座位上,继续处理公务,又有些静不下来,莫名烦躁。
赖瑾小心翼翼地凑到萧灼华的桌子边趴着,凑近了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灼华抬起头看向赖瑾。
赖瑾说:“肯定是,要是你不喜欢我,你才不想看到我,人不要回来,钱拉回来就成。”
萧灼华:“……”
赖瑾说:“你觉得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就不高兴了。”
萧灼华:“……”
赖瑾说:“我十五,你十七,年龄都挺小的,我不想欺负你。我想等到你觉得我俩平等了,发自内心地接受我这个人,想跟我一起过下去,而不是因为我们成过亲,你需要靠着我过活,等你再长大些,能为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再让你决定。现在保持距离,给将来选择留余地。人生一辈子很长的,过得开心很重要。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过,会很痛苦。”
萧灼华抬眼定定地望着迟在咫尺的赖瑾,道:“你……”
赖瑾说:“等你再大些。”
萧灼华说:“你比我小。”
赖瑾:“也要等我再大些。我现在往你跟前凑,有负罪感。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本事,样样出众,要是在亲事上,不喜欢我,又不得不低头凑合着过,过得不如意,抑郁憋屈,我会觉得……好遗憾的。我想你……样样都好。”他抬眼看着萧灼华,满脸认真地说道:“你是自由的,我们都是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
萧灼华震惊地看着赖瑾。自由?要活得自由?她见过无数人追求权势地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无父子,无兄弟,无亲人,却其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追求自由?她叫道:“自由?”
赖瑾说:“对呀,自由,想干嘛就干嘛,何必要让自己过得憋屈。”
萧灼华呆滞住了。她心说:“能吗?”望着赖瑾,脑子都似停止了思考,转不过弯。
赖瑾又补充句:“我觉得还是有点喜欢你的,要不然,才不会舍不得霍霍你,把你扔军营里打滚,让你晒得比五姐六姐还黑。”
萧灼华莞尔,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赖瑾不敢再招惹她,派人搬了套桌椅过来,坐在离萧灼华不远的地方办公。
他从盒子里取出绢书,一项项整理好以后,又根据目前的情况进行调整,再将一些自己有想法,但因为人手不够而暂时搁置的,都开始着手安排。
赖瑾把要做的项目理顺以后,又忙着把老贾带来的人安排出去。武仆编入新兵营训练上,擅织布的安排进了纺织作坊,会种地,给他们打散后安排到各村去种地。
今年的两场大战,伤亡过半,战亡的有两万多人,受伤退下来的,有五万人,轻伤还能继续作战的继续回营。那些伤退的,好多落了残疾,也得安顿。
负担太重,承担不起每个月给他们发钱,只能一次性抚恤,那些钱不够他们活下半辈子的。兵卒挣的钱不算太多,不安顿好,甚至不用到晚年,再过些年,就能落到格外凄凉的境地。
腿伤了的,拐拐杖,做轮椅,可以安排去做手工活计。
手受伤的,握不了长矛,腿能走,可以干跑腿的活计。
要建作坊,就可以把他们安排进去。这些作坊如果征招身有残疾的退伍兵卒,达到多少数量,能有多少减税比例,这样的话,作坊愿意招,兵卒们也有营生。
忙忙碌碌的,转眼就到年底了,赖瑗、赖琬把老成国公夫妇、许姨娘从梧桐郡接来了。
他们先一步过来,沐氏族人要等到开春才从梧桐郡动身。
赖瑾收到信,再算一下行程,他们应该已经到魏郡了。他赶紧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去接。为了赶路,连马车都懒得坐,一路疾奔赶过去。
三年没见,他还是挺想他们的。


第107章
沐氏举族迁徙的事, 把大盛朝大大小小的豪族都惊着了,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得知是赖瑾把清郡卖给了赖瑭, 连盐矿、铁矿都卖了, 且除了一张欠条外,还个铜板都没收着,把诸多大大小小的豪族吓到了。
大部分人家, 庶子是没有资格分家产的, 顶多就是在成亲的时候,随便给点钱财打发了事。若是有出息的,给谋个官,也算是家里的一点助力,那都极为稀少。一些人家的庶子,连上祖谱的资格都没有。
成国公府, 把庶子当嫡子养, 让其袭爵继承家业,把嫡子安排到边郡去自己挣家业, 已经让人侧目, 哪曾想,这庶子竟然把嫡母的祖业都占了, 逼得嫡母举族迁徙,何等丧心病狂。
清郡沐氏可是大盛朝排前几的望族,只有英国公府、卫国公府能与之相抗衡。清郡沐氏有盐矿、铁矿, 仅靠卖盐便能养起数万大军,哪怕没有成国公府, 人家照样有国公府的实力。如今, 竟然在一夕之间, 便叫人夺了。
能让一个族群背景离乡长途迁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危及全族生死。
赖瑭官至太尉,如今在东安关手握二十余万大军,清郡好几万精锐捏在他的手里,赖瑛在清郡做了十年郡守,兄弟俩里应外合,已经把兵拉到了清郡,仅表露出来的种种,都叫人惊惧不已。
其中最害怕的就是东安关郡守兼镇东大将军贺智达。
贺智达为先太子亲信,他所治理的东安郡曾是东陵吕国的一部分。东陵吕国灭国,一半的地分给清郡作为补偿,剩下三分之一,一分为二,一半划给了尚郡,一半设成东安郡。
东安郡地小,又经过战乱肆掠,当时已是十室九空,到现在都没休养过来。先太子在时,都是由先太子妃从清郡调粮给军械供给东安关,后来先太子一家全没了,由沐真从清郡调派粮食军械。
因为沐真是成国公夫人,赖瑭是朝廷的太尉兼成国公世子,又有朝廷诏书让他担任主将,贺智达痛快地让权。
哪曾想,一转头,赖瑭竟是连清郡都给吞了。
贺智达瞧赖瑭那势头,深知自己根本没法守住东安关,当即挂印走人,带着心腹、家眷老小齐齐逃往清郡,求沐真带上他们。
卫国公从清郡见完沐真,刚回到东安关,就收到消息,贺智达挂印逃了,也是头皮发麻。
四郡之地,三郡落到赖瑭手里,形势剧变,他要考虑的就不是抵御东陵齐国,而是防赖瑭了。别回头东陵齐国退了兵,卫国公府的保平郡也让赖瑭占了。
卫国公二话不说,直接撤了兵,以免自己的精锐部队叫赖瑭拿去跟东陵齐国拼个两败俱伤,赖瑭坐收渔利。
他撤了兵,一旦东安关失守,东边便再无险可守,东陵齐国便能直接威胁到京城千里平原之地,萧彰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增援。如此,保平郡也算是保住了。
可由来战事胜负难料,为防万一,卫国公仍是安排了不少子侄去往边郡投赖瑾,既是备条后路,也是看好赖瑾。
……
赖瑾一路快马疾行,在魏郡虎城县接到老成国公夫妇一行。
虽说已经是尽量轻装简行,但长长的队伍仍旧是一眼看不到头。
老成国公坐在马车上,揣着手炉,正望着外面宽阔的官道出神,忽然听到数百骑马蹄奔行的声音飞快,那轰隆隆的声音,慑人心魄。他下意识地掀起帘子抬眼望去,便见到前方原野之间的官道上,有约有四五百骑之众的骑兵正在飞快奔行。
马背上昂扬的身姿、骏马奔行的姿态,瞧着就是气势如云,绝非寻常。
沐真正窝在铺得格外柔软暖和的座椅中打盹,听到声音也醒了,望向外面,眼露诧异。
自从进入魏郡,便经常见到有成什的骑兵在官道上奔跑巡逻,说是保护商道。若是有劫匪出没,数十人的小股队伍,当场就能让骑兵剿了。大股的山匪是没有了,遇到赖瑾这盯着剿匪的,根本活不下来,防的都是那些流蹿的小股山匪,或者是一些忙时农耕,闲时出来劫道的。
如今骤然有这么大一支骑兵出现,显然不是出来巡逻的,她下意识地想到,莫非军中有急事?
不多时,骑兵奔行的声音在前头停了下来,只有小股队伍奔来的声音,听声音只剩下一二十骑。
过了魏郡,官道比其它郡宽了一部,他们这一路过来,走的道路左侧,即使旁边要过兵,也是走得的,根本不必停下来。
沐真的心中隐有猜测,一下子坐直了,又心道:“不能吧?”又想自己是想多了。她刚躺回去,便听到马蹄声在外面停下,还有人喊了声:“阿娘。”是个少年的声音,跟赖瑾的声音有点像。
沐真以为是错觉,心道:“谁惦记那浑小子了。”
马车外又响起少年的声音:“阿娘,你在哪辆车啊。”那语气,就是赖瑾。
沐真一把掀开帘子,便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身材高大的少年,骑着神骏非凡的黑色宝驹,正在跟前的几辆马车上来回打量。瞧那面容模样,正是赖瑾,只是他比离京前高出一大截,浑身的气势,叫沐真一下子没敢认。
赖瑾一路过来,见到他爹娘贯常出行的几辆马车全都排在一起,每辆马车都一样,驾车的马仆还是那几个,一下子分不清他俩坐在哪辆车上,连喊了两声,才看到中间那辆掀开帘子。他看到自家阿娘的头发花白,满脸风霜,不由得生出几分酸楚。
他打马上前,跟着马车的速度慢慢前行,唤道:“阿娘。”看到阿娘身后的阿爹,头发都快全白了,面容苍老,活像比阿娘大了十岁的老头子,心酸得眼泪刷地一下子下来了,唤道:“阿爹。”赶紧抹了泪,用平时惯常的语气说道:“你们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啊。”这一看就是日子不好过。
老成国公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子,也是心头直发酸,嘴上却是不饶人,道:“嗬,多大的岁数了,都当大将军了,还哭鼻子呢。”
赖瑾顿时没好气。他觉得自己跟阿爹的关系不好,三天两头干架,阿爹的这张嘴功不可没。他说道:“谁哭啦,这是风沙迷人眼。懂?”
老成国公瞧着精神气十足的模样,仍是不放心,问:“上战场了?没伤着吧?”隔得远,消息不通,虽说斥侯探报都没有探到赖瑾有没有负伤的消息,但主将负伤会动摇军心,绝不会往外透露的。
赖瑾带兵三年,没有一次上阵杀敌,闻言很是噎了把,说:“阿爹,我们可以不聊天。”他嫌骑马跟着费劲,在马背上纵身一跃,落到马车上,钻进了马车里。
沐真瞧他灵活得猴似的,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放下了心。
赖瑾钻进去,理直气壮地说:“我在战场的作用是压阵,鼓舞士气。冲锋陷阵这种事,有前军、有先锋,轮不到我。”
老成国公想到他平日里在府里的德性,颔首:“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他看着身量已经长开的赖瑾,心下感慨。一看这样子就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接他们的。别看这小子平日里又浑又无赖没心没肺的样子,对家里人却是最上心的。
他想到赖瑾受的委屈,心中极不好受。老来子,又是唯一的嫡子,撒娇、打滚、折腾事儿,样样不落下,从小就是个让人操心又心疼的。放在眼皮子底下都怕他出事,平日里教他习武都不敢用劲儿捶,却是……什么罪都让他遭了。
赖瑾看着他俩操劳苍老的样子,说:“赶路辛苦,以后就在我这养老,别挪窝了,省得奔波劳累那么折腾。你看你俩,累得头发都白了,搞得我想给你们安排活都不好意思。”
老成国公压住情绪,顺着赖瑾的话问:“给我们安排活?安排什么活?”
赖瑾说:“我建了个昭武堂,专程用来培养军中将才的,你帮我管呗。学员招考的通知已经发下去了,让想进学堂的人有个准备考试的时间,等到开春便进行招生考试。你冬天好好歇歇,到开春养足精神,招生考试交给你来把关。”
老成国公极为意动,笑骂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让我操劳?”心中却是又欣慰又心酸。这是怕他闲不住,特意给他找些事情做,也没有记恨他这爹。
赖瑾理直气壮地说:“能者多劳嘛。”他又往沐真身边挪了挪,道:“阿娘辛苦啦。”
沐真看着儿子,重重舒出口气,说:“往后就由你自个儿折腾了。”
赖瑾说:“那不成,我从小在京城长大,沐氏一族的人,除了我麾下的,旁的,最多就是听说个名字,不熟。眼下好几十万人要安置,弄不好就得出乱子,阿娘,你可得坐镇指点,要是我有哪里没安排好的,你得教我。”
沐真问:“那你是怎么个章程?”
赖瑾又把沐氏一族收编进军,和安排去开作坊、搞民生等详详细细告诉沐真。
沐真点头,道:“成,回头把你写好的规划书给我瞧瞧。”
队伍过了虎城县,在抵达黑石县时,天已经快黑了。
县城的城门还开着,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灯笼照明,大分部人家都在门前支着摊子做买卖。
这个时辰,正是往来商队进城歇息的时候。
商队的人有钱,仅吃饭住宿就让县城的人们增收许多。商队的驮马每天要吃大量的草粮,那些日子穷苦的人家,到田野间割草料卖到客栈,都能赚不少钱财。
因为匪患清理光了,再加上县里和军队都派人巡逻缉拿盗匪,没有谁敢生乱,治安极好,城门已经许久没有关闭过。
城里、城外的人,不用担心错过时辰回不了家,入夜后,还在城中逗留。
一些做小买卖的,更是赶在傍晚商队进城的时候才出摊,一直卖到商队都住进店中歇下,才收摊回家。渐渐的,也就形成了夜市。
……
赖瑾离自去接父母,县令早得了消息。
商队中是最容易混细作的,给县令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让赖瑾去住客栈,因此在县衙附近安排了宅子,给他们落脚居住。
沐真一行带的府卫、兵卒多,屋宅住不下,但他们有行军帐篷,只需要提供吃食就成了。
县令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便跑去求见沐真,恰好遇到吃过晚饭出门溜达狂夜行的沐真、老成国公、赖瑾、赖琬他们。
沐真瞥见旁边的年轻人穿着县令官服,手上拄着根拐杖,一条腿有点跛。她心下诧异:“腿脚不便还能做官?”随即想到,这是在边郡,可是有不少军伍中受伤退下来的。
县令朝沐真行了一礼,唤道:“堂姑母。”又朝旁边的老成国公和赖瑾、赖琬、赖瑗行了礼。
沐真听到他的称呼,凑过去,仔细一看,极是眼熟。
县令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让他打量。
沐真认出来了,道:“梅花乡沐老三的儿子,小顺儿,把牛屎甩沐耀身上,让他揍到摔进泥沟里的,就是你,是不是?我没记错吧?”沐老三战死后,又逢族学招人,就把他收进来了,后来看他学得好,就跟沐耀他们一起挑进府里悉心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