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祁算了下后面二十万大军赶过来的时间,以及将平野关、云水县大军调过来的时间,道:“那给沐瑾下战书,约他二十天后再战。”集结六十万大军全力一击,他就不信沐瑾不应战。
如果沐瑾出战,那就打围歼战,如果沐瑾不出战,再攻一次就是了。
那些黑油是从草原运来的,哪怕是用马车一批批押送过来,运输数量也有限。耗过这两波,他相信沐瑾的存量已然不多。这次先锋数量派少些,源源不断地增兵打,几十万大军轮换着攻,日夜不停地攻,就不信攻不下来。
第二天,沐瑾就收到姜祁下的战书,约他二十天后,摆开军阵,一决胜负。
他“呵”了声,说:“姜祁还真约战啊?”他把战书递给方易。
方易看完战书,小心地收好,说:“这个也算是可以放入国家博物馆的宝物了吧?”打姜祁,绝对够载入史册。
别说再过二十天,再过五天,许琬麾下的三万骑兵就到了。
这可是平原!骑兵跑马的地儿,等到双方陷入混战的时候,骑兵冲击,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也够撕开一道吃肉的大口子。
最主要的是,骑兵支援,便意味着草原战事的结束,长岭山即将有大量援军抵达,姜祁想要再攻长岭山便没了丝毫胜算。
沐瑾就回了姜祁三个字“约就约”,再加他的一个章。
姜祁盯着这三个字琢磨半天,也看不出沐瑾面对悬殊巨大的兵力到底有没有底气。不过,打仗从来都是靠的拳头,底气硬不硬的,就那样。
他派出探子,想再探探长岭关的情况,但那边的封锁严更了,派去的探子全都有进无出。
以前打东安关再难,怎么也能爬到山顶,远远地看一看对方的兵力情况。到这长岭山,山都让对方占完了,进去的探子,活着出来的越来越少,几乎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价值。
姜祁只能把心思用来训练军队上,让他们尽快适应面对沐瑾的打法。东陵山多,以前他都是打攻城战,扛着攻城梯派人爬城墙猛攻就是了,或者是派人潜入城中里应外合拿城。
他自十五岁上战场,征战二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沐瑾这么多可怕花样的。好在只要拿下长岭山,至少到边山防线之前,都好啃了。这就如攻东安关一样,只要拿下东安关,东陵诸郡、京城千里平原尽入他手。
夺关的伤亡确实大,但夺关之后的利,更大。
从传讯到云水县、平野县,再到大军在长岭关外跟姜祁的军队汇合,半个月时间过去。
姜祁把汇聚过来的大军进行整合,调动军队士气,拟定作战安排,调派物资等,忙忙碌碌五天时间过去。
这次跟沐瑾摆开阵仗开打,不用跑那么远的路,离开大营二十多里远,便开始摆开阵仗。
他的人多,直接摆成长方形,且战线拉得极长,宛若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雁。这样等到沐瑾的大军一攻过来,两翼的军队就可以对其展开合围。十路大军,各围一个军阵。他再带领中路大军,直扑对方中军。
姜祁的大军抵达战场摆开阵势的时候,沐瑾的军队也到了。
探报得到的消息,云水县、平野县的兵都调来了,眼下那两个县是空县。
沐瑾只在那两边各留了五千人,靠着险关勉强可以守一守,出关夺城没戏。眼下战局都押在长岭关,那两处双方都只能放一放。
姜祁的人多,官道又只有那么宽,行军队伍长得老长了。
沐瑾的人少,比姜祁的军队晚到,却先集合好。
战场上拼命,又不是建交,哪来那么多客套。他的大军集合好,摆开阵势,便立即朝着对面发起进攻。
沐瑾这边一动,姜祁那边的大军也立即出动。中间的往前迎敌,两翼展开合围。
齐军的人多,占地面积宽,包围圈更大,随着兵卒们的跑动,很快便将队伍变成半圆形,朝着奔过来的淮军围去。
姜祁有了上次的经验,没有再亲自上阵杀敌,而是坐镇后方,挑了个能够俯瞰全局的小山坡。
他得站高,看得远,对战场的形势看得更加清楚。
这次沐瑾的大军是合在一处,组成九个方块形,稳步前行。
在九个方块的后方,还有一个稍小的方块,由骑兵、步兵混全,明显是主将和沐瑾所在,再在他们的后方,还有一万骑兵掠阵。
那九个稳步前行的方块军队间,隔有大大小小的间障。万人方阵之间的间隙较大,而在万人军阵的中间,还如同街道巷子般分成诸多小巷。
很快,涌进军阵的齐国大军,随着对方的军阵间隙,就像大海流进了小河,被分流成无数条小河、小溪,夹在了军阵中间。
随着双方交战,很快,齐国大军穿过一个个军队,将其团团包围的同时,也绞合在一起搏命厮杀。甚至有大量的齐军杀到了主将所在的军阵前。
姜祁看着后方巍然不动的骑兵,心头难安,问身旁的司马:“为何沐瑾的骑兵不动?”
司马说道:“如此重重围困之下,一万骑兵改变不了战局。”
蓦地,远处传来的鼓响声又是一变!
主将身后排列的骑兵动了,没如之前那样绕攻侧翼,而是直接迎着正前方中路大军的军阵两侧缝隙杀过去。
都说沐瑾的骑兵惜命,从来不用来冲阵!
然而这次,他的骑兵直迎着杀到后方的齐军冲杀过去。双方激战在一处,骑兵在逐渐往前压。
号角声响,却是从长岭山方向传来。
长岭山脚下的官道中,大量的骑兵疾奔出来,他们出来后,立即分兵两路,绕向战场外围,直接攻向两翼。
伏兵!还有一支骑军伏兵!
姜祁身上的汗毛瞬间全部竖了起来,连眉头都立了起来,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草原援军”生生地咽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杀入战场的骑兵。
那支骑兵的数量极多,好似源源不绝,前面的骑兵都绕过了半个战场,后面的骑兵才跑完!
至少是三万骑兵!
果然是从草原调来的!
这三万骑兵分成佰人阵,直接抄了包围圈的后方。那是从最没有防备的屁股后开始砍,所过之处,齐兵纷纷倒下,整个围攻队伍瞬间从后方开始溃散。
六十万大军,竟然遭到了对方的夹击。
沐瑾的军阵这时候又变了!
九个方阵营的大军,散成十人、佰人的队伍杀进了骑兵中,展开大混战。
明明是齐军人多,却是有无数的齐军不断倒下。明明是有包围圈的,却成为了一团乱战,而骑兵的优势在这平原地带的乱战中发挥了十成十!
大乱战,六打一,刨开骑兵战斗力,就算是五打一,四打一,也占优势。
然而,姜祁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看向哪里,身穿黑甲的沐瑾大军始终牢牢抱成团,大的团有近百人,小的团至少五人、十人。齐兵多的地方,他们抱团大,齐兵少的地方,他们抱团少,一旦发现不敌,立即就近抱团,再盾兵、刀兵相结合,进行反扑。
战场上的军阵看似没有了,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整个战场上,仍是到处都是小型军阵,且正在不断切割碾压齐国大军。
姜祁的眼前阵阵发黑。他的人数确实多,但在打法、兵械上,差得太多,哪怕想学沐瑾的这样的打法,盾牌、兵械跟不上,单兵强度、小队作战能力跟不上,也无法发挥这样的威力。
造盾牌,要扛住二十多斤重的锋利大刀砍的盾牌,木质的根本不行,得铁盾牌加牛皮。如果单纯是铁铸的太沉了,扛不动,且铁多贵啊。
哪怕战斗还在继续,姜祁的脑子里仍旧浮现起两个字:败了。
他并没有下令收兵,而是想着尽可能多地消耗沐瑾的兵力。
沐瑾的兵不多,死一个少一个。他的抚恤金、战功奖赏都厚,养兵的负担大,沐瑾死一个兵的损失能超过他死十个兵的。他死得起,沐瑾死不起。
鼓令再次一变。
数万骑兵全部调头脱离战场,直奔后方。
姜祁看到他们过来的方向,分明是朝着自己来的。他立即下令:“摆开防御阵型!”盾牌再贵,他的禁卫军还是用得起的。
重盾兵架起重盾,将姜祁围在中间。长矛兵手里的长矛架在盾牌上,骑兵敢冲阵,必然让长矛扎个人仰马翻。
然而,骑兵到了近处后,突然放慢步子,聚到一处,待分散时,好多人手里都多了点燃的火把。
他们在举起火把的同时,又从身后的马屁股上拿起一个个五斤装酒坛子大小的罐子。在点燃罐子后,拍马飞奔,借助飞奔之势将罐子甩入了人群中。
大量的罐子飞奔落下,吓得所有人都慌了神,有退开的,有往重盾下面躲的。
罐子如雨点般落下,却没有预料中的黑油贱出来,而是……空的。
重盾兵惊魂不定地看去,发现是虚惊一场,还没等回过神来,骑兵已经到了跟前,挥起长刀砍断起在外面的长矛,撞开了重盾冲杀了进来。
姜祁见到对方骑兵杀到跟前,而己方人数众多,隐呈压倒对方之势,有拼个两败俱伤的可能。
对他来说,两败俱伤就是胜!
他不愿放弃这大好的局面,且作为戎马起家开疆拓土的帝王,自有傲气,绝不愿在战局还占上风的时候就因为对方有骑兵杀到跟前就逃跑。那成什么了!
他还要不要带兵打仗了!
姜祁一把捞起自己的武器,飞身上马,带着身后的两千骑兵冲杀出去。
忽然,远入的战场上传来许多人起声高喝:“姜祁已死,降者不杀——”
“姜祁已死,降者不杀……”
那声浪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沐瑾的骑兵中也有人跟着大喊,“姜祁已死,降者不杀……”。他们一边大喊,一边朝着姜祁和他身后的骑兵冲杀过去。
姜祁气得暴跳如雷,大骂:“沐瑾,无耻小儿!”可面对对方这么不要脸,他还要脸,前面就该溃败了,大喊:“一起喊,陛下还活着!”
他身后的骑兵大喊,陛下还活着,可哪抵过得沐瑾数万大军的喊声,很快就给淹没了。
不要说中间混战的骑兵,就连后卫的步兵都直懵:是不是陛下真的死了?
这一犹豫,哪还有之前拼命的势头,很多人在心慌意外中分神丧命。
齐军领兵的将领、公侯们听到喊声,一回头,就看到沐瑾的骑兵已经攻到陛下所在的禁军中,双方杀成一团。那可是三四万骑兵!禁军只有五万!
有人当即坐不住,大喊:“护驾——”带着军队回去救援。
这一调头,还是公侯们往回撤,旁边的人跟着往回逃,本就慌乱的齐军一看大家都在跑,也赶紧调头往回跑。
赖瑶见到齐军反扑后方,立即敲响鼓令,让骑兵赶紧突围走人。
几万骑兵听到鼓令声,再看后面的齐国大军过来了,以最快的速度退出战场,先往后方跑,拉开距离后,再绕道往回撤。
姜祁刚逮着一个营将来回交战十几个回合,对方突然掉头就跑了,气得发出愤怒的吼声,却是无可奈何!对方几万骑兵过来,禁军和他的骑兵都伤亡惨重,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几百骑。这么点骑兵冲出去追击只能是送人头。至于步兵,穿着铁甲的步兵,怎么可能跑得过骑马的骑兵。
骑马脱离战场,见没有追兵跟来,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先下马,让马喘口气,自己也喝点水吃点随身带的肉干补充体力,之后避开齐军主力,从侧面绕回去,吃点往回逃的小股齐兵。
齐军一逃,队伍全散了。哪怕想敲鼓让他们调头再打,士气都没了,只剩下慌乱,面对赶到跟前救驾的众人更不好说什么,姜祁只能下令鸣金收兵。
姜祁恶狠狠地盯着远处的主将大帐,决定回去之后,自己也要建一个更高大显眼的。绝不能让大军再被他们唬弄了去!
司空也气得浑身发抖,大骂:“信口雌黄的无耻小儿!无耻!可恨!”


第221章
齐军撤了, 出去骚扰姜祁的骑兵也回来了,沐瑾下令清理战场。
这场仗没打太久,双方互有死伤。
沐瑾这边仍然是轻伤的多, 重伤和死亡人数都较少, 姜祁那边折损了大概有七八万人,真正折在两军正面交锋时的大概只有三四万人,另外还有几万人是在齐军撤退途中, 留在战场上没能撤走, 以及撤离途中被追上宰了的。
俘虏依然不多。
齐军发现逃不了,全都拼命反抗,没有投降的,逮到的俘虏都是受伤没反抗能力或者被当场按下的。
沐瑾把赖瑶找来,问:“那些俘掳死战不降是什么情况?”
赖瑶道:“死战不降,战死后, 家里人会有奖赏抚恤。若是怯战不攻、当逃兵、降兵, 全家获罪,若是投敌, 诛族。”
沐瑾对此无话可说。
赖瑶提到姜祁觉极为棘手, “姜祁大军至少还有五十万人,尚有可战之力, 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石油、燃油都已经耗尽,仅凭山上的投石机和靠大军死守城墙,恐难抵御。如今姜祁已对骑兵有了防范, 我们想再以骑兵突袭骚扰,有被围堵之险。”
在平原和长岭关之间, 还有长岭山十几里官道, 想要派骑兵出去, 就必须把步兵也派出去,守住长岭山入口,以保障骑兵能够撤回来。
如今京城平原之地尽在姜祁手里,他手里的兵又多,如果像之前打柴绪那样派骑兵出去骚扰袭击,姜祁只需要派兵堵住回长岭山的三道口子,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骑兵孤军深入,带的食物有限,回不来,又无法在外面获取所需,饿都能饿死在外面。
这险绝不能冒。
沐瑾很想得开,“打仗,哪能一直靠取巧,我们先耗进去他二三十万兵,连挫对方士气已经占了很大便宜,接下来就死守呗。有险关之利,还是可以想办法守一守的。”他取出桌子上的一份折子递给赖瑶。
赖瑶接过折子,展开,见是兵部快马奏报,中军大营以及从周围各郡县调派的郡兵、县兵都已经在路上了。中军大营大概要到八月底才到,周边几郡的郡兵、县兵这个月底就能到。有支援,撑得就没那么难,赖瑶长松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沐瑾道:“七月中旬,昭武堂的学子该毕业了。”
他们在昭武堂学的就是带兵打仗的本事,出来就是佰长级的军官。这些系统学出来的,跟在军中补课出来的,基础底子都不一样,再上战场上历练一番,总能蹦出些出众的将才。
赖瑶摩拳擦掌,对沐瑾说:“一定守稳长岭关。”她的话音一转,又问:“那山里?”
沐瑾道:“姜祁的目标明确,又敢死磕,我们的花样多,他摸不清楚长岭山的情况,又有柴绪的前车之鉴,应该不会分兵打山岭战了。为防万一,我们留些哨岗逮探子和盯紧对方的军队动向就行了。”
赖瑶道:“行。那我把卫侯也撤过来。”
……
姜祁很清楚,新增加的三万骑兵,意味着沐瑾在草原腾出手来了,但骑兵的速度快过步兵。
草原的军队至少还得再等一两个月才能抵达长岭关,如果柴绪消息灵通,攻一波临江郡,还能再拖一拖沐瑾这里的增援速度。
他连番进攻,虽然没给沐瑾造成多大伤亡,但投石、黑油的消耗会非常大,没有火攻相助,再想给他造成之前那样的惨烈损失几乎不可能。
姜祁当机立断,决定趁着沐瑾的援军和补给到达之前,抢夺下长岭关。
他让大军休息了两天,将伤亡较重的队伍重新整编好,便再次率领大军朝着长岭关发动进攻。
这一次五十万大军的粮草、帐篷全部拉到长岭山脚下,大军分成两批,轮番休息进攻。
为了避免架在山上的投石机给大军造成惨烈的伤亡,兵卒间的距离拉得稍远一些,等到了长岭关口处再集合,发起猛攻。
他另外还调出了几万兵卒,在官道就地挖沟取土挖壕沟垒沙袋墙。有这些沙袋墙和壕沟在,对落石能起到很好的抵御作用,还能拦截骑兵。
齐仲派探子盯紧齐国的动静,见到他们挖壕沟垒沙袋墙,第一时间报到沐瑾那里。
沐瑾只能让他们坚守长岭关,硬扛姜祁进攻。
城墙上的地方有限,放不下十几万大军,只能是能放多少放多少,主要以弓箭手、刀兵为主。
沐瑾觉得弓箭的威力不够大,射程不够远,几乎没有安排专程的弓箭兵,都是军队训练时有弓箭射击项目,人人都会射,也都有练。必要时,调一批人和弓箭,直接安排上就是。
弓箭的数量有限,只安排了五千弓箭兵,其余的都是刀兵。
长刀用铁多、制造成本高,但是它杀敌的威力比长戟、长枪要厉害得多。沐瑾养军那么大的薪俸开销都出了,也不差这点精铁钢材的钱,早就逐渐把枪戟给淘汰了,都换成了长刀。
城楼上交给弓箭手和刀兵防守,城门口、城楼后方还排列有军队。如果城墙、城楼失守,就得靠后面的军队把对方打回去,重新夺下城门和城墙。
再就是,打仗费力气,总不能一群人顶在第一线,总得有个轮换。
姜祁的军队,投石机和弓箭都不多。他们的投石机运来后,就让沐瑾这边的投石机给摧毁了。
攻城梯造的都是很便宜的那种梯子,但数量极多,搬来后,密密麻麻地铺在城墙下的水沟上和城墙上。他们踩着梯子跨过水沟,直接上城墙。
之前用火攻时,为了防止油沟里的火烧裂城墙,油沟跟墙有一段距离,如今这段距离正好成为姜祁大军架梯子的地方。
梯子呈斜角架在城墙上,上面又爬满了兵,想要在城墙上把梯子推翻让他们摔下去,根本推不动。守城兵只能是对方露头一个,挥起长刀砍一个。
好在对方拿长戟和长枪的多,刚爬上来不太能舞得开,挺吃亏的。
为了保持体力,城楼上的兵一个时辰一换人。至于城门口,对方也拿了大圆木过来撞城门,但整个城门口全让沙袋、石头堵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把城门撞破,他们也进不来。
战斗从上午打到晚上,齐军还在进攻。
沐瑾原本在大营中待着,听到他们摸黑进攻,人都有点傻了,他问道:“不睡觉的吗?天那么黑,看得见吗?”
他之前见到他们把帐篷物资搬到山脚下,原本以为是想省得早晚赶路的功夫。这么看是打算在这里吃住睡,再加日夜不停地轮攻?
沐瑾去到城楼上,便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还在响。
城墙外的梯子上站满了梯兵,砍翻一个又露出一个,打地鼠都没他们冒头密集。兵卒们也都避到了墙垛后,等到齐军翻过城墙跳下来后才把他们砍翻。
楚尚正守在城楼上,见到沐瑾过来,抱拳行礼:“见过陛下,你怎么这么晚还亲自过来?”
沐瑾说:“见过夜袭的,没见过这种从早上打到晚上还不停手的。”奴隶兵有很多营养不良,夜视能力很差,晚上几乎看不到路,这么打很亏的。
楚尚道:“估计是想趁着我们的燃油和援军没到,想不计伤亡代价死磕下长岭关。陛下放心,我们轮班休息,兵卒子们的身体素质养好,撑得住。”
沐瑾“嗯”了声,问:“伤亡怎么样?”
楚尚道:“比预计中要好得多。白天的伤亡极少,但到了晚上,我们在城墙上点了火把照明。敌暗我明,对方又有神射手,很是吃了些亏。”
沐瑾看楚尚在城楼上站了一天,满脸疲惫,道:“照姜祁这么个攻法,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你得注意休息,待会儿去换人来指挥,等睡饱养足精神再上来。”
楚尚应道:“是。”
夜里难过,他见过沐瑾后,又调了两个千总营的人上来。因为接连翻过城墙的齐军太多,伤亡也在增加,又把重盾兵调了些上来。
城楼上的尸体、伤兵也越来越多,都得安排人抬下城楼。
楚尚将一切安排妥当,将守城楼的活计按照赖瑶的吩咐,交给了卫侯。
卫侯岚铿,守了那么多年东安关,跟姜祁算是老对头。
他守东安关,最难的时候,是三万对上三十万,兵不够壮,全都是娃娃兵,兵械也差,都是长戟、长矛,连盾牌都不多,甲衣也是破破烂烂的,每一场仗都是豁出性地在城楼上跟对方浴血厮杀。
如今守长岭关,不说有多轻松,也不觉多吃力。
最重要的是,心头稳!长岭关的粮食物资都囤得足,丝毫不用操心后勤补给,也不用担心没后援,甚至连伤兵都不用他们操心。
受伤了,抬下去,自有后勤兵送去军医营进行急救包扎,那些伤势重到没法再上战场的,直接转移到县医院,都不用他一边跑战场一边跑伤兵营稳军心。
卫侯只需要干好一件事,那就是歇息的时候好好养足精神,轮到他上战场的时候,盯紧战场,随时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底下的兵卒打仗格外有劲,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在杀敌的时候,还在那报数。
一个伍的人守一把攻城梯,上来一个,砍翻一个,队伍里专程派了个人在那里割耳朵记战功。哪个伍要是有减员,目前人手充足,则会安排其抬着人撤下去,换一个伍上来。要是人手紧张,则把减员的伍暂时合并到一起,以保证有效战斗力。
每个伍的战功都是五个人平分,伍长另有一份指挥的战功。同样,什长麾下的两个伍有了斩获,什长也有一份指挥战功。佰长、千总、营将、都尉等依次类推。
守城杀敌,源源不断的齐国翻进来,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战功。
卫侯看着齐军一个接一个翻到城墙上又让早就准备在城墙下的各个伍的兵卒乱刀砍翻,只觉心头火热。多难得的立功机会啊,砍翻的每一个齐国都是清清楚楚有数的。这会儿他守在这里,砍倒的每一个齐军,都有他的一份战功。
他守在城楼上,都舍不得换班了。
可不换班不行,他想吃肉,别人也一样。
卫侯守到子时,赖瑶上城楼把他换了下去。
她守下半夜,明天清晨到中午归楚尚守,明天午时到入夜归卫侯守。
卫侯领命,刚要离开,就见到许琬来了。
许琬凑到赖瑶跟前:“四姐,我们骑兵下了马,同样骁勇擅战。今天在城墙后面晒了一天太阳,连齐军的影子都没见着,不能你们吃肉,我们干瞪眼啊。”
赖瑶扭头扫她一眼:“你们骑兵还缺这点肉?之前追击齐军才刚拿三万多的斩获。”
许琬说:“那就是个虱子腿!这里可是有五十万呢。”
赖瑶眦牙,“想从我手里抢肉,信不信我咬你。”
许琬一把抱住赖瑶的胳膊,拖长音调撒娇:“四姐,好歹给点汤喝啊。那不止是我的三万骑兵,你手底下还有一万呢。”
赖瑶说:“城楼上真没你们骑兵发挥的地儿。真要是闲得慌,那就麻烦你们用马去运一下伤兵、尸体。为防城门有事忙不过来,每次只能出动五千去忙后勤,城门口必须留一万人。长岭山有小道过来,你再派一万人出去巡逻,以防姜祁分兵翻山抄后路,余下五千,随你安排。”
许琬知道派骑兵上城墙不现实,她和四姐真要这么干了,回头让小七喷一顿,或者是挨军棍都算是轻的。
她能找点活计,让底下的兵卒子们能跑起来,哪怕捞不着杀敌的战功,劳力奖赏总还是有点的。
第二天,许琬便把骑兵安排出去。
沐瑾吃过早饭,到城门口查看情况,发现城墙后方站的骑兵和步兵都少了。她去到城墙上,问正在换防的赖瑶:“怎么人少了?昨晚的战况还好吧?没有大的减员吧?”
赖瑶说:“老六底下的人闲不住,半夜还跑来找我。”她把给许琬的安排告诉沐瑾,又道:“齐军的进攻,有些疲软了。”
沐瑾去到城楼上探头看了眼外面,发现城外的人少了很多,攻城梯上和战场上的人都少了。他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人少的?”
赖瑶道:“黎明时分,攻势越来越弱。我担心对方撤回去歇足后,可能会有一场猛攻。”
城楼上兵卒换防完,楚尚已经把防守的人员都安排好。他过来,向沐瑾和赖瑶抱拳行礼,“大清早,天气凉爽,又歇了一夜,正是精气头最足的时候,对方昨晚耗了我们一夜,估计待会儿肯定有一波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