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平静的谢仙卿陡然抬首,眼眸诧异。
陈皎不该现在来,圣上刚大发雷霆斥责自己,要求他闭门反省,公然表示对他不满。在这个时刻,任何看望他的人都会成为圣上的眼中钉。
以陈皎机灵敏锐的性格,太子笃定她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但她还是来了,就如诗会那日夜晚,她提着一坛酒开开心心地来找自己。
陈皎进来时,恰好撞见太子上药,对方膝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吓人得很,陈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上辈子她是舞蹈生,父母对她寄予厚望,一旦她训练比赛排名达不到要求,便会命令她跪在门外,仍由来来往往的邻居对她指指点点。
他们自喻为“文明人”,从不动手打孩子,却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有足够深的印象记住教训。
不过幸运的是,为了不耽误她跳舞,这种惩罚往往不会持续太久。但那种在大庭广众前下跪,胆战心惊地害怕有人路过的情绪,陈皎永远不会忘记。
耳听不如眼见,亲眼看见太子为了保护自己属下而做出的牺牲时,陈皎沉默地站到一旁,胸口憋着气,没有说话。
谢仙卿屏退周围内侍,偌大的房间内只留下侍候的张公公。他看向陈皎,温和问道:“怎么不说话?”
他见少年脸色不好,以为对方是被太子府沉闷的气氛吓到了,还小小地开了个玩笑:“你急急忙忙来孤这里,便是为了罚站?”
太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反而来安慰开解自己,陈皎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她心情更难受了。
陈皎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小声说:“这是我祖父当年得到的配方做的膏药,化瘀止血很有效。”
谢仙卿过瓷瓶,嗓音温柔:“陈世子费心。”
他还是那么温柔,一如既往的温柔。在遭遇圣上的训斥,身份高贵却不得不当着群臣面下跪,但他依然这么温柔。
陈皎觉得温柔是一种很高尚的品格,很多人在遭遇生活的挫折后会变得失去理智,暴躁,向身边的人发泄。
陈皎已经做好自己今日会被迁怒的准备了,但太子没有。他在见到自己匆匆赶来时,甚至还能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长夜虽暗,明月照人。
陈皎来了一会儿,张公公小心翼翼盛上一碗清粥。太子一天滴水未进,今日还未用过膳食。
谢仙卿用膳时,陈皎便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闷闷地说:“我为殿下感到不值。”
谢仙卿见她一直憋着气,也没去故意逗她,现在见她主动说话,也笑了:“孤有何不值?”
陈皎闷声说:“殿下是好的储君,也是好的儿子,你不该被罚。”
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做儿子,太子都已经足够好了。
太子商议汴渠时,陈皎刚刚加入太子党不久,她亲眼所见对方为了治理水患做出的努力。当时她和太子第一次单独会面时,她亲眼看见对方桌上摆放了许多治水有关的书籍。
太子殿下或许不是如周侍郎那般精通治水的专家,但他作为上位者,愿意去主动了解考证,而不是仍由下属给出解决办法,自己做甩手掌柜,这一点已经强过许多人。
更别说今日太子为了保下周侍郎所做出的努力,陈皎觉得如果她是周侍郎,她此生都会铭记今日殿下的牺牲。
在这一刻,陈皎深深的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士为知己者死。”
陈皎坐在一旁生闷气,谢仙卿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感想,有一点心酸,有一点好笑。
陈皎果然年纪还小,哪里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了。他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必然会有一些失去,所以从不因自己的境遇而愤怒或怨恨。
陈皎瘪嘴,忽然说道:“若是先皇后还在便好了,陛下定不会如此严苛。要是我父亲打了我,我母亲肯定会同样追着他打!”她说的父母自然是这辈子的永安侯府夫妇。
谢仙卿笑容淡了淡,道:“天子与常人不同罢。”
但陈皎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看了眼桌上沾染血迹的纱布,从进门压抑到现在的掩藏的情绪瞬间爆发:“天子又怎么样,难道不是你的父亲吗?既然是当父亲的,为什么没有做父亲的样子,折腾人!!”
陈皎说得不只是圣上,还有被太子伤痕激发出的对上辈子父母的记忆。
她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孩子不喜欢了就丢了,认为这个没用处了就另外生个养,父母不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圣上不喜欢太子了,就要把他废掉。她原本的父母认为她无可救药了,就重新生了个孩子。
为什么没人考虑过她和太子的感受?
谢仙卿看向陈皎,沉声道:“慎言!”
陈皎吓了一大跳。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当即缩着脖子不说话。
谢仙卿眼神锐利,没有轻飘飘的放过她:“妄议皇室,不满天子,哪条说出去,都够你死一万次!”
和陈皎认识这么久,太子对她从来都是温和有礼,这还是第一次急声厉色地斥责。
陈皎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对从小生活在古代接受教育的人来说,有多么不可理喻和大胆。她也是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心腹,加上想到上辈子的事情,才敢大胆说出这些话。
现在被太子训斥后,她回过神后,忽然自己很失望。
她不是失望自己当着太子面非议天子,而是失望她把自己对上辈子父母和圣上行为的不满,宣泄在了太子身上。
明明太子才是受害者,却反过来承受了她的怒气。
相比于永远镇定永远理智的太子,陈皎觉得刚才那个愤怒的自己很没用。
见她被吓住不出声了,谢仙卿这才缓和声色:“孤知道你的心意,日后有些话切勿在外人面前言语。”
他并不在意陈皎冒犯圣上威严,只不过担心对方在外面也如此口无遮拦,早晚会遭来大祸,才会此次出声斥责警醒对方。
方才陈皎状态不对劲,他虽疑惑却不得其解,只按捺住等日后再查。此刻见对方脸色不好,他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太过严苛。陈皎性情鲜活,刚才也是关心他才会流露真实想法。
何况屋内只有他的心腹,陈皎那些话永远不会传出去……太子眼角余光扫了眼室内唯一一人张公公,对方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动。
陈皎随着他的目光,这时也注意到了张公公。不过她倒是不担心。张公公和太子荣辱与共,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她出卖了太子,张公公都不会出卖太子。
谢仙卿见她仍有些怏怏的,放缓声音,像哄小孩一样温和道:“还要吃荔枝吗?”陈皎喜欢荔枝,他上次去宫中时得的便都给她留着了。
陈皎有了点精神,声音却还是有些有气无力:“……要。”
谢仙卿便笑了。
对比寡情的父皇,明哲保身的臣子,陈皎敢第一个来看他,情谊便已是非同寻常。
在这种时刻,别说区区荔枝,她要什么他都会给。
谢仙卿用膳治疗时,陈皎便乖乖坐在一旁吃荔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的目的是来劝慰太子,这才急急忙忙咽下东西。
她看向太子,劝道:“殿下如今只是稍稍受挫,只需静待时机,日后定能寻到更广阔的天空。”比储君更好的,当然只有皇帝了。
谢仙卿笑而不语,陈皎急忙道:“你别不信,你当皇帝的时候肯定比他好。”
谢仙卿故意逗她,问:“陈世子何时也学了慧言禅师的本领?”慧言禅师善批命,他这也是笑陈皎改行算命了。
陈皎不理他,低声说:“是啊,我会算命。我算陛下将来有一天会后悔这么对你。”
谢仙卿收敛了笑,若有所思:“为何?”
陈皎认真地说:“因为有一天,他会发现他失去了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谢仙卿神色冷了下去,语气淡淡:“他是天子,不需要爱。”
……
太子今天经历许多波折,现下最好早日休息养伤。所以陈皎探望过对方,并未久留便自行离去了。
等吵吵闹闹的陈皎走后,太子府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谢仙卿独自坐在室内,忽然觉得偌大的太子府孤寂的清冷。
他想到刚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面目清秀,神情坚定地说:“即使贵为天子,没有真心对待他的人,无人爱他也可怜至极。”
是啊,又怎么会不可怜?
百年之后,连真心为他落一滴泪的人都找不到。
在权力面前,亲情会被淡化抹灭。太子生长在宫中,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尔虞我诈。是陈皎的出现,让他平静如死水的生活里,有了一丝波澜。
就好像是紧闭的腐朽宅院中,照进了一束光。
陈皎在时谢仙卿不曾察觉,对方离去后他才发觉不适应。
接下来的几天,陈皎便隔三岔五地往太子府跑,态度娴熟自然,就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太子被皇帝要求闭门不出,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来往官员皆不敢在此时去太子府,就连右相都选择韬光养晦,生怕撞在陛下的枪口上。
陈皎却时常去探望太子。在沉寂的太子府中,她成为最显眼的那个人,甚至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和不满。
金銮殿。
五皇子站于殿前,朝坐在上首的圣上笑道:“父皇,儿臣对这位陈世子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本事不小,短短数月便在太子身边站稳手脚……”
圣上神情若有所思:“哦?我听说永安侯世子文章写得不好,是个纨绔,可惜怡和郡主一片苦心……”
圣上日理万机哪里记得住一个区区世子,不过是因为忌惮太子,才会询问一二,此刻听到五皇子的话却是渐渐上了心。
五皇子勾了勾唇,故意道:“儿臣我瞧他不像是外人所传的纨绔,对皇兄忠心得很。”
圣上本来只是随口询问,闻言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可不是忠心吗,居然罔顾自己的训斥公然探望太子。
亲眼看见父皇神情变化,五皇子眼眸讥讽,心情舒畅。
他的母妃后宫中最受圣上宠爱。从母亲身上,五皇子学会的最重要一件事便是隐忍和等待。
母妃等待许久,最终等来先皇后的离逝,成为后宫中最有权力的女人。五皇子也坚信只要自己等待足够久,就一定能等来想要的东西。
不服太子的地位,要忍让;不甘屈居人下,要忍让。他就像是一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等待着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时刻。


第24章
次日陈皎接到皇帝的召见, 侯府上下都有些忐忑。
长安城中处处都是王公贵族,仅是侯爵便有好几位,永安侯府在其中不算特殊。陈皎说是侯府世子,这些年也只有几次大型宫廷宴会去见过世面,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陛下单独召见。
联想到最近的事情, 陈皎心事重重, 顿感来者不善。
她想不通为什么皇帝召见自己。前日她探望太子后, 又有许多太子党羽门人去看望太子, 包括右相府。在这一众臣子中,陈皎自认为并不突出, 顶多占了个先字。
这事可大可小,按理说皇帝日理万机,忙着抓右相府和户部尚书这些人都来不及, 怎么有空来找自己一个小世子的茬?
要知道永安侯府素来谨慎, 为了不惹皇帝的眼, 即使站队太子也都是由陈皎半大少年出面,老侯爵和永安侯从未直接和太子接触!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才让皇帝想起了自己。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老皇帝面前将此事揭过。
御书房内, 陈皎跪伏在地。
皇帝一边批改奏章, 似闲聊般问道:“许久未见怡和郡主, 她近日还好?”
怡和郡主乃大长公主之女,怡和郡主和陛下是表兄妹的关系,是宗室王亲。
陈皎恭敬道:“劳陛下挂念,母亲最近一切都好。”
“那便好。”皇帝忽然抬起头, 浑浊的双眼如剑一般射向陈皎, “朕听闻, 近来京中谣传永安侯府和太子关系甚近,你前日专程去太子府探望,也是和此事有关……”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听到这句话时,陈皎心仍不可避免地咯噔一声,脑海飞速转动。
陛下居然说出了“谣传”二字,由此可见他并不想这件事是“真”的。
陈皎若是想要避开皇帝问责,此刻便应当机灵地否认“谣言”,和太子保持距离,将探望太子推卸到其他事情身上,比如无意经过等。
陈皎快速闪过许多念头,叩首道:“非是侯府,是臣敬仰太子博学多才,便自行跟在对方身后想要学习一二……”
陛下目光沉沉,沉声道:“学什么?!学抗旨不尊吗!”
直面天之之怒,陈皎额头流下了汗珠。皇帝明显不想让她将此事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而是明确地要让她表态,和太子脱离关系。
但陈皎不能答应,这是一条死路。
她此刻答应皇帝便是背叛太子,日后太子登基,绝不会放过她。若是其他皇子上位,永安侯府作为曾经的太子党,已经背过主的奴才,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陈皎只能装傻。她重重叩首,嘴中道:“臣愚昧,臣知罪!”
见她只说知罪,却并未言要改错,皇帝的眼神慢慢地沉了下去,看陈皎的眼神仿若看一个死人。
皇帝已经老了,脸上有了皱纹,每到雨天骨节都会疼痛,御医也只能用药方减轻些,无法根治。
人一老,就会怀念从前。
他已经暮年,可他的儿子都渐渐长大,越来越高,越来越威武。有时候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感觉看的不是儿子,而是威胁他政权的敌人。
在所有皇子中,他对太子最为不满。
满朝文武,所有人都百般称赞太子,他们认定太子会是个好皇帝,会管理好国家。可他们忘了,自己还没死,他才是皇帝。
皇帝认为自己统治者的地位收到威胁,决定另外扶持更年幼也更好掌控的儿子来代替太子。但他没想到有如此多的人支持太子,就连向来保持中立的永安侯府,居然也投向了太子。
皇帝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跟他作对。
年迈的皇帝眯起了眼,沉声道:“你想好了?”
圣上很瘦,板着脸时不怒自威。底下的陈皎默默跪好,头也不敢抬:“臣有罪。”
若是换做其他人,皇帝今日必会大发雷霆,好好给对方一个教训。但跪在下方的人是陈皎。这陈世子就跟刺猬一样,不能重拿也不能轻放,
老侯爵当初陪高祖打下江山,后来也麻溜地交出兵权,是个识时务的有功之臣。永安侯这些年也是为国尽忠,从没出过什么错,怡和郡主更是他的表妹。
陈家三代单传,永安侯夫妇如今都五十几岁了,哪里还生得出另一个。
若是他一怒之下把陈皎弄死了,相当于把有功之臣和自己表妹绝后,无疑是逼着陈家去死,不利于他仁君的名声。
但不惩治陈皎不行,他如今和太子斗法,陈世子胆敢站队太子,便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轻描淡写道:“陈世子御前失礼,杖责三十。”
话音刚落,殿前两位太监便上前,将低着头跪在递上的陈皎拖了下去。
劫后余生保住小命,陈皎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让人把自己拖下去砍了。
她清楚皇帝大约只会对她略施惩戒,不会因为自己站队太子便直接杀了她,否则第一个死的应当是当朝右相。
可那都是猜测,当老皇帝用阴晦的眼神注视自己时,陈皎依然会担心对方为泄愤杀了自己。她死了没关系,母亲父亲和祖父祖母他们大约会伤心很久……
宫中眼线众多,早在陈皎被拖下去时,便有人眼尖地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太监悄悄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太子府便收到了陈世子御前失礼受罚的消息。
传讯的小太监道:“于总管传讯说此次负责行刑的是他的小徒弟,让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有劳于总管。”送走宫中的小太监后,谢仙卿将纸条拿给侍卫,冷静道,“将消息传给怡和郡主和大长公主。”
他被勒令闭门反省,门口便守候着亲兵。自己无法进宫,只能寄希望于怡和郡主等人动作足够快了。
侍卫匆匆离去,谢仙卿坐于凉亭之中,脑海中闪过少年递与他伤药的样子,风雨中少年独自为他撑伞的身影……
他闭上眼,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袖袍翻滚朝外走去。
怡和郡主得到讯息后来不及验明真伪,直奔大长公主府求援。奈何大长公主恰好不在家,怡和郡主匆忙拿了对方的折子便直奔宫中。大长公主有先帝恩许,能无需禀报直接进宫。
……
御书房外,陈皎趴在凳子上,背后是高举的红木板。
仗刑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打得轻,也不过是一点皮外伤,养半个月便好了;若是打得重,几十板子便能打的人肠开肚裂,内里烂成一滩软泥,一切全看施刑者手法。
陈皎被拖出去时,心想自己这回可是亏大了,她给太子当小弟还没享受到荣华富贵,就得先替对方挨一趟板子!
她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回头,忍不住看了眼那几块厚重的红木板,顿时心头一咯噔,暗想现在回去抱皇帝大腿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这样她也太丢脸了,可是丢脸也没有活着重要……
正当陈皎纠结要不要向老皇帝屈服时,监守行刑的太监上前,一把将块白抹布塞进陈皎嘴中,这是防止她待会儿咬到舌头自尽。
陈皎趴在椅子上,眨眨眼:“……唔唔唔唔?”
这下好了,想反悔求饶都没机会了。
行刑的太监举起木板。一板子下去,陈皎当即瑟缩了一下,哇哇大叫,泪水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她这么激动,其他太监们顿时也跟着颤了颤。大家一致瞧向负责行刑的太监,心想这小子难不成和永安侯府有仇?
顶着诸多怀疑的目光,小太监面色淡定,心中却在疑惑:不应该啊?!
他师父是御前侍候的于总管,没人知道对方和太子身边的张太监是老乡,他们几人皆是太子手下的人。这次陈皎受刑,他师父特意安排他亲自行刑,便是为了帮太子保下陈皎。
他方才那板子虽然不算特别轻,但也根本不重啊!!这陈世子怎么就疼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御前的臣子们流汗流血,却羞于将眼泪流露于人前。多少大臣被罚杖刑,事后还能顶着满头大汗颤巍巍跪谢隆恩,陈皎这种刚挨了一板子就哭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太监顿时觉得手里的刑杖发烫,心中暗暗叫苦,有预感自己这次恐怕要被这个不着调的陈世子坑了!
陈皎哪里知道其他人对自己的吐槽,她现在心里就一个字,悔啊!!
她从前只知道当小弟可以跟着大哥吃香喝辣,却没想到电视剧里的小弟还要替大哥挨刀啊!!
至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屁话,当众被打哭丢脸这件事,她是半点不在乎了。
废话,她都挨打了!
细皮嫩肉的陈世子鬼哭狼嚎,动手的小太监却知道自己行刑的力度,根本没搭理她。
否则行刑后陈皎连皮外伤都没有,从椅子下来时还能活蹦乱跳,监刑官第一个便能察觉不对,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陈皎开始还期盼自己表现得十分夸张,行刑的小太监会稍稍手下留情呢,结果她嚎了大半天人都不理她,可以说是铁面无私的典型了。
陈皎就这么挨了数十道板子,脸上有汗珠浮现。她开始还默默数着数,后来没心思数,渐渐的心死了。
她感觉自己痛到深处已经麻木了,抬头看着天空,心中涌生出无限的悲伤。
屁股火辣辣的疼,这缺德的小太监肯定是跟她有仇!
小太监哪知道自己被吐槽了,三十杖打完,他硬生生流了一身汗。这陈世子太能折腾,他前面二十杖还算严谨,后面是十棍子也不由松懈力道。
终于打完,等监刑官点头后,他立刻给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白布盖在了陈皎身上。
陈皎麻木极了,被盖上白布时还一脸懵逼呢。她瞪大瞳孔,心想自己已经伤重到可以直接开席了吗?!
其实她觉得除了屁股火辣辣的疼似乎出血了外,其他好像都还好,内脏应该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陈皎不知道,这都是内侍们常用的手段。她被打了三十板子,就算力道再怎么控制,也难免会有伤。白色显眼,汗水血迹混成一片,会衬托得陈皎伤势更重,在皇帝那边也好交差。
于是等怡和郡主赶到,看到的便是陈皎身上盖着白布,满身血迹趴在椅子上人事不知。
她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哭号声响彻云霄:“皎儿!!”
“皎儿你要是去了,母亲也跟着你一起去!”
陈皎躺在白布里思考人生,抽抽嘴角,犹豫自己现在要不要从白布里探出头,安慰一下她娘。
而监刑的太监是五皇子的人,见到怡和郡主先是傻眼,随即立刻板着脸,喝止道:“天子御前,怡和郡主怎可如泼妇般大吵大闹!”
话音刚落,怡和郡主冲了起来,抬手一拳给到他脸上:“下贱东西!也胆敢管我?!”
行刑的小太监和对方早就不对付。见此没憋住当场笑了,随后猛地低下头,阴阳怪气地叫道:“哎哟!我的怡和郡主,您怎么还打人呢!”
就连刚走出来的皇帝也吓了一大跳,心想他这表妹幼时就敢动手爬树揍人,这么多年性子是丝毫没变啊!
外面吵成一片,御书房内的皇帝自然坐不下去。心想怡和郡主这么激动,莫不是内侍们下手太重,把陈世子打死了?!
要是陈世子真被打死了,想想永安侯这一大家子,还真是有些棘手。
皇帝被吵得头疼,有些后悔又有些恼怒,沉声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宫规!”


第25章
怡和郡主打完人便快步上前想要看看女儿的情况, 那几位太监已经听见了陛下的声音,此刻当然拦着她不让她上前。
皇帝快步走了出来,沉声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宫规!”
陈皎躺在白布里,正准备探头出去给她娘一个信号呢, 听到皇帝的声音后当即缩了回去。
老皇帝今日明显要给她个教训, 要是让发现她行刑后还活蹦乱跳的, 她估计当场就得玩完。
陈皎又不是傻子。小太监看着狠, 实则下来自己还能这么轻松, 说明对方肯定放水了。能在宫中按插人的除了太子便是她外祖母,不管是哪方的人, 她都不能暴露害了对方。
而怡和郡主已经气疯了,根本不理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你们给我让开!”
面前三四个太监都挡不住这位表妹,眼看形式控制不住, 皇帝怒目圆睁, 暴喝道:“怡和你放肆!!”
怡和郡主匆忙进宫又被几个太监们拦了一通, 争吵到现在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
她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是放肆!我儿若是出了事, 我今日就撞死在这里, 让天下人知道陛下你逼死宗亲!!”
此话一出, 周围太监顿时颤抖着跪了一地, 陛下也被气到脸色发白。
这怡和郡主是疯的彻底, 真真是不想活了啊!!
不过转念一想,大家又觉得是理所当然了。
怡和郡主和永安侯多年未孕,后来四十岁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听说是视若珍宝, 含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冷了。
结果那位侯府小姐命薄, 两岁左右意外没了!为此怡和郡主大病一场, 候府也遣散发配了一批看护不力的奴仆,闹得是风风雨雨。
怡和郡主伤心病倒后,永安侯陪她去城郊外静养了一年。或许这次菩萨保佑,她们夫妇后来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陈世子。
大概是因为第一个女儿的意外让永安侯府有了警惕心,怡和郡主对自己儿子那是从不假手他人,这次连乳娘都没请,自己一个人亲力亲为。
听说孩子是早产,自幼体虚,刚生下来便病了几场,永安侯夫妇风都不敢让孩子多吹,更不敢让孩子见外人。等到陈世子六七岁了,这对草木皆兵的夫妇这才敢让儿子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