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想了想,提醒她:“大英雄得靠自己解决问题。”
芃芃呆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人如此小气,竟然用她的话来打败她。
她装作没听见,继续问:
“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到了最后关头,要靠真爱之吻来化解困难,我觉得燕大魔头这么大费周章要娶月姐姐,她一定就是那个真爱之吻,我都愿意把我貌美如花的三老婆献出去了,你都不愿意帮帮忙吗?”
青年被她看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
“她无法靠近,但你可以,若你带着她,她也可以靠近。”
芃芃震惊:“为什么?难道说,我果然是天选……”
“不,这个原因你自己难道不明白吗?”
青年那双浓黑如墨的双眼仿佛能够看透芃芃的灵魂。
“你并非此方世界的魂魄,天雷乃天道之力,只能诛此世之人,所以你才是那个例外。”
芃芃听不懂他这乱七八糟的解释,以她的理解能力,只能简单粗暴地归纳成一点。
“——你承认我是天选之子就这么困难吗!”
说完这句话,芃芃便一把牵起月观玉的手。
“事不宜迟,月姐姐,证明话本故事里的真爱之吻靠不靠谱就看你了!我们走!”
周遭众人并不能听清芃芃与白袍青年的对话。
他们只见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下一秒,芃芃便御剑带着月观玉一道朝着九天之上那气势骇人的雷网而去。
月无咎、姬殊和宿怀玉三人连忙想要上前阻止。
青年的虚影却突然出现,挡在三人前方。
“无妨,芃芃不会有事的,你们肉体凡胎,抗不过这天道雷劫,去了也只是添乱。”
月无咎三人只能止步。
碍于他的身份,三人对他的话都信了七八分,但当他们仔细看清这张变成大人后更加祸国殃民的脸蛋之后,突然就很气不打一处来。
月无咎:“要是芃芃有事,我们师徒三人必定联手铲平北麓仙境!”
宿怀玉:“铲平阴阳家!”
姬殊:“还有,你顶着一张大人的脸就不要与我家六岁半的小师妹如此亲近了,怪令人恶心的知不知道?”
青年:“……说吾恶心之前,你们不如看看上面。”
顺着青年的视线看去,原本御剑拉着月观玉直奔雷劫中心而去的芃芃忽然一个急转弯,在去找燕归鸿算账前,先来到了不远处正阖目忍耐着痛楚的小少年面前。
然后,小姑娘便从剑上一跃而下,一把将面色苍白的小少年紧紧抱住,打断了他继续引渡天道之力的进程。
九炁愕然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芃芃。
他决意赴死之后,便神思闭塞,对外界一切毫无直觉。
没想到一睁开眼,就迎上了一张鲜活的稚气面庞。
“我们俩之间,只有我才是真正的救世大英雄,你不可以抢我的风头,否则从此以后我就开除你,再也不跟你好了!知道吗!”
九炁愣愣地眨眨眼:“可是……”
“他们要你‘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但我就要你苟生,不要你照千古。”
芃芃伸手捧起他的脸,一脸严肃地告诉他:
“我龙王大人不需要你保护,我超厉害的!你明不明白!”
那张俊朗的脸被芃芃粗暴地捏得有些歪曲,但九炁无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徐徐绽开了一个笑意。
“我知道。”
“龙王大人天下无双,在这世上,最最厉害。”


第101章 、结局(上)
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芃芃才略显满意地松开了九炁。
“那就说好了,只有连我都没办法打败大魔头的时候,你才能出手,不到最最最最后的关头,你不可以在我之前变成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真的说好了,不可以反悔哦!”
芃芃生怕他出尔反尔,又强调了一遍。
九炁无言地与她对望片刻,视线忽而落在了芃芃身后穿着一身朱红嫁衣的女子身上。
月观玉并不知道这个小少年是谁。
但当他那双如秋水平静,又如深渊般不可直视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她不免生出了一种被神明洞悉的惴惴不安。
仿佛过去与未来,现实与虚幻,都藏在他无言的眼底。
“好。”
九炁允诺道。
收回的视线又重新落在芃芃身上,芃芃在他眼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但这一瞬间的九炁看见了什么,她却并不知道。
“去吧,无论发生什么,我会带你回来。”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令芃芃有些茫然。
不过她并没有深思。
与九炁告别之后,芃芃牵起了月观玉的手,转身直面这声势浩大、几可毁天灭地的劫雷。
月观玉虽不知芃芃为何笃定她能带着自己毫发无损地进去,但她并没有追问这个,而是问:
“你确定要带我进去吗?”
芃芃昂头不解地看着她。
月观玉抿了抿唇。
她只是失忆,但却并不愚蠢,即便对燕归鸿再信任,她也能看出,今日聚集在须弥海上的这众多人,都是来声讨燕归鸿的联盟。
“你们,包括我师弟在内,不是都想要杀他吗?”
月观玉望着劫雷中那道身影,神色怅然:
“若是想要杀他,带我师弟进去便好,即便他在我沉睡期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要我真的动手杀他,我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以芃芃的年纪,她根本理解不了月观玉此刻千回百转的少女忧愁。
芃芃状似深沉地摇摇头:
“不不不,谁说的打败反派一定要靠武力?”
月观玉:“……不靠武力,那靠什么?”
芃芃满脸认真:“当然是靠嘴炮!”
只有炮灰才是靠硬碰硬,真正的主角,都是靠嘴炮一决胜负的!
“……”
她好像不是很懂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
须弥海上的所有人都仰望着劫雷边缘的两人,在万众瞩目的惊骇目光中,芃芃和月观玉两人手牵着手踏入了这毁天灭地的雷网。
与外面的惊天动地相反。
真正触及核心之后,芃芃才发现这里面格外安静。
雷声消失了。
一开始芃芃还美滋滋地以为是她终止了燕归鸿的雷劫,但月观玉看了看这四周景象,神色难辨地开口:
“他的雷劫,已经渡过了。”
方才芃芃抱住九炁时,其实双方就已经处于一个临界值。
燕归鸿还差一步便可渡雷劫,而九炁也只差一步便可彻底引渡天道之力,以身献祭阻止燕归鸿。
但她打断了九炁,也就意味着燕归鸿已无人阻碍。
“雷劫只是飞升的第一步。”
或许是见芃芃的神色太过震撼,月观玉耐心解释:
“还有第二步,渡了心劫,才可真正得道成仙。”
听到这个解释,芃芃稍稍松了一口气。
“所以……此处便是大魔头的心劫吗?”
肉眼所见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烈日灼灼,黄沙迷离,芃芃隐约看到了一个深蓝色的背影,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芃芃和月观玉,而是独自一人在这漫漫荒漠中行走。
待芃芃和月观玉跟着他翻过一座沙丘,映入眼帘的画面与身后荒漠形成了极其割裂的对比。
燕归鸿的身影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大雪中赤脚褴褛的小男孩,被一个面容凄苦的女人牵着,在隆冬的雪地里长跪不起。
“……求家主宽宏大量,饶恕吾儿,吾儿年幼,并非故意冲撞小少爷,小少爷若还未消气,尽可以打他骂他出气,只求家主莫要将他赶出族内的学馆……”
跪在雪地里的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十岁。
脚上血水黏着冰,露出的脚踝已冻得发紫,远远看去,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像骷髅架子般单薄,卑微得跪在雪地中,像可以任人践踏的奴仆。
但芃芃却看到他垂首顺从的模样下,那一双冷得像刀锋似的眼睛。
光是看那双眼睛,芃芃就往月观玉身后缩了缩。
芃芃:“那个小男孩……就是燕大魔头吗?”
月观玉凝眸看着那道身影,第一眼,她就认出了燕归鸿,从前只听燕归鸿同她简单提起过小时候的事情,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亲眼见到小时候的他。
“嗯,”月观玉轻声道,“他是四大世家中公仪家的家仆之子,世家鼎盛时,每个家族都有学馆,他幼时便在公仪家的学馆中修习。”
家仆之子啊。
芃芃想到了公仪澹。
从公仪家的家仆之子,摇身一变成了公仪家嫡系继承人的师尊,兼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掌门。
可恶,如果燕归鸿不是坏事做尽的大魔头的话,这不妥妥的主角逆袭剧本吗!
芃芃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幼年燕归鸿的背影。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公仪家厚实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脑满肠肥的猪头……哦不是,是公仪家家主的弟弟。
问清楚跪在外面的人是谁后,他恍然:
“就是学馆那个回回都考第一的小孩是吧?”
满脸横肉的男人屈尊走到那对母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区区一家仆之子,竟然压在我公仪家众多嫡公子嫡小姐头上,你该当何罪?”
乖顺垂头的小男孩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嘴唇干裂出血,说话时扯动唇角,有鲜血晕出。
“修仙一途,道法千万,但没有一条道,是要靠血脉成仙的。”
听了这话,对面的胖男人和芃芃同时怒了。
胖男人怒是因为他作为一个除了血脉一无是处的废物受到了冒犯。
芃芃怒是因为她觉得这话好酷,但是这么酷的话怎么能从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嘴里说出来,搞得她都不好那么纯粹的讨厌他了。
“你放肆——!”
燕归鸿被人一脚踢翻在雪地里,重击如雨点落下,每一脚都踩在小男孩的头上,肚子上,若非他修仙修得努力,恐怕第一脚就被踢死了。
一旁的妇人被仆人拉开,挣脱不了,便只能一个劲地跪地磕头求饶。
途径公仪家门外的路人频频侧目,但无一人敢言,只能投去怜悯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地上被揍的小男孩从始至终都不吭一声,又或许是因为一旁女人的哭喊声实在过于凄惨,胖男人最后踢了两脚,悻悻然地放过了他。
“哭哭哭哭丧呢?你这儿子骨头硬得很,这两脚踢不死他!”
胖男人怎么看他怎么来气,随手叫了个仆人过来,让他将小男孩拖下去杀了,再将尸体留着喂他新得的灵妖。
躺在血水里的小男孩仍然不发一语,一双黑漆漆的眼死死盯着胖男人的身影。
那妇人的哭喊声却越发凄厉,发了疯一般扑向那胖男人,在他脚边的每一次磕头都像要将她的颅骨磕碎。
胖男人不耐烦地将她一脚踢开,却在妇人仰面露出五官时定住了目光。
“……你如此哀求我,我倒也不是不可以放过那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胖男人的眼神如毒蛇般摄人: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又能付出什么呢?”
那妇人怔愣了许久。
“……什么都好,”她深深跪地叩拜,背脊弯到了尘土里,“只求大人开恩,让孽子能够继续留在学馆,来日必能为公仪家效犬马之劳。”
胖男人嗤笑一声:“我公仪家乃南陆第一大修仙世家,何须他一个外族人效劳?犬马之劳,我看由你这个做母亲的卖命就够了。”
雪地里的小男孩终于有了情绪。
“……放开我娘,你要带她去哪儿!你们放开她!!”
胖男人还欲再踹他几脚,妇人扑上去将浑身是血的他紧紧抱在怀中。
“别怕,别怕。”
柔弱得没有丝毫修为的妇人拥住她的儿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回到学馆后,要记得好好修炼,莫要再与人起冲突。”
“我知道,我的孩子不比任何一个名门贵胄的世家子弟差,不要害怕,不要记挂我,娘亲知道,就算是只剩你一个人,你也会变得很强,比任何人都要强,对吗?”
被拳打脚踢都没有吭一声的小男孩哭得泪流满面。
“我会的。”
“我会比任何人都强。”
那是他与妇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四周有雾气升起,迷离的光影中,画面一寸一寸瓦解。
月观玉蹲下身来,用柔软的帕子替芃芃擦去脸上的眼泪,温柔问道:
“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芃芃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试图崩住凶狠的表情,因此五官看上去格外扭曲:
“我也不想的啊!但是真的太过分了!当坏人就不能有点职业道德吗?为什么非要给我看这种坏人的幕后故事啊,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月观玉被她这副模样逗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月姐姐,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为什么都没有哭啊,虽然我很讨厌燕大魔头,但是他小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可怜诶。”
月观玉默然片刻,回答:“这些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他的痛楚,他的愤怒。
她统统都明白的。
坍塌的画面在雾气中再一次重组,这一次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垂柳,是金粉楼台,是带着镣铐在长阶上一步一叩拜的罪人,是穿着华贵锦袍,坐在高处对围观百姓得意宣告“这就是与我们作对的下场”的修仙世家子弟。
月观玉记得这一年。
芃芃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人,还没弄清楚这是何年何月何地,就长阶上淌着血水的镣铐突然发出了断裂的争鸣声。
“——什么人!”
宝座上的世家弟子霍然起身,他们明明被一大群乌泱泱的侍卫保护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极度的惶然和畏惧,和之前得意洋洋惩戒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片混乱之中,少年意气风发的声音遥遥传来:
“自然是取你们项上人头之人!”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长阶上方的佛塔金顶上,站着十几个少年少女。
别的人芃芃并不认识,但领头的燕归鸿、戴着白帷帽的月无咎和月观玉三人,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旁边一不知名的玄衣少年笑声道:
“今日谁都不要同我抢,微生家那位二少爷的人头是我的!”
抱琴的白衣女子安静道:“谁要同你抢了?记得血别溅到我新裙子上,否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站在最前方的少年燕归鸿手中剑挽了个剑花,立在塔顶朝阳下笑了笑:
“都要做开宗立派的掌门了,还在赔不起区区一条裙子吗?”
若是修真界其他读过书的修士在场,必能认出这佛塔上的十多人,正是各大修仙宗门的初创者。
乱世之中,能人辈出。
草莽出身的年轻人们意气凌云,在剑啸琴鸣中结束了旧时代,开启了一个新时代。
若是在芃芃爱看的那些话本中,故事到这里就应该完美结局了。
可惜在燕归鸿的心劫里,这一切并不是结局,而只是一个开始。
当初在洒满晨光的金顶佛塔上救人杀敌的挚友们,有的倒在了临近曙光的前夕,有的因寿元耗尽而坐化,有的死于他亲手刺出的一剑,有的因理念不合从此与他决裂。
燕归鸿繁花似锦的一生走到最后,芃芃和月观玉周遭的景象又回到了空无一物的荒漠中。
黄沙散去,燕归鸿就站在他们对面,惊愕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月观玉和芃芃。
“你们怎么……”
还未等他说完,上方便传来了一个不辨男女的浩然之声。
“心即道也,在天为命。”
“燕归鸿,你欲成仙,可清楚何为你的道?”
荒漠风烟滚滚,那道声音浑厚如钟,燕归鸿昂首望着上空,沉声回答:
“心除杂欲,目除杂观,万法皆空,登峰造极——这便是我的道。”
他记得在公仪家受尽欺凌的时光。
记得混杂着血水的大雪。
记得母亲捧着他的脸所嘱咐的每一句话。
他此生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超越这人世间庸庸碌碌的凡人,抵达无人可及的巅峰。
然而——
“错了。”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石,令燕归鸿眼中毅然之色露出裂痕。
“道心不明,如何明悟己身?不能超脱自我,如何超脱万物?”
“吾再问一次,燕归鸿,何为你的道?”
燕归鸿被这一句句诘问逼得眼中血丝遍布。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触碰到飞升的边界,他的修为五百年前便是大乘期三重境,之所以迟迟不能飞升,便是卡在了叩问道心上,所以他才被逼无奈,不惜用各种阴谋诡计搜寻五行之物。
这一次天降雷劫,他挨过天罚,本以为飞升在望,却又卡在了心劫!
“何为道心?我的道心就是变强!我要站在这世间最高的巅峰,追寻道途的终极,完成凌虚界无人不向往的飞升梦想!这便是我的道心!你若是这觉得这不对,那你来告诉我,我的道心应该是什么!”
芃芃还是第一次见燕归鸿露出这样近乎疯狂的神色。
运筹帷幄的大反派在天道面前,像个费尽心思备考,但依然次次不及格的学渣,让芃芃莫名地有了一点共鸣。
芃芃:“我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吗?”
燕归鸿倏然扭头看向芃芃。
他眸光阴冷,死死盯着芃芃的身影。
“你说什么?”
芃芃躲在月观玉的身后,才敢大着胆子迎上燕归鸿想要杀人的目光。
“我说!这题我都知道怎么做了,你还不知道,你真笨!”
说完她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燕归鸿咬紧后槽牙,多看芃芃一眼,他都觉得自己要折寿好几岁。
“不过是一修为连金丹期都没有的蝼蚁,你又知道什么?”
芃芃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她又不傻,就算知道也肯定不会告诉他啊,这不是帮这个大魔头飞升……
“她的意思是,你的修为停滞在大乘期三重境多年,迟迟不能飞升,却在今日莫名引来雷劫,即将就地飞升——你当真还不明白,你的道心是什么吗?”
月观玉掌中祭出一盏千枝莲,眼中已有泪光。
“你的道心,是我。”
“又或者说,是没有被你杀过的我,还有那些,你想要留住,又没有留住的人。”
话音落下,燕归鸿如遭雷击,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只余下眼前穿着朱红嫁衣的女子。
之前他不愿意深思的原因,逐一浮现了上来,令他后脊一麻,浑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干。
一粒冰凉的雪花忽然落在了芃芃的睫毛上。
她抬起头,发现这荒漠中竟然落下了一片一片的雪花。
等等。
芃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月姐姐真的就是燕归鸿的道心,那么想要阻止燕归鸿飞升,那不就只有牺牲——
“观玉——!!”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芃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发现自己被燕归鸿猛地推飞数丈远,等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再爬起来时——
月观玉的胸口鲜血如注,跌在了燕归鸿的怀中。
月观玉似乎想说什么,但刚一开口,便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别说话。”
燕归鸿没有半分迟疑,倾注所有灵力为她疗伤。
虽然他方才渡雷劫已耗费许多灵力,但渡雷劫成功的他,如今已然是半仙之身,力量远比这凌虚界任何人都要强悍。
但——
“为什么?”
他愕然看着如泥牛入海的灵力,不明白自己为何治不好月观玉的伤。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止不住血?为——”
“你修的道,乃无情无爱的杀戮之道。”
天际边,那道声音悠悠解释。
“你自修道至今,斩断了亲情,友情,才换取今日的大道终成,既然走上了这一条道,便不能既想要斩断情爱的好处,还留恋这世间情爱。”
“你救不了你心爱的人,这是你修道的代价。”
天道有因果。
这便是他的因果。
燕归鸿目眦欲裂:
“什么狗屁代价!飞升成仙我要,她的性命我也要!”
天道不发一语,默然看着这徒劳无功的一幕。
芃芃看着眼前场景,脑中一团乱麻。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她带月观玉来,可不是为了让她送死来的,说好的嘴炮,怎么变成了一命换一命呢!?
不要慌,不要慌,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
芃芃忽然想到一件事。
师尊带着月姐姐的魂魄在九重山月宗时曾提过,她的修为也是大乘期三重境。
虽然闲聊提起的时候,师尊曾说月姐姐打不过燕归鸿和他,但这样的修为,同样也是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那么——
芃芃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不仅说不出话,连动都动不了了。
她瞪大眼试图挣扎时,脑海中响起了方才那道浑厚如钟的声音。
【这是他们的劫,你并非此世之人,擅自闯入,已是扰乱天道秩序,再贸然插手,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芃芃发现可以脑内沟通之后,根本不管对方的威胁,直接噼里啪啦问:
【既然燕归鸿的道心是月姐姐,那么月姐姐的道心是不是也是他?】
对方愣了一下,旋即沉默不语。
芃芃却从这沉默中悟到了什么,继续追问:
【如果月姐姐飞升的心劫是与他成婚,那么今天他们的大婚,挨雷劫的也应该有她一份,但是她却没有被雷劈,说明她想要的并不是和燕归鸿结婚对不对?】
想到月观玉在冥界中徘徊五百年,再想到她与燕归鸿重逢时的态度。
说恨并不准确,说爱也只能是接近。
芃芃之前琢磨许久,想来想去,和那个眼神最接近的,只有寺庙里观音像的目光。
那是悲悯的眼神。
那道声音对芃芃道:
【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的劫难,你就算明白,也不该插手,道破天机之人,是会付出代价的。】
芃芃:【什么代价?我会死吗?】
那道声音默然许久。
芃芃:【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就问你这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个代价是死吗?】
对方答:【……不会死,但或许比死更可怕。】
芃芃的耳朵只能听到前半句,后半句被她选择性忽略掉。
不会死,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具体是什么代价——管它呢!来了再说吧!
芃芃虽然身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这个天道似乎并没有限制她传音入密。
于是那边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气息奄奄的月观玉,脑子里骤然炸开一个生机勃勃的声音——
【月姐姐!支棱起来!】
【我知道你对这个燕大魔头还有感情,我这里有一个能同时救赎你们两个人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月观玉:【……什么办法?】
芃芃哼哼一声,自信满满道:
【就是现在,你趁这个大魔头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一剑,你刚刚也看见他这辈子过得多可怜对吧?只需要一剑,你就能让他就地解脱,重新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给他一个痛快,也是让他向这么多死去的人赎罪,还清了杀孽,下辈子也能清清白白做人啊!】
【更重要的是——刚刚这个天道默认了,你只要杀了他,你就能突破心劫立地飞升!这难道不划算了?你听了真的能不心动??】
燕归鸿绝不会料到,自己正在为了恋人即将死去而悲痛欲绝时,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恋人正在与旁人谈论飞升大计。
月观玉默然片刻,不太敢相信地问:
【我修的道,非杀戮之道,怎么可能杀了人反而能够飞升呢?芃芃,我知道你想要救我,可若我的死能够阻止他飞升,我是愿意的。】
天道听了都想点头。
看看,多么大义凛然,这才是一个正派救世主的态度!
然而另一个有着救世主梦想的不正经救世主,却毫不犹豫地反驳:
【这怎么能算杀人呢?】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他虽然失去了生命,但你失去的,可是至高无上的爱情啊!】


第102章 、结局(下)
月观玉这样老实巴交的人,何曾听过芃芃这么不讲道理的歪理?
但抛开芃芃最后那几句,她还是将芃芃前面那几句话听了进去。
抬眸望去,月观玉看到拥抱着自己的男子正一遍遍的施术救她。
本就冷峻的眉眼笼罩着愈发阴沉的郁色,他看着如天道所言,无论如何都愈合不了的血洞,连手指都在颤抖。
“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还在流血!不是已经渡了雷劫吗?为什么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到!!”
血从血洞中涌出,死亡的流速变得肉眼可见。
“公仪芃!你不是很喜欢她,说她是你的三老婆吗?为什么不来救她!你那个丹修师姐难道没有给你什么灵丹妙药吗?为什么不救救她!”
芃芃觉得这个时候的燕归鸿看上去真可怕。
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她都担心怀里的月观玉会被他的力道掐死。
但他永远不会再杀月观玉一次。
“燕归鸿。”
月观玉气若游丝,说话有些艰难。
“方才……在你的心劫中,我都看到了……”
燕归鸿一滞,语调带着狠:“你恨我杀了师阙?你恨我用你的性命来赌博?还是你恨我拿走了你的记忆,不顾你意愿要你嫁给我?”
月观玉摇摇头。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那么轻松地笑一笑了。”
燕归鸿想了许多种月观玉对他的怨怼和憎恨,却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
“大魔头——!”
身旁传来了那个小姑娘聒噪的声音。
“我知道救月姐姐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
燕归鸿猛然转头,看向那边冲他拢起十指大喊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如此生机勃勃,说出这番话时也如此笃定,燕归鸿此生骗过许许多多的人,但就在这一刻,他看着对方,已经完全忘记了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又或许是他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就渴望着她说的是真的。
燕归鸿眼底亮起微弱的光,开口道:“你——”
下一秒。
噗嗤——!
燕归鸿低下头一看,昆吾铁制成的千枝莲在他的胸口,极尽妍丽地盛放着。
这是月观玉的法器。
是他当初夷平百濮家时缴获的宝物,他记得那时他将千枝莲丢给月观玉,对她道:
——此物最厉害之处,在于千枝莲全开,施术者与中术者命系一处,只要施术者不死,对方就会必死无疑,不过也要小心,若对方实力足够强,也是能够挣脱千枝莲,到那时,你这个施术者就必死无疑了。
燕归鸿重重倒在地上了。
芃芃此刻才敢跑过来,从芥子袋中哆哆嗦嗦掏出了一大把丹药想喂给月观玉服下。
但还没来得及给她,两人就发现月观玉心脏处那个燕归鸿怎么也治不好的血洞,已经开始缓慢地愈合。
看着月观玉安然无恙,芃芃这才放下了心里的重担,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她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抹眼泪,委屈巴巴地对月观玉道: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害死你了呜呜呜……”
月观玉摸了摸芃芃哭得凄惨的小脸蛋,安慰道:
“没事的,我还活着,你没有害死我,是你保护了我啊。”
“呜呜呜呜……”
芃芃并不知道危机还并没有完全解除。
地上燕归鸿眼中满是血丝,恨意和怒火在他的眼中翻滚,胸口的千枝莲承载着他的怒火,将要碎裂,却始终没有碎裂。
那道声音又在此刻,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再不震碎,你就要死了。】
燕归鸿浑身骨骼皆在震颤。
她的长眉,是他今日晨起时为她所化,这一身嫁衣,他曾想过无数次,穿在她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他应该杀了她。
他追寻了五百多年的飞升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化为乌有?
可偏偏——
偏偏他——
“哈哈哈哈哈……”
哭兮兮的芃芃被燕归鸿这阵疯狂的笑意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月观玉身后。
笑得这么响亮?
该不会还有命活吧?
月观玉跌跌撞撞地起身,跪坐在了燕归鸿身旁。
她手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冰冷的体温也一点一点回暖。
月观玉的手指贴着燕归鸿的脸颊,将他的脑袋放在她的膝上。
“死亡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她很轻地为他梳理乱了的头发。
“人死之后,会变得很轻很轻,生前执著的事情,死了之后会变得不那么重要,或许还会有一些对人世的困惑,不过不用担心,我在冥界执掌过轮回司,临走的时候和孟婆说过,如果有一个叫燕归鸿的人前来转生,要多给他喝一点孟婆汤,因为这个人,这一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要忘得彻底一些。”
源源不断的血从燕归鸿的身体里涌出。
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但他握着她的手,用力得像是想要将她的指骨捏碎。
煞风景的芃芃从月观玉身后钻出来,嘀嘀咕咕地对他说:
“不过你也有可能连孟婆汤也没得喝,你死了以后落在冥府娘娘的手里,肯定会被折磨得很惨很惨,比那些不拿工资要打一辈子工的冥府公务员还惨。”
燕归鸿的眼珠转了转,哪怕临死前最后一刻,看着芃芃的眼神也还是恶狠狠的。
月观玉:“冥府娘娘只是看上去凶而已,她只是在冥府孤独了太久,只要对她好一点,她不会恨你的。”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之前,燕归鸿似乎回光返照,抓住月观玉的手腕质问她:
“那你呢——”
你还恨我吗?
月观玉愣了一下。
她笑了笑,答非所问地回握住他的手:
“我一直知道。”
“我的心上人,是个可恨又可怜的胆小鬼。”
须弥海上笼罩的乌云散开了。
在礁石上等候了整整一日的人们抬起头,看到的是在朝阳中抱着燕归鸿的尸身归来的女修。
月观玉并没有选择飞升。
燕归鸿终其一生追求的目标,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成为无欲无求的仙,这个由她和她故去的朋友们创造的修真界,才是她想留下的地方。
见到燕归鸿身死,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有人喜极而泣,紧紧相拥,须弥海的虾兵蟹将在海中抱作一团,总觉得下一秒这些莫名其妙又哭又笑的修士们就要袭击他们的家园,他们打又打不过,全都吓得瑟瑟发抖。
大家还想要询问月观玉一些细节时,她却回过头,凝重的目光望着上空。
众人这才发现——
“咦?跟着你一起上去的那个小姑娘呢?”
跟在月观玉身后,美滋滋以为事情完美落幕的芃芃半路就被天道抓回去了。
留在她视线中最后的画面,是师尊、师兄、师姐、还有小九四人扑上来的身影。
她那时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何会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直到感觉自己在空中猛然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吸走,她才想起来天道所说过的话——
【道破天机之人,是会付出代价的。】
【不会死,但或许比死更可怕。】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芃芃对死亡缺乏敬畏,贫瘠的想象力也根本想象不出能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难不成是要让她饿肚子。
但等她从混沌中睁开双眼,才明白天道所说的比死更可怕的事是什么了。
破墙。
有霉味的被子。
还有院子里那颗要死不活的芭蕉树。
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一下就唤醒了芃芃在这个院子中生活的记忆。
掀开打着补丁的小薄被,芃芃小心翼翼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飘着雪花。
她身上穿着的薄衣薄裤完全不能隔绝天寒地冻的温度,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时,芃芃才意识到自己辛苦修炼了好久的修为也消失了。
“……秋秋?”
芃芃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站在院子里的小姑娘有些茫然。
芃芃站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猛地撒腿朝着平川公仪府的院子里跑去。
“公仪琅——!公仪琅——!”
她大喊着府上最金贵的小公子的大名,一路上的仆从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芃芃横冲直撞跑到了公仪琅的院子里,小男孩正在院子里把玩他新得到的小巧佩剑,银光锃亮的佩剑与他的身高相配,还算半新的旧剑被他随手一掷,想要丢入池塘中,却差点将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小姑娘捅了个对穿。
公仪琅吓了一跳,大喝一声:
“你谁啊!突然闯进来干什么!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敢在我的院子里乱窜?”
后面追来的仆役气喘吁吁答:“回公子,这是您姑姑箬小姐的女儿。”
“什么箬小姐,我不认识,她脏兮兮的,快点把她赶出去……”
“公仪琅!你认识公仪澹吗!”
脏兮兮的小姑娘跑得脸颊通红,身后的仆役死命拖开她,她死命拽着公仪琅的袖子。
“我认识他!你带我去见他,事成之后他会必定重金酬谢你!”
与她拉扯袖子的公仪琅愣了一下。
“……神经病啊,你松手!”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认识他!还有九重山月宗的长老月无咎!天枢门掌门的弟子沉璧!太清都的二师兄姬殊……”
公仪琅一把捂住芃芃的嘴:
“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姑娘杏眼瞪得老大,不解地怒视着他。
公仪琅没耐心地解释:
“你说的公仪澹,前几年昆仑墟掌门遇袭的时候就死了!什么九重山月宗的月无咎我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你说的天枢门弟子沉璧,早就因为弑师而被全宗通缉,另一个太清都弑师的倒是没被全宗通缉,不过他现在不仅成了太清都的掌门,还即将要合并昆仑墟!各宗门都在谋划要除掉这个修真界离经叛道的大魔头呢,你要是真认识他,你也是死路一条!”
芃芃拽着公仪琅衣袖的手一松。
公仪琅嫌弃地后退好几步:
“快点把她带走!好歹也是我们平川公仪家的人,怎么脏得像乞丐一样,出去多丢公仪家的人啊……”
仆役连声道歉,刚要将芃芃拉去换身干净衣服,芃芃却又跟泥鳅一样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当晚,芃芃就把她的小破包裹收拾好,从平川城直奔姬殊所在的昆仑墟而去。
没有秋秋,没有戒指里的夜祁,都没关系。
她在繁华的街口蹲一个时辰,就能蹲到好心人丢一点钱,多的时候就可以自己买吃的,少的时候,就又操起自己老本行去食舍蹲剩菜剩饭。
就是好久没吃剩菜剩饭,她有点不太能吃得惯。
这可能就是由奢入俭难吧。
风餐露宿的第一夜,芃芃睡在马棚里想,就算这个世界的师姐不认识她了也没关系,师姐可是她命中注定的大老婆,她相信他们再见到,师姐肯定还会对她一见钟情。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就在和路边乞丐并排要饭的时候得知了她的师姐老婆不是女扮男装,是个真男人的噩耗。
风餐露宿的第二夜,芃芃睡在郊外的树下想,这个天道真的好恶毒,它是怎么能想到用这么恶毒的办法来惩罚人的,这也太小心眼了!
她又转念一想,如果九炁是天道之子,那这个天道是不是他的亲爹啊?算了,看在九炁的面子上,以后要是见到他,还是不当着他的面骂他亲爹了。
风餐露宿的第三夜,芃芃睡在某个农户家的鸡窝旁想,凌虚界那些人知不知道她为了拯救世界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啊?要是不知道的话,她岂不是白白受苦受罪,她亏死了!
另外,这家的小鸡仔长得真的很可爱,拉屎也是真的好臭好臭。
风餐露宿的第四夜,芃芃到了昆仑墟山门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姬殊是我的师姐老婆”,就被门口的弟子乱棍赶下了山。
风餐露宿的第五六七八夜,芃芃有点想家。
第不知道多少天的午后,她终于见到了姬殊……的衣角。
据说是应元道观煽动其他宗门,要替昆仑墟拨乱反正,消灭姬殊这个欺师灭祖的大魔头,结果还没来得及踏出宗门,就被姬殊砍下了脑袋。
今日他带着人声势浩大的游行,也是为了杀鸡儆猴。
路人远远瞧见这位太清都掌门的队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这太清都掌门也真是心狠手辣,不像正道,倒像是邪魔做派,还有那万古剑皇,竟然也对昔日好友痛下杀手,可惜了光霁仙尊啊,这可是个推翻修仙世家的大好人呢,还有天枢门的那位立身持正的掌门,诶,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芃芃扭过头,瞪着他道:
“他们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们才不是坏人,坏人是燕归鸿!”
“你这孩子,真是不分黑白是非。”
“你才不分!”
说着说着,两人推推搡搡竟动起手来,芃芃哪里打得过人高马大的壮汉,三两下就被对方拎了起来。
“你这小乞丐,一点修为没有,还这么牙尖嘴利,在外面是要挨揍的!”
芃芃眼圈红红:“我不是小乞丐,我是救世大英雄!”
“什么大英雄,你没睡醒吧?”
“我就是!放我下来!”
“既然是大英雄,那你还手啊,你还手我就相信你是大英雄。”
周围响起悉悉索索的取笑声。
芃芃在嘲笑声中,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不是觉得丢脸。
她只是觉得有点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恍惚,到底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有师尊师兄师姐,还有那么多龙王家族小弟的世界是真实的?
会不会,她回忆里的那些,只是平川公仪家的破院子里,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姑娘所幻想出来的呢?
芃芃哭得泪眼朦胧,对面那壮汉还哈哈大笑。
只是突然有一瞬间,周围的杂音齐齐消失了。
再然后,笑话她的那个壮汉也消失了。
哭得看不清东西的芃芃眨了眨眼,这才发现那个壮汉好像是飞出去的,还在对面街道的铺子上砸了个大坑。
昆仑墟山脚下的仙坊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四周众人因姬殊的恶名而乌泱泱跪了一地,他们看着那个弑师灭宗的大魔头用一根修长手指撩开马车的帘子,他还没有开口,一只孔雀蓝的山雀从里面飞了出来,一把扑进芃芃的怀里。
“少主少主——!呜呜呜秋秋好想您!秋秋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掌心里的小山雀小小一只,正如那年它初到公仪家时的模样。
芃芃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紧接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姬殊、还有女装打扮的宿怀玉都陆陆续续地从那一辆宽敞马车上下来。
银发白衣的仙尊也跟在后面,他走向芃芃,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都沦落成小乞丐了,还不忘自己是大英雄,要不是看在你替为师说话的份上,我们就应该等你挨揍了再出来,让你好好长个教训。”
宿怀玉无情拆穿:
“师尊,我记得方才要不是我抓着你,你都要从马车车窗翻出来揍人了。”
月无咎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僵。
“你不也一样吗?”姬殊白了她一眼,“刚接管这个世界的身体,赶了三个晚上不眠不休地把我们聚了起来,眼睛到现在还跟红眼兔子一样。”
月无咎淡淡看了他一眼:
“嗯,你冷静,你拆完平川公仪家,又把昆仑墟和太清都翻了个底朝天,想出这个游行计划的第二天天都没亮,就拉着所有人满大街转圈,你最冷静,谁有你冷静?”
姬殊:“……”
直到被月无咎用手绢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芃芃才从师尊师兄师姐他们真的找到自己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刚擦干净的脸又被眼泪糊了一脸。
“你们怎么才来啊!”
“我都吃了好多好多,数不清多少天的泔水饭了!”
“马棚好臭,鸡窝更臭,我再也不要睡了,我要回家睡我香喷喷软绵绵的大床!”
三人都被小姑娘委屈吧啦的模样哭得心头软软。
月无咎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趴在他肩头大哭的小姑娘,姬殊让人赶紧去给她买糖葫芦和甜蜜饯,宿怀玉手忙脚乱地给芃芃擦眼泪,刚擦干净,一会儿又哭湿了。
最后,芃芃是塞了满嘴没来得及吃完的糖葫芦,踏上回家的路的。
苍穹之上,亮起了一道淡金色的光柱。
这是九炁在那个世界为他们打开的通道,九炁虽然没有以身殉道,不过为了送他们来寻找被发配到荒芜世界的芃芃,基本上也是在殉道边缘盘桓了。
所以月无咎回头嘱咐芃芃:
“那位太一阁下这次为了救你可废了大力气,不仅耗空了引渡来的天道之力,还元气大伤,要修养很久呢,你以后可不要再欺负人家了。”
哭累了的芃芃趴在月无咎背后,软绵绵答:
“好。”
月无咎又想了想:“不过也不要对他特别好,你现在也不是五岁的小孩子了,你是快七岁的小女孩了,要注意男女有别。”
芃芃已经要昏睡过去,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好。”
姬殊偏头看了一眼,失笑:“怎么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大约是这些日子都没睡好吧。”
宿怀玉怜爱地摸了摸芃芃的头,轻声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睡吧,等睁开眼,就可以回家了。”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
也不知道是醒是梦,穿梭在金光之中时,芃芃总觉得朦朦胧胧的看见了许多人影。
有许多她见过的太清都弟子。
有曾经在燕归鸿渡心劫时见到的那些少年时的朋友。
她甚至还看见了带着一群陌生人的宿怀玉的身影。
在并不刺眼的金色光芒中,这些半透明的影子漂浮在周围,即便看不清所有人的模样,她也能够感觉到他们对她的善意。
——谢谢你。
——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了。
姬殊他们似乎并不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他望着金光的尽头,眉头紧皱:
“出口似乎越来越小了,不知道是不是九炁的力量不够,若是我们来不及出去就糟糕了。”
月无咎眉眼沉沉,背上背着芃芃,两只手又牵起另外两个徒弟。
“来得及。”
“为师会带你们回去。”
趴在月无咎背上的芃芃看到周遭围绕那些人影朝这边聚拢,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流光。
然后,在背后温柔地推了他们一把。
出口关闭之前的最后一秒,月无咎带着三个徒弟的魂魄一跃而出。
从刺目的光芒中重新睁开眼,九重山月宗的师兄师姐和灵妖、穿着宗门门服的月观玉、暂任昆仑墟掌门的公仪澹、因芃芃之祸得自由之福的夜祁、九宗三门四圣各宗的龙王家族小弟们,还有刚刚继任魔尊之位的两位公主,以及耗尽最后的灵力,下一秒就直直晕了过去的天道之子——
所有人都在。
“欢迎九重山月宗小师妹·龙王家族老大·修真界救世主公仪芃回家——!!”
须知少年凌云志。
曾许人间第一流。
有人已经忘记了少年时的救世梦想,但总有人,永远明亮,永远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