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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朔听他说完这些,定定将他看了一会儿,目光中些许欣慰赞叹:“不错,你能猜到这些很了不起。”
他跟着转身看着脚下的青山:“十几年前山中地动,连日暴雨,北面悬湖决堤,差点淹没了下游城镇。危急时刻,是有人孤身前往悬湖上游,炸开堤坝使得湖水改道,才叫下游数万百姓幸免于难。可惜那个上山泄洪的人,却死在了这场山洪里。”
几场暴雨过后,孤身前往悬湖上游泄洪引流,要冒着极大的危险,几乎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卫嘉玉听说此事,也不由得心生敬意:“那人是谁?”
闻朔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是个名叫雪月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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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当年来到兰泽,起初是为了替你向我求药。”青衣老者站在崖上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白衣僧人入山求药的情形,“你或许不知道你身上的毒是从何而来,不过我如今可以告诉你,那毒的确是我所下。”
“你娘入山前服了一种名叫思乡的药。此时故乡远,宁知游子心。人若不离乡,怎会思乡?只要不离开兰泽,思乡便是一剂药,能助人打开筋脉拓宽气海,于提升内力,武功精进大有裨益;可若是离开了兰泽,思乡便是一瓶毒,每到月满如璧之时,体内真气翻涌源源不绝极为痛苦,那是在提醒你不忘思乡。”
“她自愿入山成为山中神女,便是要生生世世留在兰泽,用她的自由换她师兄的自由,这很公平。可她生下了你,思乡便从她身上也一并度给了你。她以为自己从崖上跳下去,便能切断与这山中的联系,却不知二十年后,你还是要回到这儿来。你们中原人说落叶归根,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老人眯着眼微微笑起来,闻玉却撇了下嘴,冷笑道:“我家在沂山,可不在你们这座山上。”
老人听见这话不以为忤,他摇摇头:“就算你不承认,可你娘的故乡的确在这儿,你爹也确确实实是为了守住这座山而死的。”
“他当年入山求药,我告诉他思乡没有解药。可是地龙翻身的时候,他独自上山打开了悬湖西面的决口,用他的命换来了悬城百姓的性命,我那时候就想,只要你此生不踏足兰泽,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放你在外面好好活下去。可惜,你还是来了。”
闻玉:“所以在小山城你要杀我?”
老人:“你原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我该不该活在这世上什么时候是你说了算的?”闻玉叫他气笑了,“我爹娘生下我,没觉得我不该活在这世上;我爹养我二十年,也没觉得我不该活在这世上。我活不活,怎么活也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说:
*古时候地震被认为是地龙翻身
第118章 地龙动
兰泽每到冬天有三个月的禁山期, 因为根据历年的记载,山中每每发生地动,多是集中在冬季。兰泽当地的百姓认为这些山中的异动是因为山神发怒, 降下责罚,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触怒了山神, 因此, 不知从哪年开始, 入冬后不许外人进山便成了兰泽的规矩。
去岁夏秋之际, 山中连着下了几场暴雨,悬湖一角泥沙松动, 隐忧初现, 紧接着山中又开始频频出现异象。这次闻朔进山, 便是为了寻找解决之法。
“相传很久以前, 曾有兰泽山主在山里修建了一座地宫,这样山中万一发生动乱, 便可以带人从地宫逃往海上。不过因为地宫是秘密修建,加上这山里的地形已经发生了变化, 所以过去许多年,已没人知道地宫确切的位置。”闻朔指着手中的地图, 划出一块地方, “不过据我推测,应当就在这附近。”
卫嘉玉看着他递过来的地图, 仔细看了一阵, 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你想找到地宫, 将上游悬湖的水引到地下去?”
“不错, ”闻朔赞许地看他一眼, “悬湖的水始终是个隐患, 若是能找到地宫入口,再将上游湖水改道,从地宫排出,住在下游的百姓或许能够避过一劫。”
卫嘉玉看着脚下的青山,却并未露出如他一般轻松的神色。他在听起闻朔说这一切时,心中已然有了预感,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来兰泽不全是为了小满寻药?”
闻朔心念一动,转头看着身旁沉默的青年,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彼此已经知道对方接下去要想说的话。
“我过去一个人时,便是今日露宿街头,明日丢了性命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只想着大丈夫行走于世间,本就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才是。后来和你娘成亲之后又有了你,许多想法才有了变化。我开始担心许多事情,担心师父不肯放过我,担心哪天兰泽的人就会出现,也担心因为我牵连到你和你娘。所以我那时候想,你将来要是能读书走了仕途,或许能摆脱这江湖上的风雨,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闻朔自嘲道:“我自小无父无母,不知如何当人父亲,便只能学着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样要求你,希望你一心向学,不走歧途,可却从没问过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卫嘉玉听到这儿,眼睫轻颤,过了片刻才道:“我想要个……如小满她爹那样的父亲。”
闻朔听见这话,像是叫什么一下锤在了心上,瞬间心口酸软,涌出无尽的愧疚,苦笑道:“她同你怎么说的,她就没有和你说说她小时候我怎么拿鞋底追着她满院子打的事情?”
卫嘉玉知道他是故意说笑,于是低着头也牵动了一下唇角:“我也有将娘气得不轻的时候。”
“是吗?”闻朔像是并不相信,他想起记忆里那个鲜活如初的女子,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是那个江水里眼中盛着月光对他笑的姑娘。这叫他不由得唇边泛起一抹微笑,但是随即那笑意又沉寂了下去,“你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欢笑的时候少,委屈的时候多。”
秦蔓带着闻玉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闻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自以为逃离了兰泽的这七年,都是秦芜以自囚于山中神殿替他换来的之后,他就明白自己这一生永远也逃不出兰泽。
师父并不打算放过他,兰泽的人总有一天要来,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秦芜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他七年偷来的时光,那之后他带着闻玉离开了卫家,找了一处与兰泽气候环境相近的地方,用二十年时间将她抚养长大,此后几乎再也没有离开沂山半步。
他将自己困居在山间,看这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将自己会的所有东西都教给她。封鸣来过沂山,又离开了;雪月来过沂山,又离开了;当秦蔓出现在沂山时,他知道自己回去的时候到了。
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此处,可见这世间凡是落在你肩上的东西,一样都逃不开,可笑他竟是花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准备再回到沂山去了,那个对闻玉说着“我在这儿,你才能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的男人,最终回到了他的故乡,而沂山也终究成为了闻玉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卫嘉玉自知他已有了打算,但还是不免想要追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思乡无药可解,这药最初本是为了修习秋水剑诀,打通筋脉拓宽气海而准备的。而学会四式秋水剑诀之人,体内真气大开,自可冲破气海阻塞,控制体内真气,不用再受思乡之苦。”闻朔回答道,“兰泽只有山主才能学得全部剑法,要解小满身上的毒,须得师父出手救她。”
卫嘉玉没想到思乡竟是这样的毒,可他想起昨天在小山城从高台上射来的那一箭,又不由微微皱眉。
山主千方百计将闻朔找回兰泽,又派他来这山中将功赎罪,或许是答应了他会将秋水剑诀教给闻玉。可闻玉乃是神女与外人私通所出,兰泽当真能够容她?
他正沉思默想,忽然听见远处山上一声闷响。山坡上一块巨石忽然滚落,朝着山下一路撞断不少树木。
卫嘉玉还没回过神来,突然感到脚下一阵颤动,如同大地开始摇晃。山上的树叶叫狂风刮过一般发出剧烈的声响,紧接着耳畔一阵天崩地裂的响声——远处的山谷出现了塌陷。
地动了!
这山林间的所有鸟兽都被惊动,一时间整座山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卫嘉玉几乎站不住身子,差点一脚滑下山崖,幸亏一旁的闻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他们如今在北面的最高峰上,地势开阔平坦,脚下砂石虽抖落得厉害,但是山峰好歹没有断裂。
地动发生的那一刻,卫嘉玉心中一沉,率先想到的就是闻玉也在这山里的哪一处,不知她那边情况如何。可是任他此时心急如焚,在这样大规模的地动山摇之间,也只能先努力保持冷静,等到这一阵地动过去。
山下的地龙在泥地里甩着尾巴翻了个身,整个山谷扬起巨大的飞沙走石,成片的树林被连根拔起,裸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老树根。
这一场地动持续时间不久,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等重新能够站稳身子,闻朔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西面的悬湖。湖水两旁泥沙俱下,已经搅浑了悬湖的水,可是好在这场地动到底没有立即撞破了悬湖的湖口。
可是还没有结束——山中虽然近来频频出现异动,但是像方才那样威力的地龙翻身还是第一次,他的经验告诉他很快这山里又会有第二次地动。
谁也不知道第二次什么时候来,下一次来威力又有多大,到时候悬湖还保得住吗?
一想到这些,他的脸色便已经飞快地沉了下去。
闻朔牵过了卫嘉玉带来的马,翻身跳上马背。卫嘉玉几乎立即就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上前一步拦在了前面:“你干什么?”
闻朔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找个空旷的地方等我回来找你。”
卫嘉玉寸步不让:“你根本不知道地宫的位置,此时下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骑在马上的男人听见这话却咧嘴笑道:“放心,我闻朔从不干送死的事情。”
可是卫嘉玉仍是不退,神情显出几分执拗,他像是恍惚间又回到了幼时被父亲抛下的时候,只是这一回,他怕对方这一去便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闻朔坐在马上看着他,手里握着马绳,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他自然知道卫嘉玉心中的不安,不过眼下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留给他。闻朔看着远处的山脚下,不知此时山城外的悬城又是如何。
他离开此地二十多年,以为自己早已不是兰泽的人了,可是此时他才发现并非如此。他在这山里长大,他不能眼看着山川倾覆,百姓受难却坐视不理。
“阿玉,”他弯下腰握住了卫嘉玉拉着马绳的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自嘲一般扬起唇角笑了笑,“我虽逃过很多次,但不想在你面前逃跑。”
卫嘉玉听见这话,下意识一颤,就这么一错神,闻朔已经扯开了他拉着马绳的手调转了马头。
“去我遇见你的那片水泽!”卫嘉玉知道拦不住他,于是追了两步与他说道,“地宫的入口可能在那附近。”
闻朔脸上有些许诧异,不过并未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点点头骑马冲着山下跑去。卫嘉玉站在山坡上,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用尽全力喊道:“爹,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卫嘉玉神情苍白地站在山坡上,看着骑在马上的身影像是有了片刻的停顿,但闻朔没有回头,他只朝着身后抬手挥了一挥,随即身影消失在了树林中。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到重逢来着,没来得及,等明天再让我们阿玉和小满重逢吧。
第119章 一相逢
山中地动的时候, 闻玉在望海崖上听见远处一声闷雷似的巨响,随即整个山林都如风中落叶那般颤动起来。
她所在的望海崖上,乱石滚滚, 纷纷落入海中,连带着周围的海浪都像是煮沸了的热汤, 搅起几丈高的风浪。
闻玉慌忙从崖边退开,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地动过去, 抬头看着远处的群山, 只见烟尘滚滚,山谷陷落, 也不知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一想到卫嘉玉也在这座山中, 闻玉不免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等这一阵地动过去, 脚下的地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才一跃而起, 紧接着便要起身朝山下跑去。
青衣老人却在此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慢着!”
闻玉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道:“你又想干什么?”她此时一心惦记着卫嘉玉,实在无心与他纠缠。
老人神情却也不好看, 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同样打乱了他的计划。看着远处的悬湖和脚下的山城,这种时候, 再硬要取走闻玉性命便显得不那么明智。相反, 这会儿山中只有他们几个,接下去的事情, 眼前这小丫头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一想到这儿, 老人便换了一副神情道:“你难道不想去见你爹?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闻玉听见这话一愣:“我爹也在这山里?”
老人对她这话不置可否, 脚尖一点便已朝着山下掠去。闻玉站在原地顿了一顿, 她虽对这话的真假半信半疑, 但是能够见到闻朔的诱惑太大, 便是明知眼前是个陷阱,也值得跟着跳进去一看。于是她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闻玉跟着那青衣老者在这山林间走了一会儿功夫,见脚下不少树木东倒西歪,露出裸露的黄色土层,山涧水流纵横,方才这场地动,显然对这附近的山林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前面带路的青衣老者在林间穿梭,却不像是有个明确的目的地,只在这附近来回打转,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闻玉终于察觉不对,停下脚步站在了一棵大树上:“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老人也停了下来,他望着脚下这片水泽,忽的像是看见了什么,飞身落到了水泽中央。
闻玉见状心中奇怪,也跟着跳了下去。
此处虽是一片大泽,但是大多数地方水深不过刚刚没过脚背。方才一场地动,使得这长在水中的杉树林倒下大半,地底的岩石被翻了过来,水中横卧着许多树干,如同沉没于水中的小船。
这些折断交错的树木间,从水底露出一块造型奇特的岩石。
老人落到那石头旁,伸手抹去上面厚厚的泥沙。闻玉凑了过来,只见那石头上露出些许雕刻过的纹理,像是一尊石像。
她心中不禁有些讶异,不明白此处为何会有石像,而一旁的老人却是眼前一亮,低声脱口道:“果然!”
他顾不上别的,一双手在那石像上用力擦拭,闻玉起初还看不出那石像究竟是个什么,等他将那露在水面上的石头抹干净了泥沙,终于渐渐看出那是一尊护剑童子像。
老人蹲下身子,将那石像扶正,只见水泽间一尊半人高的童子像,半身泥沙坐于水间。石像已有残损,显然埋在这地下有了许多年头,这回地动翻出了水底的沙石,才叫这石像一角浮出水面。
“护剑童子双生双伴,此处有一尊,这附近必定还有另一尊。”老人开口道,他目光中隐隐透出些光亮,起身朝着四周看去,却见这林间几缕阳光照在水面上,另一尊童子像却不知所踪。
“将闻道给我。”老人转过身朝闻玉伸出手。
闻玉迟疑片刻,她看着那石像上小童手中虚握的拳头,看那拳心大小,像是的确本来应当握着把剑。她将背上的剑递了过去,老人接过闻道,小心翼翼地将剑放进了那石像手中。
剑鞘顶端刚一落地,便落在了石台上距离小童脚尖一寸的地方。那儿有个浅浅的小坑,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像是钥匙插进了锁眼,剑尖落地严丝合缝,恰巧与那小坑合在了一处。
紧接着只听脚底传来一阵闷响,闻玉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第二回 地动又开始了。不过这次脚底的震动显然要比先前小上许多,不多久便停了下来。
四周水面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在那儿!”
闻玉忽然间朝着水泽中央走了几步,不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及其细微的水纹,这代表着水底必然发生了什么变化——另一尊护剑童子像就在这片大泽底下。
闻玉虽不知道这两尊石像的用处,但也看得出此地好端端的必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放置了两尊石像,这石像背后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二人刚起身朝水纹出现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听身后忽然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闻玉像是心有所感,猛地回头,紧接着便看见林子后一个灰衣身影策马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转眼间就出现在了水泽旁。
“爹——”
她像是不敢相信似的,霎时间什么都忘了,飞快地扭头朝着马儿跑去。青衣老者站在水中,见女子穿着一身杏色的衫子,如一只秋日的蝴蝶,在阳光下雀跃地点过水面,荡开一阵涟漪。
骑马而来的灰衣男人听见她的声音,不等身下的马儿停下马蹄,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在闻玉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伸手接住了她。
闻玉笑着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叫闻朔抱着她在水面上转了个圈。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闻朔放她在地上站好,又满心不舍地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阳光穿过头顶的树叶,落下一点细碎的光芒落在他眼睛里:“可是又长结实了些?”
哪有一见面就说姑娘家结实的。但闻玉笑起来,她卷起衣袖,朝他露出一截清瘦却线条分明的手臂:“是结实了些,这大半年,我也有好好习武吃饭,一点儿没叫你担心。”
闻朔低头看着她,像是看不够似的,唇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好,我就知道你这性子放在哪儿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可眼下并不是父女久别重逢后叙旧的好时机,闻朔抬头朝着水泽中央看了过来,青衣老者负手站在水中,远远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不语,目光晦暗不明。
闻朔收敛了笑容,松开闻玉朝他走去,回禀道:“师父,我已在这一带找了许久,地宫应该就在这附近。”
老人听见这话,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石像来。闻朔看见石像手中握着的那柄闻道时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光微敛:“地宫就在这水下?”
“要打开地宫的通道,还需将询意送到另一尊护剑童子手里。”青衣老者平静道。
闻朔下意识摸了摸进山前带在身上的询意,几乎在片刻间就已经下了决定:“我去。”
山主神情莫测地看着他问:“你当真想好了?”
闻朔笑起来:“师父要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地宫通道打开一旦,这水泽中的水会卷起无数树木泥沙流入地底。加之前头刚刚发生地动,地宫通道打开,极有可能会立即引发山洪,如此一来,水底的人来不及浮出水面,便会叫水流瞬间吞噬跟着一块沉入地底。
闻朔其实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只是……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一无所知的闻玉,转头对着眼前的老人说道:“弟子只求师父一件事。”
青衣老者听见这话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在此时用这件事威胁我?”
闻朔自嘲一笑,不卑不亢道:“弟子不敢,即便师父不肯答应,弟子也不能对这城中的无辜百姓坐视不理。可这孩子是师妹骨血,也是我亲手将她养大成人,到如今,弟子只有这一个心愿,还望师父成全。”
他说完这话,撩起衣摆,跪在水中,朝着对方深深磕了个头。
闻玉虽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见闻朔忽然对那兰泽山主下跪,心中一跳,便要上前拉起他:“爹——”
闻朔不肯起身,闻玉见拉不动他,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老人。却见对方目光沉沉,眼里也似有隐隐夹带着几分怒气。
雪月入山求药,以性命换他一个不能被保证的承诺;而闻朔到底是他的徒弟,他算准了时机,逼他传功,如此一来,即便此间事了,也能叫兰泽再无余力追杀闻玉。
他们师徒至亲至疏,相互机关算尽,这天下间,最了解对方凉薄狠心之处的到底还是彼此。
林中安静许久,师徒二人像是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终于老人闭了闭眼,又睁开转而看向一旁的闻玉:“你过来。”
闻朔听见这话,心头一动,终于直起身,目光闪过一丝光亮,他伸手将闻玉往前推了一步。闻玉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朝老人走去。
青衣老者抬起眼皮细细将她端详了半日,冷笑一声,忽然间抬手扣住她的手腕。闻玉下意识一惊,正要反手挣脱,随即却感觉到手腕上一阵暖意,像是有什么源源不断地通过对方的掌心传了过来。
老人探过她的内息,又突然抬手将她转了个圈,叫她背对着自己,随即一掌拍在她肩上,紧接着浑厚霸道的内力便通过这一掌送到了她体内。
闻玉有一段时间只感觉到体内冷热交替,像是有两股内力在体内纠缠,终于外来的这一股气如同潮水冲刷,流遍四肢百骸,在体内流转一圈,终于将另一股躁动不安的内力彻底压制了下去。
等她再睁开眼,只感到身上一层薄汗,而五感俱开,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一时间甚至能听到远处百米外山林中的鸟鸣。
站在她身后的青衣老者缓缓收回手,神情与她相比显得十分疲惫,像是一夕之间又苍老了许多。
他看着不远处的弟子,声音沙哑道:“我已将大半的功力传给了她,往后待她学得秋水剑诀最后一式,便可彻底摆脱思乡之苦,如今这般你可是满意?”
闻朔跪在原地,一颗心到此时像是终于落了下去,又一次俯身长叩,真心实意道:“弟子多谢师父成全。”
第120章 有所思
闻朔朝青衣老者叩完头, 又站了起来,将手指放进口中吹了个口哨,原本站在几步远外低头喝水的马儿听见了声音, 便踩着水“啪塔啪塔”地跑了过来。
闻朔将马绳放在闻玉手中,叮嘱道:“你骑着马去北面最高的那座山上, 阿玉就在那儿。”
闻玉听见这话一愣:“你已经见过他了?”
闻朔点点头, 他没有多解释, 只对她说:“这山里不安全, 你带着他朝西走,不要在山里停留。”
得知卫嘉玉的下落, 闻玉显然也是长松了口气,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想闻朔既然已经遇见了他, 为何又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北边的山坡上, 只追问道:“你不和我们一块走?”
闻朔笑了笑:“这马顶多只能再带上一个人,你去接阿玉, 等出了山,自会很快碰头。”
闻玉听了这话半信半疑, 她直觉闻朔有事瞒着她。但现如今他就在这山里,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倒是卫嘉玉孤身一人在山上, 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还是应当尽早先找到他。
一想到这儿,闻玉略一迟疑, 到底还是松开了缰绳, 坐在马上低头对他说道:“好, 那我带上阿玉, 一会儿就来找你。”
闻朔却未应声, 他伸手摸了摸马儿脖子上的鬃毛, 回想起来时的山坡上那声尚有回应的“爹”,垂着眼掩去了几分眼底的黯淡情绪,又说道:“阿玉虽比你年长,但我这回见他,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往后他便是你哥哥,你不要欺负他,也不能叫别人欺负他。”
闻玉听见前半句还不作声,听他说到“往后他便是你哥哥”时,却不免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成。”
闻朔听见了,微微扬起眉头,闻玉坐在马上清咳一声,还是一副正经神色:“你放心,有我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他。”
闻玉勒着绳子调转马头,临走前忽然听闻朔站在树下,又一次叫住了她:“小满。”
他眼里像是盛了许多的话,但是对上她的目光却又一时间都尽数消失了,到最后他只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微微笑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再替我向阿玉道歉,是我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