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头的话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不知不觉间,驱傩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跟前。闻玉也被这巨大的欢呼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朝着路中央看去。
白衣的傩翁念着驱傩词,手中提灯站在最前面,身后除去鼓上跳舞的傩母,还有一众吹笛击鼓的护僮侲子,他们身旁围绕着不少“鬼怪”,“山鬼”们不时嬉笑着簇拥而上,又叫身后的驱傩人以手中的茅鞭驱赶,于是或作痛哭流涕,或作抱头鼠窜状,场面滑稽热闹,笑声不绝。
经过他们身旁时,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傩翁朝着路边看了过来,注意到路旁的女子,竟一时间停住了目光,连口中吟唱的祝词都顿了一顿。
四周的欢呼声中,只有站在鼓上的傩母注意到了他这一瞬间错乱的节拍,红衣男子垂下眼不动声色地跟着看了过来,像是想要知道是什么叫他乱了心神。
周围有人注意到二人的视线,也很快发现了路旁未带面具的闻玉。不少人认出了她,戴着面具的小鬼们嬉笑着将她围起来,簇拥着她跳起舞来。于是四周响起善意的笑声,附近的护僮侲子们上前替她驱赶周围的鬼怪,反倒将她挤到了山路中央。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朝她伸出手。闻玉抬起头,才发现正是站在车架上的傩翁。他将她拉上车架,避开了队伍前乱哄哄的人群。
驱傩的队伍又朝前走去,两边提着灯笼的人群抬头看着他们叫着笑着,没有人觉得奇怪。毕竟每年驱傩,为了防止路上拥堵,傩翁有时会护送几个人走上一段,人人都以被选中为荣,觉得这是个明年会交好运的好兆头。
闻玉站在白衣的傩翁身旁,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却觉得有些不自在。队伍还没离开拥挤的山道,此时下去有些危险,身旁的人像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于是又将手里的提灯交给她,示意她替自己拿着。
闻玉接过提灯,如同傩翁身旁的提灯小童,如此一来便显得不那么突兀。她微微松了口气,向他道了声谢。对方摇摇头,没有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戴着赤色鬼面的“山鬼”不知何时跑到了队伍最前面。他张牙舞爪地冲着车架上的人做出威吓扑抓之势,起先四周无人在意,几个护僮侲子笑嘻嘻地拿着茅鞭凌空挥动几下,口中念着“去、去”。赤色鬼面随着驱赶时近时远,引得一旁也有几个玩心大起的山鬼聚拢来,同前面几人嬉闹着。
正在这时,那赤面鬼却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就朝车架上的女子扑来。闻玉还没反应过来,一旁带着面具的傩翁已经先一步拦在了前面。好在闻玉察觉不对,立即抬起一脚,踩住了车架下那赤面鬼的肩膀。
对方握刀的手臂一痛,被她一脚踹下车架。他手中匕首掉在了地上,转身就要爬起来逃跑。
闻玉将手中的提灯调了个头,朝他背上扔去,那赤面鬼于是还没来得及起身又叫她击中了身上的麻穴,顿时腿脚一软扑倒在地。
“抓住他!”闻玉高喝一声。
四周的人起先还以为这一幕是他们故意设计,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不等闻玉多说,立即一拥而上很快就将那赤面鬼压在了地上。
一片混乱中,闻玉隔着衣袖拉过身旁人的手臂,确定对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跳下车去看那赤面鬼的情况。可她刚一转身,那人却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面具下的男子轻声叹息道:“小满,是我。”


第71章 先生
闻玉一晚上没睡好, 前两天的驱傩发生赤面鬼刺杀之后,不得不中途草草结束。那晚到最后她虽然都没看到傩翁面具下男子的脸,但是听声音她确信那人就是卫嘉玉。毕竟这山里除了他, 还有谁会叫她小满?
闻玉耐着性子在龙吟潭又等了两日。过两天,山里终于传出了风声, 说那晚的刺客并非山中弟子, 而是趁着山中驱傩乘机混进来的, 想要取卫嘉玉性命, 人们这才知道卫嘉玉已经回山的消息。
可是好端端的刺杀卫嘉玉干什么?
那天晚上闻玉就在车架上,其他人或许没有看清, 但她却记得那匕首一开始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只不过卫嘉玉反应快了一步先拦在了前面。
“你的意思是说那刺客原本大费周章想要刺杀的人是你?”幽幽听她说完, 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经她这么一问, 闻玉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小姑娘见状,以为她是出于自责, 于是好心安慰道:“我们江湖中人仇家多也很正常,都说卫师兄是九宗下任掌门, 那九宗这么多人,谁在外头惹点事情说不准都得算在他头上, 这没什么。”
听口气倒像是他们江湖中人仇家越多越能证明一个人有本事似的。
闻玉隐隐觉得不对:“可他现在还不是九宗掌门, 不该把仇算在你们现在的掌门头上吗?”
幽幽叫她问倒了片刻,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理直气壮道:“那我们江湖中人也很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这样的道理。”
闻玉对他们江湖中人了解有限, 听她这样说完, 竟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她先前觉得九宗掌门听起来挺威风, 没想到原来还有这种遭人刺杀的风险, 一时还有些替卫嘉玉忧心, 觉得他事情发生之后没能及时来找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了。
短短几天的休沐转眼就结束了,下山的弟子们都重新回到山上上课,人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卫嘉玉回山的消息对其他几宗影响不大,但对文渊弟子来说就很值得议论了。
去学堂的路上,闻玉听身旁几个如她一般新入学的弟子兴高采烈地谈论起这件事,其中一人玩笑道:“听说如今的九宗掌门三清道人出身剑宗,但下一任掌门已定下文渊首席卫嘉玉卫师兄,我们若是拜入文渊,将来岂不也算是掌门的同门师兄妹了?”
另一个人笑道:“你想得倒美,我可是听说文渊几位长老年事已高早已不收徒了。倒是宗内几位当职师兄都到了开门收徒的年纪,我们就算这会儿拜师,多半也是拜的他们,到时候顶多也就是个掌门师侄。”
“那也不错,不知这位卫师兄今年是否收徒,他要是有这个打算,怕不少人挤破头都要入他门下,将来也算是个掌门弟子。”
……
一群少年人唧唧喳喳,一路欢声笑语,在这冬日的山上也显得朝气蓬勃。闻玉跟他们走在一起,也不由觉得身心松快起来,她想起在沂山时,闻朔在自家院中教学生读书的情景,那也是她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等一群人进了学堂,发现里头上课的先生还没来,屋子里闹哄哄的。
闻玉刚走到位置上坐下,就听见书桌旁几个文渊弟子正聊起前几日的驱傩。
“……哎,早知道前两天景师兄和卫师兄都去了驱傩,我就该留在山上。”
“怪不得我说这些天怎么老瞧见剑宗的谢师兄往这儿跑。”
“你别说,剑宗一群只会舞刀弄剑的臭男人,只有这个谢师兄还算有几分样子。”
“谢师兄是不错,可惜瞧着冷冰冰的,还是比不上我们卫师兄。”
“要论长相九宗上下哪个比得上景川师兄?”
……
闻玉一边慢吞吞地伸手研墨,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偏,正有些失望,回神准备摆开桌上的纸笔,却叫一旁哪个眼尖的师姐注意到了,热切地拉上了她:“温师妹来评评理,你上山之后见过的这些人里哪个师兄最好?”
“……”
闻玉一时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们,按着“温如玉”上山的日子,他们口中的这三个人,她是一个都没见过的。不过,眼见众人满怀期待地盯着她看,像是非要她来判个高低。闻玉厚着脸皮,全凭私心地报了卫嘉玉的名字。
于是附近笑闹着发出一阵长吁短叹,得了支持的师姐扬起头,宛如得胜的将军,输了的师弟怒其不争地摇摇头:“温师妹竟喜欢卫师兄这样的,”他谆谆善诱道,“卫师兄眼里只有圣贤书,恐怕只喜欢如他一样学问好的,我劝师妹还是早点放弃,瞧瞧文渊还有不少好男儿,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闻玉听了这话,没抓住重点,只皱着眉头问:“我哪里学问不好?”
那师弟一愣,看了眼她桌上先前课上写的文章,上头用朱砂批了一个很是显眼的丙等……
闻玉沉默片刻,自暴自弃地伸手要将那卷子收起来,却忽然从旁伸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先一步从她桌上拿起了卷子。
几人这才发现学堂里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人人都抬头看着站在闻玉身后的男子,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
卫嘉玉还是穿着那一身熟悉的月白色长衫,腰间一柄玉带,勾勒出他细窄腰身,显得身姿挺拔,当真是长身玉立,清逸非凡。一旁几个刚上山的弟子,显然也没想到这位师兄竟如此年轻,又回想起刚才议论他的那些玩笑话,不由自主地悄悄交换了一个目光,偷偷地羞涩笑了起来。
卫嘉玉像是没有察觉到四周的目光,只低着头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闻玉写在卷子上的文章,在满室寂静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温声点评道:“文章笔法虽稚气,读完却也别有童趣,叫人耳目一新。”
他说完这话,又弯腰从闻玉的书桌上拿起一支笔,动手将那卷子上先前一位先生留下的“丙等”划去,随即改成了“乙等”,才又将卷子放回了她的书桌上。
前一刻还在脑海里的人转眼间出现在眼前,闻玉接过卷子的时候有一会儿没有回过神。等终于反应过来时,已经见他走到了屋子正前方的讲席前,看着底下众人,目光平静地解释道:“林先生告了病假,从今日起,暂时由我担任这门课的教习师兄。”
卫嘉玉确实曾担任过文渊的教习师兄,不过自从他成为文渊首席又被定为下任掌门之后,杂事缠身,便再也没有替先生来给师弟师妹们上过课了,更何况还是给今年刚上山的新弟子授课,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他见底下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忐忑,又温声道:“各位上山读书,本是为了求学问道,无论学问高低在我眼中都是一样,不必担心我会厚此薄彼。”
前头刚对闻玉说过“卫师兄眼里只有圣贤书,恐怕只喜欢如他一样学问好的”那位师弟听见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来回琢磨两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像是针对他的。
其他人却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卫师兄果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是位翩翩君子,尤其是与宋子阳一比简直高下立现。虽知道他只是暂时来代林先生的课,但一时不禁希望林先生这病假告得最好再久一些才是。
等卫嘉玉正式翻开书开始讲课,学堂里便又安静下来,再没有一点儿声音。一时屋中只能听见一道清润男声,悦耳动听,窗外鸟雀都仿佛不再吵闹。
卫嘉玉讲课时神情自若,说文解字语调轻缓,所有心思都在手中的书卷上。偶尔有弟子起身回答时与他目光对上了,见他神色专注地看着自己,目光也很柔和,又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屋子里许多弟子都是头一回听卫嘉玉讲课,原以为以卫嘉玉的程度为他们上课或许会不太习惯,没想到他讲得通俗易懂,竟丝毫不显枯燥。于是屋里一双双眼睛都好奇又热切地盯着这位文渊首席——除了闻玉。
她起先还有些恍惚,不明白卫嘉玉为什么早已上山却这会儿忽然以教习师兄的身份出现在这儿,于是从头到尾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似的。但卫嘉玉像是恍若未觉,开始讲课之后再没往她这儿看上一眼,便是捧着书从她身旁经过,也是目不斜视。
于是渐渐的,闻玉又开始走起神来,以卫嘉玉的性子做什么事情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这段时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自己那天从金陵离开后,是不是又发生了其他事情?
学堂里光线明亮,人人都低头看着课本苦思,只有她一个人背脊挺得笔直,一手支颐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神色淡淡的,人群中如同一只高傲的白鹤,短暂地栖息在这屋子里。
于是一堂课上至大半,众人便见卫嘉玉忽然停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其他人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过于愚笨,惹得这位文渊首席不快,心中正忐忑,却见他侧过身,终于无奈地低头看了眼坐在一旁书桌边的女子。随即拿起手着中的书册,在她桌上轻轻点了一下,温声提醒道:“专心。”
闻玉冷不丁得卫嘉玉当众点名,吓了一跳,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迎上他的视线,显出几分状况外的迷茫。
卫嘉玉一撞上她的目光,忽然忘了方才说到哪里,一时心中有些后悔。二人两厢对望,到底是他先一步败下阵来,轻抿着嘴唇转过身错开了视线,捏着手中的书卷,状若平静地回到了前头的讲席旁。
闻玉正莫名其妙,坐在前面的师弟悄悄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口吻对她说道:“你说卫师兄是不是听见我们先前说话,对你我有了成见?”
“不会。”闻玉笃定地摇头道。
那师弟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
闻玉扫他一眼,像他明知故问:“他气我什么?我方才难道不是选了他?”
“……”
师弟哑口无言,竟一时无法反驳。尤其是紧接着讲席前的男子清咳两声,目光若有似无地朝着他们这个角落扫过,叫人如芒在背。
……他突然觉得温师妹说得不错,卫师兄可能确实只对他一个人怀有成见。


第72章 兰泽
白天山中已有几分春日暖意, 到了夜里却又开始起风。
龙吟潭问事阁内夜里依旧点着灯,书阁二楼有个房间,供误了山中宵禁的弟子在此过夜。
卫嘉玉夜里坐在屋中读书时, 忽而听见窗外传来鸟叫声。这书阁外确实种着一棵同房顶一般高的银杏,但这寒冬时节, 叶片早已掉光了, 哪儿来的鸟会在那上头做窝?
外面那鸟叫声颇为悦耳, 如同黄莺啼鸣, 简直要叫人疑心窗外不是三九寒冬,而是一派春日胜景。
卫嘉玉拢了下肩上的外袍, 起身推开窗。
山上夜空格外干净, 冬季星子点点, 缀在空中, 星光下对面光秃秃的树枝上头勾脚坐着一个姑娘。他推开窗时,闻玉正好收起未尽的最后一声鸟鸣, 尾音微微扬起,像是哼了一支欢快的小调。
他想起在沂山的暗河里, 眼前的人也是这般站在筏子上同他伸过手,像是这山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精灵。
“叩叩叩——”坐在树上的女子举起左手, 右手屈起手指在掌心上叩了三下, 挺有礼貌地敲门示意。
站在窗前的男子哑然失笑,从窗边退开半步, 让开半个身子放她进来。
闻玉于是一脚踩在树上, 纵身一跃就跳上了他二楼的书窗。
这间书阁位置不大, 摆设也很简单, 闻玉在屋里转了一圈:“你这几天一直就住在这儿?”
“嗯。”
卫嘉玉往火炉里多加了块炭火, 又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 见她在自己书桌旁的位置上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好笑道:“你这是要提审犯人?”
闻玉一抬眼皮,决不同他嬉皮笑脸:“好好说话,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卫嘉玉低头敛容,可惜抬起头时眼底还是有几分未掩尽的笑意:“大人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山上的?”
“十三天前。”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山上的?”
“也是驱傩那天方才知道。”
闻玉本是兴师问罪来的,这样一来倒是失了借口,于是她想了一想,又问:“可我到山上快有一个月了,你为什么十三天前才到?”
说到这个,卫嘉玉便抬眼朝她看了过来,闻玉不知为何叫他看得心虚,紧接着便听他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日你只留下一句口信,路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只能一路猜测你可能会走的路线追上来,可惜还是几次与你擦肩而过,最后一次得到你的消息已是在静虚山下。山上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在附近的镇子等我,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闻玉这才想到金陵城外自己不说一声便扔下他的事情,自知理亏,气势一下便弱了许多,分辩道:“当时情况紧急,也是迫不得已。”
卫嘉玉掀起眼皮,主动替她翻起旧账:“无妄寺那回我记得你说,即便我是你兄长也不代表我能决定你该知道什么,擅自替你做出决定?”
闻玉一时语塞,觉得一个人记性太好有时候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卫嘉玉说完这些,又好整以暇,主动给她递了台阶:“不过我迟了这么些日子才找到你,也有我的不是,还是应当同你道声歉。”
“……”
闻玉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从小到大犯起浑来闻朔也拿她没办法,卫嘉玉这个半路出家的哥哥倒是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怏怏不乐地靠在椅背上:“我在山上等了你小半个月,你就跟我说这些?”
卫嘉玉心中一动,有一瞬间差点以为她已看破了他的心意。
他自然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想问她这段时间安好,想说金陵一别他无一日不记挂她的安危,想责怪她不告而别……但等她坐在眼前,却又发现无一句话能说。于是只能颤了下眼睫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今日气势汹汹地来,又是为了说什么?”
反观闻玉心思纯净,听他这么一问,张口便说:“我原先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今日见你平安无事我才放心。”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然,如同一对寻常的兄妹、友人,可他不行。
卫嘉玉忽然觉得自己狼狈,捏着茶盏的手指用力在杯沿划过,像是一颗心同这杯壁一般叫人烫了一下。他已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但情思如藤蔓生长在暗处,扒开血肉想要看一眼漏进来的光,等枝叶当真伸展出去,却又担心被这光线灼伤,忙不迭地躲回暗处,不敢叫人知道。
于是最后他仍旧别开眼,随口问道:“关于那群追杀你的黑衣人,这一路上你可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闻玉没有察觉他话音间的艰涩,但说起正事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我只知道那群人的首领叫做宗昭,他手下叫他玄武使。算上他一共二十个人,我跟他们交过几次手,他们的招式和我爹教我的有些相似。”
她说到这儿,又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他们之前好像还提到过封鸣,这些人似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卫嘉玉听完这些若有所思,过了许久,闻玉见他起身从书阁的柜子上取出一叠卷宗递给她:“你听说过兰泽山吗?”
他回山之后除了叫人打探闻玉的下落,也终于有机会动用九流,开始着手调查闻朔的下落。这个世界上,只凭着闻朔这个名字很难查到什么,他来历不明,前二十年的人生如同从石头里蹦出来那样,一片空白。
可经过这大半年,从沂山到无妄寺再到绕山帮,这些人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卫嘉玉终于从中挑出了一根极不起眼的线头,从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故纸堆里,翻出了一个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
闻玉在他目光示意下,打开了手里的卷宗。
卷宗纸墨尚新,上面所记载的内容显然是叫人重新整理出来的。那上面记载了一桩二十多年前发生在东海之滨的旧事。
传闻东海之滨的某个小渔村里,曾有渔民出海打渔半路遇见了风暴。他在海上失踪半年,就当所有人以为他已经遭遇海难去世的时候,有一天清晨他却坐着一艘崭新的渔船从海上回来了。
据他所说,他在海上漂流几天,最后来到了一座海外仙山,那山名叫兰泽。山上到处都是奇珍异兽,也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山中的百姓热情好客,听说他是因为风暴漂流到这岛上来的,于是善意地接待了他,临别前还送了他不少财物。
其他人听完他的经历,原以为他只是吹牛,没想到此人当真拿出了一盒硕大的珍珠,叫人啧啧称奇。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当地传遍了,人人都想去兰泽寻找宝物,但是没有人知道兰泽在哪儿。渐渐的,兰泽便成为了一座海上的仙山,只存在于众人的口口相传之中。
多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出现一个自称兰泽来的人。他声称自己因为变化多端的天气迷失在了海上,因此流落至此。若是有人愿意造船送自己出海,回山之后必有重金酬谢。
不少人对兰泽山早有耳闻,在其他人还在为此人的来历而持观望的态度时,有一群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了大船,跟着此人重新出海。
几个月后,那群人回到岸上,果真带回了不少金银珠宝。
他们声称自己到了兰泽,那地方果真是个神仙仙境,山中的男女个个俊美无俦,仿若仙人。山中遍地都是珍珠,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这些从海上回来的人,用带回的金银珠宝又一次激起了人们寻找仙山的热情。许多人请他们到家中做客,将他们奉为座上之宾,不厌其烦地听他们说起在海上发生的事情。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原本还坐得住的人,这下也坐不住了。此事传到中原,不少名门贵族,江湖门派邀请他们前去,一番热情款待之后,提出想要请他们带路前往海上寻找仙山。
这群人痛快答应下来,可是仙山难寻,海上天气变幻莫测,要去的人数众多,要准备的东西也就比先前多了许多。
这样准备大半年后,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船在海上漂流了大半个月,来到了一片迷雾重重的海面上。大船在迷雾中又航行了十天,却始终没有发现兰泽山的踪迹。
船上的人渐渐开始感到焦躁不安,就在这时,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所有人入睡之后,这群号称从兰泽回来的人从船上消失了。与他们一块从船上消失的,还有船上储备的大量金银钱财。更叫人绝望的是,他们还带走了几乎所有的水和食物。
直到这时,船上的人终于发现这群人原来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的骗子。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不太高明的骗局,但是所有人都陷入了寻找财宝的狂热之中,竟没有人能够及时地揭穿这场谎言。
现在整船的人都只能在海上等死,等岸上的人发现他们迟迟没有回来时,他们必定已经死在了船上,而那群骗子却早已经带着成山的金银珠宝逍遥法外。
就在这样的绝望中,不知到了第几天的中午,忽然从海上出现了一艘小船。船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带回了那几个趁天黑逃跑的骗子,并且还带回了被从他们船上拿走的东西。
原来那几个骗子开着小船离开之后,竟也没有走出这片迷雾,兜兜转转间碰上了他们。几个骗子以为是船上的人追了上来,一番哭嚎求饶下,带着他们回来搭救了这些漂在海上的人。
短短几天之内,船上的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处逢生。
众人将他们带上船,交谈中发现这两人言谈举止虽与中原弟子不同,但颇有风姿,显然并非普通出海打渔的渔民。可他们对海上的情况又十分熟悉,没过多久就将他们带出了这片满是迷雾的海域。
对自己的来历,他们只字不提,但众人心中不约而同都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猜测。
他们二人将众人送回岸上之后,便要调头离开,众人争相挽留,可惜二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虽口中答应了多留几日,但很快就在半路上趁其他人不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否来自兰泽。
从那以后,依然有不少自称来自兰泽山的人出现在海边,但是经过上次,人们已经有了提防之心,再没有什么人上当……
可就在人们快要忘记这世上有兰泽山的存在时,又有一个自称来自兰泽的人出现了。


第73章 同谋
封鸣是一个横空出世的疯子。
他当年出现在江湖上时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也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派,只知道他用的剑名叫询意,使的剑法名叫“秋水”。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 在遇到南宫雅懿之前,在武林中未逢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