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淡淡道:“这话没错,在有些人心中,只有儿子才是骨肉。不过据我娘(跟着蔡平殊)走南闯北所见,往往越是这样的父母,儿子越是废物。”
杨鹤影再看了一圈四周,屋内除了慕清晏三人外都是自家人,当下一咬牙:“好,我说。蚀骨天雨的确不是从你们分舵中缴获,但我也不知它的来历。数月前一日夜里,一名黑衣人闯入我房中,称他与魔教有大仇,要将意外所得的几坛蚀骨天雨赠我,那人报出一个地名后就遁身而去。”
“我将信将疑,既怕那是一个陷阱,又盼是真的——多年前我就听过蚀骨天雨的威名,虽说此物甚少现身江湖,但据说威力惊涛骇浪,凡是领教过的人俱是死无全尸,只有当机立断舍弃部分肢体的人方能逃出生天。如今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如何忍得住。”
“数日后,我便派人去那黑衣人所说的地方,果然掘出了五坛蚀骨天雨。我在门内试过几回,当真是天下第一毒物啊!”
说到这里,杨鹤影两眼放出贪婪得意的光芒,犹如赌徒手中捏到了一副好牌。
慕清晏皱眉:“那黑衣人是谁你可知道?”
杨鹤影道:“嘿,老子也想知道啊!可那黑衣人只出现过一回,来无影去无踪,那夜仓促之际,我满心戒备还来不及,没看清他的身法来历。”
蔡昭心中暗叹,果然被慕清晏料中了,又是问不出来。
屋里游观月和上官浩男质疑杨鹤影的答话不尽不实,接着又起哄让杨鹤影发个誓,若此言有假,就断子绝孙云云,杨鹤影气的浑身发抖,大叫士可杀不可辱。
卓夫人哭着哀求慕清晏:“既然我家老爷已经好好回答了,你们就放过他吧……”
正当宋郁之不耐烦想要冲进去问自家事时,忽听慕清晏提声道:“好,蚀骨天雨暂且按下不提——杨掌门又是哪里学的炼制尸傀奴呢?”
窗外三人立刻凝声静气。
杨鹤影脸色大变,目露凶光:“姓慕的你胡说什么!宋茂之干的破事别想栽到我身上!”
慕清晏笑道:“宋茂之有没有炼制尸傀奴,我还不清楚么。明人不说暗话,杨掌门你还是照实说吧。”
游观月十分配合的向杨天赐母子走前一步,立刻引来一阵妇孺惊恐的呼叫,‘老爷爹爹救我’之声不绝于耳。
杨鹤影心道,别的事认下也还罢了,炼制尸傀奴的罪名却是万万不能认的,“炼制尸傀奴是你们魔教的拿手好戏,我怎会知道,你要问就去问宋茂之罢!”
慕清晏一挑长眉:“你知道么?你和宋秀之联手做戏时弄错了一件事,聂喆手底下懂得炼制尸傀奴的人早被我杀了个干净,而且聂恒城本身十分厌恶尸傀奴。是以,宋茂之绝不可能从聂氏部众口中问出如何炼制尸傀奴。”
杨鹤影心下一颤,犹自嘴硬道:“你在说什么,我全然不知。”
慕清晏在屋里缓缓走了两步,“若我猜的不错,应当是之前吕逢春被我逼的走投无路时,授意手下人找个隐蔽之所炼制大批尸傀奴好对抗我的围剿。谁知恰巧被你撞见了,你索性连人手带药鼎一股脑儿带回了驷骐门。杨掌门,我说的不错吧?”
杨鹤影心虚加惊骇,恼羞成怒的大骂道:“魔教栽赃陷害北宸六派又不是新鲜事,什么姓吕姓聂的,我一概不知!”
“……爹爹,是半年前那件事么?”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少女声音。
杨小兰脸色苍白:“半年前的一日深夜,爹爹忽然带回来几名陌生的伤者,还将后山的一处偏僻院子都腾空关押他们了。接下来两个月,周遭乡野连连有乡民失踪,传闻是狐妖吃人,闹的人心惶惶。乡亲们走投无路了,来求爹爹查明真相,爹爹嘴里答应了,次日后山那座院子就起了火,将里头的人的烧的干干净净。”
窗外的樊兴家不明所以,“不是说尸傀奴在七沐山发现的么,怎么驷骐门也有?”
蔡昭轻声回答:“姓杨的抓到吕逢春的人后,先关进驷骐门,拿附近村落的乡民试了一番。后来他察觉情形不妙,便将炼制尸傀奴的场子搬去了七沐山。”
樊兴家恍然大悟,宋郁之手掌捏紧,瞳仁中放出激烈的光芒。
杨鹤影被女儿揭穿,当即举起身旁沉重的圈椅重重砸了过去,破口大骂:“孽畜胡说什么!看老子宰了你!”
卓夫人也连连拉扯女儿:“兰儿莫要胡说,这样会叫别人误会你爹爹的……”
“娘,你还不明白么!”杨小兰扶住母亲的肩膀,双目含泪,“倘若尸傀奴真的是爹爹炼的,那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还有表弟表妹他们,又是谁杀的!”
卓夫人摇摇欲坠,强笑着试图说服女儿:“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你爹爹怎会做那等事?断断不会的!你不要听信外人胡扯,误会了你爹爹!”
“你个小贱人!”杨鹤影大怒,上前就要去抓女儿。
慕清晏一个闪身,拦在他身前笑道:“杨掌门稍安勿躁。”
杨鹤影怒吼一声,蹡的一声拔出佩剑,‘太阳善首’,‘太阴于天’,‘朔望蚀日’连绵不绝的一套九曜神剑施展下来,犹如疾风骤雨般透不过起来。
慕清晏以青云纵轻巧闪躲数回后,看准了其中破绽,一脚踢中杨鹤影的膝盖,再劈手捏住杨鹤影的长剑,啪啦一声将长剑从中折断,向前一送,断刃直抵杨鹤影颈部脉动之处。
卓夫人与沙夫人同时惊呼,哀求慕清晏手下留情。
杨鹤影单膝跪倒在地,感觉锋利的刃口似在自己颈间微微拉动,吓的面无人色。
“杨掌门,我教的手段你是清楚的,既然我问到你跟前了,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杨掌门又何必抵赖呢?”慕清晏缓缓道。
杨鹤影绷紧腮帮子,恨声道:“……既然你们都查清楚了,又何必还来问我!”言下之意便是认了。
卓夫人险险晕倒,杨小兰泣泪控诉:“爹爹,真是你杀害了外祖父一家?!你怎能做这种无行无良之事……”
听到这里,宋郁之再不能忍耐,啪的一声跳窗而入,蔡昭无奈,只好拖着不情不愿的樊兴家也跳进屋内。见这三人出现,驷骐门众人再是一惊,尤其是杨鹤影,想到自己适才的丑态与默认之言被他们尽收眼底,心中顿生杀机。
慕清晏笑了下,收回抵住杨鹤影咽喉的断刃,退后一步,背手而站。
“杨鹤影你个厚颜无耻丧心病狂的老匹夫!”宋郁之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宋家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无端构陷我兄长,最后更将他害死,此仇不共戴天!”
杨鹤影阴阴一笑:“你老子自恃广天门财雄势大,从不将驷骐门放在眼里,更几次三番羞辱我。我忍气吞声了半辈子,终于有机会瞧他诸子纷争,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宋郁之心中一沉:“整件事中,宋秀之参与了多少?”
“你说呢?”杨鹤影眼中闪着恶毒得意的光芒,“你这位大哥端的是真人不露相,连我都看走了眼……”
宋郁之正要再问,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幽幽飘来——“三弟想要知道详细情形,问我便是,何必为难杨叔父呢?”


第128章
声至人至, 众人转头的档口,只见宋郁之身着白布粗麻的孝衣,飘然入内。
宋郁之见他的穿戴,骇的声音都颤了:“你你, 父亲…父亲他……”
宋秀之笑道:“三弟放心, 据各处的探报回复, 父亲已被蔡谷主带回落英谷了。宁夫人素有岐黄美名,想来会为父亲妥善疗伤的。我这一身…唉, 是为了三叔祖穿的。三叔祖伤重不愈,已于昨日过世了。”
慕清晏嗤的轻笑一声。
蔡昭翻个白眼, 好吧,又被他料中了。
她嘴里道:“原来是祖辈叔父呀,瞧你这一身披麻戴孝的,还当亲爹死了呢。果然有了好处,隔了两层算啥, 怎么孝顺怎么来呗。”
宋秀之脸色微变, 随即又笑道:“作为同房侄儿, 戴重孝亦无妨。”
蔡昭正要再行讥讽,忽觉屋外一阵疾风掠过, 随后这间屋子的三面厚窗啪啪啪洞开,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霜气长驱直入, 十几条人影倏然跃入屋内,为首的正是戚云柯, 周致臻,还有白须皓然的法空大师, 后头还有广天门诸老。
外头一圈还有广天门的□□手, 张弓搭箭对准慕清晏三人。
李文训与丁卓却是不在。
蔡昭眼皮乱跳, 第一时间就冲到戚云柯身旁,笑的蜜甜:“师父周伯父还有大师你们都来了,来了就好。那什么,我和三师兄五师兄只是偶然碰见魔教那几位的哈……”
戚云柯一看见慕清晏那张脸就来气,就怕小徒弟又跟那大魔头勾搭上了。他沉声道:“你们既然来了,为何不找我们,反而半夜三更来这里!”
宋郁之道:“是我要来听慕教主逼问杨鹤影的,不关师妹的事,师父您骂我罢。”
广天门大变,宋郁之一夕之间差不多家破人亡了,戚云柯也不好这个时候责骂爱徒,只好继续板着脸冷哼一声。
蔡昭赶紧道:“是呀是呀,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在七沐山杀害黄老英雄一家还有炼制尸傀奴的不是宋茂之,而是杨鹤影!他刚才都承认了,大家都听到了!”
“放屁,你这个勾结魔教的小贱人胡说八道!”杨鹤影连忙反口,“刚才那个大魔头那家眷威逼于我,我只是虚与委蛇!”
蔡昭骂回去:“你出尔反尔反口覆舌,你才是放屁!”她转头道,“是真的,师父,不是虚与委蛇,是杨鹤影见屋里没有外人才承认的!”
宋郁之也道:“师妹说的不错,杨鹤影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我和樊师弟都听见了!还有宋秀之,构陷兄长逼害父亲的这场阴谋,他也有份!”
宋秀之皱眉道:“先攘外,再安内,诸位长辈,不可叫魔教瞧了我们北宸的笑话。”
宋家的二堂伯祖道:“秀之说的对,难不成当着魔教的面咱们先自相残杀起来么。”
这话一出,应者甚众。
眼见北宸这边人多势众,沙祖光终于‘醒’了过来,扯开嗓门大声道:“姓蔡的丫头跟那大魔头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定是她跟魔教里应外合诱使我妹夫认下罪名!”
沙夫人也道:“对!这小贱人当初为了救那大魔头连自己爹娘师父都不顾了,连伤几位亲长,说不定他们早就勾搭成奸了,不要脸的小贱人还在这儿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呢!”
扯上男女之事,周围的驷骐门与广天门弟子纷纷笑起来,不正经的目光扫在蔡昭身上,言语上不甚干净。
蔡昭脸上涨红,气的半死,她毕竟年岁尚轻,做不到彻底坦然面对闲言碎语。
慕清晏本来笑意悠哉的站在一旁看北宸自己人闹腾,此刻沉下眸色,长袖拂起直冲沙氏兄妹。电光火石间,杨鹤影离的最近,啊呀一声扑去,啪的被慕清晏虚空一掌拍在胸口,当即闷声吐了口血。
沙夫人被袖风带起,腾空之时便如被刀剑刮在身上一般,重重摔墙后落地,浑身筋骨寸断,嘴里吐出一团带血之物,她摊开手掌一看,竟是三四枚牙齿。她正欲大哭,忽觉脸上剧痛,伸手一摸,顿时凄厉尖叫起来——“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
原来她左颊上被生生撕下了一片皮肉,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沙夫人惨叫未完,沙祖光也蛮牛一般叫起来。
他脸朝下扑倒在地,被慕清晏一脚踩在背心,动弹不得。此时戚云柯等人正被摔到墙上的沙夫人引去目光,慕清晏利索的抓起沙祖光的右边膀子,向外用力一扯,竟将他的右臂连皮带骨活活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沙祖光在剧痛中疯狂叫唤。
戚云柯等人正要扑上,游观月已高高举起了杨天赐,上官浩男高声道:“有种你们就过来,看看老子能不能一下摔死这小王八!”
如此凶残霸道的手段,哪个敢不信,众人只得止步。
慕清晏将沙祖光的断臂随意一抛,白墙上划出一道血腥,“这两兄妹适才说的话,我不想再听见。不但现在不想听见,以后也不想听见。哪个不信的,尽管试一试。”
他语气和神情都淡淡的,又兼相貌清俊,有如美玉无瑕,本应叫人一见即心生好感,但此刻满地血污,惨叫犹在耳畔,众人看慕清晏比吃人心肝的妖魔鬼怪好不了多少,哪个不要命的真敢去‘试一试’,霎时间屋内静的落针可闻。
戚云柯与周致臻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也不愿蔡昭被人议论说笑,然而瞬时出手替蔡昭拦住流言蜚语的却是这个大魔头。
沙氏兄妹的惨叫逐渐微弱,应该是受惊过度兼流血过多,导致逐渐气力不济,然而那大魔头长身当立在前,竟无人敢上前救助那两兄妹。
这是法空大师叹息一声,上前道:“阿弥陀佛,佛家亦有口舌造业之说,沙氏两位施主言语不当,慕教主业已惩处过了,还请允许我等为他二人治伤止血。”
慕清晏一忖,向后侧了侧头,上官浩男会意,一脚一个将沙氏兄妹高高踢了过去,杨鹤影立刻上前接住爱妾,另有一名驷骐门弟子接住沙祖光。
法空大师再诵一声佛号:“倘若慕教主已然得偿所愿,不如先行离去,让北宸六派自行处置内部事宜,您看如何?”
慕清晏目光阴冷深邃,凝视老和尚。
法空大师向蔡昭的方向看了眼,叹道:“贵教与北宸六派相争两百年,恩怨纠葛已难计算。不论慕教主今日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意谓。慕教主,当走得走啊。”
杨鹤影看着爱妾一脸血肉模糊啊,怒道:“今日北宸三派掌门都在此,倘叫让这魔头轻易离去,岂非让天下人嗤笑?!”
游观月立刻将杨天赐提高些,“杨掌门,说话前先看清楚我手里是什么。”
“快放了我儿子!”杨鹤影怒吼道。
“哎呀我好怕呀。”
宋秀之高声道:“来人,引弓搭箭,一道将这魔头拿下!”
慕清晏踏前一步,淡淡道:“行,哪个先来。”
他冰凌般的目光往对面那么一扫,众人均有彻骨寒凉之感,大家面面相觑,踌躇不敢上前,这个年轻俊美的魔教教主威势凛然,手段悍烈狠辣,竟无人敢应声。
戚云柯与周致臻对视一眼,周致臻低声道:“眼下先办广天门的事,让那魔头走。”他二人皆知,若是真要硬碰硬将慕清晏拿下,必然伤及众多无辜。
戚云柯一点头,随即提声道:“法空大师说的是,北宸自有内事要处置,还请慕教主行个方便。”
慕清晏垂下长睫,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纤细影子。女孩低着头,默不作声。两人之间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如隔了万水千山。
“如此,山高水长,就此别过罢。”慕清晏抬起头,没再看任何人一眼,一阵疾风劲动,他脚下腾云驾雾一般飞驰离去。
游观月将手中的孩童往空隙处一抛,与上官浩男一道长笑着跃起飞腾。
三抹人影迅速消失在风雪漫漫的夜幕中。
戚云柯长吸一口气,沉声道:“杨鹤影,现在没了外人,黄老英雄阖家之死你怎么说?”
“说什么说,我都说了刚才是为了虚与委蛇才扯谎骗那魔头的!”杨鹤影气势汹汹。
卓夫人泪汪汪的在旁辩解:“戚掌门你要相信我家老爷呀,那魔头凶狠霸道的模样你们都瞧见的,老爷为了家眷不得不应付两句。兰儿你说话呀,是不是这样?”
杨小兰六神无主,木木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周致臻迟疑道:“或许杨掌门真是在胁迫之下不得已为之吧。”
宋郁之忍无可忍,大声道:“杨掌门这是将罪名都推给我兄长么?!”
杨鹤影冷哼一声:“这就该去问你宋秀之了,他说的清清楚楚,炼制尸傀奴并杀人灭口的是就是宋茂之!”
宋秀之道:“我可从未说过是茂之所为。”
杨鹤影一惊:“你,你明明说过……”
宋秀之笑了下:“茂之抓到的那两个魔教贼子的确自称是聂喆的部下,还说要帮茂之炼制尸傀奴。至于那两人是真是假,抑或是旁人派来的,我可不知道。”
“茂之说他找到一处山木茂盛的隐蔽山林,并且那阵子支取了许多钱粮,说要在外头栽培自己的亲信。至于那处山林到底是不是七沐山,我依旧不知。”
“还有那夜里,茂之浑身血污的回来,还说自己辛苦笼络的帮手全被一伙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杀死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
宋秀之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我只说我见到听到的,其他的并不敢胡乱猜测——据此推断茂之就是凶手的,是杨叔父你,与我无关。”
杨鹤影一跳三丈高,怒道:“好你个宋秀之,你倒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要不是你想当掌门,我会这么煞费苦心?!”
宋秀之淡淡道:“我是宋家主支子弟,只要能孝顺诸位长辈,并将本门发扬光大,本就有资格成为掌门,何须杨叔父‘煞费苦心’?”
这下连杨鹤影也反驳不出来,‘你你’个半天,气的面色涨紫。
场上众人均想,还不是你杨鹤影想让自己女婿继位,才这么上蹿下跳的,不然你哪有那么好心。
周致臻沉思道:“如此说来,杀害黄老英雄一家的凶手究竟是不是茂之,并未定论。”
“可是我兄长已经死了,父亲也受了重伤!”宋郁之满心悲愤。
宋秀之轻叹一声:“我也没料到沙公子会与茂之同归于尽,唉,他是想到外祖父黄老英雄一家惨死,母亲又忧思过度去世,才会激愤的想要以命抵命吧。”
杨小兰眼珠直了,喃喃道:“什么沙公子,我的姨母黄氏夫人根本没有儿子啊,而且我姨母十年前就过世了,什么以命抵命,什么激愤……”
蔡昭惊呼一声,难怪昨夜慕清晏说黄夫人多年前就已病故时她隐隐觉得不对,居然没想到这茬。她大声道:“对对对,那天夜里,那个叫沙田的家伙口口声声母亲因为娘家人惨死,刚刚病故——所以这都是假的咯?!”
四周的广天门弟子顿时喧然,那天夜里听见沙田悲愤控诉的人不在少数,此刻纷纷将怀疑的眼神投向身旁的驷骐门弟子。
樊兴家疑惑道:“所以那个沙田究竟是什么人?”
“沙田是被人豢养的死士。”宋郁之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前日夜里的情形——生死之际,宋茂之运出全部功力,双掌如刀,深深插入沙田的腹腔中,几乎将沙田的脾肺心肝掏出来震碎了,然而那粗壮少年硬是忍住剧痛,死死抱住宋茂之。
“我早该想到!”宋郁之恨恨叹息,“那人武艺低微,步法笨拙,双臂却力大无比,还能忍耐非人的痛苦——若非经过特殊训练,怎能做到那个地步,我早该想到的!”
他俊目怒睁,恨恨瞪着杨鹤影:“你居然派死士来杀我兄长!”
杨鹤影此刻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宋茂之杀害黄老英雄一家,我欲为黄家报仇,怎么了?!”
戚云柯不悦道:“宋茂之是不是凶手尚未定论,你怎可随意杀害兄弟门派的弟子?!”
宋郁之心中悲痛,“他是想掩盖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真相,才将一切推到我兄长头上!”
他此刻恨极了杨鹤影,对慕清晏昨夜所言再无怀疑,大声道,“黄老英雄退隐后就不再与江湖中人来往,根本无人知其下落,我兄长又能从哪里知道?!只有你,杨老匹夫,只有你能知道,因为……”
“因为外祖父惦记我娘和我,担心我们日子过的不好,便时常给送来东西……”杨小兰失魂落魄,满脸是泪,“所以爹爹才知道七沐山的!”
“孽畜你再敢胡说!”
杨鹤影提剑便要砍杀女儿,杨小兰利落的闪身躲开。
卓夫人忙上前抱住杨鹤影举剑的胳膊,连声哀求丈夫不要生气,杨鹤影怒极用力一甩,卓夫人一头撞在砖墙上,磕出满头鲜血。
“娘!”杨小兰惨叫着上前抱住母亲。
杨鹤影还欲再砍,旁人已看不下去了,周致臻一声‘慢着’,戚云柯双掌缓缓推出,袖中鼓风,浑厚圆融的气劲直将杨鹤影手中的宝剑震落。
“你们想干什么!”杨鹤影大怒,“就算我知道黄家隐居在七沐山,我又为何非要在七沐山炼制尸傀奴?”
戚云柯怒道:“杨鹤影你装什么蒜!炼制尸傀奴的场景我们当年都见过,不但动静大,还需要水源,柴薪,还有源源不断的活人。不然你以为当年武元英他们是怎么发现有人在鼎炉山炼尸傀奴的?”——是以武元英才率领群雄上山除害,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瑶光长老。
周致臻也道:“更何况炼制尸傀奴的活人最好是有修为的,毫无根基的百姓炼出来威力也不大。七沐山正是绝佳之处——既无人知晓,又有水有林,山中还有一群退隐的武林中人。他们虽然肢体伤残,但修为还在,山下又有可供驱使的村民,一旦走漏风声,把村落杀干净就成了!”
杨鹤影冷笑道:“好好好,今夜你们是决意给我栽上这个大罪名了,怎么戚大宗主你这就要杀我一家老小不成?!反正没有证据,只凭空口白话,我是决计不能认罪的!”
戚云柯面罩寒霜:“家有家法,门有门规,北宸六派倘有人犯下这等丧心病狂的大罪,我定不饶恕!杨鹤影你今夜可以先走,之后我会亲赴七沐山查探。天网恢恢,炼制尸傀奴那么大阵仗,我想你也清理不掉所有痕迹。届时,我将召集天下群雄与你好好理论!”
杨鹤影嘿嘿冷笑一声,“好,我们走!”他抱起正在嚎哭的独子杨天赐,令门下弟子带上重伤的沙氏兄妹,呼啦啦一大群人说走就走。
杨小兰看向杨鹤影离去的背影,孤零零的抱着昏迷的卓夫人。
宋秀之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对碧莹莹的翡翠如意环,双手托着:“杨姑娘见谅,令尊构陷杀害我家二弟茂之,大仇在前,恐怕你我无法缔结姻缘了。这件文定之礼……”
杨小兰转回头来,目光空洞,仿佛根本没看见宋秀之。
宋秀之还欲再说,忽觉一阵劲风袭来,手上一空一顿,那对翡翠如意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中多了一块白玉佩,正是当初宋时俊拿去给杨鹤影定亲的信物。
杨小兰默不作声,低头背起卓夫人向着杨鹤影不同的方向离去,临走前似乎微微跺了下脚。人去影渺,夜风拂过,从地上吹起一抹莹绿。众人不解的望去,才发现原来杨小兰适才将那翡翠环一脚踩成了齑粉。蔡昭暗叫一声痛快,深觉这杨小兰很值一交。
“唉,杨掌门行止不谨,杨姑娘倒是位刚烈女子。”宋秀之幽幽叹气。
那满脸惋惜的虚伪样子看的蔡昭一肚子火,宋郁之上前一步,怒道:“杨鹤影不是好东西,那你呢?是你在众人面前指认大哥,才让杨鹤影有机会害死了他!”
宋秀之一脸悲伤:“我当时受了重伤,以为是茂之派人动的手,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气愤,便向大家说出了实情。早知如此,我宁可瞒下一切,也不吐露一个字。”
这话说的妙,口口声声说他不该吐露实情,其实还是暗指宋茂之行事不当。
周围不少广天门弟子纷纷嚷着宋秀之只是据实以告,除了嘴快了些,何错之有,宋郁之一时竟也反驳不得。
蔡昭站到宋郁之身旁,高声道:“宋家主支一日之间死伤无数——现任掌门重伤,下任掌门惨死,圣堂首座庞六叔死了,原本接下来该继位掌门的三叔祖也伤重不治,连驷骐门杨家都一脚踩进了泥潭,秀之公子莫不是想说自己干干净净,全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