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不耐烦听他们废话,催促道:“高同知,派些精兵进去看看。”
高同知虽为正三品武将,奈何武职权轻,便是见着五品文官都得下马见礼,在这镇守太监面前更是不敢托大,连忙领命行事。
数名精兵(其实也是高同知的家丁)打着火把进谷,不多时,谷内便传出惊叫声。
顾县丞按捺不住,领着自家健仆快步奔到谷口,看清谷内情形,这个老于心计的吏胥也忍不住倒吸口气——
火把能映照出光亮的区域内,倒伏着数具尸身。
若仅仅只是尸体,必不能吓住军汉。
让高同知的精锐家丁惊呼出声的真正原因,是这些尸体死法、死状极其骇人——竟是被谷口左右生长的古木以树枝、树根所杀,或刺穿了躯干、或拧断了头颅手足而死!
最靠进谷口的那一具尸体,大半个躯干斜斜倒在地上,大腿死死卡在冒出地表的树根之间,头颅被垂下来的树枝吊在半空;那看着平平无奇的枝叶竟如人手般紧紧裹着人头,血水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这场景,莫说一帮军汉被吓住,便是对燕小仙师极有信心的顾县丞,也面白如雪、惊惧地踉跄后退。
高同知、全公公见他们堵在谷口不敢寸进,好奇地跟过来往内打量……又吓出惊声一片。
谷口那数具尸身与数棵杀人古木皆还保持着原貌,不管是拧断人头的树枝,还是刺穿人胸腹、扯断人肢体的树根,都不像是凭人力能摆得出来的;这般诡异状况,要不是他们人多,只怕在场的人都要打退堂鼓了。
“这、这……这独秀山,竟有这般多的妖树能杀人?”来黔地已有数年、也曾登游过独秀山的镇守太监全公公,嗓子抖得变了调儿。
本地人的顾家伯侄压根说不出话来,只双双白着脸大喘气。
南明顾家本家离府城不远,半日功夫便能跑一趟来回,但顾县丞长到这个年岁,从未听闻独秀山传出过什么妖异事!
得知马队出现在姚家村,顾县丞也没压根联想到独秀山会有问题,不然他哪敢深夜登山、还把高同知和全公公领进来!
顾玉成自惊吓中缓过劲儿来,猛然想起燕红,忙冲顾飚道:“你可看见小仙师进了谷中?”
“我来得晚,未曾见着。”顾飚惊魂未定地道。
顾县丞头皮顿时一炸,急道:“快快生火,把那些妖树烧了,好进去找小仙师!”
话音刚落,谷中传出人声:“不可!”
退到谷外来的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个至多及笄之年的小女子,快步走到谷口处。
燕红听见这帮人咋咋呼呼的惊叫声,主动迎出来了。
“燕小仙师!”顾家伯侄见她无事,惊喜交加。
“县丞,四少爷,不用担心,槐前辈不伤无辜人,咱们也莫要毁人山林。”燕红认不出同知官袍,更认不出镇守太监那身锦袍,只冲顾县丞道,“槐前辈正交代要事,事关重大,县丞请与各位一同进谷,听一听此事。”
顾县丞呆了呆:“槐……前辈?”
“正是。”燕红催促道,“槐前辈时间不多,咱们可别让他久等。”
顾玉成对燕红本事深信不疑,下意识要听从吩咐,又畏惧两侧古树,踌躇不前。
燕红见这位四少爷心惊胆战地左右张望,拍了下额头,忙转身冲山谷深处道:“槐前辈,能否收拾下现场?此地处处陈尸,怕是不便说话。”
山谷内无人应答。
但谷口两侧那些古木,却是“咔咔、咯咯”地动了起来……形态怪异的树枝恢复自然,突出地表的树根沉回地下,那些死状骇人的尸体,也都被树根拖到了土里去。
抱团站在谷外的一众人等看得明明白白,高同知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全公公亦是“啊耶”一声,紧紧抓住了身边护卫肩膀。
动静消停,顾家伯侄不等燕红催促便赶紧快步进谷,高同知、全公公两个对视一眼,也领着人手前呼后拥地跟进谷内。
一大帮人乌泱泱挤进谷内,火光照亮山谷,所有人皆看见了谷地中央那座突兀的大坟,亦看见了坟前拱桌,挤作一团晕倒在桌前的三十多个村女,不省人事的断腿老道,没了胳膊的关老大,和同样没了胳膊的贵人,及他那两个骨断筋折、早已没了生息的两个忠心随从。
还有……一棵树干上空出个大洞、树根皆露出在地表上的槐树,和一具穿着宽袍大袖的绿发木偶。
初时,众人还困惑地盯着那具栩栩如生的“木偶”看,奇怪此地为何会出现这等做工精巧的“奇技淫巧”;待发现这“木偶”竟会随着众人移动转动脖子、那对仿佛刷了白漆的苍白瞳孔竟像是有“活性”一般,人群再次哗然……
“不必惊慌,这位是槐前辈。”燕红特意让人都进来就是想让这帮人能互相壮胆,免得被吓到了不便说正事,镇定地介绍道,“槐前辈乃是有数百年修行的奇士,为独秀山生灵之首。”
于府城等关家马队现身期间,亲眼见燕红变成过死判官的顾家伯侄接受力明显比一般人强得多,闻言强定心神,拱手向槐树精行礼。
其他人见了,连忙有样学样——便是往常用鼻孔看人的镇守太监全公公,这会儿也知礼得很。
燕红待这帮人礼毕,方开口道:“槐前辈并非我人族修士,凡人听不得他说话,便由我来转述前辈所托之事,还望诸位莫怪。”
“不敢,不敢。”全公公经历这一番变故,到此时也镇定了许多,越众半步,将手一拱,客气地道,“咱家不才,添居黔州道镇守太监之职,槐尊者与燕小仙师既有所托,若有效力处,自当尽力。”
连顾县丞这种地方小吏都看出燕红有押注价值、拼了老命的帮燕红办事,这个宫斗(宦官内斗)中的胜利者眼瞎了才看不出!
能与非人之物沟通、能使非人之物听命,有这等本事,便是嘴笨拙舌、不通世故人情,进宫当个国师也使得,全公公若不赶紧卖力拉拢一番,就白瞎了他那从一众宦官中拼杀而出、能被派来镇守一地的光辉履历了!
燕红微妙地望向全公公。
顾县丞只说会尽力请顾大老爷上司相助,并没说过请得动镇守太监。
但她这会儿确实也非常需要有足够位高权重者参与此事,拱手还礼道:“那小女便先在此谢过公公了。”
“燕小仙师多礼了。”全公公一看便知这小仙师接了他的橄榄枝,喜上眉梢。
燕红束手站直,转向槐树精,做出倾听之态。
进了山谷来的这百多号人,越来越多人悄悄抬头,又新奇、又惧怕地偷偷打量那槐树精。
虽栩栩如生、但并做不出任何表情来的槐树精,只是默默与燕红对视。
对视间,燕红神色渐渐凝重。
一直偷看他两个的众人,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树息后,燕红沉重地点头,郑重地冲槐树精行礼道:“晚辈明白了,为免事态恶化,必全力以赴。”
槐树精只深深看了燕红一眼,退回树身内。
形态已有些不稳的大槐树装回槐木,树皮合拢,于阴风阵阵中消失于无形。
燕红直起身,转向众人,深吸口气,凝重地道:“——要坏事了!”
她好歹观摩过资深试炼者如何演戏,装起样子来还是能糊弄住人的;连全公公都未曾看出端倪来,紧张地道:“小仙师,如何这般说?”
燕红神色愈发凝重,指向那断臂后又被槐树精摔打一通、生息全无的贵人尸首,道:“这伙贼子欲夺独秀山之灵气,险些一并毁了黔中太平根基!”
全公公大惊失色,高指挥同知亦面色骤变——他两个都是黔州道军事高官,若黔州不稳,他两个可捞不着好。
倒是与燕红打了数日交道的顾县丞面露困惑,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先前,燕红与槐木对视之时,当然没有什么对话。
槐树精迟钝呆板,并没有什么传音入密的本事,燕红更没这能耐。
槐树精确有几百年道行,也确实是独秀山之灵,但它正处于极度虚弱状态,实力不及鼎盛时十之一二。
尽数绞杀马队贼子已耗尽槐木心力,才刚交代完委托,这槐木便已难以维持显形,要当场消散,是燕红听到谷外人声,心念一动,留它稍待片刻,好上演这一番唱念做打。
其目的,是为了于顾县丞请来的大官面前“显圣”,好让府城高官尽力配合完成槐木所托——它所面临的困境并不是燕红能解决的,即使有顾家倾力相助,也难以成事。
顾县丞不仅请来都指挥使同知,还连镇守太监也带了来,正正符合燕红心意。
“那槐前辈……竟能镇黔中气运?!”顾玉成惊愕地道。
“正是,若槐前辈无碍,黔地前百年无战事,后百年亦无动荡之扰。”燕红一脸沉痛地说瞎话。
“那这敬献童女之事……”全公公惊疑不定地道。
燕红指向谷中那座大坟,愤慨地道:“这伙贼子或许是从某处得知独秀山乃黔中气运之源,不知从哪找来了个妖道,行此邪祭YIN祀,以冤死亡魂坏槐前辈修行,欲夺黔州道气运肥己身。”
“若被这伙贼子成事,黔州道百年内……不,数十年乃至数年内,必生动荡;生灵涂炭,近在眼前。”
山灵槐木确有镇压之功,但镇的不是气运,而是枉死的冤魂恶鬼。
它如今这般虚弱不堪,本身有几百年道行却连显形都要耗时良久,又有厚重阴气缠身,皆因镇压太多冤魂恶鬼之故。
槐树本就是藏鬼之木,有蕴养鬼体本能,但冤魂恶鬼集聚过多,亦会导致槐木被孽气反噬,堕入魔道。
而所镇冤魂……既有被贼道所骗的贵人弄来的无辜童女,更多的,却还是府城及府城周边村落人家,丢弃的弃婴。
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避孕的法子,也不是家家都养得起诸多子女,有的是生出“多余”婴孩无力抚养的府城住户、庄户人家,将婴孩丢弃到山中来。
本朝明面上禁止杀婴、弃婴,但在执行上……不提也罢。
“多出来”的女婴,或是天生便有残缺的婴孩如兔唇者,被家人偷偷抱到山中来埋,神亦知鬼亦觉,又如之奈何?
于独秀山行邪祭YIN祀者,燕红可假借仙师之名重手铲除,弃婴于山中的风气,燕红又如何管得住?
思来想去,燕红也只能假托气运之名,迫使这群当官的为了官帽子多多出力。


第63章 请佛入山
燕红斩钉截铁甩出这番气运之说,在场众人皆面色骤变。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便深信气运风水,嘴皮子利索的街头骗子装成风水先生帮人挪一挪家具摆设、换个门窗位置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今晚在场诸人皆亲见了妖树杀人、槐树成精,这可不是招摇撞骗之徒能折腾出来的,对燕红所说自是深信不疑。
顾玉成、顾县丞伯侄两个尤其脸色惨白,南明顾家乃是黔中本地大族,黔州若乱,他们家可绝难幸免!
高同知、高公公两个同样好不到哪去,面色一个比一个更难看。
本朝文贵武贱,武职本就艰难,黔州若乱,都指挥使司从上到下都得吃挂落,别说是高同知了,哪怕是全公公这样的天子内臣下场也好不到哪去,能全身而退、被打发去南京守皇陵都得算是祖坟上冒青烟。
“燕小仙师,如今贼子既已伏诛……可能补救?”全公公擦了把冷汗,拱手问道。
燕红皱眉反问道:“全公公,你看那断臂之人,可像是贼首?”
催促丁道人起坛作法的贵人至多三十来岁年纪,燕红才不信这人就是幕后黑手,至多是被派来“监工”的子弟门生罢了。
全公公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一时心急差点误了正事,忙道:“咱家自然省得,从今后邪祭淫祀绝不可有,无论这妄图夺一地气运乱西南天下的贼子是何来路、与谁人同谋,咱家都必定容他不得!”
他好歹也是天子内臣,有绕过内阁上奏、直达天听之便,这话说来极有底气。
一旁的高同知也懂得为全公公描补,立即吩咐亲信家丁收敛走五名贼子尸体,尤其是那身着绸缎的贵人及两名有来历的随从,连散落的衣饰佩件、断掉的刀兵都有细心兵士捡了回来,以做验明身份之用。
燕红这才满意点头,不枉她费劲心思扯出气运虎皮,有镇守太监出面将搜罗童女私行淫祀咬定成谋反,这事儿就必成铁案,绝翻不过来了。
她那史书也不是白看的,王朝气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只要有人较真了,其余人别管信不信、私底下是不是要骂几句歪门邪道怪力乱神,明面上也得捏着鼻子附和。
至于将案件性质提升到谋反造反这个高度会不会导致株连大案,燕红可不在乎——平头百姓可没资格被牵扯到谋逆大案里去,府城那些高门望族官宦之家哪家要被杀个人头滚滚,与她一个山野草民何干?
别管是不是被那假道人所骗,那等图一己之私便枉顾人命的贼子,燕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正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诛除恶贼自能补救一二,但若要根除隐患,只是这般却还不够。”燕红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来时,见着那些杀人树了吧?”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心头齐跳,顾玉成更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谷口方向。
机敏过人的顾县丞听出燕红言外之意,眼皮一跳,惊愕道:“小仙师既出此言,难不成……那些妖树,尚有什么说法?”
“那不是妖树。”燕红摇头道,“诸位且随我来。”
大步走到密林边界处,燕红抽出三张镇鬼符,随意选了个位置,布了个三星显形阵。
打着火把跟过来的众人,“啊呀”、“天爷耶”、“菩萨”连声,齐齐后退。
三星阵围住的古木,每棵树身上皆有狰狞小鬼依附。
尽皆头大身细,瘦骨伶仃;有的面貌半腐,有的皮穿肉烂、几可见骨;或半隐于树中,或藏在树根后,怯怯地望着众人。
“无需惊慌,这些小鬼都只不过是些冤魂恶鬼。”燕红叹着气道,“这处山谷乃独秀山腹地,最为钟灵毓秀,槐前辈将它们收容安置于此,依托于草木之身,靠水磨工夫化解这班冤魂恶鬼怨气。”
其他人只是目瞪口呆,唯独顾县丞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小仙师,这些小鬼,莫不是——”
鬼物大多保持着与过世时相近的形貌,三星阵中显形出来的小鬼多为婴孩体态,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猜得出这些小鬼跟脚。
“弃婴。”燕红直接地道,侧身指向山谷中影影绰绰的林木,用手指画了个大大的圈,“从这里,到那边,所有古木,都有枉死婴孩依附。平时并不害人,槐前辈有令时才会听命行事。”
顾玉成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顾县丞亦满面惊骇,其他人更是好一阵骚动。
“竟有——这么多?!”从京师来的全公公傻眼地道。
“毕竟是从前两朝就欠起的冤孽。”燕红摇摇头,再度叹了口气。
槐树精修出意识时,还是南宋。
从南宋至元、再到本朝,山中冤魂日积月累,也难怪连槐树精这样的大妖都难以支应,不惜现身大开杀戒也要阻止丁道人作乱,更是病急乱投医,连燕红这种人族修士都来低头求救。
“槐前辈要镇压黔中气运,又要兼顾这些枉死婴孩,本就左支右拙;又有贼子横插一脚谋夺独秀山灵地,其中恶果可想而知。”燕红最后将手指向谷中那座未曾立碑、只用来占据风水宝地的大坟。
全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哪里来的阿物儿,也配挑好地儿占坑,回头就将它刨了!”
顾县丞关心黔中气运,恳切地道:“若要根除隐患,我等应当如何配合才好?还请小仙师不吝指教。”
燕红非常满意顾县丞这般配合,当即把她想出的办法一一道来……
她在乡间长大,深知即使府城里的官老爷们全都挽起袖子来管事儿,亦不可能禁绝民间杀婴弃婴。
原因无它,黔地虽无战事之扰,可终究是太穷了……谁家也做不到生得一个便养一个。
自燕红记事起,哪年她都要听大人们提及哪村哪户抱丢了个丫头小子——“多余”的女婴自是活不成,生下来看着不大健康、又或是天生带点残缺的小子,一样不能活。
独秀山位处黔中人烟密集处,离府城近,周边尽是村落,又山深林密,正是个天然的弃婴场地。
燕红没有自大到以为仅凭她一人主张便能更易当今风气,要解决山灵槐木堕落风险,燕红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照抄后世经验:请佛入山。
于独秀山中大兴佛寺,可引来香客朝拜、亦能引来文人雅士登游;山中人气旺盛,又有佛家香火日日熏陶,自能助力槐木消阴解怨。
她读史书,那书上写的黔州道历史上虽未提及大妖槐木,但即使是从普通文人记录的历史进程,也可推算一二——万历年间,西南土司叛乱,战乱持续十七年之久,死伤无算,几近耗空朝廷财力,间接导致辽东战局恶化,为本朝灭亡埋下隐患。
史书上记载的西南战乱究竟是否与大妖槐木堕入魔道有关,燕红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大妖槐木是否真与黔州道气运相连,就凭这只大妖为黔地镇压数百年枉死冤魂,她就有义务为这位异族修士排忧解难。
而要引用后世经验来襄助大妖槐木,只凭燕红是绝做不成的——开山修路建佛寺,哪一样燕红都无能为力。
所以……无论是危言耸听也好,满嘴胡说八道也罢,燕红都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达成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而她这番费心费力地唱念做打,也没有白费功夫——顾家伯侄一听只需请佛入山便可,立即承诺愿捐献钱粮开山修路,全公公拍胸脯保证他可请来知名高僧、募集银钱兴建寺庙,少言寡语的高同知亦应承愿为此事出力。
次日,遍体鳞伤的柳二妮悠悠转醒,人已被安置在府城都指挥使司安排的民房内,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的小伙伴燕红也满脸欣喜地守在她床边。
数日来饱受惊吓的柳二妮,当即抱着燕红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两个欢喜重逢时,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可是忙碌得不行。
丁道人、关老大这两个伥鬼的身份在返回贵阳府城后便已得到确认,辨认那个断了一臂又被摔砸得不成人形的“贵人”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认出此人乃布政司督管粮道的高官左参议族中子侄,自上任黔州道镇守后便一直与文官不合的全公公立即亢奋起来,亲自从府城外庄子里揪出闻到不妙讯号后躲出去城去的都指挥使,兴冲冲打上布政司去抓人。
这边厢全公公吸引走府城众官绝大部分火力,另一头,高同知悄悄领兵进了左参议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控制住。
黔州道卫所兵,前身为伐滇军;地方上的卫所兵丁大部分已经成了军官家奴(如北山卫),但都指挥司辖下的兵丁武功还在,干点活儿还是挺利索的。
顾县丞也没闲着,拿着现成的证据就去了提刑按察司衙门。
到下半日,燕红作为重要人证,在顾玉成及另一名都指挥同知的陪同下,被请到提刑按察司。
黔州道三司四品以上大员齐聚按察司衙门二堂,全家被控制住的布政司左参议一脸不忿地站在堂下。
督管一省田赋的从四品高官,只要没被定罪就不必跪拜,来作证的草民却是要跪的。
但燕红“不懂规矩”,进了大堂见别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她便也淡定地站在一旁,只冲认得的全公公拱了下手。
全公公鞠手还礼,自然地招呼旁人:“给小仙师看座。”
坐在堂上那群燕红没见过的高官,有目不斜视者,亦有往镇守太监投去厌恶眼神者,更有冷哼出声者。
燕红自觉她为黔中太平尽心尽力,大大方方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屁股才刚沾到椅面,堂上高官中便有人“哐”一声撂下茶杯,圆瞪双目,厉声冲燕红发难:“大胆刁民,装神弄鬼欺世盗名,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燕红茫然地看向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白胡子老头。
此人身着云雀补子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相貌堂堂,威势天成,确实是一副当官的好皮相。
但燕红年纪虽小,却也实在不太可能被个大活人吓住……要想把她吓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好歹也得来个槐木那样的大妖怪,或是林恩太太那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毒妇吧?
燕红奇怪地打量一遍这个不去问责淫祀主谋,却来与她发难的小老头,转而看向全公公,疑惑地道:“我不是来作证的吗,怎么问罪到我头上了?这个太爷睡糊涂了吗?”
没资格进入二堂、只能候在堂外听命的顾家伯侄,同时把头低下去,免得被谁看见他俩当众失仪。
全公公哈哈一笑,道:“老副使不知小仙师来历,误以为小仙师与那贼道丁道人是一路货色,不若小仙师让老副使开开眼界?”
“这倒不难。”燕红爽快点头,双手一拍,一条苍白鬼臂出现在她手中。
龇牙咧嘴地将鬼手放在旁边桌上,燕红指着那鬼手道:“这是我砍过的鬼物,虽不会害人了,邪性还在,只要碰到便有皮肉撕扯剧痛,谁来摸摸看?”


第64章 结果
堂上诸公,不管那大红官袍上缀的是什么飞禽补子,一时间都瞪圆了眼睛。
出面唱O红脸、出声刁难燕红的提刑按察副使反应过来,快速收敛容色,冷哼一声“倒要看这小贼耍的什么把戏”,挥手命人察看。
此刻提刑按察司二堂上,官位最末的也是正五品的兵备道,副使有命,那兵备道便快步起身上前,伸手往鬼臂抓来。
燕红见这个年岁看上去与顾县丞相差仿佛的兵备道如此托大,连忙“诶”了一声,试图提醒,却是来不及了……那兵备道一张手掌全沾到了鬼手上。
当初陈艺郎被鬼手抓着手腕便疼得差点儿壮士断腕,以为鬼手只是“戏法道具”的兵备道这一掌抓下去,体验可比陈艺郎刺激多了,当场“嗷”了一嗓子、猛然将手甩开,半身抽搐着跌撞后退。
堂上诸公眼睛再度瞪圆,老副使的眼珠子更是差点儿从眼眶里跌落出来。
燕红连忙起身扶住这位大官,不好意思地道:“怪我没有说清楚,这条鬼手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极阴之物来的,摸的时候用手指头轻轻碰一下就好,不要抓得这么实诚,很痛的。”
兵备道顾不上理睬燕红,惊疑不定地在自己的手和桌上那条苍白手臂间来回打量。
所谓兵备道,指的是管理地方上兵马钱粮的按察司佥事官,多由知兵且文武双全(能亲自参与军事行动、紧急时能领兵打仗)的文官担任。
黔地地处西南边陲,多年无战事,武备松弛,兵备道衙门还合并在提刑按察司、并未分道出去,但兵备道也不是什么文官都能担任的,必是按察使、副使信得过的心腹——如无人才,副使通常亦会兼任兵备道。
换句话说……来检验鬼手的兵备道,绝对是“自己人”,不存在与假冒仙师里应外合、欺诈三司要员的可能性。
但这满屋子的黔地官僚依然难以理解——那么一条断面上不见丝毫骨骼血肉、怎么看都像是用某种东西填充起来的“假手”,怎么可能连碰都碰不得?
“莫不是……那层蒙皮上涂了毒物?”一名文官皱眉道。
老副使眼睛一亮,指着鬼手喊道:“来人,与我斩开看看!”
退回位置上的燕红一脸震惊,你们这些人疑心也太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