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药的容器都如此稀罕,这药究竟有多珍贵……两口子完全不敢想象!
畜用土霉素毒性大,用药的又只是个少年人,芝娘子斟酌着将用量减少到成年人的一半,化了水喂进少年人的嘴里,又让吴娘子再多给少年喂半碗盐糖水,将药送服。
喂完药,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起,这才道:“好了,将他背回家去搁到通风透气的房间里,若是醒来后退了烧,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吴大柱两口子对视一眼,又喜又忧。
喜的是儿子似乎有望活过月半,忧的是……那装在水晶瓶里的药如此珍贵,他家哪付得起药费?!
芝娘子见夫妻两个面色惨白,不敢与她们对视,哪还不知道他两口子在忧心什么,笑道:“外敷的伤药,你家不拘是粮食还是肉菜,送些来与我们吃就算是抵消了。至于内服的药粉,我实说了,天下间能治风毒(破伤风)的药估计也就我们燕门女学拿得出来,这药确实没有几个人买得起。”
吴大柱一听他儿子得的确实是风毒,腿一软又跪下了;吴家娘子也忙不迭放开儿子,与当家人跪做一处。
他家小儿子病了十多天,先前帮他们家开药的大夫被两口子缠得没办法,也松过一次口说他家小儿怕不是感染了风毒……这等华佗难医的绝症,是让两口子绝望的主因。
“不用跪,跪可抵消不了药费。”芝娘子见到这种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慌不忙地摆手道,“我们要在这里看诊几天才走,若明日你家小儿醒来了,扛过去了,你两口子不妨来与我们打几天下手,就算是抵消药费了。”
吴大柱、吴家娘子听得心情大起大伏,虽芝娘子说是不用跪,两口子还是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地背着儿子回家去。
不多时,吴大柱便背了大半背篼的糙米来当诊金,吴家娘子见小儿睡得安稳、不似先前那样气若游丝,也心情激动难以自己,等不到明日便跑来晒谷场这边忙里忙外地打下手。
村口周家,周老汉一家见吴家那个眼看着不活的儿子居然也被救了回来,大为震撼,出了家门,站到门口来看热闹。
而随着打锣的兵丁进村喊了一转,也渐渐有积年病人出了家门,往村口这处晒谷场赶来……
现今这个时代,草头百姓能活到七十高寿便如同人间祥瑞一般,大部分人(不计夭折幼童)能活到四、五十岁便已算命好,后世的癌症在此时是不多见的;绝大部分病人所患疾病,多为腹泻、肠胃疼痛、风寒咳嗽、蛔虫感染等常见病,以针灸配合草药大多可治愈。
尤其是乡民普遍都有的蛔虫,芝娘子带来的酸榴根(石榴根皮)可谓有立竿见影之效——凡面黄肌瘦、食欲不振、时常腹痛且伴有恶心呕吐的病患,以酸榴根加水煎服后皆能打下大团蛔虫来。
到第二日,不用兵丁再去附近村寨敲锣打鼓,便有四面八方乡民扶老携幼、背着自家吃的粮米鸡蛋陆续赶来求医。
到第三日时,芝娘子和她的两个学妹已经彻底忙不过来,连耿小旗和两个比较机灵的卫所兵、以及来帮忙的吴家娘子都要帮忙查看问询病人病症、再来与三位医女娘子问药方了。
周老汉家离晒谷场近,这个自有精明处的老农人见隔壁吴家的娘子跟着几位医女娘子学了两天,竟然就学会了认药材、硬背下了几个常见病方子,无比眼热,便把自家的老妻和未出阁的小女儿也喊去帮工。
芝娘子不嫌帮手多,期期艾艾、畏畏缩缩地凑过来的周家母女把来意一说,她便爽快地让她俩去给负责配药的学妹打下手。
到义诊第四日下晌,顺安县里有人家抬了个难产的产妇来,芝娘子便将吴家娘子和周家母女都叫进了充作临时产房的帐篷里,教她们接生。
没错儿……《赤脚医生手册》就是硬核到连接生的教材都有,甚至连难产的产儿要如何处理、胎儿每一步娩出要如何操作都有详细图示……
当芝娘子挽起袖子、消毒了双手,一面伸手进产道内帮难产的产妇检查胎位,一面现场对三位想学点傍身本事的本地妇女讲解时,莫说是没出阁的周家女儿,就是已经生产过的两位妇女,也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莫怕,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咱们学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能救人。”芝娘子冷静地将娩出头部的胎头托起,把缠绕在胎头上的脐带从头上退下,命吴家娘子把消毒过的剪刀递过来剪断脐带。
见产妇体力跟不上,芝娘子又一面慢慢将略有些过大的胎儿朝外助娩,一面吩咐周家女儿给产妇位温热的盐糖水恢复体力。
如是忙活了两刻钟,因脐带缠绕胎儿而难产的产妇,母子平安;产妇家人喜极而泣,把带来的银钱全留做了诊金,抬着产妇千恩万谢地离去。
芝娘子洗净了手,又对三名本地妇女道:“今日这种母子都能救的,就尽力去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烧香拜佛都积德。但若是实在胎儿过大,产妇确实无法娩出的,可剪了胎儿肩膀助其娩出,虽不能做到母子相全,至少能把母亲的命保住。未降生的胎儿,总不能比个大活人重要,要怪也只怪得他家不为产妇考虑,把胎儿养得那般肥大。”
周家女儿还未经过生产这道鬼门关,只听得懵懵懂懂,生产过的两位妇人却懂得这番叮嘱份量有多重,皆凝重点头。
旁人对死在产床上的女子是没有什么太大想头的,至多轻飘飘同情一句可怜,可这种廉价的怜悯,又如何抵得过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子所经历的苦楚?
之后几日,因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连脐带绕头的难产都能救下来一事传开,求医者更众,将个小小的岩腊村变成了门庭若市的大集市。
因病人众多之故,常要排出好长队列去,芝娘子便见缝插针,让能说会道的兵丁去与排队等候的乡民说那绿肥的门道,让这些农家能学得一二肥地的本事。
如是连续义诊了数日,到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们离开时,岩腊村及左近村庄、乃至顺安县中皆来人相送,直把医女娘子们送到了十里外,才依依不舍返回。
她们来时带来的土豆分了不少给本地乡人做种,她们走时,骡马上驮的粮食却更多了。
待芝娘子这一队人赶到普定卫附近村子时,七月已过半,村寨外的小路上到处是祭祀先人时撒下的黄纸。
在普定卫外这小村义诊的过程与在顺安卫时差不多,开始那一两天还有些清净时候,后面便病患越来越多,忙得众人脚不点地。
这日,义诊进行到天色擦黑时,有几个家丁打扮的小厮急匆匆抬着个小轿从普定卫赶来求医。
领头那小厮跑到义诊营地前,高叫一声:“我家大爷重病,求医女娘子一救!”说完便不管前面还有人在排队,自顾自往内挤来。
耿小旗一看这还了得,立即顶上前去把人连带轿子都拦住,喝道:“乱闯个甚,这里的人哪个不急,后头排队去!”
领头这小厮大约平日里就借着主家威风招摇惯了,见拦路的是个军汉也不怕,反而气势冲冲怒斥道:“你这厮杀汉可知我家大爷是谁?误了我家大爷问诊,你几条命都赔不起!”
耿小旗大怒,刷一下抽出武器,在营地里帮忙的卫所兵们也恼了,齐刷刷围了过来,骂骂咧咧的小厮才觉不妙,畏畏缩缩退到轿子旁边。
“军爷莫气,我家下人不懂礼节,我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轿子里那主家无法继续装聋作哑、任由小厮作践他人,只得一面咳嗽着,一面掀起帘子走出轿来,拱手作揖道,“听闻燕门女学医女娘子医术无双,任是何种疑难病症都有解法,这才厚颜来求,望军爷通融一二。”
这主家话说得漂亮,但耿小旗并不吃这一套,又见他能站能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挥手驱赶:“莫说那些虚的,我们芝娘子看诊是有讲究的,去外面排队等着,轮到你时再进来。”
这主家穿了一身锦缎罗衫,又是坐轿,又领了五、六个小厮,去哪处都有人恭维着伺候着,却没成想在这帮军汉这儿吃了个硬钉子,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不愿再说软话,甩袖回了轿中。
这抬从普定卫赶来问医的小轿气冲冲地走了,一个等着排队问诊的老者犹豫了会儿,与排在他后面的那家人说了一声,离队来找耿小旗,担心地道:“军爷大约不知,方才那人是普定罗家的罗大爷,与顺安县的县太爷是亲家……这番得罪了他,怕是招了祸患。”
耿小旗听了这告诫,却是笑出了声:“多谢老人关心了,无碍的,莫说是什么县太爷的亲家,就是县太爷来了,见了我们芝娘子也是要恭恭敬敬见礼的。”
老者却仍旧有忧色,压低声音道:“军爷或许不怕明的,可那罗大爷也不是不会来暗的,还是小心为妙。”
耿小旗更放松了,反过来宽慰老者几句,客客气气地把老者送回排队队伍里,又转头去给医女娘子们打下手。
直到满天星光时,来求医的人才散去,营地里也总算清净下来。
劳累了一天的芝娘子和两名学妹简单吃了些东西倒头就睡,同样忙了一天的兵丁们亦没了精神,各自回营帐里休息。
到夜半三更时,十几个拎着刀剑、打着火把的强人摸到营地里来,只听见成片的呼噜声。
“嘿,明明好生给罗大爷看病便无事,偏偏要惹这一桩官司。”一个满脸横肉的强人冷笑一声,挥手招呼同来众人,“进,把那三个会治病的小娘子绑了,她们那些治病的神药也别落下。”
这人发了命令,当先便要抬脚迈进无人守夜的营地里。
他那脚还没踩实,便听到呼啸破空声自他头顶上方疾射而来。
这强人愕然抬头,只看见……一只神俊非常、展开的双翼遮天蔽月的大鸟,正往他头顶扑来。
耿小旗听到动静惊醒,从枕头下抽出刀来跳出帐篷,便见木头扎的栅栏旁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有只比人还高的大鸟站在旁边。
那神俊异常的大鸟……不,神鹰听见动静,转过鸟头,一双鹰眼与耿小旗视线碰上。
耿小旗忙露出讨好笑容,点头哈腰:“神鹰爷爷,又多亏您老了,不然怕不是要吵醒娘子们。”
神鹰矜持地点点鸟首,抬头挺胸振翅飞走。
耿小旗一脸虔诚地目送神鹰飞得看不见了,这才拿来绳索,将一地强人挨个捆起。
第211章 槐木学城
成化十三年九月,燕红、燕赤霞兄妹俩刚完从任务位面返回,便得知苏北一众妖修已收拾妥当从徐州城动身,据鹰婆婆的徒孙所说,他们那行人约莫过个月余功夫便能抵达黔地。
燕红一听鹰婆婆这说法就有哪里不对,狐疑道:“月余?怎会要这般久?”
苏北徐州府到贵阳府有近两千公里路程,一般人来赶这段路确实要花上几十日,但若说一群妖修出门还这般耗费时日,那就有古怪了——不善行路的槐前辈从独秀山赶到李家村,也不过花了两日功夫。
鹰婆婆笑道:“苏北众道友,倒也不止是老身徒子徒孙甚众。再说了,六尾道友和仇山羊那老道居于人族市镇日久,与尘世纠葛良多,总有些故旧亲朋是放不下的。”
燕红听明白了,道:“是这样,苏北的道友还会带着熟识的人族来啊,难怪要赶路这么久。”
鹰婆婆点头道:“正是,六尾道友托我那小徒带了个口信来,苏北一地屡遭遇极寒之灾,他不放心几个(人族)小徒,要把他那些弟子并家眷一并带来。”
燕红神色顿时严肃了不少。
自景泰年间起,大明的气温便年年降低,莫说是苏北,便是江南一地亦年年大雪,这天候之威,确实不容乐观。
“这样的话,就要准备个宽敞些的地方了……后山那片地,恐怕不足安置。”燕红皱眉道。
鹰婆婆一笑,道:“你们离开这两日,槐前辈倒是为咱们想好了办法。”
“哦?”燕红、燕赤霞皆是一愣。
鹰婆婆开门走出西厢房、走到院中,抬手朝下方一指:“看,那一片若是经营好了,像不像是个城镇模样?”
燕氏两兄妹跟出来一看,双双呆住。
李家村是早年间躲避战乱的中原移民逃进大山后建立起来的山村,大半个村子坐落在山上,进出村子也只得一条开凿在山体上的小路。
若不走这条小路,就要穿过又深又广的深山老林,翻越极其陡峭的、连绵不绝的坟包山,这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此时……原本应当像是屏障一般挡在林家村所处的小山前、肩并肩的坟包山,中间竟然空了一大块,只剩下好几里光秃秃的石沙地;不仅能看见坟包山那头的老林子,甚至连马家集都隐约能看见个角落了。
燕氏兄妹:“……(°△°(°△°)”
燕红呆呆地扭脸去看董慧。
因为她这一回进的任务位面也没有幽冥侧,所以她把董慧留下来看家,没带着去做任务。
董慧只温温柔柔的笑,那神仙娘子一般无暇的笑容里藏着几分狡狯,像是摆明了故意不提醒,就是要看燕红大惊小怪出丑。
燕红:“……”
明白自己这趟不带董慧确实惹到了她的燕红默默别开视线,敬畏地看向安安静静呆在她家院子里的大槐树:“槐前辈居然连……搬山这种事,都能做到啊?”
“咱们这位老前辈着实神通广大,便是当年的鹞妖王,怕也没有这份功力。”鹰婆婆亦是满脸的崇敬之色,道,“不过这搬山易形大法于槐前辈来说也是桩大消耗,他做过法后便交代了,十年内莫要叫醒他。”
燕红默默咽了口唾沫。
不惜拼着十年沉睡,也要帮忙在她老巢前清出块能聚敛人气的好地势来,槐前辈这份信任真的是太重了……即使心大如燕红,也难免压力巨大。
要是十年后槐前辈醒来,她还没做出个成绩——那她可就无颜见他了。
她正心头沉重,一只手搁到了她肩膀上。
燕红抬头一看,是燕师兄。
燕赤霞自然想得到燕红心中所想,笑着道:“师妹,槐前辈一心修行功德大道,咱们若能把他耗损功力清出来的这地方经营成个桃源之所,进而慧及天下,与前辈岂不是好一桩大功德?”
燕红顿时精神一振,用力点头:“师兄说得不错,可不能辜负了槐前辈倾力付出。我这就去找李里长,把那块地要过来。”
说着她甚至连院门都不耐烦绕,直接翻过墙头跳了出去,大步直奔李里长家。
燕赤霞欣慰地目送燕红远去,忽觉背后一寒。
猛然回头,燕赤霞便见……董慧正用一种仿佛要把他挂起来的冰冷眼神儿阴森森地瞅着他看。
燕赤霞:“……”
燕赤霞:“……”
他忽然反应过来,刚才他说的那番必定能让师妹振作起来的话……慧娘子或许是想自己来跟她说的。
燕红要“承包”下坟包山被搬走后腾出来的那片砂石地并没费多少力气,因前一日村人习惯了的坟包山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之故,李里长早就把这天生异象算到了燕红这仙人弟子头上。
要下来这块比贵阳府还大上少许的空地,燕红便立即拿出她在各个任务位面积攒的银钱物资,开始规划她的建城……不,建学城计划。
她听董慧提过后世有一种以学校为主的“大学城”,多个院校集中在一隅,上万青年学子共聚一处,只是想一想那番场景,燕红都心动无比。
成化十四年二月,在外游走将近半年的十四只义诊队伍先后返回李家村,便发现……不认得李家村了。
顶风踏雪归来的芝娘子骑着骡子,站在新修的进出李家村的小路……不,马路上,呆呆地看着前方那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城镇,好半响回不过神来。
“耿大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不是去李家村的路吧?”
半年同行,已经认了耿小旗做义兄的芝娘子茫然回头,对她新大哥道。
“不应当啊,我记得李家村就是在马家集过来这边的。”耿小旗也是满脑门的问号,转过头去确认了下马家集的方位,又困惑地转回来。
这时,有个包着头巾、裹得厚厚实实的农妇从他们这行人旁边经过,见这群人大雪天里站在路上发呆,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咦?你……你不是芝娘子吗?”认出满面风霜、脸上有多处冻伤的芝娘子,这农妇大为震惊,连忙把包着脸的围巾扯下来,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地道,“哎呀芝娘子,你瘦了这么多啊,在外头没少吃苦吧?”
芝娘子也认出了这农妇正是小红山长隔房的本家大伯娘,连忙翻身从骡子上下来:“燕婶子,好久不见了,你这是往哪去?”
“我回家呢。”燕家大伯娘往不远处一指,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哎呀,看我这记性,忘记你们出去久了,还不晓得李家村大变样了。”
“前头那片房子你瞧着了吧?那是你们的小红山长去年子招请了许多工人来建的,连白云县的泥瓦匠、木匠,都请了好些来做工,瞧,那边那处全是两层楼的地方,就是你们的新女学了。”
“小红那闺女出息呀,本事大呢,她说是要建什么学城……是了,叫槐木学城,盖一个全是学校的地方。现在是大雪把路封了,开不了工,没下雪的时候可热闹着呢……”
芝娘子一脸惊奇纳罕地跟着燕家大伯娘走进这座没有城墙的城镇,发现果真如她所说,这些整齐排列的屋舍都是空的,还不曾住人,又另有许多还在建、又或是只挖了个地基的地方,只草草用栅栏围着不让人乱闯。
直到顺着燕家大伯娘指的路找到最早建成的女学,芝娘子才看到熟悉的面孔——那群在宽宽大大的广场上扫雪的女子,不是她熟悉的女同学又是谁?
“芝娘子她们回来了!”扫雪的女学生们也看见了芝娘子等人,把扫帚搁下便高高兴兴地围过来,拉着她们几个的手欢喜得又蹦又跳。
耿小旗等兵丁自觉站在女学校门外,稍稍等待了会儿,燕小仙师便从校内跑了出来。
“一路辛苦了,先歇息几日,旁的都等休息好了再说。”燕红诚心诚意地感谢了耿小旗并另外九名卫所军士,将他们领去别处安顿。
槐木学城如今只有两处地方能住人,一处是女学,一处便是妖修们居住的学府巷——不是所有妖修都像鹰婆婆那样找个清净的青山开个洞府就能安顿下徒子徒孙,像是混迹于人间多年的山羊精仇永安,就习惯了与人族一般坐卧起居。
学府巷里里外外四十多座独立的小院,苏北来的妖修占了近一半;燕红领着耿小旗等兵士踩着积雪过来时,巷子口扫雪的小道童就是六尾妖狐带来的徒孙,看见燕红便恭恭敬敬合十行礼,口称师叔祖。
这个师叔祖称谓的由来……是因为燕赤霞与六尾居士叙旧时发现两人的师尊居然在同个道馆修行过,他俩能算得上是师兄弟,于是总称燕赤霞为师兄的燕红便在六尾妖狐的徒子徒孙这边平白增长了辈分……
六尾居士的徒子徒孙人族妖族各半,燕红也不大记得清这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是人还是有跟脚的精怪,只含糊笑了笑,匆匆领着军士们往内走。
芝娘子算是义诊队伍中回来得比较早的一批,留在学府巷里修养的兵丁只有四批。
燕红将耿小旗带到与先归来的兵士相邻的空院子暂时安顿下,取几粒加林仙豆(伪)并几颗补血丸用水化了让他们分一分饮下、用于恢复下赶路损失的气血和这半年来奔波留下的暗伤,便让他们自行休息,返回女学去查看芝娘子那批学子的健康情况。
耿小旗和他手下军士们喝了药水都觉得松快无比、一身疲惫一扫而空,哪还能安稳休息,纷纷去附近熟悉的军士处串门。
与他们住两隔壁的那伙军士是护送大丫那一队的,也就比他们早回来两天,两边人坐到一处,都忍不住互相炫耀起这一路见闻。
餐风露宿顶风冒雪地赶路自然是辛苦至极,但走到哪都被当地人欢迎尊重,从哪离开时都被夹道相送,就算只是沾了医女娘子们的光,这样的际遇也足以让人打心底里振奋欢喜。
耿小旗与熟识的小旗热热闹闹说了半天这一路遭遇,便忍不住道:“我家中那丫头愚笨,若是她能机灵些,与那些医女娘子一样聪明,真想也送她来女学,学一学这悬壶济世的本事。”
熟识的小旗听了这话,便劝道:“你家那丫头又没正经学过甚像样东西,你怎知她学不会的?我要是你,就趁着这回有机会与燕小仙师说上话,求她多收个学生。便是学不成,你那丫头有这份香火情,婚事上也能说个好人家。若能学得成,那你家岂不是也能出个医女娘子?”
耿小旗听得心头大为意动。
第212章 同道同志
芝娘子在新分给她的宿舍里修养了十来天,其余的义诊队伍也陆陆续续返回来了。
以双足丈量黔地十万大山的学子,大多都变了个模样,身形更强健,皮肤更粗粝,但却也更自信、更有神采了。
这样的变化倒也没什么出奇处,任谁发现自己能凭自身本事获得他人尊重,任谁认识到自己也是被他人需要、信赖的,心气儿和精神头都会大变样。
燕红站在新建成的大教室里,目光扫过四十多位坐在堂下的学生,这些神色中再不见半分畏缩怯懦、都能大方自信、抬头挺胸地与她对视的女子,让燕红心头十分畅快,面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她最早认识帅坤时,内心其实是很羡慕帅姐的……她也想像帅坤那样自信大方,底气十足,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到后来,燕红又更贪心了一些,她开始希望家乡的女子们也能如她所见到的异位面女子们那样不用含胸低头、规行矩步;也能如异位面的女子们那样去读书上学,学得一身本事。
燕红不觉得自己学不了帅坤,也不觉得她老家的乡亲就会比异位面的原住民们差了。
而事实也证明如此,做了一辈子农活、生了半辈子孩子的娘亲张氏,有了出头主事的机会便能立即证明她并不只是掐尖要强、泼辣无知,她也是立得住的,心头也是有成算的,也是能凭本事做成事的。
女学的学子们也是如此,这群因命运捉弄或他人偏见而比一般女人更苦命的孤苦女子,但凡能得了机会,即便不得人人如龙,也能有这许许多多的人能逆天改命,一飞冲天。
燕红心里欢喜,嘴上也没吝啬夸奖,眉开眼笑地道:“咱们十四支义诊队伍走十四条路,半年来踏遍黔地大山,医人活人无算;这黔地悬壶济世的天,算是让我们女学的医术班娘子军撑起来了。”
在座学子都笑,或大方自信的,或略带羞涩的,都眼睛光亮,面有神采。
燕红和学子们一道傻笑了好会儿,开心够了,才正色道:“不过大家也见着了,黔人之苦,并不仅仅苦于缺医少药。咱们女学若要真正撑起黔地的天,还需要更多学子,来学农、学工、学各种各样的本事。”
“要有多多的学子精擅百工技艺,大家紧密的牵着手,同心协力把黔地的天撑起来、高高的顶着。”说到这儿,燕红顿了下,意气风发地道,“大家吃这么多苦学这一身本事,总是要顶天立地地站起来,让人人都瞧一瞧咱们这连天都能撑起来的能耐,才不算得冤枉。”
在座的小娘子们从前是未曾想过什么顶天立地的,大家日子都过得苦,能赖活下去就不错了。
但在她们都有了一身本事,也确实凭着本事福泽了黔人、得了许多夸赞美誉的现在,燕红首次提出“撑起黔地的天”这个概念、说到要顶天立地这番话时,学子们并不觉突兀荒诞,只觉心中隐约沸腾激动起来,个个都收敛了容色,认真听山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