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全公公,燕赤霞那边也忙完了,又扛着那头野猪从屋后绕出来。
“燕师兄,猪道友又负伤了?”
正在堂屋里与汤参将等人说话的燕红见燕赤霞从门前过,抬手招呼。
“可不,我先送它回去。”燕赤霞笑着点头,趴在他肩膀上的野猪也灵性地朝燕红张了张大嘴。
顾玉成、汤参将、孟百户等人呆呆地目送燕赤霞扛着野猪出了院子,飞也似的往山上去。
“小仙师,那猪是个什么来头?”顾玉成好奇地道。
“是咱们北山本地的猪妖,几个月前来我家后山地里啃秧苗,算是不打不相识。”
燕红知道京城里来的锦衣卫百户是为的什么才坐在她家里,并不掩饰自身神异,爽快地道:“这位道友还未炼化喉骨,不能人言,不过灵智已开,现下同我家有些往来,会帮我家看着些地。”
众人:“……(°△°(°△°(°△°)”
燕红笑道:“我修行时日不长,认得本地精怪能人不多,与这位猪道友也是因缘巧合才相识。我燕师兄交游广阔,孟百户所托之事,待我燕师兄回来了可问问他,他或许有办法。”
“如此……大善。”孟百户强行镇定着道,“在下在此多谢小仙师了。”
燕红微微一笑,转而朝顾玉成问起顾飚顾武兄弟。
顾飚顾武是顾大老爷的家丁亲兵,也是顾大老爷收的义子,以往每回顾四少爷来李家村都有他两个跟着,来与燕红讨教拳脚功夫,这回因全公公身系重任,四少爷才没带上他俩;燕红与他们兄弟有半师之谊,自然要关心些。
闲话了小半刻钟,燕赤霞就从山里回来了。
他扛着几百斤重的猪妖跑了这么一截山路,进门时身上还清清爽爽,半点汗迹也无,看得一众武官心中暗暗称奇。
“京师有金睛长尾怪兽作害?”
听这位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孟百户道明来意,燕赤霞意外地望向燕红。
“正是,孟百户方才与我说,这怪兽所到之处,人皆昏迷,惊动了宫中圣人。”燕红点头道,“还有一桩事,有个叫李子龙的妖人以符木结交宫中内侍,于宫中行巫蛊事。”
燕赤霞的神色顿时就有些微妙。
燕红都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几遍后世所记载的本朝史书,燕赤霞当然也看过了。
没记错的话……成化十三年间,京城里确实闹出过怪兽作害、妖人作巫蛊这两件事。
而这两件事直接引发的后续是宪宗皇帝更加信任大太监汪直,任由汪直提督的西厂于京中兴起大狱,残人无数。
也是因为西厂如此得势便猖狂、恶了大明官场,没几个月后西厂便被内阁奏请罢设。
但今年,燕氏兄妹两个并未听闻到西厂设立之说。
再想到去年秋季时便应该上报到京城里的仙种土豆至今没个说法,燕赤霞哪怕还没听到燕红转述她与全公公的密探内容,也能猜度一二……
显然,有了个身在黔地、拿得出仙种的真正仙家子弟,如史书上一般先后被怪兽作害和宫中巫蛊事惊到的宪宗皇帝,没有慌乱到只能任命太监“乱抓药”的程度。
但……这位京城来的锦衣卫百户还是直到端午将近了才来黔地问策,说不得,京师对于是否在官面上承认“黔地仙人弟子”这件事儿,还有很大的顾忌。
又或许,是有什么上层博弈的缘故在——因为将燕红所献的仙种土豆送去京中的,也是太监!
燕赤霞脑中转过这一串儿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
燕师妹将他引荐给这位锦衣卫百户,这种行为本身就说明了燕师妹的态度,而燕赤霞是不会怀疑燕红的决定的,想了想,道:“师妹,若我们此时才慢吞吞赶去京师,怕是来不及,不若愚兄修书一封,请苏北的道友帮忙跑一趟,你看如何?”
“师兄是说,鹰婆婆?”燕红立即想起马陵山那些正道妖修来。
“正是,鹰道友可日行千里,往返皆比你我便利。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便欠了鹰道友一笔人情债了。”燕赤霞点头道。
“这倒好说,你写信时不如问问鹰婆婆是否得闲,若得闲,不若来黔地走动走动。”燕红挤挤眼睛。
独秀山的槐前辈都对功德气运感兴趣,想来鹰婆婆应该也有想法,反正燕红是不嫌帮手多的。
若是鹰婆婆不修功德之道,那燕红用自己的命运点换些修行之物送她也行,反正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命运点。
“善。”燕赤霞也觉得这还人情的法子合适,便当着一众武官的面儿凭空取了符纸毛笔朱砂等物事,当场笔走龙蛇修书一封。
孟百户对燕道长凭空取物的本事大为惊艳,到燕赤霞写好信,便激动地拱手道:“多谢两位仙门高徒相助,这封信且交予我,这便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苏北……”
“这倒不必。”燕赤霞笑着摆摆手,当场将符纸折成飞鸟形状,掐了个法决,往纸鸟一点,那纸折的鸟儿便飞了起来,在众人头顶略一盘旋,便闪电般飞出屋去。
一众人追到门口去看,那纸折的鸟儿已经消失在天际。
“这、这便是仙法?!妙哉!妙哉!”孟百户回过头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燕氏兄妹的眼神与看活神仙无异,“燕道长、燕小仙师,这仙法若能用于军中传信……我大明铁骑,岂不是如虎添翼?!”
燕红意外地看向这个锦衣卫百户,旁人知他们会仙法,总是第一个想到求取仙药益寿延年,这人却是只想着于军中有益,倒是个忠公体国之人。
燕赤霞也很欣赏孟百户这等人品,笑着解释:“怕是要让孟百户失望了,这纸鸽传信只有修行中人能收。”
孟百户神色一滞,欲言又止,长吁短叹地坐回凳子上。
燕赤霞见他这反应,心头便有所悟。
从这天子亲军的反应来看……大明天家便是想征能人异士为朝廷所用,怕也是大大不易。
燕红早先与全公公谈过话,倒不用去猜这些,只扯开了话头聊起旁事。
稍晚些燕老大从地里回来,对着自家堂屋里一屋子的军官一脸懵逼,偏还被闺女推出去招呼男客,只得硬着头皮上;好在这些武官谁也不会特意来为难小仙师的父亲,多有恭维客套,好歹没让燕老大出丑。
到天色黑尽,在女学里教了一天书的董慧回来燕家,三人才凑到一起说话。
一上来,燕红便严肃地道:“长话短说,全公公先前把两万斤仙种土豆带去京城,刚风光没两天便被以欺君罔上的罪名投进天牢,那两万斤土豆种子也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早已料到结果不善的燕赤霞皱起眉头,对封建王朝完全不抱期待的董慧也没忍住一挑眉。
“我想了想,这桩好事变成坏事,有一部分是运气不好的原因。去年冬天雪下得太早,黔地离京城又远,全公公一路拖拖拉拉,到一月中才赶到京城。”
燕红揉了揉额头,头痛地道:“好巧不巧,当时京城里盛传金睛长尾怪兽作害,宪宗皇帝又透出设立西厂之意,进献仙种的全公公连带拿出仙种的我,就成了众之矢的。”
“宪宗皇帝本就信任宦官,朝中大员自然不会愿见全公公变成第二个汪直。”董慧冷笑一声,“为保权力,毁去能让百姓吃饱的良种又算得什么。”


第203章 弄鬼者为谁
土豆良种一月中送进京师,全公公将近端午时才轻车简从赶来李家村报信,看到全公公那张粗糙了不少的圆白脸时,燕红心中就已经料到此事怕有不顺。
到从全公公口中听得全情,燕红心中已无半分波澜。
谢小郎君那万民同祭的一生,已经足以让燕红了解到所谓权柄,不外乎率兽食人。
即便得知朝廷诸公将两万斤土豆良种付之一炬,燕红心里也未升起太多念头,只觉得“啊,果然如此”。
董慧毫不掩饰表露出她对大明上层的反感,身为大明人的燕红此时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平静地道:“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是否天寒能添衣、家中有余粮,大明朝恐怕只有洪武爷、永乐爷那对父子能惦记了。”
这话董慧也是赞同的,华夏历史几千年,确实也只有洪武大帝给了百姓扭送贪官污吏上京问审之权;换做别的皇帝,不将告官之民贬斥为刁民便已算得仁君。
燕赤霞叹气道:“这毕竟是利于万民的大善之事,如何就能这般艰难?”
“也是我当日想得天真了,以为是好事便大家都愿意同心同力。”燕红道,“现在想想,此事确实不易。如今这位宪宗皇帝生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少时又曾一度被废,靠臣子拥立(夺门之变)才复立皇太子位,继承大统后倒是发现了不能任由文官集团蚕食他朱家天下,但他能做到的也不过是信重宦官和后宫宠妃来制衡臣子罢了,并做不到如洪武爷、永乐爷那般强势。”
“我托了全公公替我进献仙种,朝廷里的大官必然是要竭力阻挠反对的,这仙种越好他们就越要阻止,不然若全公公成了第二个汪直,又或是第二个郑和,满朝上下衮衮诸公,日子须不好过。”
后世人尊永乐年间的大太监郑和为大英雄,其墓葬故居皆为参拜盛地,但在大明朝,三保太监可是被满朝文官当成劳民伤财、祸乱朝纲的宦看待的——他过世后,明廷官僚便忙不迭毁去了他的航海水文记录、宝船图纸,生怕又有第二个太监得了皇帝信重,又走三保太监老路。
燕赤霞听得不住摇头,长吁短叹:“如是说来,这土豆良种短时间内是无法推往北方了。”
燕赤霞自己就是陕西人,也晓得近些年来北方愈发苦寒,耐寒的土豆(日照充足、土地温度能有10度就能生长发芽)本能救命,却偏偏被这等破事耽搁。
“怕是不能,除非宪宗皇帝不再信任太监。但若是如此,只怕大明朝国祚还要缩短些。”燕红点头道。
燕赤霞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也看过史书,当然晓得这一点——文官贪起来,吃相一点儿也不比大明朝那班宗室王爷斯文多少!
几十年后出生的那个所谓“明相”、打出“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口号的徐阶,一面劝皇帝奉行节俭,一面疯狂兼并了几十万亩地,轻飘飘就能拿出三万两黄金来贿赂朝中给事,大明朝又养得起几个徐阶!
“总之在这事上,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我们自己来做。”燕红道,“只是朝中那班太爷,做事不成,坏事却是厉害的,我们亦不能与朝廷反着来,至少要维持住面儿上的从属关系,不然这土豆怕是连在南方都出不了黔地。”
董慧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确实,黔地多山而少地,能种在山坡上、不与稻麦抢地的土豆肯定能推广出去,但其它南方省份就不好说了。大明朝的话语权都捏在当官的和想当官的读书人手上,如果他们四处去宣扬土豆是贱粮,吃了得病,又或是吃了就生不出儿子,这土豆就绝难传出去。”
她前半段还是认真在分析,后半段就听得燕红、燕赤霞这两个古人哭笑不得。
“再贱也是粮,不过若真如慧姐说的,被人宣传吃了土豆生不出儿子,还真会是件麻烦事。”燕红蛋疼地道,“我们确实得早做打算,我看……放女学的学子出去行医时,不妨就先带上土豆,让种地的农人能眼见为实。”
“善。”燕赤霞立即点了个赞。
董慧也赞同道:“女学里比较优秀的那一批应该能独挡一面了,端节后收了土豆,就让她们带着出去试试手。”
当初给女学准备的教材,本来燕红是让燕赤霞帮忙甄选、圈划(前文已修正,写成手抄是我冒昧了,不可能抄得完)出能适应这个年代的内容来印成教材用的,之后将那本圈划好的样本拿给陈艺郎,陈艺郎又帮忙增减了部分更加合适的内容,印出来的新教材一本足有四百多页。
没错儿……虽然删去了大部分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教学部分(毕竟这时代没地儿找青霉素、也没有西药),只保留卫生防疫、中草药认识炮制、针灸、外伤急救(包括战场急救)、以及针对各种常见病的药方,这本精简版的《赤脚医生手册》也依然厚得离谱。
也正是因为要学这么多的内容,女学中的学子应对的挑战一点儿也不比这个时代要考科举的读书人低,大半年过去,也只有特别聪慧的数名女子学完了全部内容(因中药药方太多,还是需要翻书辅助),达到董慧认可的“实习”标准。
“这就正好了,四少爷正好在我们家,明日我就与他借些卫所兵,护送我们的学子出去行医。”燕红道,“放出去三五个月、把黔地周游一圈,明年起土豆就应能在黔地四处开花,之后再考虑往远处去。”
这个时代不是医疗体系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有——以前的燕家,家里人生病都是靠硬抗过去。
能问诊看诊、会针灸包扎、会按病症出具药方(哪怕是翻书)的毛脚医生,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是会受到欢迎的。
董慧、燕赤霞皆点头称善。
燕家在村东头后山的新地上种土豆红薯时,燕红也借顾大老爷的手把一部分来自交流空间的良种送到了修路时出过钱的北山本地大户手上;但只靠这些大户来推广良种,显然比指望朝廷更不靠谱。
说完正事,三人这才有闲心提起旁的,燕赤霞先道:“先前愚兄看史书时还不觉得,如今倒是发觉京师妖兽作害、宫中巫蛊事这两桩事与宪宗设立西厂的时机有些巧合了,师妹,慧娘子,你们如何看?”
“我也觉得巧合。”燕红道,“其实听全公公说他忽然被拿下大狱时我就有些奇怪了,难不成是京师里那班太监为弄权故意折腾出来的?我记得史书上那个太监汪直就是在这之后才从宪宗皇帝那得了刺探宫外之权。刚好全公公这个时候进京献仙种,结果全公公下了大狱,汪直也没得着好。”
燕红刚说完自己的猜想,董慧便抬手按到她头上,用一种怜爱的眼神儿轻抚燕红脑壳。
燕红:“……”
燕红也算是晓得董慧不会直接反对她的话、驳她的面子,只会用行动来表示“原谅”她的蠢了……抽着嘴角道:“呃……慧姐,我说错话了?”
董慧笑得极其温柔怜爱:“若按史书上的记载发展,成化十三年二月到端午节前后时,西厂已经先立后废过一回,汪直和锦衣卫百户韦瑛也已经兴了几狱,不仅将一干朝臣下狱,西厂的爪牙眼线也已经撒到京师内外、各王府、乃至是边镇去了……你们说,这到底是谁在弄鬼呢?”
燕红:“……(°A°`)”
燕赤霞:“……(゜ロ゜)”
“皇帝好容易想出个由头设立只听他命令的西厂,偏偏这个时候黔州贵阳府的镇守太监不安分,兴冲冲地跑来献仙人所赐仙种,让满朝文官找到借口转移重点。”董慧微微一笑,“朝廷上下视全公公为妖言惑上之徒时,宪宗皇帝也就是碍着他是皇帝,不好在外人面前骂家奴罢了。”
燕红默默擦了把汗。
她现在可算明白为什么全公公脱出身来,拼命也要来找她,求她坐实她确实是堪当国师之才了。
“唉,明明都看过谢小郎君的生平了,我还是下意识地把咱们大明的皇帝往好处想,总觉得皇帝只是力不从心,坏事的多是当官的太爷。”燕红苦笑道,“慧姐,多谢你给我当头一棒。”
“我也不是想说当皇帝的就不干人事,只不过是我觉得在如今这位宪宗皇帝心目中,与臣子博弈远比万民生计重要罢了。”董慧笑得云淡风轻,“毕竟……就算仙种是真仙种,晚几年推行也不碍着什么,只是苦一苦百姓而已。而他若行差踏错,旁落的可是天下之权。”
燕赤霞听得龇牙咧嘴,满脸无奈,他比燕红年岁大,受君臣父子思想影响更甚,燕红还能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他是真的颇觉心累,叹息道:“这万民之主……唉!”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洪武爷的爱民之心没传下来是正常的。”董慧淡淡一笑,“不过再如何,既然要与朝廷保持从属关系,在大明朝的文武百官眼皮子底下发展自身,结好这位君王仍然是最优选。”
燕红连忙强打精神,他们这次讨论,土豆推广的出路是第一重要的议题,与朝廷保持关系是次要议题,忙道:“既然京中妖物作害和巫蛊事都有极大可能是宪宗皇帝自己在弄鬼,那我们还有什么表现的余地呢?”
董慧不由一笑:“皇帝派了个锦衣卫百户巴巴地跑来黔地,总不会是出于好奇来看看你长成什么样的,他自然会有用的着你这个黔地仙人弟子的地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开出合适的价钱,万万不能贱卖了。”


第204章 夺天下之利者
“朝臣与皇帝博弈,常人总以为皇帝才是优势占尽那一方,其实不然。”
董慧将手指往桌上一点,微微一笑:“能于朝上奏事者,要么是不世出的天才,要么是背景雄厚的大家子弟,还往往同乡同年同窗结党抱团,同仇敌忾。”
“而皇帝是什么?是如小红所的,生于深宫、长于深宫,朝夕相处者不外乎文盲太监、以无才为德的妃嫔,说白了,与孤儿无异。”
孤儿这个词儿实在太离谱,听得身为大明土著的兄妹两个嘴歪眼斜。
但历来皇帝确实个个称孤道寡,说是孤儿确实也没毛病……反正燕赤霞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君王富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种话只是骗骗耳朵而已,说这话的读书人都不信,他们哪个不是得了权势就拼命敛财、往死里兼并强占‘王土’?所以我们当然也用不着当真。”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董慧依然淡定无比,浅笑着道:“说到底,顶着皇帝头衔的‘孤儿’只是个孤军与读书人中最虎狼的那群人奋战、以保住他朱家权力不失的‘个人’罢了。只要让皇帝相信你是只独独听命于他的人,那么在短时间内博取‘圣心’,难度远比试图攀附某个权相低。”
燕红想了想,道:“也就是说……我要通过全公公来向宪宗皇帝表示忠心?”
“历史上,宪宗虽被迫罢设西厂,但依然信任汪直,还将汪直调去了辽东,开了大明内臣掌禁军的先河。这次全公公的情形大约也类似,不外乎不肯在臣子面前一退再退,必须要守住些底线,而全公公就是这次仙种之争中皇帝的底线。”
董慧隔空分析了一番那位远在京师的宪宗皇帝,眯起眼睛道:“当然,全公公不如大太监汪直那么能得皇帝信任,这种‘内护’是有限的,全公公自身也必然极其清楚,所以他将你视之为救命稻草……换言之,我们只要助全公公立一次大功,就算是向皇帝表了忠心,能在一段时间内成为皇帝的‘自己人’了。”
燕红与燕赤霞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但我们身份特殊,成为皇帝的‘自己人’也需讲究分寸。”董慧见兄妹俩都没有意见,便严肃了起来,“首先,燕道长最好暂隐锋芒,你毕竟是男子,无论你再如何一心向道、与世无争,但凡有人捏造你在凡间有妻有子、子嗣成群,皇帝必疑你,进而怀疑我们这些人有不臣之心。为省去不必要麻烦,我们对外皆以小红为尊更妥当些。”
燕赤霞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没那争名逐利的意思,但董慧的顾忌也是很有道理的,只得蛋疼地点头:“我小心些便是。”
燕红也很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时候,世人轻视女子倒成了我的保护色了。”
董慧嗤笑一声,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正色道:“其次,我等最好暂且‘龟缩’于西南,在我们的准备尚不够充足、发展的同志还不够多,还不能站住脚跟进而将我们的理念推行天下之前,莫将触手伸出南方。大明朝毕竟承平百年之久,多的是明见万里智察秋毫的英才,若是实力未成前便早早被人看破,那就要闹笑话了。”
燕赤霞、燕红皆是神色一肃,齐齐应声:“明白。”
董慧见兄妹两个态度果决、毫不犹豫,心情极佳,笑道:“小红唯愿天下至公,燕道长不忍众生涂炭,而我,只愿两位心想事成。”
燕红嘿嘿一笑,满脸都是信心。
燕赤霞亦露出向往神色,憧憬地道:“若大明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而不独独属于一家一姓、一门一户时,当是何等盛世?”
次日一早,燕红便领了董慧、燕赤霞去见了全公公并孟百户。
“仙种被毁一事,我的师兄师姐已经知晓,非人之罪,只是时事弄人。此事且先按下,待今后时机合适时再献礼入京便是。”
一上来,燕红便定下献种一事基调,这件事儿没办成就算了,你不算亏欠我,我更未曾亏欠于你全公公,只是我们俩时运都不大好,没靠这仙种赚取到好机缘。
全公公还要求着燕红帮他重获圣心,自然不会在此时迁怒于她,连连点头称是。
“我亦是大明子民,心中只愿大明天下太平,圣上龙体康健。”燕红面色自然地说着自己都不屑一顾的谄媚之言,“只是我本乡野愚妇,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如今进献不成反倒给圣上添了烦心事,甚是过意不去,却不知如何表达歉意才好,还请公公教我。”
全公公心底本来是担心燕红因献种一事未成而不快、又见他有所求而拿大的,见燕红态度这般缓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忙赔笑道:“不敢、不敢,咱家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哪敢在小仙师当面说指教,万万当不得。”
他两个你来我往互相谦虚恭维时,静坐一旁的孟百户只狐疑地地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燕红身侧的董慧、燕赤霞。
燕道长一身正气,仪表不凡,慧娘子亦天人之姿、仪态万千;这两人又是燕小仙师的师兄师姐……怎么就一言不发,只让年岁最小的小仙师来发话呢?
董慧察觉到对面那个锦衣卫百户暗暗审视的视线,面上只做不觉,泰然自若、低眉顺眼地安坐不动。
燕赤霞亦垂目静听,稳如泰山。
燕红与全公公客套半天,见对方确实拿不准她还能献什么宝、不敢轻易开口,便自然地侧头看向董慧:“慧姐,你怎么看?”
董慧温顺地一笑,柔柔地道:“师门重宝无数,只是仙凡毕竟有别,难以带到人间来。既全公公这般诚心,不若请全公公为圣天子斋戒祈福数日,其诚心若能感化天道,或许就能求得天道通融,放非凡圣物入凡尘。”
“这倒也是一个法子,只是若诚心不够,恐怕不成。”燕红故意略作思索,转而对全公公道,“公公你看,是否一试?天道至公,只要诚心诚意,必有所应。”
全公公是何等的人精,一听她们这对话就知道这是做给旁边那位锦衣卫百户看的,忙不迭郑重地道:“咱家该如何做,还请小仙师教我。”
燕红亦摆出郑重面色,对燕赤霞一拱手:“师兄,我们三人中你更精擅此道,就劳烦你助全公公起坛了。”
“师妹既然信我,那愚兄就责无旁贷了。”燕赤霞利落地起身,朝全公公一抬手,“全公公,请随我来。”
孟百户眼角余光扫过燕红、董慧,略抬了抬手,便有另一名锦衣卫起身跟着全公公出了门去。
显然,这位天子亲军并不大相信几人这番唱念做打,只是在“求”来圣物前不作表态罢了。
燕红只当做没发现孟百户的怀疑,客气地朝孟百户拱拱手:“孟百户,我与师姐要去女学了,那处地方皆是女子,不好让男人进入,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