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笙前世亲眼去看了董廉的行刑现场, 他的侧脸烙上了“奴”的印记,扒光了上衣, 跪在钉了钉子的铁板上,被生生抽了四十九鞭, 每一条鞭子的落下,就会侍卫在身边喊他千古罪人。
鞭子将他的背抽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铁链却将他的双臂牢牢的锁住举起, 让他不能倒下。
最后是谢潇南将他的头踩在脚底, 用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挂在皇宫的正门上方, 挂足了七天。
没人知道当初谢潇南在北境死里逃生之后,在赶回奚京的路上碰见带着援兵寻欢作乐的董廉时, 是什么心情, 也没人知道董廉将他父亲那个戴了几十年的扳指扔在他面前的时候说了什么。
那些东西好像被谢潇南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董廉行刑当日他全程未说一个字, 但每每抬眼看向董廉的时候,墨黑的眼眸中总拢着一层恨意。
也唯有在那时,他的才会露出一直被掩藏住的受伤。
所以董廉死亡的消息传来时,温梨笙高兴得当场拍手叫好。
乔陵无奈一笑,“温姑娘是与他有什么旧仇吗?”
“上回在街头碰见他了,看他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就很不喜欢,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温梨笙说道:“他的死,是侯爷所为吗?”
乔陵想了想,而后说道:“是少爷的。”
原来是谢潇南的主意。
温梨笙点头,“此人必须要杀,世子倒是有先见之明。”
乔陵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话这么笃定,但想着她经常说话这般不着调,也没有深问。
见他仍不走,端端正正地站在旁边,温梨笙疑惑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乔陵摇头。
“那你怎么不走?”
乔陵说道:“少爷说他近日有些忙,怕温姑娘在府中乏闷,所以派我来跟温姑娘说说话,解解乏。”
“派你来解乏?”温梨笙觉得十分好笑,“乔陵,有些话我不好说得太直白,不过你自己应该能感觉得到吧?”
乔陵不解,“什么?”
温梨笙道:“你这个人是我们当中最为乏味的人了,世子真的会派你来给我解乏吗?派席路来都比你好很多吧?”
乔陵故作难过,“温姑娘偶尔也会出口伤人呢。”
温梨笙丝毫没有歉意的笑笑,“抱歉。”
乔陵道:“其实是我旧伤未愈,少爷近日出去不便带我,闲了几日我觉得颇为乏味。”
温梨笙这才没忍住笑弯了眼睛,“那走,我带你去找沈嘉清玩儿。”
而今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再次看到乔陵的时候,她都觉得十分心酸。
谢潇南说,当年北境大雪封山,凛冬刺骨,他习惯不了恶劣的天气和军中条件不好,手上便生了不少冻疮,又因整日练剑,冻疮到后来会裂开,钻心的痛痒着,有时候觉都睡不好。
乔陵便在夜间奔赴近百里,赶去最近的一处城镇买了冻疮药,回来的时候下了极大的雪,马在雪路中难行,乔陵就冒着大风雪牵着马走了半夜,一步步走回来,等谢潇南早起发现时,他半边身子都冻僵了,怀中的那瓶药却被暖得热乎乎的。
乔陵在断气之前,还在关心谢潇南饿不饿。
这也是谢潇南每每提及都会觉得痛彻心扉的过往。
“真好啊。”温梨笙突然感叹一声。
乔陵疑惑道:“温姑娘说什么?”
温梨笙回头,冲他笑了笑,“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勤动刀剑,需得休养许久。”乔陵回答。
“不着急,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让你休养。”温梨笙道。
她带着乔陵往沈嘉清所住的庭院里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霍阳的哭声传来。
温梨笙大步跑进去,就见沈嘉清揪着霍阳的领子,袖子撸起来,举着拳头悬在他的头顶,面色凶恶,霍阳吓得缩着头闭着眼睛哭。
“沈嘉清!你干什么!”温梨笙大喝一声,“还不快松手!”
沈嘉清被她突然的叫喊吓了一跳,见是温梨笙,便一下松了揪着霍阳领子的手,“我可没打他。”
“你没打他,他能哭成这样?”温梨笙在他脸上瞅了瞅,确实没看到什么红印,好像是还没动手打,先被吓哭了。
沈嘉清哼一声,走到一旁的石桌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说道:“这矮墩子就欠揍。”
“好端端的,又动手做什么?”温梨笙很是无奈。
沈嘉清纵使再爱欺负人,也不会逮着一个人可劲儿的欺负,偏偏这霍阳就是例外,回回来这庭院里,回回就能看到霍阳挨揍,且这人又爱哭,揍一拳,哭好久。
沈嘉清气道:“我方才问他,等学好了这一手剑术,以后打算去做什么,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温梨笙猜测:“难不成说一些去养猪挑粪之类的没出息的话?”
“呵,他出息着呢。”沈嘉清冷笑一声,“他说要把我脑壳打破,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没东西。”
温梨笙吃惊得瞪大眼睛,看向哭哭啼啼抹眼泪的霍阳,“你确实欠揍,沈嘉清打你真的不冤。”
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个人脑子直,还是缺心眼。
霍阳不服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沈嘉清一拍桌子站起来,撸着袖子握着拳头朝他走去,“那我不得赶在你报仇之前多打你几顿?”
温梨笙连忙举着双手上前阻拦,“算了算了,别打了。”
沈嘉清不让她拦,“你别拦我,自打进了奚京我就没揍过他,我看他是皮痒了。”
“给我个面子……”温梨笙劝说。
霍阳往乔陵身旁躲,一时间屋中闹成一团。
温浦长从门处进来,就见院内十分闹腾,问道:“在闹什么呢?”
几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温浦长颔首行礼,温梨笙则欢喜的迎上去,“爹,这几日都见不到你,在忙啥事啊?”
“自然是一些正事。”温浦长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说道:“这回你砸了上官家的千玉门立下大功,趁着事情还没落定时,先想想要什么赏赐,等事情结束了我奖励给你。”
温梨笙神秘一笑,“我都已经想好了,绝对是一个天大的赏赐。”
温浦长笑笑,心说能有多大的赏赐,他纵是把整个温家都给温梨笙,也是可以的。
他进屋中去,拿了些信件似的东西,瞧见霍阳又哭得双眼通红,警告了沈嘉清两句,“你个混小子少欺负这孩子,听到没有。”
沈嘉清连辩驳都没有,躬身道:“听到了,郡守大人。”
温浦长满意的点头,往外走,温梨笙见他刚回来又走,忍不住问:“爹,你又去哪里?”
“今早死了个从四品的武将,跟孙家有表亲关系的那个,头颅被挂在皇宫门上,对皇权是莫大的挑衅,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京兆尹便喊着我一同去查。”温浦长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停下,回头叮嘱道:“这些日子你少出门就是了。”
这话他经常叮嘱温梨笙,虽然多数时候作用并不大。
但他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说。
见温梨笙乖巧应了之后,他这才放心离去。
得了温浦长的话,沈嘉清也不再对霍阳动手,抱起双臂坐在桌边,跟温梨笙先聊起来。
乔陵则看着霍阳练剑,时不时指点他两句,由于他性子温柔太多,到最后几人散场时,霍阳还抱着乔陵的手臂哭着问以后能不能跟着他混,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乔陵的衣袖上,场面非常难看。
最后还是沈嘉清拎着霍阳的后领子拽回来,乔陵才得以脱身。
温梨笙看了也觉得颇为头疼,霍阳这性子实在是养得太娇了,完全丧失了少年郎的模样,动辄就眼泪鼻涕一起流,还需得好好打磨。
往后的几日,董廉之死的原因依旧没有查出头绪,奚京逐渐风平浪静,仿佛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但实际上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久,温梨笙就静静等着。
三月底,天气逐渐暖和,温梨笙也换上了较为轻薄的衣裙,怀念起在沂关郡的日子来,她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如此半月都没有什么动静,让她越来越觉得无趣。
在沂关郡至少还能出门转着玩,然而现在的奚京这般危险,又是多方权利暗地博弈的时候,她是不能轻易出谢府的,连沈嘉清都憋得厉害,甚至会跟温梨笙一起坐在藏书阁里看书。
日子在乏味之中也过得很快,四月初,奚京突然传出骇人听闻的传言,据说上官家是为皇帝办事,那些从各地收来的黑粉菌,也是为了给一直病着的皇帝做药材所用。
当今皇帝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当初他继位的时候,朝中就有极大一部分朝臣反对,因为较之身体病弱的梁帝,慎王爷身体强壮,文韬武略,仁慈又杀伐果断,是最适合治国之人,却没想到最后皇位还是落在梁帝手中。
但这些年来,梁帝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有时候会因为身体缺席早朝数日。
传言遥远的北境,那个曾经侵略过大梁的诺楼国有一种极为古老的秘术,其中有一条就是以活人封棺作为献祭,从而得到一种世间罕有的名贵药材,能治百病,延年益寿。
梁帝为了能治好身体的顽疾,便动了那些邪术的念头,想以活人祭祀来助他病愈。
此传言一出,奚京当即跟炸开了锅似的疯传,仅仅两天的时间,京城上下无人不知。
皇帝在第三日下了圣旨,以迷信邪术残害无辜百姓,平日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为由降罪于上官家,满门抄斩。
温梨笙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震惊了一下,倒是没料到皇帝会这般狠心,将上官家一个活口都不留,不过也不难猜到他的想法,不外乎就是上官家为皇帝做事那么多年,手中定握着不少皇帝的把柄,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他定然会斩草除根。
温梨笙不由叹息,或许这也是权力斗争的残酷之处,那些无辜稚子皆因这些事受到牵连。
不过她也没那闲工夫总是去可怜别人,整日除了看书习字,就是跟着沈嘉清一同学习箭术,由乔陵指导。
四月十日,谢岑领兵出征,带着一众人马出了奚京,谢潇南天还没亮就起床前去相送,回来之后在温梨笙的窗边站了一会儿。
温梨笙听到动静起身出门,就看见他披着晨露,俊脸在泛着青光的天色下显得模糊而晦暗。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将温梨笙拥在怀中。
温梨笙回抱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背。
她隐约知道,距离他们动手的日子要近了。
梁帝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极快的做出了反击。
四月过半,奚京突然进了一群野匪,在城郊一带烧杀抢掠,连杀几十人,放出熊熊烈火烧了十来座房屋,火势滔天,冒出的滚滚浓烟熏黑了天际。
奚京从未遭遇过这样惨烈的匪袭事件,等人们慌慌张张报给衙门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好多。
野匪退得极快,杀人越货,抢完妇女和银钱就逃出城外,衙门赶去时只看到烧不尽的烈火和满地的尸体与鲜血,现场极为惨烈,哭声惨叫声交织,久久不停,衙门的人追出了城,追了很久之后,在山间跟丢。
隔天谢潇南就接了圣旨,要他带着侍卫,赶去百里之外的柳镇剿匪。
温梨笙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都凉了一半。


第101章
奚京的守卫向来森严, 城门由于每日有大量的人进出,更是严格把控。
但这次的野匪却能够装成商户混进来,一辆辆马车里装得全是火油和锋利的刀剑, 说不是皇帝的授意,温梨笙根本不信。
她知道这个皇帝心狠手辣,却没想到竟会如此无情, 皇城脚下生活的无辜百姓都平白遭此横祸,只为了将谢潇南外调。
分明是温暖的三月天,她却感觉心里寒冷无比。
有这样的君王,大梁如何能昌盛安宁?
谢潇南一大早就出了门, 前往城郊查看情况, 温梨笙就在前院处的凉亭等着,接近晌午他才回来, 面色凝重,眉间带着隐隐怒气。
温梨笙匆忙迎上去, 老远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侧头看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驱散身后跟着一众随从。
等她走到跟前, 谢潇南沉重的神色缓和许多, 眉眼浮上柔色, “怎么等在这里, 是不是在府中觉得乏味?”
温梨笙轻轻摇头, “我听他们说你接了圣旨,要出城剿匪。”
谢潇南顿了一下, “你随我来。”
他带着温梨笙走去后院, 进了温浦长的庭院。
庭院中颇为安静, 没有霍阳和沈嘉清的吵闹声, 只有温浦长一个人站在院中,负着手看着树,不知在沉思什么,两人都走到背后了还没查觉。
“爹。”温梨笙出声叫了一下。
温浦长这才被吓到,惊得回头看,见是谢潇南来了,忙躬身行礼,急急忙忙问:“世子刚从城郊回来?那边的情况如何?”
谢潇南说起此事,眸色凝重,沉甸甸的:“不大好,衙门粗略地统计过,祸及的家庭至少有十七八,有幸存者但是不多,几乎满地都是尸体,房屋被全部烧毁。”
温浦长连连叹息,“竟能如此狠心。”
他面上有着努力掩藏的忧伤,温梨笙看了有些心疼。
她爹就是典型的读书人,有一副菩萨心肠,最看不得别人受苦,否则也不会在大年夜的时候把贺祝元带到家里来。
如今奚京出了这样的事,他连现场都没去看,可见是有多不忍心。
谢潇南沉一口气,缓缓道:“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当初先帝驾崩之际,他便是如此伙同山匪对百里之外的丰城屠杀,当时死了上千之人,整座城池险些沦陷,是慎王自请带兵前去剿匪,耗时半年才回京,回来之时大局已定。”
温梨笙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当初帝位之争,大部分朝臣都向着慎王,可偏偏重要关头丰城发生山匪进城大肆屠杀百姓的事,先帝病重,昏在床榻上不省人事,朝政无人把持,慎王便在时候自请前去剿匪,耗时半年的时间清剿山匪,再回京时先帝驾崩,他兄长便拿着传位遗诏继位。
即便是朝臣再反对,遗诏却是实打实的,登基大典过后,慎王就陆续上交了所有权利,做了个闲散王爷。
这王位该是谁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梁帝故技重施想将谢潇南外调,恐怕是想暂时缓解京城中的压力,且想在柳镇对谢潇南下手,此程一去必是凶险万分。
但圣旨已经降下,谢潇南在计划动手之前,必须遵旨,不能给梁帝任何降罪谢家的理由。
谢潇南便说道:“明日我便带兵出城,谢府会加一层侍卫防守,在我没有回城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出谢府一步。”
温梨笙没忍住道:“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
谢潇南偏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无须担心我。”
温梨笙叹一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莫说是他此去柳镇前路凶险,极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即便是他手上划伤一道,她心里都是很难受的。
但这场博弈已经开始,参与其中的人哪有能全身而退的,谢潇南从始至终终都目标明确,谢岑不在,他也能独挑大梁。
不管前世的那些事会不会发生,谢潇南都会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少年世子,成长为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男人。
温浦长一向对谢潇南恭敬有加,眼下却露出长辈的一丝慈爱来,拍了拍谢潇南的肩膀,“好样的。”
这声夸赞让谢潇南唇角染上笑意。
温浦长接着道:“世子且放心去,我定会看管着他们在府中好生待着,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谢潇南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温梨笙转头看了一眼院子,疑惑问:“沈嘉清和霍阳呢?”
“他两个一大早就在院中吵闹,我将他们赶回房间习字念书去了。”温浦长道。
谢潇南就道:“我此番来,是想借用一下沈嘉清。”
温梨笙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什么时候沈嘉清也能被“借用”了?
不过他思虑也算周到,沈嘉清空有一身剑术,整日却只在府上爬树翻墙,着实浪费了,如今出城剿匪正可以发挥沈嘉清拿手本领。
温浦长听后当即起身将埋头苦读的沈嘉清喊出来。
沈嘉清一听说要随谢潇南一同出城,当即高兴得恨不得当场后空翻,在府中闲了那么多日子,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哪哪都是痒的,老早就想大干一场了。
且还是能跟谢潇南一起出城,在他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在脸上的好事,恨不得像个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
谢潇南叮嘱了两句,而后带着沈嘉清离开。
温梨笙就留在温浦长的庭院中吃了午饭,还与霍阳在院中耍了会儿剑,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临近傍晚,她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春风清凉温和,卷着谢潇南院前的杏花飘到她面前来,被她一把抓住,然后又挥手扬出去,细碎的花瓣重新卷入风中。
残阳悬挂与西边天际,将天空染红了一片,这种场景在沂关郡随处可见,到了奚京却只能站得高高的才能瞧见。
先前她爹在温家祠堂痛哭流涕的时候,温梨笙曾拍胸脯保证日后绝对会寻个顶顶有出息的女婿,让温家倍有面子,也在与她爹斗嘴的时候曾说:“爹你若是争气些,挣个一品的朝廷大官当,说不定也有机会与景安侯结交呢!”
本是父女俩之间斗嘴的玩笑话,却没想到后来她爹真的官拜丞相,成为居于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官,而她也成为后宫唯一的娘娘,给温家找了个皇帝女婿,倍有面子。
但也因为此,她后来再没有机会回过那个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北境,也不知道沂关郡的那些经常咒骂她爹大贪官大昏官,官路走不远的人得知她爹成为当朝丞相后会有如何反应,背地里编排她行如恶霸,将来定无人敢娶的人得知她成为当朝贵妃后又有何说法。
她愿意为了谢潇南留在这处处高墙的繁华奚京,但她心中还是选择自小长大的沂关郡。
“温梨笙。”
底下传来一声轻唤,打断她的思绪,温梨笙低头看去,就见谢潇南站在墙边仰头看她,“下来。”
温梨笙就顺着墙边的树爬下来,整了整衣裙站到他面前,“世子手上的事都忙完了吗?明日出城的话,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吧。”
谢潇南道:“忙里偷闲,来看看你。”
温梨笙一下扑到他怀里,却因为有些用力从而脑袋撞到他的胸膛上,只听“铛”地一声,她脑门上顿时传来剧痛,忍不住惊呼出声,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脑门,小脸都皱成一团。
谢潇南没忍住笑了,抬手按在她脑门上轻揉着。
温梨笙就摸上他的心口,“什么东西啊?那么硬。”
结果摸出一块铁制令牌。
温梨笙大为吃惊,“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谋杀我的?”
谢潇南压不下嘴角的笑,只道:“我也没想到你会一头撞进我怀中。”
像一只被激怒的牛崽,直直地冲过来,而他也一时忘记怀中装的有东西。
揉过之后一松手,她脑门上就红了一片,在白色的肌肤上极为明显,谢潇南有些心疼地俯头亲了两口,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过会儿就不痛了。”
温梨笙将手中的铁令牌翻看,见上面刻着一个谢字,猜想这东西应该是进宫所用的,就问:“你是刚从皇宫出来吗?”
谢潇南点头,“皇帝又催了我一道,要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城。”
温梨笙叹口气,“他真是急得不行了。”
谢潇南揉揉她的发,墨染的眼眸仿佛印着天际的无边红霞,静静看了她许久,而后才说:“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温梨笙心头一跳,见他目光直白,不由耳根染上红意,“我哪都不会去的。”
谢潇南没应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有一瞬的犹豫,最后没说。
只是用手指捏了捏她有些红的耳垂,叮嘱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话是我对你说才对吧?”温梨笙反问。
现在真正面临着危险的人,是谢潇南才对,也不知道侯爷如今在什么位置,几天的路程只怕也到了几百里之外了。
谢潇南低声笑了下,而后手指勾着她脖子上的线,将那个白玉小虎勾出来,捏在指尖凝眸看了一会儿,最后道:“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温梨笙点头。
两人都没再说话,这仿佛是一场离别,但又不算,在这大片的沉静之中,温梨笙感受到了谢潇南隐晦的担心与不舍。
正如他所说,他着实是放不下她。
但温梨笙不想成为他的牵绊和拖累,让他在行事上束手束脚,她拍拍胸脯道:“世子爷,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就是对我莫大的不信任,我是什么人啊?嗯?”
谢潇南看着她,想了想说:“你是沂关郡头号不学无术,招猫逗狗的闲人。”
温梨笙也阴阳起来,鼓掌道:“谢公子说话可真中听呢!简直就是对我最高的赞誉。”
谢潇南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脸,“那你说你是什么人?”
温梨笙仰起头,颇是骄傲道:“我乃是沂关郡第一小恶霸是也,上到八十岁老头,下到三岁的孩童,没有不怕我的,我这种人还能遭人欺负?”
谢潇南就捏着她的脸晃起来,“欺负人就这么骄傲吗?”
“这世道不就是你欺负我,我欺负你吗?”温梨笙被捏着脸,说话游戏含糊不清,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只要我够凶够横,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
谢潇南:“对,你说得对。”
说话时是满脸的纵容。
两人说着,天色就暗下来,谢潇南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是以要准备的事很多,最多也就偷闲与她说一会儿话,最后叮嘱了她两句才离开。
温梨笙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敛,叹出一口气来。
前世的谢潇南用鲜血白骨筑成长阶,几乎失去了所有东西,拼得一身伤痕才将皇帝落下龙椅,那胜利来之极其不易。
今世所有的事都还没发生,结局犹未可知。
温梨笙回去洗漱之后,辗转到半夜都未睡着,本想等着早起去送一送谢潇南出城的,但却因为睡得晚第二日没能起来,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谢潇南带着沈嘉清已经出城去,谢府一下走了两个男主人,顿时变得空荡安静起来。
鱼桂说道:“世子今早来过。”
温梨笙诧异道:“你知道,为何不叫醒我?”
“世子不让,想要小姐多睡一会儿。”鱼桂指了指窗子道:“他在此处站了好一会儿,就走了。”
温梨笙走到他站的位置,发现窗扣上别了一束淡黄色的杏花枝,绽放得极其美丽,彰显着春日里的蓬勃气息。
温梨笙将杏花枝拿下放在掌心中,就好像牵着谢潇南的手一样,心中荡开一层层涟漪。
这个平日里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少年,也会在朝阳初升之时折下初开的杏花,静静地站在她窗前许久,最后留下沾染着春天气息的花枝。
那是独属于谢潇南的温柔。
她鼻子一酸,竟突然想落泪,于是转身进了房中去洗了把脸。
沈嘉清也走了,景安侯府一下就冷清很多,温梨笙闲着无事除了找霍阳玩之外,还要去找唐妍,陪她说说话聊聊天,或者拿沂关郡的事吹牛,一晃就三四天过去。
本以为剩下的日子,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谢府中,等着谢潇南回来就好,不会有什么麻烦,却不想在第五日的午后,宫中来了人,要传唤温浦长进宫。
温梨笙当时正在院中与温浦长聊天,消息传来的时候,温浦长脸色一变,她心中也咯噔一下。
温浦长要她留在院中,自己跟着下人前往前院的大门处,但温梨笙怎么可能就这样待着,自然要跟着过去。
就见门口站着宫里的掌事太监,正带着一群人候在门口处,面上带着假模假样的笑。
温梨笙一见是太监来宣她爹进宫,就知道这事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