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请注意,我并不是说这是事实,这只是一个假设……合理假设。虽然扫描结果没有显示任何器质性损伤,但不幸的是,就目前阶段而言,我们还不可能有任何确定性的结果。记忆工作不是一门精确科学,有时某些患者会乐于加重自己的失忆,以获得身体、法律或经济上的利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朱利安应该对假装没有兴趣,他并不存在涉及金钱或法律上的麻烦。”
“他没有假装,当他听到他父亲去世时,他……他没有任何感觉。好吧,只有一种暂时性的悲伤,他崇拜他的父亲。你的测试并不可靠。”
医生没有试图反驳她。
“也有这个可能。但我想让你知道,一旦……朱利安料理好他父亲的后事,我们将重启复诊,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要确保他来赴约,这很重要,并避免和他提起我们的这次会面,以免影响下一次评估。你能做到吗?”
“我尽力。”
他起身送她到门口。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分辨出真假,那只能是你了,琳妮。你和他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请尝试测试他的记忆‘以发现不一致之处。只有你才能判断他记忆的真实性'包括他的失忆。”
他握了握她的手。回到车上后,琳妮呆坐在座位上陷入了沉思。当然,朱利安在家里很自在,并且恢复了某些记忆和小习惯;他怎么可能是在假装呢?假装不记得她,不记得女儿,不记得焦尔达诺?为什么?她想起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她时并没有认出她,她还记得他听到他父亲溺死时的反应。他爱雅克,如果他是假装失忆,怎么能做到让自己显得如此冷酷无情呢?当警察宣布萨拉的死讯时,他怎么可能忍住不放声痛哭呢?
她开始带着质疑串联起一切。她回想起朱利安在碉堡压碎焦尔达诺的脚,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此不协调的暴力反应?他回忆起了什么吗?当她想起“石斑鱼脸”的爆料时,她的胸口猛地一震:朱利安曾经付钱让他用棒球棒打自己的头,可朱利安如何能笃定这一定会导致失忆呢?这根本是无法预测的。
疑团越来越大。
如果是她的丈夫策划了袭击,一切都只是为了假装失忆呢?
第72章
维克和瓦迪姆默默地爬上楼梯,走进让松的家。房子里似乎结了冰,地板吱嘎作响,栏杆和家具上落满灰尘,给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瓦迪姆一直在生闷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两名警察走进“旅行者”的卧室,一个疯子的房间。一张张挂毯上写满数学公式,彼此堆叠、交织、纠缠,就像一条条令人难以理解的长长的墨水带。让松把所有家具和墙壁都涂成了白色,这样他就可以在上面写字、画黑天鹅、下棋、画编号方块,将他头脑中难以消化的痴迷散布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天花板。数字2无处不在,以总和、倍数、平方和方程的形式无限地向下延展。瓦迪姆转过身,似乎迷路了。
“能解释一下吗?该死的!我真是不明白!那些比我们更了解这里的人已经分析了一切,而且已经对让松是否在这里隐藏了受害者信息做出了判断,这里已经没什么可找的「‘我们到底来做什么?”
维克走近那些螺旋式的墨水带,上面写满了让松留下的非凡数字,小数点后的成百上千位:圆周率,2的平方根,黄金比例……他蹲下去,然后站起来,仔细地观察着。
“让松说过,答案从一开始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只是我们不知道如何透过那些看似复杂的方程式看到本质。那么,这个房间里有什么?”
“方程式……那可不简单,我看不懂。”
维克用手抚摸着那些数字经文,仔细盯着挂毯。突然,他抓住其中一条的边缘,拉了一下。瓦迪姆皱起眉头。
“你在干什么?该死的,维克,我们不能……”
“帮帮忙。”
瓦迪姆只能照做。最后,他竟然从中找到了一种似乎可以撕碎让松的粗暴的快感。他一边尖叫,一边拉扯手中的宽布条,幸福地咆哮着。
“感觉不错……混蛋……去死吧!”
瓦迪姆一个人在角落里折腾着,可不幸的是,挂毯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有混凝土和墙皮。维克停止了冗长乏味的拉扯,用手抚摸着挂毯,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凹陷或凸起。
他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半小时后,在挂在床后约一米高的一张挂毯上,他发现了几个字:44步——卡斯帕罗夫的不朽。这张挂毯拉扯起来有些卡顿,后面的墙壁敲上去也有空响。他扯住挂毯,用力一拉,混凝土墙面上露出了一个约十厘米深的小洞。瓦迪姆跑了过来。
维克把手探进去,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是几把钥匙。在同事的注视下,他把它们——摊在床上,皱起眉头。没有序列号,相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瓦迪姆盯着它们。
“九把。你觉得这是那些受害者家的钥匙吗?”
“很有可能……”
“他怎么弄到的?”
维克继续在小洞里摸索,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光滑的塑化表面。
一个U盘。
第73章
下午4点左右,刑侦大队,五个男人正神经紧张、面色阴沉地围坐在办公室。让松是故意留下挂毯和u盘线索的吗?还是因为蔑视、仇恨和自我膨胀而导致他犯了一个错误?
当着曼扎托和瓦迪姆的面,维克把U盘副本插入自己的电脑,内容立即显示了出来。一个目录列表,以人名命名:阿芒迪娜、朱斯蒂娜、法比耶娜、萨拉……一共九个,就像九把钥匙,依次排列在屏幕上。
维克叹了口气,按揉着太阳穴。
“目录是九名失踪者的名字,九个被让松绑架的年轻女孩,几个月后,德尔皮埃尔埋葬了她们。”
维克点击名为“萨拉”的文件夹,屏幕上出现了一组组照片。拍摄地应该是一座小房子或一套公寓,每张照片里都有萨拉·摩根,有时是特写镜头,有时是广角镜头,出现在不同的房间里。金发,碧眼,青春,穿着轻薄一一夏装、泳衣,或者淋浴时的赤身裸体,维克猜想她当时应该不超过十七岁,这些照片无疑是在她失踪之前拍摄的。瓦迪姆指着屏幕下方。
“还有视频。”
视频图标就在照片的正下方,维克点击其中一个。几秒钟后,一只跳动的眼睛岀现了。
“这是暗网上的眼睛,单击后会提示输入密码。”
眼睛消失了,背景音乐响起。萨拉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抚摸着自己。一具完美的肉体。长时间自慰的画面让男人们很不舒服,但瓦迪姆仍然专注地看着。
“是从上方拍摄的,画面固定……应该是一个隐藏的摄像头。”
维克继续播放其他视频:萨拉在淋浴间或客厅,但从没看过摄像头。无论是视频还是照片,全部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摄的。
“可能是嵌入式微型摄像头,隐藏在某个物体后面,现在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到比钉子大不了多少的高清摄像机。”
维克观察着视频里的家具和房间的布局,萨拉并不是在家里,不是贝尔克的别墅。这里还不错,装饰精美,温馨舒适,但从未出现过窗外的镜头,一个外景就足以暴露视频的地理位置:城市、乡村、山区?
“看到了吗?”瓦迪姆说道,“暴露的镜头、慵懒的音乐、精心的剪辑,所以……凶手的目的是突显年轻女孩的美丽,让一切尽可能地令人兴奋。”
维克陷入了沉思:是谁制作了这些视频?莫里亚蒂?让松?德尔皮埃尔?目的是什么?他想到了拉沙佩勒-昂-韦科尔的豪华小木屋,其中几个女孩曾被带到那里:山景,按摩浴缸,香槟……是谁在利用出租屋和受害者?有可能涉及其他人吗?还存在哪些联系?维克有些懊恼,他感觉这个案子的关键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曼扎托把拳头抵在桌子上。
“换一个文件夹。”
维克点击另一个名字:波利娜。波利娜·佩洛特,第五个被绑架的女孩。内容大同小异:受害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下私密照片或视频,令人兴奋的背景音乐,拍摄地点跟萨拉的一样。
下一个文件夹。朱斯蒂娜,清新、坦率的笑容,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在不同情况下被拍摄,但总在同一个地方。有时穿衣服,有时裸体。和萨拉一样,也是个金发碧眼的女孩。
警察又分别查看了其他照片和视频。维克最后把食指压在屏幕上。
“总在同一个地方,九个彼此毫无关联、互不相识的女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同一个地点被偷拍,无处不在的微型摄像头。我们也没有三十六计……”
“一个岀租屋?”
“我想是的,配备了隐藏摄像头的出租屋。”
维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三声铃响后,对方接起电话。
“琳妮·摩根吗?……我是维克.阿尔特兰,格勒诺布尔的警察,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他听到听筒里传来风声和鸟儿的尖叫,琳妮・摩根可能在海边。
“……我需要一些信息,可能要麻烦你帮忙回忆一下。在萨拉失踪之前,你或你的女儿是否住过或租住过一套公寓或小房子?一个夏天,有红色转角沙发、步入式淋浴间、五颜六色的古董家具。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发一些照片给你,然后……”
“我不太了解家具,不过……是的,我们曾在阿讷西租过一套公寓,就几天,那是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一起度假。”
维克打开扬声器。
“能提供一下具体信息吗?地址?房主的名字?”
“有什么发现吗?”
“或许,但在告诉你更多之前,我想先核实一下。”
“我们当时是通过一个在线网站预订的房间,好像是LocHolidays……”
警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应该在上面订过两三次房。我有一个账号,不知道有没有失效,必须登录才行,可是……好吧,我……我现在不在家。我把我的用户名和密码给你吧,你自己试试看,我相信你。”
琳妮提供了信息,维克向她道谢并挂断电话,然后冲向自己的电脑。他用琳妮的账号密码登录了这个一再岀现的可疑网站。
“还有效。”
他点击“预订”标签。
“公寓在这里……”
他指着阿讷西湖附近的一个地址,然后点击查看详细信息。广告页面已经被撤除,但描述照片仍然可见:红色的沙发,五颜六色的家具……这正是摩根一家租住的公寓,六个月后,萨拉被绑架了。
“这无疑就是莫里亚蒂选择受害者的方式。他有一套可以用于出租的房子,就像撒下一张网,偷拍他感兴趣的猎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他所需要的信息:住址、照片……甚至可以趁他们不在时进入他们的家,复印文件,复制钥匙,就像问候你好一样简单。然后,莫里亚蒂再把一切交给让松,让他在几个月后实施绑架。他们必须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以防警察在他们之间建立联系。”
“告诉我那个混蛋的名字。”
维克点击一个链接。一张照片出现了,与“皮埃尔·穆兰”假身份下的照片十分相似:金发男子,灿烂的笑容,干净的衬衫。大致符合。瓦迪姆异常兴奋。
“就算照片是假的,那也是他。就是他。”
照片下方的地址坐标已被站点证明是真实的。作为房东,莫里亚蒂将不得不提供真实的身份文件和银行证明。
这一次,不再是PM,不再是莫里亚蒂,不再是华生医生。隐藏在假名背后的是更多的可能。
那个正被警方追踪的隐形人、幕后策划者、死亡链条的中心环节一过去的吕克・托马斯,现在被称为大卫.乔兰。
第74章
琳妮面朝大海,独自一人站在深爱的海湾里。她穿着厚厚的大衣,凝视着海平面。远处海岸上的黄嘴海鸥和鹉正绕过泡沫搜寻被困在水坑里的小虾小鱼,它们来来去去,喙在最轻微的运动中精准地叼住猎物;一旦完成华丽的芭蕾舞,就连忙躲起来,以逃避猎食它们的天敌。就这样,一次次,周而复始,永恒的生存斗争。
她的目光扫向左侧,向南两百公里之外,埃特勒塔及其巨大的悬崖正等着她明晚的到来。右侧,向北一个小时的车程,朱利安可能刚刚到达昂布勒特斯堡:他需要打扫并清空焦尔达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仿佛三滴漂白剂就足以抹去他们行为的残忍和冷酷。
琳妮的喉咙有些发紧,她无法忘记医生的话,可作为妻子,她宁愿相信丈夫不是在假装。下午时,她测试过他。朱利安一向不能忍受敞着盖的垃圾桶,总会返身把盖子盖好,可这一次,他没有反应。自从回家后,他一直睡错床上的位置,也从没被她随意唤起的任何绰号和地名所干扰。当她给他看他小时候坐在他父母膝盖上的照片时,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火花。
但她总能一再地回想起那场几乎让他丧命的袭击、他精心策划的一切,以及那些虚假模糊的线索。怀疑一步步地蚕食着她,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已经无法清醒地思考任何问题。
手机突然响了,是格勒诺布尔的警察。她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并提供了自己LocHolidays的账户和密码,然后挂断电话。罪犯似乎还在前进,也许这些刑警最终会挖掘出真相?
她的脸快要冻僵了。她转向灵感别墅:灯光、轮廓、大窗,看上去就像一艘停在沙浪上的远洋客轮。那里也是最糟糕的惊悚片剧场——任何一个愿意讲述琳妮最近几周经历的人都能写出今年最好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仍然需要结束。一个结局。琳妮不知道它将如何在埃特勒塔的悬崖上收场。在《未完成的手稿》中,她的女主角朱迪丝·摩德罗伊被推入了虚无。
黑暗中出现一个人影,极度倦怠地侵占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海湾,正朝她走来。外表、步态、帽子下探出的红发以及那件米其林人般的大夹克……是科林。琳妮擦干冰凉的泪水,迎向他。警察把手深深地插进夹克口袋。
“我按过门铃,然后看到你,一个人……”
琳妮注意到了他肩上的电脑包。
“朱利安想一个人静静,所以开着车去兜风了。他父亲去世后,他很难过,一时应付不了那些必要的程序,很难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希望你能设身处地为他想想。”
“我当然明白……的确很复杂,即使对你来说也一样。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他。你不是一直没有把他的手机还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