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时唯一的一张素描肖像画,来自他养父母的描述。不过看起来什么都不像,好吧,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维克仔细看着那张脸:来自数据库的鼻子、额头和脸颊的混合体,五官模糊,眼距过大,嘴巴像颗杏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吕克·托马斯的头发是棕色的,有一双黑色的眼晴。至少,在当时。
“当时的负责人西蒙·索雷尔警官从未真正放弃过这个案子。要知道,这可是困扰他一生的悬案。退休之前,他每年都会把法国的各行政部门拜访个遍,只为寻找那孩子的踪迹。但一无所获。2002年,在失踪十四年后,他带着一个法医鉴定小组回到玛丽-波勒.托马斯的家,拿走了那孩子的衣服,并在实验室里将它们剪成碎片,试图寻找DNA。这可花了一大笔钱,但他们果然发现了生物痕迹。”
维克放下素描画。
你是说我们有莫里亚蒂的DNA?”
是的,已经在基因库里躺了很久了,从未被匹配过「这个结论让维克有些兴奋。这么说的话,失踪的目克・托马斯从未触犯过法律,从逃跑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躲藏。
总的来说,这就是目前所掌握的一切。我和索雷尔通了电话,他起初认为那孩子已经死了,但当我跟他说我们正在追捕他时,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怜的家伙。”
“可以理解。”
“复印件就留给你们了,我这里还有一份。”
迪皮伊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维克坐回到座位上,陷入沉思。
“1988年……请想象一下,如果是你的话,一心抱着不被人发现的念头逃离黑岩,没有留下照片,只带了一小袋衣服,可能还有食物。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瓦迪姆起身走到窗边,靠在散热器上,双手背在身后。
“如果不想被追上的话,我会乘坐第一班公共汽车或火车,尽可能远离附近地区。1988年,当时还没有闭路监控,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只要融入数百公里外的某个大城市的人群,就不会被发现,尤其还没有照片。”
“然后呢?怎么生存呢?”
瓦迪姆耸耸肩:
“没法生存。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游荡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街道上,迟早会被警察、医院或社会福利机构带走的。一旦把真实身份透露给任何一个政府机构,索雷尔和他的团队就会找到他。”
“那怎样才能不暴露身份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装聋作哑,或者假装受伤,意识不清,没有证件。只要我不说,鬼才知道我是谁!”
维克坚定地点点头:
“或者假装不记得……失忆了,表现得就像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来自哪里的人,面对所有问题,他只需回答我不知道……”
“朱利安·摩根的方式。”
“没错。如果这样的话,很可能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某个青少年法官就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新的档案,新的婚姻状况,新的出生日期。你会被安置在一个新的寄养家庭,在那里长大,就像那是你真正的家一样。在那里,你会重建一个身份,粉碎记忆深处的旧身份。这就是吕克・托马斯为自己创造新生活并完全从警方眼前消失的方式。”
维克愤怒地摇晃着手里的笔。
“太疯狂了。莫里亚蒂近在咫尺,每次刚一有点进展,他就从指缝中溜走。我们确切地知道他是谁,他的年龄,他在哪里长大,甚至知道他的基因密码,但就是没有他的脸、他的身份。”
他看了看手表,拿起外套,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向门外走去。
瓦迪姆一脸惊讶:
“你要走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半小时后,维克走进了阿波琳的病房,一名护士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女孩睡着了,身上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瓶子,左前臂缠着白色绷带。她的父亲正守在床边,弯着腰,坐在椅子上。见到有人来,他默默地站起身。维克伸出手。
“里纳先生……我就是找到她的警察,她怎么样了?”这位父亲没有和他握手。
“还能怎么样?两个月了……她和一个砍掉她双手的疯子待了两个月,你还问我她怎么样?”
他的脸绷得更紧了。
“你知道吗?昨天我打电话给你在阿讷西警察局的同事,那个负责这件案子的家伙,他……他正在休假。休假!你知道吗?”
维克静静地盯着病床上的阿波琳。
“当你们像平常一样大笑、旅行、看电影时,她却被一个最可怕的精神病人囚禁着。我能理解,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你们好好生活,我也不怪你。”
“听着,我……”
“她死了。在她心里,她已经死了。她在夜里尖叫着醒来,不明白为什么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她无法忍受任何人靠近或触碰她,我们甚至不知道她能否听到我们说话!”
他几乎歇斯底里,用毛衣袖子擦着眼泪。
“她的母亲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星期,比僵尸还要糟糕,嘴里塞满了抗焦虑药。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了。我的女儿要如何长大?你告诉我,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维克看着阿波琳。他真想走过去抚摸她的额头、她的头发,但他可以理解这位父亲,非常理解。
“要知道,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是的,我知道。但是请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了。”
维克低下头,转过身。当他走到门口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有女儿吗?”
维克转过身。
“她叫科拉莉,和阿波琳差不多大。”
男人咬紧牙关。
“那总有一天,当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时,你就能理解那是什么感觉了。你在这里表现出你虚假的同情,可你根本无法理解别人的痛苦。”
维克茫然地走下楼梯。阿波琳的父亲是对的,人要如何理解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呢?他突然很想见到科拉莉,他受够了,但她至少还活着。一个人要如何理解失去一切的人的痛苦呢?
他不想回到破烂的旅馆房间,也不想在街上像幽灵一样游荡。还是回去工作吧?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可刚一出门,他一眼看到了“妇产科”的挂牌,于是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自从科拉莉出生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他站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保温箱里的新生儿,一双双粉嫩的小手。他渴望爱抚生命,渴望看到他们的笑脸,渴望听到他们的哭声。
他能在这里看到幸福的夫妻、惊慌失措的父亲、细心的母亲。产房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是通往幸福家园的美妙之旅。他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回忆着女儿出生时的每一秒:他穿着蓝色的防护衣,紧张得要死,纳塔丽含泪的眼睛和颤抖的手,产科医生的玳瑁色眼镜,助产士脸上的雀斑,嘀嗒作响的时针—他甚至能精确地复制当时所有的细节。
天哪,他是多么幸福啊!幸福就在那里,在他的脑海里。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十分钟,在产房的走廊上,脸上带着笑容;直到手机响起,瞬间把他从过去撕裂,扯回这个一切都在爆炸的世界。
是曼扎托。
“两件事,维克。首先,书页血液DNA的检测结果刚刚出来了,与基因库中某个已经存在的记录相匹配,也就是说,它百分之百地证实了20世纪80年代的吕克·托马斯确实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莫里亚蒂……是婴儿哭吗?”
维克在走廊上快走了几步。
“哦,是我身后那位女士,我在面包店。第二件事呢?
“一个好消息:这样的话,我们就有理由提审让松了,但必须在司法警察中央局进行。如果转移到里昂警察局的话,还需要一周时间,包括所有文书工作和安全措施。所以尽目审讯时间会被压缩,但我们可以立即展开行动。’
维克停在楼梯间上,一只手扶着栏杆。
“让松知道审讯的原因吗?”
“不,但他一定会怀疑与德尔皮埃尔有关。他对我们掌握的一切还一无所知,包括德尔皮埃尔的情况,以及后者可能向我们揭示的线索。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们可以尝试在审讯开始时就误导他,让他占上风,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一切。他可能会说到阿波琳的事,并声称知道囚禁地点。就在那里,我们开始大反转。我们将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让他吐出关于莫里亚蒂的一切,不能再多了。”
沉默。维克走下楼梯。
“维克?”
“我在听。”
“里昂警队的同事们一致同意明天由你和瓦迪姆负责审讯。你对这个案子了如指掌,和那个精神病人有特殊的关系,必须承认,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做得很好。如果他必须开口,也只会向你开口。”
维克感到一阵寒意。
“谢谢。”
“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至于瓦迪姆,他知道如何在正确的时机火上浇油,以打击让松的士气。明天早上7点,我们和里昂警队开个碰头会。10点钟,你将直面让松,目标只有一个:摧毁他,把他逼到极限,最终让他向我们揭示莫里亚蒂的神秘身份。”
第69章
地狱。在距离贝尔克三十五公里处的一家DIY商店的停车场,雨点狂砸着挡风玻璃。商店招牌的霓虹灯光迸发着红蓝色的星星。琳妮把自己埋进四驱车的副驾驶座,凝视着车窗外堆叠交织的灰色阴影,仿佛一幅蒙克的画。当朱利安打开后门把购买的园艺设备扔到车上时,她吓了一跳。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掩盖他购买的三袋生石灰,全部现金支付。随后,他浑身湿透地钻进驾驶室,打开点火开关。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白线在车轮下滚滚而过,逐渐把他们带离文明。各种灯光不停地闪着:GPS、车头灯、尾灯、转向灯,他们必须克服对任何一次交通事故和安全检查的恐惧、躲过任何一种可能导致被关进牢房的小麻烦,直到周围的森林开始收紧。
朱利安拐上一条泥泞的小路,然后继续行驶了两公里。打包的尸体在后备箱里摇晃着,每次颠簸后都重重地撞向车壁'一可怕的噪声。琳妮摇下车窗吐了起来,朱利安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
“快结束了……”
他在寻找植被最茂密和最人迹罕至的地方。五分钟口’他把车停在了一条小路上,车头灯照亮夜色、剥落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远处,池塘的水面正闪着光。
“我会拿着手电筒,只要我一开始挖土,你就关掉车头灯,然后等一段时间。”
说完,朱利安下了车。琳妮看着他在树林间拖动那捆蓝色的防水布,四处窥探,然后跪在地上,可能是在寻找靠近池塘的最佳位置:一片没有太多树根或石块的地方。凛冽的寒风中,他换上黄色渔夫装,戴上兜帽,套上靴子,取来生石灰,然后示意关灯。琳妮随即把一切扔进了黑暗,只能依稀分辨出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和丈夫开始用铁锹疯狂铲土的身影。她闭上眼睛,试图躲开眼前的景象,但眼皮下只有尖叫的尸体——被水包围的雅克·摩根从未离开过她的脑海,她仿佛看到他沉入海浪,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为什么会如此绝望?是什么让他如此从容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深夜11点。磨难似乎无休无止。朱利安满身是泥,脸因痛苦和疲惫而扭曲着。雨水让工作变得更加复杂。她看着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地沉入黑暗,就像被埋入泥土,被自己小说中的噩梦吞噬,周围都是死去的人,一张张痛苦的面孔病态地虚张声势。人要如何在彻底的黑暗中苟活?要如何摆脱那些黑暗?她想起了莫里亚蒂,那个摧毁了一切的人,她很快就会在埃特勒塔看到他的脸,就像一部血腥小说的结尾,只能以悲剧收场。对她来说,对他来说……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一条短信。
晚上好,琳妮,我是贝尔克医院的格热斯科维亚克医生。请原谅这么晚打扰你,我今天和言语;厶疗师聊了很多,他告诉我朱利安昨天和今天都没壊来复诊。经过今天的讨论,我仔细研究了他的病历。关于他的记忆,有些事一直困扰着我。我想直接和你谈谈,而不是通过电话。请你明天一个人来趟医院好吗?请不要告诉朱利安。
当她的丈夫打开后备箱,塞进铁锹、空袋子和防水布时,琳妮尖叫了起来。她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她迅速删除了短信。朱利安脱下沾满泥浆的衣服,卷进包里,瘫坐在座位上,双手和额头沾满了鲜血,身体像个旧锅炉般冒着烟。
“总算结束了……我埋得很深。”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好的……雨水会冲刷掉一切,几个小时后,地面不会有任何迹象表明被翻动过,也不会有人轻易来这里。我们把铁锹、防水布和袋子扔进垃圾堆,然后回家把车从里到外清扫干净,等明天退潮后,我就回碉堡清理现场。”
他捧住她的脸。手指像死尸一样冰冷。
“大功告成。焦尔达诺已经不复存在了,就让那个混蛋在十八层地狱里受苦吧。”
“告诉我,你去碉堡时他已经死了,你没有杀他。”
“是我杀的,琳妮,从我把他锁进碉堡的那一刻起。你明白的。”
琳妮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她手上。墨渍流过萨拉的脸,但那些字迹仍然在:给我力量,让我永不忘记他所做的一切。
“我是失去了记忆,但我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女儿,你要牢记这一点。我们两个必须团结在一起,好吗?直到最后。”
她点点头。
“直到最后……”
他再次出发。
“我没有杀他。”
一路上,他一有机会就抚摸她的脸。
关于朱利安的记忆,医生要告诉她什么呢?
第70章
维克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瓦迪姆跟在后面。自2016年6月19日以来,他就再没与“旅行者”见过面。房间里配备了摄像头和可见麦克风,两名护送囚犯的守卫一直站在角落里,此刻已经出去了。
安迪·让松戴着手铐,双手放在身前,手铐上有一根铁链连接着桌上的钢圈。他比上一次更瘦了,五官棱角分明,额骨像切割过的燧石,紧粘着骨头的皮肤惨白得像牢门上的铁条。他文了身,一颗颗小星星串在脖子上,仿佛一条墨水项链。他一脸不屑地盯着维克。
“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费神?你最近在忙什么?大案子吗?”
维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将一个小牛皮纸袋放在手边,这个动作引起了让松的注意——两秒钟而已。维克集中精神,尽量用一种强硬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