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晚间11时许,周时好接到市局通知让他立即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分享软件,绑匪竟然胆大妄为地利用陈卓的软件账号开启直播。最初是软件平台方报的警,因为绑匪在开启直播的同时,将直播间标题写为“不准切断直播,否则立即杀死陈卓”。平台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报警,由警方来做决断。警方当然也不能轻易下指令,否则陈卓真的因直播中断而被杀死,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便只能任由直播继续,所有人也都拭目以待,想看看绑匪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大约半小时前,陈卓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胸口隐隐作痛,有一股被灼伤的感觉,他想试着揉揉胸口,却发现自己的双臂乃至上半身被绳索牢牢地捆绑住。他只能勉强坐起身子,还未及向四周打量,突然一束强光照在他的脸上,紧跟着从光束背后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你醒了,电棍的滋味好受吗?”
“你……你是谁,要……要干什么?”陈卓躲避着光束,眯着眼睛颤声问。
“醒了,那我们就准备开始吧。”伴随着阴沉的声调,一个身着黑衣黑裤、面戴黑色面具的男人,犹如地狱使者般出现在陈卓眼前。黑衣人缓缓绕着陈卓走了一圈,随即在陈卓身子的左右两边又亮起两盏强光灯,三盏灯的光束齐齐照向陈卓,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他每次做网络直播时都要打上几盏补光灯一样。
陈卓的感觉没错,很快他就发现,黑衣人在他身前放置了一个手机三脚支架,而他的手机此刻正放置在支架上,并且手机已经是开机状态,想必黑衣人是趁着自己昏厥,按着自己的指头将密码解锁了。陈卓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大惑不解地问:“你……你要我现在做直播?”
“哼,不行吗?”
“直播什么?你……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说你这么多年到底祸害了多少女孩!”黑衣人恨恨地说,“说说你都是用什么手段欺骗和威胁那些女孩的!”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陈卓装模作样道。
“不懂,我看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黑衣人似乎失去耐性,霍地冲到陈卓身前,迎面一脚将他踹倒,紧接着冲着他的面颊和胸口一顿猛踹,嘴里喋喋不休地嚷着,“我要让全世界看看你这个畜生的真面目,你不是愿意在网络上肆意引导舆论吗?你不是最擅长在网络上威慑那些被你欺辱过的女孩吗?我现在就让你也尝尝被网络审判的滋味,你觉得行不行,行不行……”
“别……别踹了,我播,我播,我说,我全说……”养尊处优惯了的陈卓,显然经不住黑衣人这一通蹂躏,忙不迭地告饶认 。
黑衣人终于停下脚踹的动作,喘了几口粗气,厉声喝道:“给我对着手机跪下!”
满脸是血的陈卓,已毫无招架之力,摇晃着身子缓缓站起,随即又按照指令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
黑衣人适才拿起手机点开短视频分享软件,摆弄一阵后,开启了直播模式,随即将手机放回支架上……
“大……大家好,我……我是陈卓……”此刻,许许多多网民的手机屏幕中都出现了陈卓。
“我承认,我有罪……我把那些女孩骗到天尚温泉山庄的包房里……在她们的饮料里下药……然后……然后趁她们人事不省时……强……强奸了她们……事后,我又花言巧语,威逼利诱,不让她们把事情说出去……实在摆不平,我就买通网络营销号,引导舆论,编造流言,四处诋毁她们……利用舆论和网暴逼迫她们知难而退……被我强奸过的女孩……有十几个,哦,不,有二十几个……有的是通过我的经纪人从各种网络平台上筛选的……有的是通过我的‘粉头’帮忙牵线的……但是……但是那个‘粉头’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陈卓断断续续,支支吾吾,讲述着自己龌龊的行径,“第一次,大概……大概在三年前……那女孩来参加我的粉丝见面会……我……我一眼就看上了她……”
随着陈卓声泪俱下的自我控诉,无数网民在其直播间的公屏上刷起评论,大多都是批判和痛斥他的无耻行径:有的表示希望他将来受到法律严惩被判处死刑;有的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有的则夸张地表示希望他将来坐牢,被无数恶汉强奸;更有网民甚至请愿绑匪执行私刑,当即把他打死……不过,也有很多陈卓的粉丝不甘人后,纷纷跳出来表达对偶像的忠诚和支持:哥哥,你受苦了;哥哥,你坚持住;哥哥,我们好心疼你;哥哥,我们知道你是被胁迫的;哥哥,我们相信你是清白的;哥哥,无论你做过什么,我们都永远支持你……
“哼,或许这个陈卓本来可以不死,但现在看来必死无疑。”和叶小秋一同关注直播的骆辛,看着那些无脑评论,不禁冷声嗤笑道。
“是啊,瞅这架势,估计绑匪是某个受害女孩的家人。”叶小秋跟着叹息道,“人家肯定早就恨死这群被陈卓洗脑,帮着他一起网暴受害女孩的无脑粉丝了,他们这么一闹,简直是求锤得锤,等于直接把陈卓架上断头台。”
似乎应了两人的想法,叶小秋话音刚落,直播画面突然中断,陈卓的生死存亡瞬间成疑。市局指挥部那边大为光火,紧急与平台方取得联系,但平台方表示跟他们无关,是用户主动掐断了直播。市局指挥部获悉,深感无奈,只能催促网警支队方面加快工作进度。
其实,在绑匪直播的时间段里,网警支队在市局指挥中心的指示下,正全力破解其所使用的网络IP地址,从而对其进行精准定位。但网警一上手,发现绑匪使用了高隐藏级别的VPN(虚拟专用网络)代理软件,而且是跨越多层级服务器的,想要破解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而绑匪似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整个直播仅持续了10多分钟,当然,这并不影响警方继续追踪,但问题是即使警方最终能够找到绑匪直播的地方,可能那时人家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因此,在直播被切断的那一刹那,警方这边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大体都预估到陈卓这条小命恐怕难保了。
实际上,在绑匪直播下线半个多小时后,网警才追踪到其所使用的真实网络IP地址,由此圈定出直播当时绑匪身处西城区郊外东沟村地带一个废弃已久的工厂里。市局指挥中心通知东沟村所属乡镇派出所即刻出警,同时对沿途乡镇街道派出所发出指令,在各主要道路出口对绑匪进行封堵拦截,而市区内的大批警力也立即被集中调派到西城区郊区地带予以支援。
东沟村隶属辛集镇,距离市区只有不到10千米,现场在村中一个大马路边上,是一个木材加工厂,原本是外资经营的,早几年干不下去倒闭了,厂区便一直荒废着。陈卓的尸体是在靠近厂区中央的一个大厂房里发现的,他是被绳索勒死的,现场甚至还保留着直播时的模样,三盏带有蓄电功能的补光灯仍然亮着,三脚架和陈卓的手机也都在,唯独少了绑匪的身影。


第二十六章 犯罪逻辑
“陈卓被绑架撕票案”由于其中掺杂了迷奸和直播忏悔情节,而迅速引起全社会广泛关注和热议。尤其对绑匪的情况,至今仍是毫无头绪,这导致金海市公安局上上下下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非议,因此局长赵亮当着市里领导的面,对刑侦支队下了死命令,限期一个月必须破案。
现场勘查,除了发现几枚足迹,并未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虽然案发当晚绑匪用了陈卓的手机进行直播,但手机卡早被其拔出丢掉,不出意外的话,当时现场应该还有另外一部手机,绑匪利用该手机通过VPN代理服务器连接网络,并将之作为网络热点应用,再通过陈卓手机上的WLAN(无线局域网)功能连接上该网络热点,由此便可开启网络直播,而警方在短时间内又无法追踪定位到。至于涉案摩托车,经追查为二手车黑市购买,车贩子早已想不起购车者的模样,而绑匪逃离时驾驶的车辆,目前仍在全力筛查当中。嫌疑人方面,先前接触过的那几个受害人以及亲属,如孙雅洁父亲孙松那种的,需要重新排查一遍。再有便是陈卓本地粉丝群中的成员需要全部捋一遍,寻找遭到陈卓迷奸的潜在受害者,并在其中进一步挖掘绑架案的嫌疑人,为此市局方面通过正规手续与社交平台方进行了沟通,获取到近千名粉丝的注册信息。当然,这不仅是因为“陈卓绑架案”,同样地,这里面或许也存在杀害冯佳佳的嫌疑人。
午夜时分,召集几个骨干民警开完碰头会,交代好明日的走访任务,周时好决定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回来。身上这身衣服已经连着穿了三四天,他自己都能闻到馊味了。
开车从队里出来,外面正下着雨,天空黑压压的,不时有闪电划过。周时好打开雨刷器,雨刷器来回摆动,刮着车窗玻璃,发出特有的旋律,竟让他开始有些犯困。他从放在一旁的手包中摸出一支香烟点上,深吸了几口,觉得稍微精神些,便深踩一脚油门,想尽可能快地把车开回家里。
周时好住在北城区,房子是两居室的,赶上局里最后一批集资建房政策,那房子他也就花了几万块钱而已。只不过位置稍微有点偏,而且小区上空是飞机航道,平时噪声比较大,但对周时好几乎没啥影响,因为他能踏实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
汽车在雨夜中疾速前行,毕竟雨天路滑,上了高架桥后,周时好双手握紧方向盘,不敢大意。他用余光瞥了眼车内后视镜,注意到一对闪烁的车灯在镜中越来越近,似乎后车的速度也不慢。周时好轻轻向右打了把方向盘,有意识将中间车道让给后车,没料到后车竟突然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他的左侧车尾猛地撞击过来。跟随“砰”的一声巨响,汽车陡然失控,狠狠撞向右侧道路围栏,又在惯性的作用下,擦着围栏继续冲行,一时间火花四溅,车身噼啪作响。周时好强忍着头晕目眩,极力控制方向盘,试图将车身扶正,但后车并不想就此罢休,接连又冲着他的车尾猛撞两下。汽车便犹如脱缰的野马,扭着车身冲向对面车道,一头撞到围栏上,车头瞬间瘪了进去。而就在这一刹那,车身右侧突然冒出一对闪烁的车灯,显然对面车道有车辆反向开来,周时好用大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想到了两个字——“完了”。
周时好没玩完,用马局评价他的话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此惨烈的车祸,这哥们儿除了面部和胳膊腿受点小伤,便只有些脑震荡的症状而已,医生说观察个三两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当然,他应该感谢当时对面反向车道驶来的那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和车里的乘客不仅及时把他拽出车外,而且把当时欲置他于死地的肇事车辆吓跑了。
肇事车辆是辆挂着假牌照的黑色皮卡,郑翔从支队开始沿路调取监控录像,发现这辆皮卡基本跟着周时好的车开了一路,而且该车辆至少在支队附近徘徊了两个夜晚,说明他就是专门奔着周时好来的,目前这辆皮卡已经被肇事者遗弃在郊区地带一处农田旁的河沟里。听了郑翔的汇报,周时好表示很纳闷,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这么大胆,处心积虑要杀一个警察。
“那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周时好和郑翔正瞎合计的时候,骆辛推门走进病房,叶小秋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个果篮,显然是来探望周时好的。
“周叔,您没事吧?”叶小秋放下手中的果篮,围着病床一边打量,一边关切地问。
周时好笑笑,抻了几下筋骨:“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大明白’,你刚刚说啥来着?”郑翔想着骆辛刚进门时说的话,喊着他的绰号问道。
骆辛面色凝重,盯着周时好道:“我以前说过,亲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先是崔教授,现在轮到你。”
骆辛此言一出,病房里立马安静下来,周时好沉思片刻,抬眼饶有意味地看了骆辛一眼,打破沉默道:“如果真是冲着你来的,便能解释先前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崔教授被撞的动机,同样,我也想不出我最近得罪过什么人,但新问题是这个人跟你又有什么过节?”
骆辛缓缓摇头,病房里又沉寂下来,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方龄手捧一束鲜花,和张川一前一后走进来。周时好看到方龄,便又开始犯贫:“哟,领导来了,你看人这品位就是不一样,拿着花来多喜庆。”
方龄笑笑,把花放到床头柜上,打趣道:“行,看着挺全乎,身上零件啥也没少,而且领导特批了高间,住得挺舒服吧?”
“周队,你这命真硬,我看到你那车了,吓死我了,我寻思人肯定没了。”张川跟着开玩笑说。
“臭小子,你不能盼我点好。”周时好呵呵笑着说道。
虽然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看似关系很和谐,但氛围的尴尬也是显而易见的。方龄和骆辛互相看不上,在支队里是人所共知的,除了开会讨论案情,两人几乎很少在同一个场合中同时出现,所以方龄来,骆辛必然要离开。
眼见骆辛迈步要走,方龄赶紧冲张川使了个眼色,张川便及时喊住骆辛:“那什么,骆辛,你先别急着走,关于你母亲的案子,我们查到一些线索,觉得应该跟你交代一下,而且这屋子都是自己人,咱也一块议议线索。”
骆辛停住脚步,转头默默盯着张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张川搓搓手,一脸为难的表情,试探着说道:“那什么,接下来我说的消息,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但我希望你冷静,可以吗?”
骆辛眨眨眼睛,未置可否,一副拭目以待的表情。
张川斟酌一下,才继续说道:“我们最近查到你母亲当年有个情人,而且怀了他的孩子,不过这孩子后来被你母亲做人流手术给打掉了……”张川顿了顿,想看看骆辛有何反应,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没承想骆辛面上竟毫无波澜,似乎这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新鲜。
方龄下意识认为是周时好泄的密,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周时好读懂她的心思,忙不迭摇头,表示跟自己无关。叶小秋看出气氛微妙,跟骆辛对了下眼神,主动跳出来解围道:“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是沈法医跟我们说的,那什么张哥,你继续往下说吧。”
张川苦笑着摇摇头,整理了下思路,再接着说道:“是这样,我们经过多方调查,汇总相关线索,认为你母亲的情人,很可能就是天尚温泉山庄的总经理迈克·陈。”